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抬头怯怯的瞧了青儿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声音柔柔地答道:“是民女伯父让呈给帝姬瞧的,具体何处得来,民女不知。”闻言洛儿暗暗惊异,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说话竟也如此有礼有度?
打开黄绫,洛儿不由得愣住了,恰恰是她在梦中所见的那个女子拿着的那块玉玦,白乳色在灯光的照射下透出淡淡的光晕,青儿惊呼:“是咱们贵妃娘娘的物件!”初夏一听也吓得慌了神色,晚秋向来是经管洛儿挂饰的,也不言语,出去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檀木暗纹的盒子,洛儿打开一看,与她手里拿的拼好是一对,想必是崔贵妃离宫时给香云留下的念想,想起刚才梦中香云说想爹娘并且托她照顾的话,洛儿心里也是一阵难过,急急问道:“你伯父在哪里?”小女孩依旧是声音柔柔弱弱地答:“在外面,门上的人不让进。”洛儿柔声安慰:“不要怕,这也是我这里的规矩,带我去见你的伯父好不好?”那小女孩袅袅婷婷地施了个万福礼,率先向外面走去,洛儿看着人家走路的姿势,小小年纪就韵味十足,比比自己,不觉汗颜。
到了门房,果见一老者正背对他坐着喝茶,头发花白,灰布衫子,十分干净利落,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当下微微笑道:“老人家,可是你找我么?”老者忙站起向她施礼,倒叫洛儿心下不安,人家偌大的年纪,反而向她拜来拜去的,只是这个年代的规矩使然,只好受了,举起玉玦,语气焦急地问:“这玉玦,可是我母妃让你送来的?”那老者一听此话,也着急起来,话一出口,洛儿发现这老头是个太监,他“噗通”跪下,说道:“娘子恐怕不大好,已经两日水米不进了,不言不语的,只是对着这块玉玦出神,因此老奴斗胆,私自拿了玉玦来找帝姬,请帝姬去看看娘子吧!”崔贵妃已经离宫,除了她们几个,其余的人都改称“娘子”,那名老太监说到这里已经是哽咽难言,洛儿吓了一跳,急道:“你带我去!”
一旁青儿和初夏晚秋都跪下拦道:“帝姬,此事不能张扬啊,还请帝姬从长计议。”洛儿急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怎么了!那是我母妃啊!”三人皆跪着不言语,老太监却也同意她们三人的意见,边拭泪边劝道:“还请帝姬息怒,此话原是老奴说的急了,娘子当日是顶撞太上,才被迫离宫,帝姬如今这么......,若是传扬出去,日后怕是麻烦。”洛儿不以为然,有什么麻烦,都快亡国灭种了,有麻烦也不怕!不过看着这几个人的样子,还是算了,听他们的好了!挥挥手让他们都起来,皱眉苦思,洛儿眼睛一亮,对那名老太监道:“你把地址写下来,先回去,等夜里我悄悄地去,不叫人知道就是了。”老太监陪笑回道:“老奴不认字,帝姬可是忘了?”忽见青儿向他使眼色,知趣地住口,却让洛儿有些尴尬,恐怕是认识的人!
“那你说罢!我记着就是!”洛儿换过话题。老太监说了一个地名,洛儿虽不知是哪里,仗着记性好,也能一字不差地记下来,看她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老太监回道:“帝姬,老奴不宜久留,要回了!”洛儿点点头,忽然想起来,于是问道:“我母妃那里可缺什么不缺?”孰料老太监一听这话,眼泪忽地就掉下来,边拿袖子擦着泪边说:“帝姬当真,当真是受委屈了,往日里哪需,哪需帝姬操心这些?”洛儿愕然,这个香云难道不食人间烟火么?日常的问候就叫他哭成这样?不过,看在他这么大年纪,又不是男人的份上,没有男子汉气概地像女人一样哭一哭也是可以原谅的吧?洛儿在心里暗暗地说服自己。
老太监告辞以后,洛儿急匆匆地吃完饭,就去找岳飞,不是不让惊动旁人么,那么,她今晚就学京戏里的杨四郎唱一出“探母”!和岳飞单独行动,而且还是在有月亮的晚上,想想就够high的!
41。…第40章 母逝
按照吴公公说的地名,吴公公就是那名老太监,据青儿说是在倾云宫里服侍了崔贵妃几十年的老人,岳飞带着洛儿来到了一处民居前,虽然是战后,但由于已经过了十几天,而且汴京城繁华的底子摆在那里,街市仍旧繁华。赵桓于五天前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大概觉得洛儿为他找的生病借口很好,竟也没说什么,至于他怎么向群臣解释,这就不关洛儿的事了。
现在大概是晚上八点多的样子,并不禁夜,巡街的士兵也轻轻松松地坐在街旁的店肆里喝酒聊天。洛儿素来不喜身上带着一串走到哪里都叮当乱响的玩意,今夜更是衣饰简洁利落,往常的大袖改做她特意让青儿照她的设计图改良的蝴蝶袖,裙子刚好遮住脚尖,一身月白色衣衫,远远望去,和岳飞的青衫磊落堪堪相配,只是细看就不行了,明显的两件衣衫质地不同。如果今晚不是去探母,而是与岳飞并肩同游,那就更好了。
忽听岳飞感叹:“刚刚经历战祸,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就能够恢复到这种地步,京城的繁华非别处可比啊!”洛儿转头,刚好看到岳飞侧面线条分明的轮廓,此时唇角微微扬起,对上他明亮的眼睛,洛儿不觉一笑:“这是自然,京城是天子脚下嘛,全国的政令、经世济民之策都出自这里,只有接近政令发行的中心,才能第一时间做出准确判断,有更多的利润可赚,京城百废待兴,机会比别处更要多些,商人们自然纷至沓来。况且这次守城之战并没有伤及京城命脉,又有百年的根基,自然恢复的就快。”
岳飞却没有答言,洛儿有些奇怪:“怎么了?”“你和其他帝姬并无不同,都是生长在深宫之中,怎么说起这些经国治世之道来却似大有心得一般?”岳飞看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奇怪地问。
洛儿嘿嘿一笑,她可没什么心得,只是做了那么多政治论题,历史又学的好,虽然说起军事来她只有乖乖听岳飞讲的份,但在经济民生上可不是什么都不会。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奇怪,书上讲的多了,就多少知道一些啊。再说了,我现在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又不是真正地去治国,说错了又没什么。”忽然转到岳飞面前,做深沉思考状,道:“其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啊,说不准我是什么妖孽转世自己却不知道呢!”岳飞本来还在听她讲话,听到这里却忍不住笑,道:“妖孽会自己承认么?真是傻!”
她傻?她可是聪明绝顶睿智无双哎,看她一脸不同意的神情,岳飞抑制住笑意,一本正经地反驳:“若是不傻怎么会不认路?”恐怕他自己也没注意,素来不多话沉稳的他,竟会在洛儿面前一反常态地话多起来并且常常发自内心地笑得开心。洛儿讷讷地转过头去,干嘛经常提这个问题,她向来是个路痴的,岳飞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却也十分奇怪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她竟然经常在岳飞面前词穷。
“到了。”岳飞停住脚步,打断洛儿的胡思乱想。这么快?她还没有走够呢!看着岳飞上前敲门,洛儿仔细打量四周,算是比较僻静,从外面看这院子大概是两进,不大。门前有株柳树,一般民居也就是这样了。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响了,开门的是吴公公,看着洛儿只和岳飞前来,不禁吓了一跳,忙请二人进去,口里还说着洛儿也不注意安全一类的话。等不及,洛儿便问道:“我母妃在哪里?”吴公公道:“娘子此时正醒着,帝姬随老奴来。”
一路转到后面,房子不大,正厅是中国北方传统的坐北朝南格局,两边是厢房,吴公公引着洛儿来到西厢。洛儿心里微微紧张,毕竟这是香云的妈妈,自己是个冒牌的,万一被她看穿怎么办,踌躇了一会儿,伸出去的手竟不敢推门。吴公公看她这个样子,眼泪又涌上来,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伸手打开门请洛儿进去。
洛儿放轻脚步,心情忐忑地来到崔贵妃床前,而崔贵妃事先并不知道她要来,此时正在闭目养神。崔贵妃看起来眉目温婉,神色憔悴中犹能见昔日美貌。听见动静,微微睁开眼来,惊讶、欣喜、担忧和思念等各种情绪混在眼睛里,不带说话,泪就先流了下来。洛儿看见她的神色,想起自己妈妈,情不自禁地眼泪就掉了下来,带着泪花糊里糊涂地就叫了一声:“妈妈!”崔贵妃一把搂住她,哭道:“我的儿啊!”洛儿伏在崔贵妃怀里,闻到了久违的妈妈怀抱的味道,压抑多时的情绪一经爆发,就不能再抑制,直哭了个泪流成河。
吴公公看着这对母女,也是老泪横流,哽咽难言。好大一会儿,崔贵妃才放开洛儿,细细端详,眼睛里满满的全是心疼,洛儿倒是一阵内疚,此时涌上一阵鸠占鹊巢的负罪心情,眼睛里满是愧疚。崔贵妃已两日不进水米,原是一心求死,看到洛儿,情绪激动,这样折腾了一会儿,不免面色更加苍白,未曾开口说话就先剧烈地咳了一阵,半天才颤颤巍巍地问:“阿洛,母妃不在的日子里,你过好么?”崔贵妃私下里也是管香云叫阿洛?洛儿不知,因此微有诧异之色,不过还是规规矩矩地答道:“女儿很好。只是母妃,怎么病到如此地步也不去找我?”
不料崔贵妃听到这话并没有现出放心的神色,反而凝泪道:“我的孩子长大了,也会说谎话让母妃放心了。”洛儿大惊,不知如何回答,崔贵妃却继续幽幽说道:“我离宫后千方百计打听你在宫内的情况,被你爹爹禁足,后来去了静心庵思过,对不对?”洛儿一时呆住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真心实意地跪下,向崔贵妃行了大礼,不止为她对香云这些年的教养之恩,虽然是在关心香云,也是在关心她,她和香云,本就是一体。
崔贵妃却没有伸手扶她,枯瘦的手伸到枕下摸索着拿出一封信,封口整整齐齐地封好,递给洛儿,喘了口气,说道:“拿着这封信和那对玉玦,去找你爹爹和生母,”眼神落寞而萧索,叹气道:“我的阿洛是个好孩子,只是,这一次,恐怕母妃让你伤心了,这样的事,竟一直都不告诉你。只盼你以后,不要怨恨母妃。”
洛儿虽不知崔贵妃此举何意,不过看这光景更像是交代后事,而且处处似乎都为洛儿打算好了,洛儿无言,心下凄然和感动,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诚心诚意的说:“母妃不要这样说,生是恩,养也是恩,妈妈十几年的教养之恩,阿洛这一生也无从报答,只要阿洛活着一日,母妃便一日是我的娘亲,这件事,凭是谁也更改不了的!”崔贵妃满眼含泪:“有这句话,母妃这一生都知足了。好孩子,这里不是你能够久留的地方,快走吧。”吴公公也含着泪劝她离开。
洛儿来的时候真的是没打算待多久,现在,却只想陪伴在崔贵妃的身边,补偿她这一年对崔贵妃所欠下的孝道,还有自己这一年缺失的母爱。因此缓缓摇头。崔贵妃却笑了笑:“傻女儿,见了你爹爹以后有的是日子来陪母妃,听话。”洛儿想了想,要想彻底地能替香云孝顺母亲,只有去找徽宗才是最根本的法子,也许那封信会让徽宗改变主意。再次向崔贵妃磕了三个头,道:“母妃,女儿一定会去找爹爹,以后,女儿就天天陪在母妃身边,哪里都不去,可好?”崔贵妃依旧是含笑,示意她离开,只是眼睛里全是不舍,似乎诀别一样。
洛儿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门,刚刚走到转角处,就听的里面吴公公声音传来,带着哭音,悲恸而且绝望,洛儿神色大变,蓦然回身向屋内跑去。刚到房门口,就看到崔贵妃在大口大口的吐血,衣襟上,被子上,床榻上,全是鲜红的一片,洛儿吓傻了,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崔贵妃眼神渐渐涣散,神情却是悲哀与绝望、伤心混合在一起,口中轻轻自语:“贵妃崔氏,乏柔顺...,进...进贤之质,溺奸淫罔上...之私。惑...于奇邪,阴行...媚道,废为庶人......”念到此处,竟是笑得凄绝,声音愈加低了下去:“官家,在你眼中,我竟是...竟是...”话未说完,已是气绝。
洛儿直惊得魂飞魄散,冲吴公公吼道:“到底怎么回事?”吴公公跪在地上,颤声混着哭声答道:“娘子已有两日水米不进,之前又是病势沉重,大夫说已经回天乏力,今日是回光返照。”说到此处,吴公公老泪纵横,忽然放声哭道:“帝姬,咱们娘娘,冤枉啊!”洛儿从未经历过生死诀别,守城之日虽是有大批伤亡,不过那些人跟她没关系,她又是远远的在城楼里观望,兼之当时情势紧迫,无暇多想。今日崔贵妃生生死在她面前,刚才还好好跟你说话的人,忽然就这么没了,又是现在她这具躯体的养母,无论怎样她也不能接受,跌坐在地上,泪落如雨。
42。…第41章 噩梦
吴公公和崔贵妃多年主仆,后来又在最困难的时候相依为命,此时哭的伤心,竟顾不上洛儿,任她坐在冰凉的地上。就在恍恍惚惚之际,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接着向吴公公说道:“吴公公,你也是老人儿了,怎么竟让你们帝姬坐在地上!娘子已经大去了,难道你要她死也不能瞑目么?”洛儿怔怔的抬起头,看到一位中年女子,挽着妙常髻,灰色的道袍,面容清瘦,看着洛儿的一双眼睛倒是慈爱非常。
吴公公恍然惊醒,说道:“多谢静妙真人提点。”忽然又跪下磕了三个头,道:“老奴再谢真人对娘子这多日的看顾之恩。”洛儿不知她是何人,犹自奇怪,只见这位静妙真人和蔼一笑,语气平和:“孩子啊,你年纪小,不认得我也属常事,只是,若说起二十年前先帝废黜的皇后孟氏,恐怕六宫皆知了。”洛儿不知谁是静妙真人,却知道哲宗的废后孟氏,更知道此人由于居住在民间,靖康之乱时幸免于难,先沦陷于张邦昌的伪廷,后来张邦昌将帝位归还于赵构,孟氏被封为隆裕太后,在苗刘兵变中又一次扶狂澜于既倒,挽大厦于将倾,后来由于多病而早早去世。
因此裣衽一福:“原是伯娘,洛儿在宫内之时便有所耳闻,洛儿不孝,未能在母妃膝下承欢,反而劳动伯娘多日看顾,无以为报,在此谢过了。”孟氏膝下原有一女福庆公主,两岁时得急病夭折,当日为了治好女儿甚至求助于道家符水,后也因此被奸人陷害才废去皇后名号,如今听洛儿说她冤枉,又叫她一声伯娘,虽是修道多年,想起夭折的女儿,心里也不免是涟漪阵阵,眼眶一热,凄然道:“说什么谢不谢的话,我和你母妃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扶持也没什么,既蒙你瞧得起,肯叫我一声伯娘,就别再客套了。还是先处理你母妃后事要紧。”洛儿看看躺在床上的崔贵妃,眼睛一酸,掉下泪来。
哭了一阵,洛儿打点起精神一问,得知人手竟然不多,算上孟氏的下人才总共四个。还有一个问题,除了岳飞连孟氏在内的人都不同意她在自己府中为崔贵妃办丧事,洛儿一再争辩说崔贵妃是她的娘亲,可是孟氏告诉她崔贵妃是庶人,只能照着百姓的规矩来。洛儿无力地发现,在这个时代,哪怕你是特权阶级,你再大,也大不过根深蒂固的礼法森严如天,哪怕是亲情孝道也不行。没有办法,最后洛儿只坚持在这里为崔贵妃守孝,这一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步,这一次,孟氏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跪在临时布置的灵堂中,洛儿生出一种对生命的敬畏之情,神情也变得肃穆,从夜里一直跪到第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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