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从头到脚,从上到下,哪里不完全?哎,我说,你带我哪里去?”眉眉回头斜睨了她一眼,喝道:“闭嘴!”洛儿在后面低声抱怨着“凶女人”,脸上却是微微笑。一直走到湖心亭,眉眉才停下。
洛儿定睛一看,咦,嬛嬛、串珠、翩跹都在,大聚会么?翩跹依旧笑得温柔娴雅,串珠和嬛嬛却笑得有些古怪,洛儿立时全身汗毛倒竖,有阴谋,绝对有阴谋。尤其是当嬛嬛在身后按着她肩要她坐,而串珠在此刻亲手为她捧茶的时候,洛儿更是头皮发麻。战战兢兢地喝完一口茶,串珠立刻甜甜地用有求于人的声音说道:“姐,我听说南方景色秀丽,山水怡人,是不是这样啊?”
洛儿一听就释然了,小手一挥,豪气干云地道:“放心,姐过几天去建康一定带上你们,咱一起去。”嬛嬛绕到她身旁,一副商量机密大事的模样,说道:“不是为这个。我们的意思是只带随身的丫鬟,自己去。”什么?洛儿又开始头疼了,这些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孩子们啊!靖康年间,流民、草寇,什么没有啊,她可不想把小命随便葬送了,一口否决:“不行。”
看着串珠又瞪圆的眼睛,忙解释:“这一路上万一遇到强盗草寇、遇到骗子怎么办?外面的险恶不是你们能想象的。”串珠的眼睛又开始闪闪发光:“不是有江湖侠客来救咱们吗?”“噗!”洛儿刚喝进的茶喷了出来,见鬼的侠客,无巧不成书,都是编的好吧,傻子!眉眉在一旁淡定地拨弄着柳枝上的嫩芽,看都不看她一眼。
洛儿扑过去揪住她:“我说,这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吧?”眉眉极度鄙视地瞄了她一眼:“我像是不知人心险恶世道艰辛的人吗?”洛儿傻傻地摇头。眉眉拿掉她的手,想了想,说道:“其实她们说的也有道理,你想,一群人在后面说这个不要那个不要,什么游山玩水的心情都没了!”串珠在一边用力点头,以示同意。
洛儿仍旧摇头,摸摸眉眉脑门,不烧啊,反对道:“可是安全问题也得考虑啊,你不知道现在乱着哪?”
“我当然知道啊。说你笨还真笨啊,咱们前脚走,隔上几个时辰让人给家哥哥送封信,告诉他咱告诉他你们孤身闯江湖去了,再告诉他可以派人跟着,但不许被你发现,咱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好了。”眉眉说完,皱着眉想了想,又道:“你九哥那人,居心不良,不能找他。”洛儿就奇怪了,她哥哥怎么就居心不良了?未等她表示抗议,眉眉忽然两手一拍,喜道:“有了,找咱师哥,料来他也不会在京城多待。”洛儿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两人兴致勃勃到大相国寺,果然,一通也在打点行装。相视一笑,一齐跳过去揪人家飘逸的胡子,一通早有防备,躲了过去,眉飞色舞地笑:“哈哈,总算有一回没被你们揪到。”眉眉哼一声,不悦道:“你真不够意思,不告诉我们一声就走了!”一通挑眉:“咦?这可奇怪了啊,你们又不傻,总不会还想着待在这鬼地方吧?”二人把打算一说,一通大呼:“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跟你们两个女魔头一路南下,老命还不被你们折腾没了啊!”洛儿和眉眉一人一掌重重地拍在他肩上:“哟,您还有意见是怎么地?”人家她们师哥也当真好脾气,嘿嘿笑道:“哪敢啊!您二位老人家吩咐,岂敢不遵?”
两人一起逛夜市,身边还跟了个白须白眉的一通,格外不搭。眉眉和一通倒是逛得不亦乐乎,两人兴高采烈地讨论什么酒好哪里好玩,洛儿在一旁只是静静地听,只是偶尔插两句话。一通十分奇怪:“洛洛,这可不像你啊,一晚上说了不到十句话。”眉眉在旁边东瞧西看,头也没回地答:“她心上人走了,当然难过了。”
洛儿踢她一脚,闷闷地说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一通笑得格外贼兮兮:“哎,小师妹,说说,说说,那人是谁?”洛儿扭头:“出家人不是要修身养性么,你真八卦哎!”眉眉和一通勾肩搭背地耳语:“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杰,可惜啊,有主了!”洛儿斜睨他们一眼:“啧啧,你俩注意点影响好不好,这是大街上,当心有人告你们有伤风化!”一通听了倒是将眉眉的手拿下,继续思考,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岳...”洛儿直接把手中的一瓣橘子塞入他口中,阻止他继续说话。眉眉在一边装好心:“意会,意会就好了。”一通频频点头,说道:“明白,明白。”
忽然听到楼上有人叫:“云儿!”洛儿抬头,是宗方。拉着一通和眉眉上楼,哟,李纲、宗泽、张所和种师道都在,又是朝廷官员聚会,他们就不怕落个私下结交的名声么?当下向众人微微一笑,发扬尊敬长辈的优良传统,坐在宗方下首。才开口问道:“几位伯伯竟有有如此兴致?”她因着和宗方交好,故此便将自己算作晚辈,只是种师道年纪太大,足以做她祖父一辈,她这样一来,众人反倒觉得她知礼不自矜。
种师道在守城之日对她印象颇好,当下呵呵一笑,指着其余三人道:“这三位有的放了外任,亦有要回本任,今日算是饯行。”洛儿记得李纲靖康元年解围之后被派去了北边,于是问道:“李伯伯,您要去哪里?”李纲看起来瘦了许多,眉宇间稍稍透着沉郁之气,见洛儿问,却是微微笑了笑:“去太原。”
洛儿瞧着李纲神色,心里反倒为他不平,在座的都有不世之才,却都是终生不得施展抱负,堪叹堪悲。一通看着众人神色都有些郁郁,遂笑道:“老衲听说去年帝姬一人独做十二首菊花诗,可有此事?”洛儿瞪他一眼,都说过是抄袭了老和尚还提,只得摆手笑道:“休提此事,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真正是献丑了。”宗泽本就是文人出身,此时亦是十分惊异,遂提议:“当时我未在京城,亦不识帝姬,这几日满城柳絮纷飞,不如帝姬再以此为题,做一首如何?”
洛儿心里一跳,特是真的不会,难道又要抄别人的?何况种师道本是武将,当着人家的面显摆,这不合适吧?遂笑道:“我当时年幼无知,今日如何敢班门弄斧?”种师道朗声笑道:“帝姬无需顾及,老夫不是那小气之人,但做便是。”张所也极是好奇,插言道:“老将军早年曾从师横渠先生,亦是颇通文墨之人。”洛儿一愣,问道:“可是那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横渠先生?”
种师道一听,竟是激动不已:“帝姬竟也知道横渠四句,老师在九泉之下亦当欣慰。”真人不露相,真人不露相,洛儿在心里连连感叹。宗方早已等不得,拿了笔墨,只等她落笔。洛儿起身,狠狠瞪了一通一眼,才走到案前,提笔凝神细思,旁人看来,只道她想什么奇丽之句,却不知她正在搜肠刮肚地想抄谁的才好,眉眉看的在心里止不住地笑,一通也笑得十分得意。
洛儿想了半晌,抬头道:“唉,宗伯伯,您出的题目可是够难的,前人说烂了的老题目,不做诗,做首小令行不行啊?”宗泽未说话,李纲先笑了:“云儿,去年可是豪气万分啊。”张所做人比较厚道,忙道:“可以可以,帝姬尽管做来。”眉眉此时捣乱,说道:“可不许把你前几天做的那首写出来糊弄人。”
宗方不知道眉眉胡说八道,因着解围的心思,遂笑道:“那就先把这首写出来,我们先瞧着,你自己慢慢做去。”洛儿无奈,仔细想了想,挥毫落纸,写到:
“江头疏雨轻烟。寒食落花天。翻红坠素,残霞暗锦,一段凄然。惆怅东君堪恨处,也不念、冷落尊前。那堪更看,漫空相趁,柳絮榆钱。”
眉眉趁着众人看她这首词,走近跟前笑道:“我就不信你还能背出那么多。”洛儿倒转笔杆捅捅她:“你俩故意的吧?”眉眉嘿嘿一笑:“好好想吧。”洛儿恨恨地添了添墨,继续想,不能老是抄袭曹先生,怕梦里跟她要版权。众人已经看完了,眉眉又故意扰乱她心神,问宗方:“到底岳飞在谁手下干活啊?”一提这事,宗泽和种师道双双叹道:“咱们先看好的,偏被张大人先下手得了去。真真是...唉!”
洛儿一时听得怔了,这么说,岳飞要去河北了。聚敛心神,稳稳提起笔,落墨,写下两首:
“官街杨柳絮飞忙。鞍马送年芳。诗兴更教狂。算能醉、花前几场。满城桃李,一枝香雪,不属富家郎。风雨没商量。快来与、梨化洗妆。”
“弄晴微雨细丝丝。山色淡无姿。柳絮飞残,茶蘼开罢,青杏已团枝。栏干倚遍人何处,愁听语黄鹂。宝瑟尘生,翠销香减,天远雁书迟。”
47。…第45章 论国论兵
递与众人观看,洛儿笑道:“胡乱写了两首,各位将就着看罢。”这里头李纲与她最是相熟,捻须笑道:“若是及不上去年的诗,显见的就是偷懒了,可是要重写的。”洛儿撅嘴抱怨道:“您和宗伯伯不是事先合谋吧?可是再也没有了,若是不好,我只有认打认罚了。”
现下时局并不安稳,众人先前说看诗,一来是给一通面子,二来是转移一下气氛,洛儿写的不过是些闲愁小词,众人看了不过是赞几声好罢了,也没什么可以细评的。倒是种师道听人说起过洛儿在城头上计算床弩发射距离的事儿,十分有兴趣,今日有闲,不禁问了又问,洛儿只得一一讲解。
猛然听到李纲发问:“云儿,你当时写的字我翻遍典籍和周边各国史料都不知道,是哪一国文字?”
洛儿一怔,忘了这个问题了,该怎么回答?李纲就在旁边等着听答案,不敢多作思考,只好答道:“里面有阿拉伯民族的文字,也有希腊和不列颠文字。”
得,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回人人都以疑惑的眼神望着她,看得她有些心虚,又补充一句:“这三个民族都在海外,不与咱们接壤,且相隔极为遥远,是以中土认识他们文字的人并不多。我也是和一通大师学的。”哼,让他和眉眉联手“陷害”她,扔个烫手山芋给你,看你怎么答。
张所赞道:“大师有这等本事,却也不在人前炫耀,果然深具高僧之德。”李纲奇道:“大师品行学识,无一不是凤毛麟角,只想不到还认识海外之人。”洛儿偷偷瞧了一通一眼,只等着看他怎生应对。
不料,一通仍旧是那副在人前万年不变的高深模样,不疾不徐地道来:“老衲在年轻时曾云游天下,有幸结识了几位海外的朋友,倒也是颇长见识。”
宗方亦是十分惊讶,问道:“难道这蛮夷之人的算学比咱们还强不成?”他自小受儒家教育,天朝上邦的观念自是根深蒂固,今日听一通极赞海外算学,有些不信。一通微微含笑:“比咱们强不强倒没比过,只是这海外算学自成一派,最不济也是旗鼓相当了。”
宗方闻此言笑道:“既是如此,那咱们也不必学他们的,那蛮夷之术想来也成不了气候。”
洛儿觉得近代屈辱史和中国人自视甚高的性子有多半关系,宋代的科技虽是远远领先于当时的西方,但这种目中无人的脾气却是要不得。遂笑道:“大哥,这话我却是不敢苟同。”
宗方做个继续往下讲的手势,洛儿续道:“那海外算学虽是不比咱们强,然而能自成一派,必是亦有它的奇处。单说简利之处,咱们就比它不过。用咱们的算法,十几张纸写下来未必算的完,而以海外算学的法子,至多不过三页纸,若是论步骤,海外算学的法子比咱们的少了十二步,这可不就是它的简易之处么?”宗方哑口无言,只他见惯洛儿这样辩驳,只得一笑置之,并不为意。
张所却又有所反对,言道:“那海外夷人,不谙礼教,不熟农事,专以奇技工巧之术为能事容易令人沉迷,小者毁掉前程,大者荒废社稷,不学也罢。”他八成是想到徽宗大兴花石纲了,因此后一句话的语气颇为愤慨。
呵,张所虽既是伯乐,又是一方良帅,只是可惜有些不大懂变通,思想颇为守旧,这种论调,自近代两百年以来还少么,魏源等人不就专门针对这种思想进行过反驳么?当下略作思考,便徐徐说道:“咱们既是天朝上国,不仅要有上邦教化,亦要有上邦气度。就拿这奇技工巧之术比方,技巧本身并无大的错处,端的取决于用这技巧之人,若是睿智英明之人使用,自然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无害社稷。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咱们只取其长处,为我所用,研究出制敌制胜之策,才能不被敌人所制,这就叫做师夷长技以制夷。”顿一顿,又道:“岳飞在我府中做侍卫的时候曾说过‘存乎一心,运用其妙’八个字,就是这个意思了。只是他当初说的是作战,此时论的却是治国。”历史上岳飞因为这句话极受宗泽重视,希望张所也能注意到这句话,回去好提拔岳飞。
种师道忽地击掌赞道:“好一个师夷长技以制夷!好一个存乎一心,运用其妙!若是咱们对金兵也能做到如此,何愁强敌不破,天下不宁!”
宗泽却似有所虑,皱眉道:“论作战,此话固然不错,若是治国,似尚有欠缺,那夷人不尊教化,若是大肆用其技巧,就不免有大批夷人进入中土,其习俗必然流入,恐怕世风日下啊。”李纲亦是点头,表示同意宗泽所说,这二人文臣出身,倒是志同道合,后来二人一文一武,建炎初年,李纲甫一入相,就提拔宗泽、张所二人,北方战事,亦多赖二人之力,朱熹后来赞李纲:“自李公拜相以来,一番整治,方略成个朝廷模样。”
洛儿听此言,更是不慌不忙,微微含笑道:“永嘉之乱以后,晋室南渡,北方土地多被北方蛮族占领,后戎、狄、羯、氐、羌五胡乱华之际,可谓礼崩乐坏,然不乏忠义之士,两位伯伯可知这是为何?”
二人对望一眼,若有所思,李纲笑道:“云儿,你这是考我们?”洛儿忙摆手笑道:“岂敢?”宗泽呵呵一笑,接口道:“敢不敢你也考了,自是唯风骨气节四字。”
洛儿拍手笑道:“宗伯伯可是说到点上了,这风骨气节来自何处?”宗泽想一想,道:“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历经千年,屡经分合,百姓受圣人教化,方具气节风骨。”洛儿再问:“那五胡各族子民后来与汉人经过通婚杂居,如何了?”
宗泽一愣,不一会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李纲见状哈哈大笑,道:“云儿,好一张利口!”宗方亦笑道:“她这颠倒黑白的嘴上功夫历来如此。”洛儿见状,走上前向几人轻施一礼,口道:“云儿年幼无知,得罪各位伯伯了,还请各位伯伯不要见怪。”
众人哈哈一笑,俱道她言之有理,哪有责怪之意。尤其是种师道和李纲,为她不是男儿身叹息良久,遗憾之色溢于言表。种师道又问道:“方才说的都是治国教化之道,若是天下局势分析,帝姬有何见解?”
洛儿一愣:“啊?各位伯伯在对天下局势的见解上,哪一个不比我强百倍?我还是不要丢人了。”
种师道看起来极是有兴趣,连连说仅是随便一讲,无关大局。李纲又出题目限定河北为范围,旁边众人亦是眼珠不错的等着她。洛儿心里犹豫了再犹豫,又想了想岳飞平日里曾说过的话,边措辞边说:“河北依山傍海,西有太行,北有燕云,东临大海,向南则翼蔽中原。然而,燕蓟不收,则河北不固;河北不固,则河南不可高枕而卧。守河北至要,则在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