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掉了烛头,最后一丝光亮都消失了,杨沫合衣躺下,依稀听到窗外似乎有几声闷闷沉沉的狗叫,或许是浴室门口的那只老狗醒了,杨沫翻身侧卧,却了无睡意。
窗外狗叫了几声又安静了下来,彻底的黑,真正的静,静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起来,杨沫拢了拢上身的厚外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回忆又一股脑儿涌现了出来。如果说蒋东林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好似用细针密密实实地朝杨沫心上扎眼儿,千疮百孔间万痛噬心却不见血,那失去孩子,却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仿佛真是细针换利刃,毫不犹豫地深深给了杨沫心口一刀,自此一刀致命,再无生还余地。这个孩子来得如此突然,正值母亲忍受无间痛苦的时候匆匆而来而又匆匆而去,甚至没给杨沫和他那铁石心肠的父亲一点自余欢喜的时间和机会,如果,那父亲也会感到一丝高兴的话,就这么早早地化作一滩血肉,从杨沫的生命里被硬生生割除了出去。孩子没了,好似真正切断了杨沫和蒋东林之间最后那点血肉关联,杨沫痛无可痛,已不知流泪是否真算唯一的表达。
蒋东林刚熄了引擎停下车,就看到杨沫公寓的灯亮了起来,蒋东林感到心底仿佛被一把大锤重重敲打了几下,心跳猛然加速,一个箭步就出了车往楼上跑去。
杨沫的公寓大门敞开着,客厅里亮着灯,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戴着鞋套,挂着工作牌证的年轻男人带着一男一女正在客厅里说着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蒋东林不请自进,问年轻男子。
“我是WW地产的中介,您是?”男子讶异,望着蒋东林问道。
“怎么?这房子要卖?”蒋东林有点不耐地问到。
“啊,是出租,这家房东寻租,委托了我们中介公司。”年轻男子看来人气势不凡,老实答道。
“户主登记的是不是个姓杨的?”
“恩,没错,是杨女士,不过不是她本人来寻租的,是另外一位女士,姓汤。”
“行了,不用看了,这房我租了……”蒋东林急急说到。
“诶?你这人哪冒出来的?我们先来看房的,也有个先来后到吧。”看房的那一对男女开始有了意见,男人首先开口说话。
“这房要多少租金?”蒋东林没有理会他,径直问中介。
“……恩,4000,这地段好,东西一应俱全,拎包入住,房子又基本是新的,物有所值……”
“4000,我们要了。”看房的男子口气一硬,就应声说到。
蒋东林看了他一下,不假思索就开口说到:“8000,我租了。”
看房的男女一听这价,立马没了话头,蒋东林扭头看了看中介,说到:“把你电话和地址给我,明天我来办手续。”
第二天小张准时到蒋东林的公寓接他,早上不到7点,环线上却已经拥挤起来,小张走走停停,一路却开得谨慎。小张从蒋东林进入神州就跟着他,这些年倒也颇是知道蒋东林的脾性,一般都说司机是非多,小张年纪不大,嘴却很牢,也很有眼力见儿,该说的不该说的,该看的不该看的,一向分寸拿捏到位,所以蒋东林慢慢就越发信任他了。小张平日里在蒋东林面前话本就不多,这段时间杨小姐的电话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了,方小姐也从公司离开了,小张怎么瞧都觉着自己这位老板脸色始终不太好,在单位如此,出了公司也是这样,应酬能推就推,除了加班,还是继续逼迫自己加班,小张看着老板忙忙碌碌中却总是透着一股子疲态,开车做事更是添了几分小心。
5月的北京春意已经很浓了,蒋东林一身杰尼亚西装穿得那叫一个潇洒得体,他照照镜子,整了整领带,却自我感觉比去年上身肥了一些。小张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老板,一贯的儒雅体面,但薄薄的眼镜片后的眼袋却有些发青,也许是昨晚没有睡好吧,小张不再分心,仔细应付起环路上越来越挤的路况起来。
“小张。”蒋东林难得开口,小张下意识地看向反光镜,应声答应。
“我给亲戚租个房子,今天开完会你送我去办下手续……用你的身份证来登记一下。”蒋东林话间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说到。
“好的,没问题。”小张不假思索就回答到,“蒋总,拿现在我就拿给您?”
“……不用,到之前再借你的吧。”蒋东林轻叹一声,“小张,放心,出不了岔子。”蒋东林想了想,又说到。
“蒋总哪里的话,小事一桩,是您看得起我。”小张很识时务,憨笑着说到,却再不多问。
蒋东林刚在会议室露了个头,老林就一把上来握住了蒋东林的手:“东林啊,这次你可是给集团立了大功了啊,今天主要是给你开个人庆功会啊,啊?!哈哈哈。”
老林也是神州集团的副总之一,副总里排序第二,常务副总现在空缺,自然他就算副总里的首席了。蒋东林自然也是亲亲热热和老林握手说了几句客套谦虚的话,分管神州集团的SS部门张部长已经上座了,蒋东林也没有含糊,立马上去就和他握手打招呼,张部长对着蒋东林倒也一点不摆架子,站起身来就拉着他在一旁咬了好一通耳朵,蒋东林自然恭敬倾听,再看蒋东林对着张部长谈笑自如间也不知道说了,直让张部长不自觉就笑弯了眉头。蒋东林父亲成功入选14人小组,算是真正进入了核心权力层,张部长对他如此“和蔼可亲”,周围所有人自是觉得理所应当,羡慕妒忌是有的,恨,那是还不够资格。
神州集团家大业大,今天会议规格颇高,虽然老大正接受调查中,但在京总部的所有分管副总都到场了,还有一些重点部门的头头也列席会议。林副总说得没错,这次会议的确像蒋东林个人表彰大会,表彰他眼光毒辣、高瞻远瞩,选择的海外兼并企业和投资项目做得风生水起,帮助神州一举拿下客观的市场份额,既实实在在拓展了业务,又帮助打响了SS业务的全球口碑,这一仗打得漂亮,除此以外,由神州集团投资的QQ铁路也顺利建成通车,实现了内蒙境内新建成稀有矿产矿、路、航一体化开发,产运销一条龙经营,分管部门包括更高层也感到十分满意。除了表彰蒋东林的业务成绩,此次大会还有一项重要议题,那就是正式宣布因接受纪委相关部门的党内调查,现解除郭汉伟神州集团董事长职务,至于新的人选,暂时空缺。
会后自然是皆大欢喜,丑闻早已放在一边,满室只有对蒋东林的赞扬之词。张部长拉着蒋东林还在一旁说话,老林和几个副总很有眼力见儿得只在一旁等着,并没太多声音。
“东林,有机会还是想亲自去拜访一下蒋书记,他老人家回京估计快了。呵呵。”张部长握着蒋东林的手,笑着说到。
“好啊,父亲一直对能源工作很关心,平时跟我也经常探讨,您是这方面的元老了,有机会和父亲正好探讨一下,呵。”蒋东林笑得轻松,说得自然。
“最近我要去内蒙调研一次,你看行程上有时间跟我一起去吧,我也正想去看看前年你在A县搞的那个矿,现在产、销一体了,反响很不错,探明储量也大,我可很有搞头……”张部长笑着说。
“……行,我也想回去看看。”蒋东林听张部长如此一说,微愣了一会儿,笑着点了头。
41
41、第 41 章 。。。
5月15日,晴
小元:
我和同行的小夫妻作别好几天了,他们继续上路,而我,留在一个叫恩河的小镇,决定在一户俄罗斯旅店中多住几天。
这个地方方圆N里都几乎没有人烟,冬天最冷的时候,据说可以到零下40度,再往北走,跨国额尔古纳河就是俄罗斯了,真正的一衣带水。最近天气一直都很晴朗,名副其实的万里无云,一碧如洗,只是晴朗得久了,免不了干燥。白天日头很烈,我的嘴唇有点脱皮,老毛病犯了老是会不自觉得去咬它,直到尝到血腥滋味,破皮的地方吃饭的时候会有点疼,可我好像有点沉迷这种感觉,肉痛了,心痛的感觉好像可以被忽略掉一些,你说,我是不是有毛病?
现在还没到旅游旺季,小镇外乡人不多,旅店老板娘完全的俄罗斯长相,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说普通话,吃东北菜,刚开始的时候,让我觉得好不神奇,老板娘五官深刻,想必年轻时候也是美人一枚,只是现在腰身逐渐雄壮,每次亲切得拍我肩膀和我说笑的时候,总有老母鸡保护小鸡的感觉,呵呵。旺季没到,旅店老板去满洲里打工了,店里人不多,老板娘人不错,天天都会带我去周围的草甸子上走走,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遇到牵马人,熟悉了之后就不再收我的钱了,免费拉着马带我跑一圈,也很享受。草甸上的草垛子远远得看很有意境,走近了看,原来没有那么诗意,都是发黄的陈草,摸到手里,满是刺人的感觉,不过有时候我会靠在上面,远远地看牧人赶着咩咩乱叫的羊群,直到越走越远。晚上的时候,我几乎天天就是抬头看天,就坐在旅店小院的千秋上,他家的那只大花猫会懒懒得陪我一会,但一眨眼就不见踪迹,老人常说猫昼伏夜出,看来的确如此。夜晚的天空黑到纯粹,我第一次在这里识别出北斗七星,不得不佩服人类的想象力,如果不是先入为主,我可看不出那像一把卧放的勺子。
在这里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出了小镇除了草原还是草原,哦,还有青山。这里离大兴安岭很近,老板娘的侄子跟着亲戚在附近的莫尔道嘎国家森林公园看林场,跟着他们的车子,我去过那里一次,满山新绿才刚冒出头,可能远不如秋天时候的红黄绿墨、层林尽染来得漂亮吧,但我却觉得看得很舒服。莫尔道嘎森林公园的深处有一个叫白鹿岛的地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到底有没有白鹿,反正我没看到。只记得有一处高高的被废弃的塔台,旅店老板娘那调皮侄儿使劲撺掇我爬上去,说上面的风景好得形容不出,我就真不要命地爬了上去,只上去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回头一看就吓软了腿,小男孩在下面盯着我,直让我不要往下看,只管往上爬,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着他嘻嘻闹闹的笑声我就真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最后一鼓作气竟真的爬到了塔顶,才觉得值得。林海中蜿蜒出的那条河,曲曲折折就不知道要流向何方,从容安详,仿佛世间一切纷扰与它无关,一切却那么安静,那么美,让我想起那本著名的前苏联小 说'炫&书&网',叫《静静的顿河》吧,小 说'炫&书&网'写的事情并不宁静,但这里却是真正的宁静,静静的树、静静的河、静静的山。没有其他人,除了那个调皮的小子,我坐在塔台顶端的时候,有点不知道今夕身何所了?
小元,如果你没来过,这里是你想象不出的一种美好,大气磅礴、浑然天成、自然可爱,没有一点做作的地方,没有一点骗人的把戏,山不会骗人,水不会骗人,树不会骗人,人,也不会骗人。这些都让我觉得为什么要活在过去给自己做的茧子里面,真正的作茧自缚,原来,天地是这么宽广的,远方总有你不知道的人和事,有你不懂得的生活方式,我不是要流浪,我只是不再想被欺骗。这几天,我觉得挺好,没有事情是需要踩着点干完的,没有人需要你,却又好像每个人都需要你。这几天,天天还是洗俄罗斯族桑拿浴,每天大汗淋漓的时候,我不再尝到那苦涩的味道了,晚上在床上听外面的狗叫声,翻上一两个钟头,最起码也能睡得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好几天没有做了,我觉得很好。
昨天老板娘实在看不下去被我咬得乱七八糟的嘴唇,给了我一种神奇的药膏,我抹了两次,龟裂的口子竟然好了,我真想抹到心口上试试,看看那里的口子能不能快点痊愈,你别笑话我矫情,除了对你,我还能对谁矫情呢?
实在没想到还能有人出那么高的价格租我那房子,北京所有的事情都亏你帮我打点,咱们五五分赃吧,呵呵,每个月4000块,够我不饿肚子了。张航远的事,算了吧,故去的就让它过去,他是你表哥,总是你亲戚,不要再责备他了,我也从来没怪过你。
到最后,我能感谢的,只有你。
杨沫看看紧闭的县委大院的大门,院子里办公楼后面的那幢4层的小楼,几盏零零散散的灯光,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显得尤其显眼。内蒙辖土东西跨度极大,从呼伦贝尔赶到这,着实花了将近一天的车程,晚起的夜风早就沁凉沁凉的,舟车劳顿之后的疲惫不可抵挡,但杨沫却觉得有点迈不开腿。
这个时候经过县委大院门口的人本就不多,更别说在那棵老榆树下一站就将近半个小时的,更是早就引起了门卫老孟的注意,等披了外衣走出来一看,却还是个姑娘,怎生就如此眼熟,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前年在这工作的杨科长么。老孟这就要拉杨沫进去坐坐,这个点县委大院的机关干部们早就下班了,再把领导们请来老孟可没这个自作主张的胆子。
杨沫看着老孟热情难却,只是笑着说到:“孟师傅,我就是路过A县,明天就要走的,县长他们就不惊动了,……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圈?”
“行行行,太行了,哎呀,一晃快2年了,走走,别站着,哎呀,这两年咱们县因为神州集团的稀有矿产项目,发展得可快了,除了矿,还修了铁路,搞了学校,可红火了呢,你当时住的那小楼啊,快拆了,要盖新的了……”老孟絮絮叨叨说着,杨沫听着,一路无话,就跟着进了县委大院。
“孟师傅,我就走一圈,看看,您休息去吧,待会儿还从您那出去。”
老孟看看杨沫,一把把手电塞进她手里,嘴里说着是,自个儿就回了传达室。
杨沫走到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门口,房内灯光还亮着,隐约有电视机里唱歌的声音传出来,初识时蒋东林大半夜给杨沫送名片那晚的神情就又从记忆里涌了出来。
“有样东西忘了给你。”
“什么?”
“喏,这个,在内蒙期间有事可以找我。”一张小小的名片,上面有手写的手机号码。
蒋东林当时那若有似无的笑让杨沫的心又揪了起来。那张名片杨沫后来有意无意总是随身放在包里,虽然电话号码早就烂熟于心。倒是有此不知怎么就跟着衣服进了洗衣机,出来的时候早已撕扯搅烂,乱七八糟沾满黑色的牛仔裤,杨沫为此好一阵抱怨,嘴上说着“哎,搞得到处都是纸屑,怎么弄得干净啊。”手上却还把几张大的往一处拼,记得当时蒋东林笑着捏了把杨沫的脸,说:“心疼啥,裤子用湿毛巾擦擦就行,至于名片嘛,人都在你这,还要那玩意儿?真喜 欢'炫。书。网',明天给你带一盒。”杨沫当时就随口说到:“行,那要每张都有你手写号码的。”蒋东林又捏了捏她的脸,嘴就凑了上来,没有说话,却咧着笑个没完。第二天,一盒印着他大名的名片就放在了饭桌上,杨沫随手翻看,却真的发现每张都有他手写的手机号,当时就感到不可思议,蒋东林却只是似笑非笑地说:“行了吧,放心吧,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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