惹得我又是一阵酸,酸得想掉泪,一定是饿出病来了!师父真的可恶,刚才明明听到说皇帝老特地设了午宴为他饯行,他竟借口自己身体不适,带着我匆忙告辞回家了。兴许他是为了避免煎熬罢,如果吃了这饭,太子和太子妃自然也要赴宴。换我,我就不在乎有多煎熬,我还以为好容易有了个饱肚的机会,结果好么,还得熬。
见着我再次眼泪汪汪,他大概总算意识到了自己的万恶,缓缓伸过手来给我抹泪。也不知道用个手绢子,我呆着由着他抹也没吭气,他用他的慈祥目光望着我终于道歉:方才在太子那儿,是……我太过分,别哭了。
他劝人的话,说得着实不如那沙山伯动听。我闻言大哭,能够言说的委屈,便如何还算是委屈。
恐怕师父从未见过我突然嚎啕大哭的模样,神色慌乱,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居然有几分可爱,我差点破涕为笑,总算靠了那点轻功底子,偷偷运了口气强忍住没破功:你把我于果当什么人了……我这是饿哭的!
他愣了愣而后爽朗大笑,居然继续为我抹泪,还朗声嘱咐车夫赶快点儿。我少有见他这开朗成这个样子,一分别了吕佳音,师父便只对我好了么?如果想好了要给残忍,那便一定不要再给温柔乡,两者要么取其一,要么就得有个头,你若还没想好,便由我来为你决定罢。
明明是奉旨成的婚,从现在起,我心竟愈来愈生出一种误入歧途的快意来。
终于吃了一顿囫囵又痛快的午餐,刚吃干抹净,有人来告禀他客房已经预备下了。我向饭桌上的师父偷瞧瞧,他没吱声,便轻轻松松哼着小调打算回自己屋眯会,也可以摸本小书出来瞅瞅,上回只顾着瞎忙活,害我乐正雨的花丛宝鉴反反复复只读了个开头。既然得了别人的书,怎能不细细拜读。
要想日子过得惬意,就须得学会自己张罗,本来么,我是他徒弟,又不是被他负心辜负了的怨妇。我既不碍手也不碍眼,日子久了他一准庆幸。
可是师父不答应,他拽着我讨论行程。
这还用得讨论,后日去我爹娘那里回了门,我们便开路去那神秘甘凉。据说那里风大沙也不小,却出产美酒和世上最甜蜜的瓜果,渺无人烟处更也许于霎那间忽现城郭楼台。
师父的意思,又无人在那厢等候他的限期报到,我们尽可以慢吞吞晃悠悠,一路向西。
我没听错的话,他的意思,多耽搁点时间游山玩水也没关系?太意外的奖励,刚才若是答应吕佳音逗留在天都,我就是白痴。
他最近简直转性得厉害,孩子心气,玩心还重。放弃了争斗的可能?我不信,他刚刚在太子宫那略微失态的样子,单为了女人,将来说不定便有得一争。只是即便什么都没有放弃,这样放轻松,也没什么不好。绷扯得越紧并不代表就距离目标越近,还挺容易断,这个道理我早和于轼那块榆木说过,他只懂白眼。
见我疑惑样子,他提醒:可是你说的,要请我去万年镇喝酒。
我顿悟:是是是,本来么,早两年就该请师父去喝壶花酒,是徒儿不孝啊。
我瞧着他那差点喷饭又有些别扭的样子,实在心情大好。
想想又觉心酸,师父从小到大那般隐忍刻苦,做不完的功课习不完的武,过得可不就像一个苦行僧。长到那么大,遇着那么多糟心事,却连一次花天酒地的风流荒唐事都没干过,岂不枉为尘西这种人的师兄。尘西放纵自己的频率固然高了些,然而不曾尝试着从酒肉穿肠、风花雪月中领悟些许人生,也真真是负了少年。
不是我的念头古怪堕落,是你们太迂腐。一个男人,一见着你便领悟了热炕头的种种好处并且不离不弃,如若不是为着遇见你他已(炫)经(书)历(网)了万水千山,他便是那冬夜街头卖火折子的小男孩。
不晓得我这算不算没出息,每回一想到他的苦楚,自己多少憋屈都立马烟消云散,又屁颠屁颠了。拍拍胸脯说大话:师父,从今往后,您只管放心跟着我出去混,有我半碗酒喝,便少不了您半碗。
乍一听我可真孝顺,一细想,这一说孝顺可不得我自掏腰包,那可怎么办,我又不是财主。
他倒了解我:你管谁要钱?难道真靠卖艺挣?
我硬着头皮:也行,反正我自有办法。
师父冷笑:哦?我却是头次听闻,一个王妃胆敢抛头露面,只为赚点酒钱。
我还不是为着讨你开开心,犯得着条条道都堵死么。师父回了天都,一下变迂腐,过去我说如何大逆不道的话,他连眼皮都不动弹一下,由得我去。真是气极:行,师父,您说得对极,名义上我可算您媳妇儿,您可得养着我。从今往后别说喝花酒,就算喝碗粥,可得您给我钱,我才有钱花。
他不动声色望着我,笑:你就不会叫我点别的,说了往后不能那么叫。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叫什么,叫你大王好不好?
我都忍不住笑,大王更是笑开了花。但凡不扯上那吕佳音,他就真成了一朵花。
大王建议我:你就不会叫我声二哥。
他大约是想妹妹了,八月初,他的一个妹妹——四公主项莫莲刚刚远嫁,和亲去了西蜀。莫莲娇滴滴的特别黏人,小时候每回跟着项莫远来山上玩,都和我们玩得不肯回,现在居然已经嫁了人。除了她,仿佛再没人叫她二哥。
叫二哥感觉太沉重,还不如叫二叔喜庆:不好,往后我人前便叫你大王,私底下想叫什么叫什么,便是叫你项莫南,你也不得揍我。
大王说行。
我乘胜追击:那往后便不能随意罚我,更不能随随便便想迁怒便迁怒。你下山的时候匆忙,都没工夫找你问个明白,我究竟算不算出师了?
大王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酷样:得寸进尺?你这功夫学成这样,也好意思提出师,愿意出你就出,我不拦着。
咱大王从小用来唬我最拿手,就是撂挑子甩膀子,一甩就我就什么都得顺了他的意,还得加料哄。其实谁又想出师了,我是多少辈子都不想,只不好和你说。
书里边约人日后单个挑,常有个什么“十年之后,月圆之夜,决战XX之巅”之类的说辞。既然我说了,不能一会残忍一会温柔乡那么含混着,游离着很纠结,上了瘾很麻烦,凡事要有个决断,我便也来学了那戏文,约上他一出:现在为着皇帝这通指,我们才一同沦落在天涯。我知道师父憋屈,您有多憋屈,我就有多憋屈,总之多少不痛快徒儿都愿意陪着您一道。可是,您有您的阳关道要走,我也有我的独木桥要行,我看三年不错,咱就约三年。三年内,该我练的功,我是绝不含糊;既然有这名份在,有什么该我帮着您向上敷衍应付的,我是更不含糊。三年过后,该出师的出师,得自由的自由;须重圆的重圆,当两散的两散。您是愿意走啊愿意留啊还是愿意飞啊,我是绝不强求;反之我呢,您也别强求。
看到没,我就不是那贪多的人。从此我不要几辈子,老子但求个朝与夕。
兴许是我太绕得慌,他望着我愣了半天神,才答了句:也好。
大王也是个爽快人。
27
27、归宁 。。。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汪峰…春天里》
三日后归宁,我爹恭恭敬敬把领着我的大王迎进门。
大王礼数周到,一通流程走完,我都烦了他还没有,更有心思和我爹娘寒暄客套,山上呆那么些年,场面上的话一句都没落下。活脱一个能言会道的新女婿,要不是我一块进的门,还真认他不出来。唉,当了他那么些年徒弟,仍觉得他身上令我陌生的部分,永远比熟悉的那部分要多得多。侯府上下新姑爷的红包人人得了小厚一个,我又纳闷又心疼,暗地里埋怨大王:何苦破费成这个样子,就算您不差这些钱,给徒儿好了,总好过给了那么些我都不认识的人。
大王是做大事的人,对我的抱怨很是不屑,悄说了句:不得拐走你三年?权当为你积德进孝。
被耳畔的热气弄有些晕眩,拐走这个词用在这儿,不太妥当罢,怎么着都有些甜如蜜的错觉,我家大王可不是这种人。我晃晃脑袋,得空该寻把扇子捏手里头,我需要时刻保持冷静,哈哈,这是谁的台词?爹娘瞧我俩交头接耳那样,大概还当是小夫妻恩爱,露出宽心神色。他们宽心便好,想我离家七载,父母跟前没呆满几天;拜师七载,除点萝卜糕,我又孝敬过他什么。现在反倒教他为我操心,受用归受用,思来想去好生惭愧。
虽然当着师父面,我娘终究还是没忍住,拉着我又哭一场。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想起那日宫里情形,皇后的心终究是一颗母亲的心啊,不晓得师父冷若冰霜表皮底下的那颗心,可曾稍稍融化。
依着王室规制,归宁当晚必得告辞爹娘回王府。不想我家大王格外开恩,居然允我次日回府,他便也要在侯爷府宿。爹娘欢天喜地张罗去了,真真是有了熟人好办事,我真走运。
夜深人静了倒热闹,又有人飞檐走壁来找我,消息这么灵,落地又没声,这人不是别人是尘西。我屋在东厢客房在西厢,回家的女儿按规矩不能和姑爷宿在一室,爹娘面前我少了许多尴尬,尘西啥都不懂,这倒成了他出现时调侃我的一桩话题:哟嗬,一个人望月兴叹?是不是不会伺候,被我师兄嫌弃了?不会你得学啊,在武当看的那本什么《花丛图鉴》,教狗吃啦?
没一句好话,问他怎么不去王府居然算那么准来了这儿?
尘西掸掸衣服上的灰:别提了,本想上门讨杯喜酒吃,却吃了闭门羹。不然你说怎么能来这儿?
那么晚了就为杯喜酒?
尘西嘿嘿笑:这不正好来天都,她快要过生日,顺道拉你明天陪我去看看买点什么么?
慕容凝生日?逛街的活计我喜欢,可师叔给女人买东西,那是比他的剑法还要拿手的绝活,什么香粉胭脂的信手一拈便来,哪里需要谁参谋,里头必定猫腻。
尘西急了:猫腻个鬼。给她买东西,我心里是真没底,买俗了怕她嫌,买雅了她又得说我装。
难道是真的:你不会找个男的问,比如我师父?
尘西嗤之以鼻:他哪里想得出什么好点子了。
我提醒:去年我生日,那可过得很拉风,我师父又不是木头。
尘西思索:哦,对,我想起来了,去年你生日那会,还真是破天荒。要是不知道知道你家太子哥哥那点窝囊事,我可没那工夫学那些破戏法。那可是他唯一一遭,肯那么高调俗套,讨好居然的还不是女人。再说了,那是你喜欢的,慕容凝可不喜欢这种小孩子把戏。
我瞪他一眼,也确实,讨好的又不是女人,我追着问:他就没买什么送过吕佳音?
尘西斜着眼:这我哪知道。这种飞醋你也吃?如今人都是你的了好不好。去年中秋那会我还以为他看上你了呢,果不其然,指婚了吧。
说实话尘西我真不想瞒,如果无一人可吐槽,分裂是必然的。然而即将远行,吐了也没甚后续的酒可以喝,吐了白吐,不吐也罢:哎呀,没有的事,我和师父那现在这是情势权宜所逼,自己能作了主么。我们都说好了的,三年,三年后我想去哪去哪。到时候道上狭路相逢,你可得管我叫声女侠。
尘西笑完我的得瑟,执意约我次日不见不散,我还没来得及说须得请示咱家大王,他已经消失在墙头。慕容凝同学啊,为了你这丁点芝麻事,少不了我费通口舌。
尘西刚走,有人轻叩门。
别瞎猜了,那定然是于轼,我还真忙活。也难怪,他一整天不在家,假使回来了还不露个面,我这一走,往后他可得被我说道死。
门一开,居然是师傅,我惊了一惊:大……大王,那么晚都不歇?
他冲里头瞧:刚才我瞧着这边有人影,你没事?
咳,尘少侠,你这什么破轻功破速度,这都能被发现。我坦荡荡:那是尘西,找我明天给慕容凝买东西去。
大王不乐意了:他不会先来问问我?
我得顺着点:就是的,也不问问您,我不去,让他自己去吧。
凶了点:你不会叫上我一道去?
他是因为放风了吗,玩心恁重,那便一道好了,我满脸陪笑:晓得了,晓得了,喝花酒不会落下您的。您早些睡罢。
什么不多说咻一声闪没人了。唉,那身手真是……教人倾倒。他是越来越不爱端着了么?也是的,多辛苦。
耳畔阴恻恻的声音:一人站门口抓耳挠腮?
若不是年纪尚小,神经的柔韧度也还行,我便该难活过这一晚了。总算是于轼来了。
于轼看起来很累,一脸尘土,我问他去哪了怎么了,也不作声。
我火了:什么都不说你一脸丧气样大晚上来找我,吓唬什么人。
他听上去的确很疲惫:不找你还不被你烦死。
分别在即,也不知道好好同我说几句:你一天做什么去了,知道我要回家你还出门?别是在哪儿藏了相好吧,连家都顾不上了。于轼,我可太不放心把爹娘交给你了,这是要让我走了也不安心啊。
遭白眼:你拉倒吧,家里几时轮到你操过心?一个朋友的饭馆今天开张,我赶万年镇帮忙去了,赶了个来回。一回来听你还在,水都没顾上喝,就先来寻的你。
长进了,学会出去混了,猫腻也是大大的:什么?你几时认得这种开饭馆的江湖朋友?真是太好了。
不耐烦了:我认识的人你又认得几个了?
倒是不认得几个。
说正题的时候又一本正经了:妹夫待你可好?
轮到我白眼:不好你替我揍他?
也得打得过不是么。这回答简直不像于轼:不好当然要揍。
我承认,我的眼眶又红了。
次日清晨离家回府,我娘免不了又是一场伤心,明天这个时候,我们便该启程了。此去路迢迢,想再见到爹娘和于轼,恐怕得等上几年光景。
刚回府,却见尘西早已候在那儿,嚷嚷说等得茶都泡淡了,他倒是熟门熟路。
我急急忙忙跑进去一通乔装改扮,把自己又弄成了个公子哥,那哥俩却在堂前院子里过掌。
我笑:师叔,我说你那两下,就别现世了。
师叔并不理会我,打得正带劲,自恋的人,师父让着他,他都不察觉。
我蹲在廊下瞧师父打架,初秋的阳光打在脸上,还是嫌烫,一切仿佛时光倒流。一度以为如此散漫的日子今生再不可得,老天终究厚待我。
28
28、你又知道了 。。。
这一刹我只需要一罐热茶吧,那味道似是什么都不紧要…… 《林夕…再见二丁目》
我撺掇尘西,给慕容凝买了双绣花鞋。
开始他一劲摇头,说俗俗俗,这也太俗了。我问他:慕容凝穿多少号的鞋你知道么?
尘西白我一眼,使劲揉鼻子,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那还用问。
我【炫】恍【书】然【网】大悟,赶紧编:你送慕容凝鞋,那是最合适不过。
一则是让她晓得,我多爱你啊,你穿多少号鞋,我都一清二楚,爱得我脑壳都痛了。
二则送鞋那是隐喻,我要陪着你走啊。我就是认定你了,我还偏就不撒手了,还得死乞白赖跟着你陪着你,鞍前马后,一路同行,你上哪我上哪,你想,那是多高境界的讨好。
三则慕容凝久居深山,刀光剑影和男孩一样过活,你得提醒她,甭管你多坚强独立,你终究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