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过你可别以为我是酒鬼,最多我只喝上几口而已。”
心情不好就喝酒……他想起每天作画时,她总要喝上两口;又想到那一回出门,在饭铺子面前找着她时,她身上也带着酒气……心情不好吗?他沉吟。
“阮爷,昨晚我唐突,在你床上睡着,你可别在意。”她随口笑道。
“哼。”
杜三衡习惯他的臭脸,一点也不以为意,道:“我记得我作了个梦,梦里每次肚痛时,就有人喂我吃饭……若能天天作那种梦多好。”几乎想赖定他的床上了。摸摸红肿的唇,在梦里唇里舌间都是那股味儿,让她好睡到天亮,好想念啊。
“你的梦,跟我说作什么?”语气有点狼狈,俊秀的脸庞也有点发红。
杜三衡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想触他的颊面,他仿佛早就察觉,立刻撇开脸。
“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阮爷,你一定是没喜欢过人。”
“喜欢?”他有点恼怒了。“就算我没喜欢过人,那又如何?你喜欢淡如水的感情,那不是跟我没个两样?”
她愣了愣,张口想要说什么,却随即闭上嘴。
没等到她的回答,他心里失望,暗叹口气,道:
“杜画师,你随心去做吧。这一次,是我为你招来灾祸,东方非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处处和我作对,连带的让你受委屈了。”
“这小事,我可不怕。”她微微笑道。
也是,她胆大包天也不是这两天的事。难得地,他嘴角泛笑,却带点苦意:
“可惜我双目失明,否则我真想看看你到底生得什么三头六臂的模样?”
清朗的笑声在四周响起,连带着,钻进了他的黑暗里。
“阮爷,今天我穿了白绸上衣跟长裙,腰间系了细带,头发让红色束带扎起,不知道你脑中有没有个雏形?你若喜欢,我天天可以告诉你我穿了什么……今早,凤娘送我回秋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身子瞧……”
“盯着你的身子瞧?”他微怔。
他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原以为他会大骂她不知耻,当着他的面说起她的身子……她嘴角悄悄掀笑,道:
“我衣服穿到哪儿,她就往剩下没穿的部分瞧去,瞧得我心里直发毛,连我穿了肚兜、换上衣物,衣服没拉好,她竟然瞪着我的……嗯,再说下去,我可要脸红啦。阮爷,你自由想象吧!”
自由想象?着女人分明是——
他咬牙,若没有“自由想象”这四个字,他压根不会往邪念想去,偏偏她说了,就是料定他眼盲,在眼内的一片黑暗之中,会无法控制地勾勒她所说的景象!
她的身子么……
“凤娘瞪着你作什么?”他集中精神,咬牙切齿地问。
“谁知呢?”她扮了个鬼脸,笑得好乐。“我本来还猜她是不是要将我的体态记下来,然后一一细述给阮爷听……”
“胡扯!”他骂道:“你、你就不能正经点吗?你还是个黄花闺女,这样说出去成何体统?”
“哎,阮爷,你还不了解我吗?”她笑道:“不是心爱的人,我不会胡言乱语,这种话我也只会说给你听而已。可阮爷你不一样,纵然你成了亲、圆了房,还是不会胡言乱语。”想想也挺辛酸的,遇上了一个不知情趣的男子。只怕就算他日他成了亲,也回每天对着妻子拱礼客气道声“娘子,早”,然后拂袖而去,让陈恩念书给他听。光想到就很想叹气啊。
阮卧秋双颊微热,心里恼意不断。他真那么无趣吗?
忽然间,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让她惊诧。
“阮爷?”被他拉上前,几乎要跟他脸贴着脸了,她心头猛跳,屏息瞪他。
“杜画师,听你这么一说,我当真是一个很无趣的男人了。”
“唔……人都是会改变的嘛……”怎么觉得有点角色颠倒了。
“杜画师,咱们来玩个游戏,你若猜中,我就允你一个要求。”
她双目一亮,笑道:“好啊,阮爷,我若猜中,你主动……亲我一口。”舔舔唇,好想啊。
这回他没骂不羞,白布蒙着眼,也不能从他眸里猜测他的想法,只能看他颊骨微红,刚毅的嘴线紧抿着。
“杜画师,你在阮府这么久,一定听过下人提到府里的风水。曾有风水师说到过我这一代,必有二官一商。”
“是啊,我是听说过。”她严阵以待。
“纵然我曾当过官,但,风水一说,我从不在意。前两天二郎跟我随口聊到这事,阮家这一代仅有我跟舍妹姓阮,你说,这二官一商,是指哪三人?”
“阮爷,你真狠,拿这么难的问题问我。”她叹气。分明要她看得到吃不到。
他嘴角隐约有抹得意的笑。“杜画师,依你的聪明才智也猜不着吗?”
“说是依我的聪明才智,不如说,我一直在看着你啊,阮爷。”她苦笑,然后苦笑换成很皮的笑意:“阮姓既然只有两人,你曾是官,再让你回头当官那绝对不可能,那么二官一商中,你就占了两个,先官后商,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阮卧秋内心不知该称赞她的细心,还是该动容她这么地注意他。他脸色未变,道:
“你连我想做什么都猜出来了?”
“阮爷,你并非是一个一蹶不振的人。你放弃了官场,却不见得能放弃你骨子里的正气,这些年来你应该早已明白无官无势无名无利,要想扶助百姓,也不过是白口空话!阮老爷重商,必早有根基,你要循线重来,不是难事。”
“是凤春说的?”
她笑:“凤春只说你想知道她这些年来打点的生意而已。”
事实上,风春也只知如此,她能猜得那么多,连他都惊讶。阮卧秋默不做声半晌,又问:“剩下的那个官呢?”
“我是绞尽脑汁也想不透啊。二官一商,你先官后商,剩下的那个官,绝对不可能是你妹子冬故,,听说她才十来岁而已,成天不出闺门,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而我,也不是一个愿意女扮男装去朝廷当官的人啊。”要她先背八股文,她宁愿一辈子都当个不成才的小画师。
“你去当官?”他怔住。阮府的风水跟她有什么关系?
又听她咕哝:
“我是怕,万一这二官一商里,包括了你的妻子,那我可倒霉了。嫁过去的人,要从夫姓的。”
她嘀嘀咕咕的,让他几乎要失笑了。这女人,要真占了那个“官”位,只怕她没个两天就要辞官跑了。妻子吗……这女人,当真是毫不掩饰啊!
“杜画师,你真这么想当我的妻子?”
这是自与他相识以来,他问得最露骨的一次。以往他不是当听而不闻,就是斥骂不断,她盯着他,摸了摸唇,很坦率地笑道:
“阮爷,如果说,成为你的妻子,才能独享你一个人的话,那么我是很想成为你的妻子。”自动删除那个“妾”字。她几乎可以遇见成为他妻子的女人,真的可能一年只有几次能碰触他,没必要再找妾室来分享。
阮卧秋闻言,没怒没气,唯一露出情绪的是白布下的双眼。他道:“你猜出剩下的那个官了吗?”
“没有”她沮丧道。
他微微一笑,道:“那么你只算猜对了一半。”
“猜对了一半啊……其实跟猜中没什么两样嘛。”她很赖皮的说。
“是啊,跟猜中没什么两样……”阮卧秋轻声道,将她再拉近一点。
她没料到他这么主动,不由得瞪大了眼,见他倾身缓缓拉近她的脸。
刹那间,心头乱跳,双手发汗,浑身轻颤,即使之前偷得几次小吻,也没有这次他主动来得让她心跳如鼓。
“杜画师……”他的唇微启,气息笼罩着她。“你这般真心喜欢我,我若不回报,岂不是太薄情寡意了吗?”他柔声道。
“唔……”头晕目眩、头晕目眩,心跳到她几乎要软掉,根本没有仔细听他说什么,只能盯死他愈靠愈近的嘴唇。
“杜画师……”仿佛能看见似的,他的嘴就停在她红肿的唇前,几乎要吻上了。然后,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有趣的笑来,柔声在她唇前低语:“对,这就是你猜对一半的奖励。”随即,放开她。
她一怔,双腿一时没有力气,跌坐在地。
心理迷迷糊糊的,渴望还没有停止,有点像酒瘾犯了,却没人拿酒给她。
“杜画师,你腿软了吗?”他听着她的举动,同时退了好几步。
“你……你……”不挺地摸唇。这男人、这男人!
“尝到咬牙切齿的滋味吗?”
“你诓我?”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你猜对一半,自然只有一半的奖赏,我一向讲究公平的。杜画师,你还不了解我吗?”他笑。
可恶,就是了解他,才会着了他的道!才会以为这种机会不可错失!心好痒啊!
“阮爷,你就这样抢走我的快乐来源,有没有良心啊你!”暗骂,被吻和主动去吻他,完全不同啊!现在心口还怦怦地直跳着,唇发着烫!可恶!竟故意仗着对他的迷恋而骗她!
他微笑,并不答话。
“阮爷,那答案可以说了吧?”
“不知道。”
“啊?”
“连我都不知道。”会不会有知道的那天,他也不甚在意,风水之说,知识一个凭据,但不见得是一定。
“你——你!唉,阮爷,你讨厌我竟讨厌到不惜色相来欺负我了么?”想了就恨、想了就恨,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要小女儿心态,先反客为主再说了!
他闻言,轻哼了两声,低声道:“若是真心讨厌,我连点暧昧也不会给,”却没让她听到她用力敲着碎石地,心头被他挑起的渴望不减,巴不得扑上去先吃了他再说!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口渴至极,明明要给她水喝,却又欺骗她。
心头好痒啊,从没被他这么反将过……见他慢吞吞地摸索着要走回秋楼,她连忙爬起来,有点狼狈地追上去。
顺手扶住他的手臂。“阮爷,咱们再来玩个游戏吧?”
“不赌了。”
“阮爷,再来一次吧……当我求你嘛……”
第八章
自从东方非来府里做客后,每天一早,阮卧秋就会问:“今天杜画师在哪里?”
陈恩已见怪不怪,心里虽有怨言,却无法对他说谎或抗议,只能道:“这时候多半是在用早饭。”
他很明白自己心目中拥有崇高地位的爷儿,是担心杜三衡遭东方非的毒手,可他也老觉得怪……爷儿是不是对杜三衡太过注意了?
今天一早,不等爷儿问话,他主动说道:“一早她跟二郎哥出府了。”忙着拧干毛巾,没瞧见身后阮卧秋的表情。
“跟二郎出府?做什么?”
“好象要去买颜料吧。就是上回爷儿出门那趟,她顺道买颜料的那家铺子,过了中午才会回来。”
阮卧秋沉默了会儿,语气带恼:“买个东西需要这么久吗?”
陈恩将毛巾奉上,小心翼翼地答道:“杜画师她说,每天在厨房对着东方非那些随身武士吃早饭,搞坏胃口,索性找二郎哥到外头饭铺吃早饭,顺道连中饭一块吃了再回来。”
饭铺?不就是那天与他一块用饭的铺子吗?只找二郎?
“爷儿,我觉得杜画师跟二郎哥的感情真好呢。”陈恩试探道。
“哦?”
“我瞧他俩三不五时地就凑在一起……这俩个人根本就是臭味相投,杜画师喜欢的,二郎哥也不讨厌,我瞧、我瞧他俩真的挺配的。”说到最后已有些结巴心虚了。
阮卧秋闻言,有点不高兴道:“二郎那小子太过轻浮,只会着了她的道。”
那谁才不会着了杜三衡的道?是爷儿吗?几乎想冲口问了,可是不敢啊,怕自个儿真蒙对了!
“今天是第三天……”他沉吟。她当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吗?这么爽快?
“爷,杜画师都不担心,你何必为她劳神?”
“你打哪儿看见她不担心的?”
“她成天笑嘻嘻的,一餐饭竟然还能吃上好几碗,跟二郎哥照样在打赌……”
阮卧秋忽然打断他的话,问道:“她这两天有沾酒吗?”
“啊,我没注意,下次我若发现,一定通知爷儿!”抓到把柄一定要告诉爷!
没多久,凤春抱着一堆帐本进来。
“少爷,要开始查帐吗?”
他应了声,又问:“东方非呢?”
“我照少爷的吩咐,将东方大人在府里做客的消息传出去,果然今天一早就有高官登门拜访,现下他正在正气厅里呢。”
“是吗?”他转向陈恩。“去门口守着,老大夫若来,你通知我一声。”
等陈恩离开之后,凤春摊开帐本,迟疑了会儿,轻声问道:“少爷,你对这真有兴趣吗?”他天生就象是个作官的料儿,从未对老爷的生意有过兴趣,她也不认为他有从商的才能。
“兴趣是靠培养的,还是,凤春,你希望我一辈子都是个废人?”
“不,当然不!少爷愿意接受,那是再好也不过的。”
阮卧秋轻轻扯动了嘴角,当作是淡笑。“凤春,你待在卧身边多年,名为主仆,实际上,连卧有时都错当你是长姐,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她闻言,惊讶万分,看着他平静的脸庞,眼眶莫名起了水雾。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脸颊……他失明时,她才二十出头,长相象娘亲;现在的她,只有杜画师发现她的容貌与府里的某人相似。如果他没有失明,会不会心生疑窦?
“凤春?”
她用力咬住下唇强忍喉口哽咽,轻声细语:“少爷,昨天我们讲到蚕丝,老爷生前曾说,平县盛产蚕丝,那儿有家平锦纺,老爷一向跟他们做生意的,直到他老人家仙逝才断了往来……”
过了午后,奴仆来报,一名樊姓男子求见。
“找杜三衡地?”一双漂亮的剑眉拱起。“你再形容一次他的长相?”
“他瞧起来三十多岁,高高瘦瘦的、相貌斯文普通,看起来象个读书人。他说,要找一名姓杜的画师,老奴原本怕他是来抢画师的,推拒说这里没有杜画师,后来他又说他与杜画师相识,老奴这才让他进来。”
话方落,就听见凤春在外头轻喊:“樊爷,请。”
来人的脚步声塌实,跟杜三衡极为相象,只是此人的步伐较为坚定,听得出是男人的脚步。那人离他只有数步远便停下,温声道:“阮爷,在下樊则令,听说小女杜三衡来阮府作画……”
“小女?你是她爹?”他讶异。
“好年轻哪,爷儿……”陈恩在他身边低语:“一点也不象是父女啊。”不是保养有术,就是天生得妖怪。
她的爹不是自尽了吗?年龄也不对,此人到底是谁?
正要开口旁敲侧击,忽然听见再熟悉也不过得轻浮笑声。“阮爷,我听下头的人说你在厅内……”随即,惊喜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爹!”
自她来阮府作画后,从未听过她如此快乐地大叫,阮卧秋皱起眉头,低声问:“杜画师现在在做什么?”
“恩……爷儿,她县正抱住那个据说是她爹的男人。”陈恩很老实地答。
为了半个月之后的验明正身,阮卧秋辟出一间客房当作画室,尤其她爹忽然来了,自然不能让两人共处一间睡房。
这两人待在这间画室一下午,凤春说他们俩也没有出来用饭……她爹不是自尽了吗?两人年岁相差不论如何推算,都不可能会是父女啊!
夜里,秋风吹过树叶,发出诡异的沙沙声。他闭目,不想让无谓的疑虑扰乱他的情绪。
等到约快三更天的时候,画室的门开了,她带笑的声音响起:“爹,你今晚真要睡画室?”
“恩,我很久没动画了,不多画几笔,怕生疏了。三衡,你先回房吧。”那斯文淡然的声音实在不象是有了二十岁女儿的父亲。
“晚安了,爹。”
那踏实的脚步走了几步,她爹平实无波的声音响起:“三衡,我记得你最怕鬼了。这么晚回去,自己千万要小心。”
阮卧秋闻言,白布下的眼睛遽眯
不知过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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