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到,九殿下平日里虽说豪爽,可也是个稳妥的人,今儿怎的就……心里不禁告诫自己以后要看准人。
“宗大哥,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好去处在哪儿呢?”云儿扯扯宗方的衣袖,嘴里咬着糖人,含混不清的说道。“快了,就在这一带,那里的菊花锅可是一绝。茶点也不错。”走了几步,宗方仰头看着招牌,“就是这儿了。”云儿抬头,只见上书“得意楼”三个大字,说话间赵构等人也到了。五人一同进店,发现甚是干净素雅,不像一般庸俗的酒楼装饰,只是简简单单的屏风将餐桌隔开,配上新开的时鲜花草,却也别有一番风致。小二上来招呼:“几位,您楼上请。”几人缓步登楼,见楼上更是布置得与众不同,并不与楼下一样用屏风隔开,而是单独的阁子作为雅间,别有意趣的是每间阁子都用一句有关诗词命名。“雅得紧,这样的酒楼倒是少见,想店主人也是个不俗的人”,李纲倒先称赞,显见的他是个文臣中的翘楚,更何况宋朝重文轻武,他又是进士出身,见了这等雅致的名字,如何不爱?“这心思果然是巧得紧,我倒是最爱‘东篱旧友’这个名儿。”赵构抚掌微笑。宗方也颔首:“一语道破菊花诗之祖,形容贴切的很。”赵构见青儿微笑不语,道:“你也通诗词么,讲来听听。”青儿行个礼:“现放着各位爷在这儿,奴婢哪敢自称通诗词?方才听宗公子言菊花诗之祖,想起姑娘常常念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罢了。”云儿大惊,真是人不可貌相,连一个皇宫里的无名宫女也出口成诗,这还是未经过学习。听人随口说的,相较之下,她这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倒成了白丁。“九哥哥,我饿了”云儿怕大家问她诗词,赶紧转移话题。
进了阁子,要了宗方推荐的菊花锅,又点了几道得意楼的招牌菜,云儿便听众人聊京城中发生的新鲜事儿。宗方道:“京城中近日来了些女真人,甚是招摇。”“金国因着张觉的事儿和咱们大宋纠缠不清,只怕想要些钱财呢。”赵构皱眉,不满道:“讨厌得很,燕山府已经斩了张觉,还这么纠缠不清。”一提起朝政,李纲也不自主的将眉皱成一个结,慢慢地道来:“怕是没这么容易,金人的狼子野心大得很,只怕盯着咱们的幽云十六州呢。”赵构、宗方吃了一惊:“这个可不大好,幽云十六州是我大宋北部的屏障,前朝因着没从辽人手里夺回来,代代不得安生,打了多少仗。”原是宋太祖在位时颁布过一道圣旨,言道后世之君若有人敢杀文臣便不准他入赵家宗社,是以宋朝人并不避讳谈论朝政,茶肆酒馆随处可见有人聚堆议论。云儿想到八月金人就开始了第一次攻宋战争,两年后北宋灭亡,眼前的这些人怕是都要紧经历亡国之痛,不免心内戚戚,随岔开话:“咱们的菜该好了吧。”
“我瞧着倾云宫没饿着你啊,怎的一出来便这般贪吃?”赵构揶揄道。
云儿看他一眼,慢慢地道:“九哥哥,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什么话?”赵构奇道。“不花钱的饭才更好吃啊。”云儿一本正经一字一句地说道。众人早已撑不住笑起来,连李纲这样持重的人都忍不住打翻了手里的茶碗,青儿也忍不住地抿着嘴儿笑。
正笑间,伙计上了菜来。云儿看那道菊花锅,原是道菊花火锅,一口锅放在中间,周围是各色的碟子,碟子上的鸡肫去皮摆成牡丹花的形状,叫“花开富贵”,又有猪瘦肉摆成喜鹊和梅花,称之为“喜鹊登梅”,鲜虾只留尾部壳间,摆成松鼠形状,称为“松鼠跳天都”等等,不一而足;鲜菊花放锅里煮,汤中散发出浓郁的菊花香味,因此称为“菊花锅”。云儿刚拿起筷子,却被赵构拦下,眉一挑:“九哥哥请你吃饭,你该怎样谢我?”“九哥哥,你不是吧,还记仇啊?”云儿小脸皱成一张橘皮。“嗯!先做首菊花诗来听听,九哥哥满意了再许你吃。”没办法,吃人家嘴短,云儿无奈,心里暗暗祈祷:“曹公您老别怪我,借您的菊花诗一用。”款款吟来: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座香分三径路,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6。…第五章 才女清照
云儿念一句,众人惊讶一句,看着众人不可思议的表情,云儿有些小小的得意,自己如果经常随口吟几句后世的诗,这才女帝姬的名声怕就要传出去了。“九哥哥,这首菊花诗还满意么?”云儿凑过去,笑吟吟地问。赵构方醒悟过来,忙道:“妹妹好诗才,九哥哥已是听住了,比旁人果然别有一番心肠。”“那我可以用膳了么?”云儿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肉。“没出息样儿!就馋得这么着!”赵构一边笑骂一遍给她夹块肉。“才刚念诗的时候还像个大家出身呢,转眼工夫又这么小家子气。”宗方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这会子大吃大嚼等会儿才能有更好的菊花诗!”云儿最喜红楼梦中湘云的这句话,恰好她现又叫香云,说这话自然是信手拈来。“越发的胡说了,这一首已是把菊花说到极致了,等会儿要是做不来可别羞。”宗方笑她,只道她是说笑,哪知云儿是后来人,肚里哪能没个十首八首的菊花诗?
“既是我敢说,自然做得来,若不能,你们只管罚酒就是了!”云儿毫不在乎。赵构更加觉得奇怪。自己这个妹妹明明是宫里出生宫里长大的,怎的生了个江湖性子。李纲虽是文人,却胸内大有乾坤,本性也是豪爽之人,因此上并不觉得云儿这般说话不妥,倒觉得颇合他性情,若云儿生为男儿,这个忘年交怕是结定了。云儿吃了两块肉,见青儿尚且只管站着,便拉她道:“过来坐下吃。”青儿执意不肯坐,云儿便装作沉了脸:“我说使得就使得,坐下吃饭。这是在外头,不是宫里。再者说,晚上若是饿了上哪找东西补去?”青儿无法,只得坐下。云儿夹块肉到她碗里:“多吃点,长得快。”宗方看着云儿不语,眼神里飘过诧异的光芒。
一时饭毕。李纲笑道:“云儿,你的菊花诗呢?”云儿目瞪口呆,心道:“这位记性怎么这么好?”脸上堆笑:“不知您说哪首?”“就是十首八首的那首。”宗方插言。“青儿,出去跟掌柜的要张纸和一支笔,孤可等着为你们帝姬效劳呢。”赵构也跟着火上浇油。“青儿,拿去!”云儿挑眉,豪气陡升,不信曹公剩下的十一首菊花诗镇不住你们。
一时纸笔到齐,云儿挥毫:
忆菊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访菊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秋?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拄杖头。
种菊
携锄秋圃自移来,畔篱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对菊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丝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云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咏菊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运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画菊
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问菊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簪菊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菊影
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
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
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
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菊梦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残菊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风知相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歪头一笑:“再算上才刚那首《供菊》,这十二首如何,九哥哥,宗大哥,李伯伯?”又拉青儿:“你家姑娘写得如何?”青儿道:“奴婢不会评诗,字倒是比上次好些。还是公子评罢!”“云儿,九哥哥自此算是服了你,只是你这字还少些神韵。就论这十二首菊花诗,一首好过一首!”赵构眼中笑意盈盈。李纲、宗方二人眼中也俱都是掩抑不住的惊喜与赞叹,俱都说是好诗,风流悲戚、豪爽豁达、淡然透彻,各色都齐全了。
正在议论间,忽听有人出言道:“不知在下与内子可否进门叨扰一番?”众人向外看去,只见一对璧人立于门外,男子英俊潇洒,女子眉目间流露出淡淡的书卷气,容貌娇俏。“求之不得。”赵构相邀。听那男子道:“在下姓赵,明诚,这是内子,姓李。”云儿一听立刻瞪大了双眼,这男子是赵明诚,那这女子必是李清照了,中国第一才女哎。“与小弟同姓,巧得很。”赵构笑道。当下众人一一厮见过了。赵明诚道:“明诚与内子俱是爱诗之人,尤其是内子。才刚在门口经过,听得说有人做了十二首菊花诗,便心痒的很,不由得冒昧打搅了。各位千万勿怪。”“不是别个,”赵构指着云儿道,“是我这小妹子几首涂鸦戏作,当不起‘诗’一字。”李清照见是一女子独作十二首,便叹服不已,言语中也亲热不已,二人俱是年轻女子,不一时便熟惯起来。这里清照便说:“云妹妹,可愿意将诗稿给我瞧瞧?”“清姐姐想看,拿过来便是,只是姐姐才学胜我千倍,别笑话才是。”云儿说着,伸手将诗稿拿过,递与清照。清照看一句也是惊讶一句,道:“今日见了妹妹的诗,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诚是不虚。我素日心高气傲,今日算是服了。”“与姐姐讲话便知姐姐是个工于诗词的,不如姐姐填一阕词如何?”云儿很想看看大词人创作的现场版,不禁出言相邀。“才看云妹妹的诗时已和成一阕,未经细琢,妹妹别见笑。”清照随口吟出: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
恨潇潇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
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
韩令偷香,徐娘傅粉,
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
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
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醾。
渐秋阑,雪清玉瘦,
向人无限依依。
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
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瘦芳姿。
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
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云儿立刻惊呆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才女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信手拈来一首传世的绝妙好词!赞道:“清姐姐,你真棒!把这白菊形容得一个缝儿也没了。”清照一笑:“谬赞了,妹妹的诗才是真好,不说别的,只这独作十二首,我就是比不上的。”云儿心说:“那是人家曹雪芹的本事,还是你有才,这可是几百年公认的!”笑几声:“是姐姐谦虚罢了。”“清姐姐,你能常出来不能?”云儿悄问道。“不好说,五六天也就能出来一次罢了。”清照低声答道。“过几天是清明了,你能不能出来踏青?”云儿又问。“这还用说,自然可以。清明节气出门公婆是不拦的。”清照一笑。“那咱们可约好了,清明节在相国寺见,一起游玩可好?”“好。”不说二人计议已定。
那边几人也聊得不亦乐乎,俨然以赵构和李纲为尊,横竖不过是些朝廷之事。云儿看天边已是晚霞满天,遂起身道:“九哥哥,咱们该回了,你瞧太阳都落下去了,再不回去娘……就该问了。”众人看看天,都道:“不早了,咱们都散了罢,九公子,告辞了。”听这意思,赵明诚已然知道了赵构的身份,也难怪,他父亲是当朝宰相,这点政治嗅觉还是有的。于是众人散去。云儿回头道:“清姐姐,可别忘了!”清照向她微笑,示意自己不会忘。
7。…第六章 初见完颜
云儿与赵构回到康王府,见过韦氏。韦氏一见欢喜得很,即命康王妃邢氏赶着收拾屋子,又拉了云儿问她出去一天可有累着,在外面可自在等语。赵构打趣道:“瞧娘说的,敢是担心孩儿委屈了妹子不成,疼她还来不及呢,更何况这丫头也不是吃亏的人。”又扭头对邢氏道:“今儿也不必特另的收拾屋子,一时来不及不说,若有什么不妥当倒叫云儿住得不舒坦,还是把我书房旁边的倚云轩腾出来的好,我看书累了时常在那儿休息,各色都是妥当的。”云儿见此,想起自己远在九百年后的父母,心内酸痛,滴下泪来。韦氏吓了一跳,以为她生病:“怎么了,可是哪有不舒服?”云儿摇摇头,掩饰道:“并没有,看娘娘和九哥哥对云儿好,云儿想自己的母妃了。”
韦氏黯然,自己从来都不受徽宗宠爱,连有儿子都是侥幸,而崔贵妃却是受宠的,先时也常常宽慰自己,只是一朝之间便落得这般凄凉,连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都不能相见,自己幸亏有个儿子,若没有,恐怕比崔贵妃还要凄惨,无情最是帝皇家,怎能不让自己有兔死狐悲之感?安慰道:“好孩子,你别伤心,你母妃离宫,未免不是个好结果,外面的世界大得很,走了,谁说不是件幸事。”云儿知她不会明白自己所想,也不欲与她在这个问题上多谈,遂展颜道:“娘娘说的是,母妃离宫,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云儿为母妃高兴,有娘娘和九哥哥九嫂嫂疼着,母妃会放心的。”“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到了你九哥府里,别委屈了,有什么要的就和你九嫂说,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咱们这儿不必宫里规矩多,你一口一个娘娘都把我叫生分了,不如还像小时候一样随着你九哥叫娘罢。”云儿眼中一涩,听着韦氏柔柔的话,想起妈妈的温柔和慈爱,自己在这大宋朝孤身一人,缺的不就是亲情么,心中一热,唤道:“娘!”
“哎,好孩子!”韦氏笑道,眼中也是一片氤氲。
“娘可是偏心了,见了女儿就看不见儿子了。”赵构看两人再说下去怕他的康王府就被眼泪泡了,赶紧岔开。
“是啊,云妹妹来咱们这儿是件高兴的事儿,快别哭了。”邢氏也劝。
云儿有些不好意思:“娘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