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边神情欢喜又是惊讶,“帝姬”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洛儿忙以眼神制止。另外一名年轻的将领不认识,看起来比洛儿年纪大不几岁,却是一脸稳重正直端方的样子,第一眼的感觉便是此人可以信任,相貌虽然也是一表人才,但看在洛儿眼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岳飞的。
岳飞见宗泽神色肃穆,亦谨慎了神色,行礼道:“末将见过元帅。”宗泽看看他又看看洛儿,并不让他起来,只怒道:“岳飞,你做的好事!”岳飞见人多,有些话不方便说,只跪在地下一言不发。洛儿见他跪,心疼的要命,急忙也跟着跪在他身旁,亦是低了头不解释。宗泽终归还是顾着她金枝玉叶的身份,当下一拂袖子道:“都起来!”洛儿只小心翼翼道:“伯伯,请移步说话。”宗泽气恼的看了岳飞一眼,对她的话却不拒绝,只叫她带路。
洛儿在客厅里为虎子和那名青年将领不疾不徐地斟了茶,只是担心在西厢书房的宗泽和岳飞,别弄得宗泽觉得岳飞人品不好吧,这可太耽误他前程了!眼前这两位探究的眼神也让她头皮发麻,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捧了茶杯饮茶,作无视状,终于,虎子开口试探,却改了称呼:“阿姐?”洛儿一怔,放下茶杯,硬着头皮与他对视,虎子指指屋外,终归还是没再问下去,将手放在了桌上的茶杯一侧。嗯?看来她平日在虎子面前的恶女状还是有效果的。此时气愤有些小诡异,洛儿只好开口:“茶不合你口味么?”
旁边的年轻将领却“扑哧”一声笑了,咦,性格挺开朗的?虎子不解道:“张大哥你笑什么?”那名年轻将领似乎也觉得这样有失做客之,遂一笑掩饰道:“我赞这茶好。”洛儿微觉尴尬,却也亦笑笑。忽见岳飞出来,拿起那个紫檀木盒子道:“洛儿,你来一下。”洛儿微微不解,拿这盒子做什么?
同岳飞进去,却见宗泽神色已经舒缓,见她进来站立于岳飞身侧,只是长叹了一声道:“罢了,随你们去罢!”洛儿心里一松,抬首向着岳飞笑了一下。宗泽站起身来,对洛儿道:“帝姬,臣逾越,请先帝遗诏一观。”洛儿忙从盒中取出双手呈上,宗泽一见绣双龙戏珠的明黄丝帛,当即双膝跪地,双手颤抖接过,一见之下老泪横流。他连连上书赵构要求回銮,赵构开始还以虚词安慰,后来干脆就置之不理,至今短短半年宗泽连上二十四封奏折,却都石沉大海,毫无回音。如今见了徽宗御笔手书的圣旨,并且明确表示要抗金,怎让他不激动?
岳飞与洛儿轻轻扶起他,宗泽苍老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可恨朝中汪、黄二人蒙蔽陛下,抗金大业才拖沓至今!”岳飞亦低低地叹了一声,包含悲愤郁郁。洛儿后世读史至此便常常掩卷喟叹,今日见到宗泽一片爱国之心却得不到回应,亦是同情感喟,轻声叹道:“九哥哥自出使金营以来,便性情大改,恐怕不是奸人弄权,而是他自己不敢生抵抗之心,意志消沉了。”
宗泽一怔,道:“帝姬……”洛儿一笑,深施一礼道:“请伯伯以后万勿再如此称呼,洛儿今生,”她情意深深地瞧一眼岳飞,“惟愿做一布衣,于愿足矣。”宗泽深受震动,双手相扶,道:“孩子,起来吧。”又深深地看一眼岳飞,道:“鹏举不可忘帝姬这番情义。”岳飞与洛儿十指紧紧相扣,毅然道:“岳飞此生必不敢忘,请元帅放心!”宗泽哈哈一笑,道:“好,好!”又郑重了神色对两人道:“太子与柔嘉公主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们两个千万要当心。”两人亦肃穆了神色答应。
66。…第64章 意外之喜
洛儿见宗泽神色转缓,又见他额头上冒出密密的一层汗,急忙取了扇子扇着,宗泽歇了一气,复问道:“还有何人识得太子与公主?”岳飞在一旁答道:“末将帐下的张虎亦识得,元帅尽管放心,张虎为人末将清楚的很,必不会令旁人知道的。”宗泽闻言摸着花白的胡须皱眉道:“当日第一次汴京被围的时候,太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有不少军民是识得的。”
岳飞思索一时道:“当日汴京的军民至今日已多半或死或逃,况且太子年纪幼小,又是站于皇后与洛儿的身后,料来除了近处的军士无人瞧得清楚。”洛儿亦在旁说道:“孩子的模样几年又变成另一个样子,我会看紧谌儿,叫他这几年少出门就是了。”宗泽这才点了点头,又对岳飞道:“此处偏居城外,洛儿丫头住着叫人不放心,还是搬回城内住的好。”洛儿刚要反驳,岳飞却抢先一步说道:“末将也是这样想,只是说不动她,还好有元帅发话。”洛儿瞪他一眼,岳飞却当做没看见一般。
宗泽闻言点头道:“既如此,老夫也没甚可说的了,只接回太子和公主一事,要尽早。”两人恭声答应,宗泽便起身去了,院外等候的亲兵急忙跟上。岳飞转头对那名年轻将领道:“循礼,我今夜有要事要办,营中事务你与王贵要多留心。”循礼?这字好熟悉,呀,竟是张宪张大帅锅!洛儿又仔细地瞧了瞧,嗯,是挺好看的,比岳飞年轻个六七岁的样子,肤色较岳飞而言稍稍白一些,浓眉深目,脸部轮廓英挺,对于一般情窦初开的少女么,也能把她们迷得七荤八素的,只不过换做她这种穿越过来的人么,还是更喜欢自家那位。
只是,这位传说中岳飞的左膀右臂此刻正用疑惑和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岳飞和她,洛儿不解,一扭头,却见虎子也用惊诧不已的眼神看着他俩,洛儿恍然大悟,这俩人不会以为岳飞会因私废公、沉迷女色吧!岳飞亦是明白了,面上登时尴尬无比,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冲虎子道:“虎子你留下。”虎子却像被惊着一样,连连摆手道:“岳大哥,这不行,这可不行!”洛儿恨不得揪住他耳朵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却不得不面无表情道:“有事要你做。”“噢!”虎子这才反应过来,答了声是,张宪亦敛去惊疑的神色,告辞而去。
洛儿见张宪的影子消失在树林中,回身一掌拍在虎子肩上,怒道:“以后再敢乱想你试试!”虎子连连求饶,道:“不敢了不敢了,帝姬饶命!”洛儿秀眉一竖,阴森森道:“你叫我什么?”虎子连声道:“阿姐阿姐!”洛儿放了手,又甩甩袖子道:“这还差不多。”岳飞只站在一旁不出声,此时才道:“虎子,先帝的太子和公主流落民间,我们刚刚得知消息,因此要前去寻访。”洛儿不去理会虎子惊诧的表情,继续说道:“只是,此是越少知道的人越好,我原来的府邸只有你最熟悉,你选几个可靠的人前去略微收拾一下,把里头的落叶和灰尘扫一下就好,等找到谌儿我就带着他们搬进去,嗯,正门不要开了,以后用侧门好了。”虎子不解,挠挠头问道:“太子尚在是好事情,为什么不叫别人知道?”洛儿叹口气,只说:“你日后就明白了。”虎子虽是不解,却答应着去了。
此时日头已经落山,余晖却将大地染成了一片浅浅的古铜色,岳飞有些出神地望着天边,眉宇间重重的担忧流露。洛儿抚平他皱着的眉,柔声问道:“怎么了?”岳飞担忧道:“一直没有娘的消息,她上了年纪,三个孩子又都还小,怎么不叫人担心?”洛儿听了亦是默默不语,良久,轻声却又坚定地说道:“上天会保佑好人,只要我们不放弃,就一定可以找到。”岳飞重重点头,亦坚定地说:“不管是找多久,我都一定会将娘找到。”
两人用过晚饭,一同骑马向城南驰去,当空一轮皓月,将清辉洒向人间,夜风凉凉地拂过洛儿发梢,夜空静谧,她可以听到岳飞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唇角不自觉地含了一抹温柔的笑。
离城越远人家越是稀少,出城五十里的时候便没有房子了,两旁的树木发出沙沙的声音,走了一时,转过一个山坡,远远地望见一片竹舍坐落在山坳里,里面透出些微昏黄的灯光,心中一喜,回头望向岳飞,他亦现出欢喜的神色。
两人下了马,来到竹舍前轻轻叩门,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叫道:“等一等。”洛儿和岳飞相望一眼,是一通。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通还是那副老样子,一身灰色僧衣,白眉白须,随着夜风的吹动飘逸万分,洛儿虽有心理准备,到了他面前,眼泪却骤然落下来,哽咽道:“臭和尚,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一通亦是情绪有些激动,半晌说不出话来,愣了一时方道:“里面讲话吧。”
三人一同进屋,岳飞拱手道:“大师,我和洛儿看到了先帝的书信才找了过来,不知太子和公主……”一通接道:“岳将军,从今以后再无太子与公主,只有谌儿和桐儿两个孩子,称呼上勿要错记。”又对洛儿道:“当日谌儿和桐儿先是在眉眉那里,只是后来……因为你九哥的缘故,眉眉为了掩护两个孩子,拖住康王,哦,现在是陛下了,两个孩子跑出来,不料被南逃的民众挤散,与护送的人失去消息,我去的时候只见到护送的人,因此百般寻找,也是天缘凑巧,”又转头对岳飞道:“两个孩子竟与令堂相遇,只是多磨难,谌儿与云儿两个孩子去寻找食物,途中遇到强盗打劫,便躲了起来,待到贼兵过去之后却不见了祖母与弟弟妹妹。两个孩子一路南来,我也是七日前才找到两人,其他的人却是没了消息。”
岳飞的神色由欢喜又变得低落、担心,洛儿亦是担忧无比,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沉沉叹了口气,道:“先带我们见见谌儿和云儿吧。”一通点点头,又道:“你的丫头初夏也在我这里,可怜那丫头自己逃难还不忘你的几箱子宝贝书和衣物妆奁。只是青儿在城破当日被充作帝姬送往了金营,而晚秋和梨枝遂眉眉入宫了,你也知道,宫中险恶,没可靠的人帮衬是不行的。”洛儿一听之下,眼泪便又流了下来,只道:“我晓得,都活着就好,只是可怜了青儿丫头。”
一通叹了口气,领着二人到西边里间,只见两个娃娃并头睡在床上,其中一个是谌儿,另一个睫毛浓密,皮肤细如白瓷,眼睛闭着,看不出眼睛长得如何。两个娃娃看起来都很瘦弱,谌儿昔日白皙肤色也变得黑了,而云儿两颊都陷了下去,岳飞和洛儿都是看的无比心疼,岳飞还好,毕竟是男人,洛儿则是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辟里啪啦地往下掉,一通看的不忍,便退了出去。
岳飞伸出手去摸了摸岳云的胳膊,也是瘦骨嶙峋的,不禁鼻内一酸,强忍着眼泪将头扭向一旁。六月末的夜晚已经很热了,岳云在睡梦中将薄被踢开,翻个身继续睡了过去,洛儿拾起被子,轻轻为他盖上,又从旁边的桌上取了扇子轻轻地扇着,岳云果然睡得安稳了,不料赵谌亦觉得热,睡梦中亦踢掉了被子,洛儿亦是如法炮制,为两个娃娃打扇。岳飞在一旁并不说话,只静静地注视着岳云的面庞。
过了一时,初夏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极轻地叫了声:“帝姬。”洛儿将手中扇子递与岳飞,起身走了出去。初夏见了洛儿亦是止不住地掉泪,洛儿眼眶红着强笑道:“我刚刚不哭了,你又来招我!”初夏含着泪笑道:“奴婢糊涂了,见了帝姬心里一高兴便忘了!该打!”洛儿牵着她的手,取出绢子为她擦了泪,嗔道:“傻丫头,你平安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初夏喜极而泣:“是,帝姬。”洛儿微笑道:“以后就没有帝姬了,可不许再叫错。”
次日赵谌和岳云醒来,岳飞与洛儿便带着他们和初夏回到了郊外的居处,不几日又搬回城内的府邸。此番不如从前,府内珠玉之器在城破之日皆被一掠而空,较之从前更显得空旷阔朗,唯有初夏所保存的一些书籍衣物首饰,只是洛儿如今处于孝期之内,那些鲜亮衣裳不必再穿,身上所穿的只是细麻布的衣料,恰好岳飞亦不爱奢华,随了他的性子。
洛儿闲时只研究怎样让两个孩子快快胖起来,厨艺却是越发的好了,两个孩子的衣裳皆是她与初夏二人缝制,针线上亦是大大长进。唯有一样,岳云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娃娃,经常出些难题来“刁难”她,反而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比方几日前洛儿看着他与赵谌写字,本来两个娃娃安安静静,一丝不苟地照着字帖练习,当初夏出现在门口对洛儿说岳飞来了时,岳云忽然张口道:“姑姑,这个悬针竖我总是写不像,你教我好不好?”洛儿和初夏相视一笑,转身走了过去,握着岳云的手写下去,口内说道:“起笔的时候要逆锋,就是这个样子,然后停顿一下,再提起,随之按下回到原位慢慢行笔,哎,对,到这里再顿一下,然后边提起边向下行笔,诶,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岳云照着她说的去写,却在最后迅速的提起笔来,导致那笔悬针竖怎么也不像悬针,洛儿只是笑笑,继续耐心地讲解。却是赵谌见他老不会,十分奇怪地探过头来,看了一会儿道:“阿云,你最后提笔的时候太快了,所以才写不好。”并且自告奋勇地要承担做哥哥的责任教他写字,岳云这才无奈作罢。
这一日午后,洛儿从园子里摘了几串葡萄和蜜桃,刚刚洗完从厨房端出来,却见岳飞一身青色细麻布的交领袍子从院外大踏步走进来,见了她便停住脚步,含笑道:“谌儿和云儿都睡了?”洛儿食指竖起,道:“轻声点,两个孩子刚刚睡下。”将手中的水果放在院中的石凳上,又到房中端了凉茶拿了扇子,陪着岳飞说话。
却见他愁眉不展,洛儿递了把折扇在他手中,问道:“宗老元帅的病还不见起色么?”岳飞叹气道:“看样子是越发地沉重了,老人家上了年纪,这两年操劳过度,恰巧这几日天气热得紧,背疽又犯了,有些不好呢。”洛儿靠近他身边坐着,拈一粒葡萄放进口中,有淡淡的酸味,眉便微微蹙了起来,岳飞在旁抱过她,洛儿顺势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兴许过一阵子天气凉了就好了呢。”岳飞嗯了一声,问道:“你最近都在教孩子们读什么书?”洛儿一笑:“《史记》还没教完呢。”
不料,岳飞却皱了皱眉,道:“先把《论语》和《孟子》教了再让他们读这些,终归还是要先立身正己要紧。”洛儿笑笑:“才多大的孩子,最是爱听故事的时候,再等等也不迟。”回头去看岳飞神色,猛然发现和他距离这样近,两人的唇相距不过半寸,不由得脸红心跳,呆住了。两个人不由得自主的靠的近了一些,再近一些,岳飞的唇低低地压下来,忽然听到屋内一声“姑姑!你瞧我这个‘岳’字写得好不好?”洛儿和岳飞立即分开,深呼吸了几口,心跳渐趋平稳,却见岳云从屋内跑跑跳跳地出来,手里还举着一张纸,这个臭小子!
67。…第65章 小鬼岳云
洛儿只得含笑接过岳云递过来的纸,细细瞧了,果真是长进不小,不由得连连称赞,直夸得岳云眉开眼笑地猴到她身旁,抱住她手臂轻轻地摇晃:“姑姑,云儿这几日格外用功,今日可不可以不念书?”岳飞见儿子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亦是欣慰不少,却又怕他生了怠惰之心,不得不板了面孔训斥道:“怎的这般浮躁,才念了几日书就这样懈怠!”
岳云见爹爹生气,便低了头不敢再言,只站在洛儿身旁,却轻轻拉她的袖子。洛儿却并未立即出言护着岳云,却在手里捏了柄素团扇悠悠扇着,不疾不徐地问道:“云儿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么?”岳云乖乖地点头:“都做完了,明日姑姑要讲的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