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流苏不语,郑重道:“今日有一件事,我必得嘱咐你知道,官家的性子,纵是生气也不会当场发作,日积月累才会爆发。听闻金人要撤兵了,他若要你跟他一起回临安,万不可再顶撞他,如今有太后护着,官家自然容让你七分,可他再容让,终究还是九五之尊,左不过再过一年你和岳飞便可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况且岳飞又是个最耿直不过的人,他主战的名声咱们早就知道,只怕将来亦会得罪官家,你不可再由着性子来。听到没有?”
一席话说得洛儿唯有点头,却又忧心忡忡,低声叹道:“只盼九哥念在我的情分上,将来别置他于死地。”眉眉闻言只是微微冷笑,低声自语:“恐怕陛下活不到那一天了。”洛儿没听清,不由问道:“什么?”眉眉站起身来,岔开去:“没什么,坐了许久,咱们去上林苑瞧一瞧吧,那里的花儿开的越发好看了。”洛儿点头,随着她出来,却见晚秋一个人在外殿守着,庭院中不见桐儿的影子,问道:“桐儿呢?”晚秋笑道:“方才吴才人来请安,奴婢回说娘娘同公主正在默经,才人便没有打扰,柔嘉公主见了吴才人喜欢得很,才人亦是喜欢,同公主一起去上林苑放风筝了。”洛儿点点头同眉眉往上林苑去。
吴芍芬性子倒是好的很,后宫中女人多,是非也多,唯有她谦卑谨慎,从未与人起过争执,一面是她出身寒微又位分不高,另一面也是她性子属于柔顺安静一路,前几日听闻赵构有一位新宠韩氏,不过才是最低一级的红霞帔,才十四岁,大约是因为年纪小,十分骄宠跋扈,有次同她在面对面遇上,仗着皇帝宠爱,便不肯给她让路,倒是吴氏笑笑令自己车驾避开,让那韩氏先过去。后来眉眉听说,趁着众人来给她请安的时候借机申斥了韩氏几句,吴氏才同她亲近起来。赵构知道后也未作评语,只道:“韩氏出身亦是寒微,眉儿你多费心教导她就是了。”
上林苑花树开得烈烈如焚,红红翠翠粉粉白白交错,浅金的阳光自蓬勃花树枝桠间流泻而下,天朗气清,连吹上面的风也有些绵软无力,软扑扑的,象婴儿轻软拂上面的小手,这样的风,即便风筝放起来也会很快坠下,桐儿尽是胡闹罢了。洛儿这样想着,果然远远地见那只双色蝴蝶风筝软软塌塌地一头栽下来,线放得长,风筝远远地掉开了去。只听吴氏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娇柔婉转:“公主慢些跑!”桐儿咯咯的笑声响亮地回荡在春天的阳光里。眉眉推一推她:“快去看看吧,吴才人可管不了桐儿,别摔着。”洛儿点点头,忙忙去了。眉眉裙裾曳地,只好在后面慢慢地走。
洛儿到了跟前,却发现风筝掉在经过的红霞帔韩氏身上,她身上缠了几圈风筝线,旁边的宫女正手忙脚乱拆解,韩氏面上恨恨,骂旁边的小宫女:“笨手笨脚的,连线都解不开,难道你也是太监门下出身的奴才么!”吴才人的伯父是崔贵妃身边的太监,后来崔贵妃身死才随着伯父住进洛儿府中,也因此才得遇赵构,韩氏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话尖酸刻薄,直扎人心。一旁的吴芍芬听见这话,早就白了脸色,气得怔怔,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
桐儿就是在流落之时也多得岳母等人爱护,从未听见这般疾言厉色的呵斥,年纪又小,也吓得怔怔发呆。洛儿走到吴才人身旁,俯身牵住桐儿,桐儿见她到来,急忙紧紧地靠紧她,洛儿微笑如水,拿出手绢擦一擦她额上因运动而出的细汗,柔声道:“今日的风筝做得不好,姑姑备了你最喜欢的翠玉豆糕,让初夏带你去好不好?”桐儿迟疑道:“姑姑……”洛儿温柔道:“姑姑很快去找你,找不好?”桐儿听她这样说才露出一个笑涡:“好。姑姑可要快一点。”
洛儿亦不搭理韩氏,对吴才人道:“桐儿素来淘气的很,劳动你了。”吴才人忍了泪,摇摇头。见桐儿去得远了,洛儿才回过头来,对要离开的韩氏扬眉问道:“你是哪个宫里调教出来的奴才,见了尊者不知行礼么?”韩氏听她问,不得不屈膝行礼,答道:“臣妾红霞帔韩氏,给长主请安。”洛儿冷冷笑道:“原是红霞帔,孤还道是哪位新封的高位妃子呢。”她倒并不是为了吴才人,因为桐儿受到惊吓,她心疼的紧,故此没有好声气。
眉眉此刻亦来到她们跟前,见吴才人面色苍白,眼泪摇摇欲坠,洛儿的神气亦不大好看,冷冷地扫视韩氏一眼:“怎么回事?”韩氏见是统摄六宫的贤妃,便不大敢说话,只是不服气的低了头。眉眉斜眉入鬓,眉梢挑起,一双眼睛更加威严俏丽,转头向吴才人的宫女喝道:“怎么回事?”那名宫女瞧了韩氏一眼,才怯怯道:“方才韩娘子骂她的宫女是……是‘太监门下出身的奴才’,惊吓了柔嘉公主,长主责问了几句。”吴才人忆及自身,眼泪终是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洛儿饶有兴趣地看了这名宫女一眼,倒是很会说话,不说韩氏气到了吴才人,反而说是长主生气,眉眉作为贤妃,便有心息事宁人也不成了,眉眉眸光微动,复又平静下来。韩氏这些时日多得赵构宠爱,又是个张扬的性子,不免不满,口内低声抱怨:“什么公主长主,不过是两个皇家的破落户罢了!”她的声音虽然不大,然而此刻却无一人说话,又是当着众多的宫女太监,洛儿登时沉下脸来。眉眉语气淡然,可话里的恼意任是谁都听得出来:“韩氏目无尊卑,着罚跪一个时辰,以儆效尤。”韩氏意欲分辨,梨枝听她辱及洛儿和桐儿,听得眉眉一声令下,早就带了得力的太监将韩氏带走。
吴才人泪光盈盈:“全是嫔妾不好,累得长主生气。”洛儿摆摆手:“罢了,韩氏本就张扬跋扈,不管你什么事。”眉眉向吴才人苦笑了一声:“官家颇为宠爱她,就是本宫想做什么也是无能为力,委屈妹妹了。”吴才人忍住眼泪,勉强笑道:“娘娘的为难之处嫔妾全看在眼里。”洛儿扯起眉眉的手,笑道:“你宫里留着好茶好水的,不如请才人尝一尝,何必在此生气!”眉眉点头,说道:“妹妹也一起去罢。”吴氏低婉一笑,便跟着两人一齐去了。
三人刚到瑶光殿门前,桐儿便跑出来扑到洛儿怀里,抱着她脖子问道:“姑姑,那个凶姐姐被你赶走了么?”洛儿点一点她额头,失笑道:“哪里是凶姐姐,不许乱讲话!”桐儿撅嘴道:“可是她真的好凶啊,还是姑姑最好。”眉眉在后面笑道:“来,婶娘瞧瞧,桐儿今日吃的翠玉豆糕上抹了多少蜂蜜,嘴巴这样的甜!”桐儿这才抬头,对眉眉一笑,刚要说话,却看见后面的吴才人,眼前一亮:“漂亮姐姐,你也在啊!”
洛儿将她的脸扳到眼前,边向里走边装作恶狠狠的样子问道:“怎么,姑姑不够漂亮么?”桐儿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才一本正经地答道:“姑姑当然漂亮啊,就是姑姑不漂亮,也要说姑姑是最漂亮的。”听得洛儿满头黑线,眉眉止不住哈哈大笑:“洛洛,果然这丫头是你教的。”吴才人亦在一旁抿着唇笑。
女人在一起还能做什么,不过是闲话,出了针线就是胭脂水粉,说了半晌,眼见着已到黄昏,金红色的日光像是溶化的碎金一样,照的满天深白云层格外的璀璨炫目,吴才人便告辞道:“天色渐晚,嫔妾告辞了。”眉眉便派晚秋送她出去,桐儿蹬蹬跑进来,牵住吴才人,对洛儿道:“姑姑,我可不可以去和漂亮姐姐一起用晚膳?”洛儿忙温言道:“才人很累了,桐儿和姑姑一起好不好?”桐儿似是要说服洛儿,稚嫩的声音配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桐儿会乖乖的,很快就会回来陪姑姑,保证不让姑姑觉得闷的。”吴氏笑着向洛儿道:“嫔妾并不累,长主放心,晚膳后嫔妾亲自将公主送回慈宁殿。”洛儿见吴氏十分愿意,便笑道:“才人既这样说,我哪里还能不答应。”见吴氏和桐儿渐行渐远,洛儿对眉眉笑道:“出来一天了,我也要回母后那里去了。”眉眉点点头:“好的,正好我累了,不陪你了。”
陪着太后用过晚膳,又看了会儿书,还不见桐儿回来,洛儿向初夏道:“想是在吴才人处玩住了,你且去瞧瞧。”初夏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又一脸惊惶的回来,洛儿只觉心里一紧:“出什么事了?”初夏急得落泪:“柔嘉公主,不见了。”洛儿惊悚而起,寂静的殿宇中唯有她猝然站起时云鬓间珠玉迭撞的激烈声音,的像是她此刻的心跳凌乱。她双手抚住胸口,似要压下此时的慌乱,片刻之后,洛儿沉声道:“,我去吴才人处,以她的清音阁为中心,向外围寻找,另派人把守住井台湖边等处,你再请官家派宫内所有禁军从禁宫外围向内搜寻,一样守住各处的井台和池塘。不要惊动太后。”说完此话,她步履匆匆向清音阁走去。
83。…第81章 疑心
吴才人的清音阁位于皇宫的西北角,略微有些偏僻,她在宫中亦不与人结派,平日里甚是冷清,此时却灯火辉煌,连附近的花木疏枝灌木丛内都点了宫灯,照耀得四下里亮如白昼,吴才人一见洛儿到来,急得只会哭,拉了她宽大的衣袖,落泪道:“嫔妾罪该万死!”洛儿亦不顾得说别的,只急急问道:“桐儿在哪里走丢的,有多长时间了?”吴才人边泣边诉:“方才用过晚膳,嫔妾带了贴身的宫女翡翠送公主回慈宁殿,走到拥碧阁前的时候,公主瞧见牡丹开的好,不肯再走,嫔妾便陪着公主过去,公主性急先跑了过去,嫔妾一时没跟上落后了几步,当时天色已黑,拥碧阁前花木甚多,谁想一转眼的工夫就找不见公主了。”
从晚膳后到现在最多半个时辰,桐儿虽是孩子心性贪玩,跑得快一些,可也不至于霎时间就从吴才人的眼皮底下不见了,心内亦是焦急,此时赵构和眉眉同时到来,赵构安慰道:“朕已经派御前诸班直去找了,想是小孩子一时淘气,很快就会找到了。”眉眉只在旁紧紧握住洛儿的手,皱眉不语。吴才人只是一味无声地落泪,她本就是小家碧玉的气质,此时梨花带雨的模样愈加显得楚楚可怜,娇弱无依,赵构在此刻居然也不忘美色,竟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她两眼。
洛儿虽是着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唯有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月上中天,又渐渐西下,直至最后那一抹浅的几乎看不到的月牙也消失在天空中,而东方已隐隐发白。赵构因要早朝,守了半夜便被眉眉劝回福宁殿了,吴才人也一夜未睡,坐卧不宁,一夜折腾下来眼下已经有淡淡的青色,眉眉以手支颐靠在桌上闭目养神。洛儿却门口处整整站了一夜,只盼望能第一个听到桐儿的消息。初夏劝了几次无果,也只有无声啜泣,洛儿不忍闻之,眼见天色将明,便令她回慈宁殿,免得太后见她们都不在担心,初夏虽是不情愿,却只得去了。
忽然听眉眉在身后道:“公主是被吴才人照顾的时候走丢的,依照常理我们应该怨怪才人,是也不是?”吴氏听眉眉忽然说出这话,不禁一愣,继而盈盈跪下,哽咽道:“嫔妾知罪,任凭娘娘与长主责罚。”眉眉扶她起来。摇头:“本宫不是要怪你。”洛儿此时已然回过头来,提出自己的疑问:“可是才人素来不沾惹是非,谁又会同她过不去呢?”眉眉暗自激赏,洛儿此时忧心如焚,却依然能这样思维清晰,实是难得。
宫女翡翠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晚秋一眼瞥见,不禁急道:“翡翠妹妹若是有话尽管说便是,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顾忌的?”翡翠看了吴氏一眼,终于忍不住道:“韩娘子已经几次同我们才人过不去了,昨日恰好被长主与贤妃娘娘撞见,往日才人就是受了委屈也不说,也不叫奴婢们背后议人是非,因此奴婢不敢妄言。”
洛儿猛然警醒,拥碧阁正是韩氏的住处,只是她再蠢也不能在自己宫外做这等事吧,瓜田李下,避嫌还来不及呢。她正皱眉沉思,却听眉眉清泠的声音响起:“若有人怀疑,韩氏正好可以用避嫌的说法把自己摘出去。传本宫的话,搜宫,若官家怪罪,本宫承担。”洛儿止住眉眉:“还是我来吧,你如今正站在风口浪尖上,多少人恨得眼睛出血呢。”此时殿前班直来报到:“禀长主,还是没有柔嘉公主的下落。”洛儿看他一眼,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带上殿前诸班直,去拥碧阁,搜宫!”
拥碧阁距离清音阁并不远,走到半路的时候却见初夏折回,见了洛儿,呈上一块撕破的袖角:“长主,奴婢走到拥碧阁的时候心生疑窦,便以长主的名义进去见韩娘子,出来的时候在拥碧阁墙角下发现了这个,上面蝴蝶正是长主为柔嘉公主亲自绣上去的。”洛儿捏紧了那块袖角,面色如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不会放过韩氏的!”刚到拥碧阁的门口,已见韩氏带人迎了出来,尚不知发生何事,见洛儿与眉眉带着一队殿前班直佩兵器前来,勉强露了个笑:“长主与贤妃娘娘大驾光临,嫔妾有失……”
不容她说完,洛儿已冷冷道:“搜宫!”韩氏大惊失色:“长主,嫔妾乃是官家妃嫔,没有圣旨你动我不得!”眉眉亦不看她,淡淡道:“本宫自会向官家解释。”韩氏强自镇定:“娘娘若请来圣旨,嫔妾绝无二话。”眉眉冷笑:“本宫统摄六宫,一个红霞帔都要官家亲自下旨,岂不是本宫无能么!”韩氏犹自叫道:“贤妃,没有圣旨你不能搜宫,官家必会惩处你的!”
眉眉听她一口一个官家,不禁心生疑窦,洛儿不欲同她废话,抽出一旁殿前班直腰中的佩剑,架在韩氏脖子上,冷冷道:“想活命的话就回答孤的问题!”不只韩氏,连眉眉和吴才人也被她吓了一跳,韩氏稍微一挣扎,脖子上便划出了一道血痕,她雪白的肌肤映着鲜红的血迹显得格外吓人,胆小的宫女已经瑟瑟发抖,韩氏吓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仍然嘴硬:“若嫔妾死了,长主也问不出什么!”洛儿冷笑:“别以为孤不会杀你!说,柔嘉公主在什么地方!”
韩氏已经靠到了墙上,退无可退,眼中犹豫之色一闪而过,却哭道:“嫔妾不知。”这时,初夏过来回禀道:“长主,奴婢同晚秋发现舞室内有暗格,柔嘉公主就在里面,已经救出来了。”韩氏听这话登时晕厥过去,洛儿扔下手中的剑急急跟着初夏走过去,只见桐儿小脸苍白,刘海髻发已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额上,手臂竟有针扎鞭笞的痕迹,左臂软软地垂下,似是骨折又像是脱臼,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犹有泪珠乍现,洛儿一看之下泪水迅疾涌出,双手伸出,不敢触碰,只怕弄痛她,最后狠狠心抱起桐儿,看也不看众人,对初夏道:“我们回府!”眉眉亦不敢劝,只安排好轿辇看着洛儿离去,命人通知赵构请他处理此事,另遣太医赶去洛儿府上为桐儿看视。
洛儿将桐儿抱在怀里,胸口既酸且涩,眼泪止不住地落,桐儿昏昏沉沉中仍旧发出梦呓:“只有姑姑,没有哥哥,姑姑没见过哥哥……”听到这句话,洛儿惊悚而震动,初夏亦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两人对望一眼,满目皆是不可置信。九哥,九哥……你竟是如此狠心,如此疑心!洛儿只觉胸口处一片冰凉,她竟傻到认为皇家还有亲情,这就是她眼中的亲人做下的事情!她笑得凄凉,眼中落下泪来,一滴一滴打湿胸前的衣襟。
一回到府中,洛儿便遣人去请一通,将桐儿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