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弟连忙躬身附和道:“大师姐说的是,不能这么便宜他!”
秋妍见那小孩子倔强得很,手腕被那大师姐拧在手里,想来是疼的紧。可他硬是咬牙挺着,脸涨得通红,牙齿把下唇快要咬出血来。
人群中有人在窃窃私语,大概看这么小的孩子被一男一女两个大人欺负,动了恻隐。却又碍于那两人身上的佩剑,只敢在底下嚷嚷,并没有人出头。
秋妍既不想帮忙,也不觉得有人会帮忙,正看得意兴索然。却蓦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清城派的人,原来只会欺负小孩子!”语气不屑,充满挑衅。
阿木和秋妍同时转头去看。阿果带着短剑站在人群另一边,小脸红扑扑的,大概是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来。
秋妍和阿木顿时头疼。好一个武功不济却偏偏要行侠仗义的女侠呀。
阿果撇撇嘴,头一昂:“恃强凌弱,我今天一定要代表长留宫好好教训教训你们!”把剑往身前一探,一副威风凛凛模样。
大师姐一听她是长留宫人,想到上回在客栈被阿木摆了一道,栽的好不狼狈,不由恼羞成怒,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只听她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声响浓重得秋妍怀疑她得了重伤风。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我!”她柳眉倒竖,把那孩子往地上狠狠一推,就去拔腰间的长剑。
一场小祸转眼变成了门派之争。
秋妍对阿果小事扩大事的本领颇为忌惮,忙跟着眼见不好急着后退的人群往后挪了一大步。原本就没她什么事儿,她凭什么要当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却不料,她这里一退,阿木却是担心阿果向前迈了一步。一下子,阿木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别看阿木在熟人面前亲切和蔼古怪精灵,可在外人面前一向严肃端庄颇有担当。这也是为什么她年岁不大却得到了长留宫上下爱戴的原因。实在是因为她护短的厉害(…)。甭管谁对谁错,她就是见不得长留宫的人在外头受一丁点欺负。至于回宫之后怎样宫规处置那又是另一回事。
只见她长衫广袖,严正的面容无一丝表情:“你又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对长留宫不敬?!”这一句声色俱厉,把站在原地怒视阿果的两人惊得愣了一愣。
阿木慢悠悠的继续道:“难道阿果妹妹说你恃强凌弱,说错了吗?”她温柔的拉起跌倒在地上的孩子,拖过他青紫一片的手腕,“就算他拿了你的钱袋,教训几句也就是了。他还是孩子,谁小时候不犯错?你这样暗下毒手,是不是太狠心了?”
众人原本没见那孩子的手腕,现下被阿木一说,都齐齐望去,见那颜色青青紫紫色彩绚烂,委实太狠了些,不由窃窃私语一致同意起阿木的说法。
秋妍暗笑,好你个阿木,刚刚阿果口出大言辱及清城派你不说,偏偏抓着恃强凌弱不放,还找了这么些见证人。今天这事,依着那大师姐目中无人的性子,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
那大师姐看清了说话的人,脸孔一下子怒的通红,又听她话里话外指着自己脸上骂,更是着急上火,口不择言起来:“你个小贱人!上次的帐还没跟你算,你倒又跑出来大放厥词。”
不待阿木说话,阿果跳了出来:“你才是贱人!你们清城派就没个好人!”护阿木心切,把清城派再次拖进了战团。这回,就算大师姐想要善罢甘休都不行了!
秋妍为阿木付之东流的苦心哀悼。
阿果边回嘴边走向阿木,却是眼尖的一眼扫到了所在人群中的秋妍:“诶?宁姑娘也在?”秋妍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点了名。立时哀悼的对象由阿木变为了自己。看来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这池鱼还就做定了。
她硬着头皮扯着嘴角挤出一个笑,算是打了招呼。可偏偏阿果并不打算放过她。
“宁姑娘你倒是评评理。我说错了吗?要是错了,今儿回去我任凭宫主大人处置。”斜了她一眼,“不劳宁姑娘告状,我自个儿就认!”她就是成心!成心让大家知道他们是一伙儿的。
秋妍没什么力气应付,只想赶紧回去休息,听得阿果这样说,不得已张了张嘴。话还没有说出口。二师弟就接上了:“是你?!”转头对他大师姐告状到,“大师姐就是这小子上次在那茶楼给你下绊子。”
他大师姐不会自己看?要你献殷勤?
秋妍懒洋洋道:“好久不见。两位还真是目光如炬,一眼就认出了在下这个小人物。真是不容易啊。”
大师姐被秋妍明褒实贬似是而非的话弄得原本冒火的心更加的火冒三丈,秋妍甚至可以看见她头顶上冉冉飘起的青烟。
江湖事江湖了,今天势必得打一架。
打架这种活动原本秋妍赞成主动得很,可今天不知怎么就是懒怠动弹,故而现下觉得这样的暴力行为实在是显不出自己潜伏了很久的优雅气质和高尚品德,十分排斥。
阿果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觉着秋妍这样遮遮掩掩畏畏缩缩实在不是一代侠女该有的勇敢大气,心中存了轻视。“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别躲着做缩头乌龟啊。”
秋妍还在纠结她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清城派的去的问题,犹豫着要不要适当的予以打击挫一挫阿果的锐气而迟迟没有回应的时候,清城派大师姐及那位唯大师姐马首是瞻的二师弟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丝毫没有停顿理所当然的把这番话当成了□裸的挑衅。
于是,场面一下子有些失控。
围观的群众见两边言语不和打起来了,计算了下留下来看热闹被误伤的可能性,一致认为刀剑无眼棍棒无情还是小命要紧。于是和秋妍一样怕成为池鱼的围观群众们作鸟兽散。
秋妍见阿木阿果和那两人一对一斗得热闹,阿果虽然有些不济,但有阿木在一定不会叫她出事,至于自己实在是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再说就算她想帮忙,阿果还觉得被她侮辱了呢不是?
这样一想,秋妍果断随着人流向客栈的方向散去。
数十名围观者一齐逃命似的堵在街道上,正往街东行去的一辆马车好巧不巧的赶上了堵车的大潮。赶车的人吆喝了几声无果,便把马车停在了路边。
秋妍正挨挨挤挤随着人流涌动。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尤其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紧要时节。秋妍挤在人流中,被推来搡去,脚不点地的随波逐流。她很想使用轻功,可是顾忌到大伙儿刚刚目睹并经历了两大门派之间的火拼,这会儿再看到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生生从人群中拔地而起,心脏大概会承受不住。于是,她怀着这样伟大的情操继续在人群中随波逐流。
突然一股大力传来,身后的人把她狠狠一推,挤到了那辆马车车辕上,磕得她的手臂生疼,只差没泪盈于睫。
身后的力量丝毫没有消退,她没法子只得趴在车辕上贴烧饼。
大概是人潮太过凶猛让车中的人听到了动静。车帘被掀开了一角,同时一位中年女子的声音传来:“荣真,怎么回事?”
秋妍正全身心的抵御身后汹涌推搡她的人潮,初时并没有留意,直到那女子掀了帘子和她打了个照面,她才极度震惊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今日果然不宜出门!一波冤家未走又来一个,还是重量级的!
好吧。那辆马车里掀了帘子,和秋妍两两相对的正是一年多未见的凝碧夫人——沈凝碧!
第五十一回 冤家路窄(二)
流年不利冤家路窄!
秋妍只求沈凝碧不要这么快认出自己。可是,事实往往残忍得令人措手。沈凝碧一眼就认出了秋妍。她可是杀了沈凝碧唯一的宝贝儿子,还在她的眼皮底下逃脱了。此恨此仇绵绵无尽,不报不足以慰荣叙在天之灵,不足以平她心头之恨。
沈凝碧是不是像清城派大师姐说的那样思子成狂不思进取秋妍是不知道,不过即使她一年来日日不练剑,她的剑术内力江湖经验对付秋妍也还是绰绰有余。
马车早就被人潮堵在原地,凝碧夫人一见秋妍,转瞬便想起这些前尘往事。或者说,她从未忘过。下一秒,她眼中便显出滔滔恨意,拿着剑连门都不走,直接掀起窗帘破窗而出,越过秋妍的时候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她的肩,几个起落把她带离了人群。
秋妍当然不会束手就擒。这回被她拿下可不会有上次的好运气,凝碧夫人有了防范就是君池也未必能救出她来。她想去掏出根银针在沈凝碧手上刺一下,又快捷又省力。刚动了一下,运着轻功的沈凝碧警惕的伸手点了她的穴道。的确快捷又省力。只是对象反了。
到了条巷口,沈凝碧终于放下她。
“宁秋妍!没想到吧?哈哈,你还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她笑声苍老,右手紧紧握着剑,秋妍都能看见她由于过分用力手上蹦起的青筋,“叙儿,叙儿,你今日终于可以安息了。”她也不给秋妍解穴只一味微抬着头喃喃的跟她死了一年的儿子叙话。
秋妍想,清城大师姐总算说对了一件事,凝碧夫人丧子之后的确性情大变疯疯癫癫。瞧这架势,她是不打算给自己解穴而是直接下手一刀毙命好给她宝贝儿子报仇。
秋妍暗暗叫苦,君池远水解不了近渴,指望不上。她估摸着凝碧夫人现在这种精神状况,若是自己再说点什么话一不小心刺激到她说不定死得更快,闭嘴乖乖听她说完才是正道。撑得一时是一时。希望阿木心细的看见自己被掳了,武功高强的大败清城来救她。她难得的安安静静不说话难得的迫切希望见到阿木难得的甚是赞同阿木的护短。
凝碧夫人瘦了很多。原本雍容华贵珠圆玉润的脸庞瘦得可以看见两边凸起的脸骨,精光四射的眸子黯淡浑浊,眼角的皱纹近了看清清楚楚。荣叙虽然不成器,毕竟是她的独子,长到二十几岁被人杀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由得她不心伤。
秋妍暗叹一声。这就是善恶循环因果报应吧。九年前沈凝碧为了治女儿的病杀了顾家人,冥冥之中,她这个顾家人阴错阳差八年之后回来杀了她的儿子。一报还一报,其实谁都不欠谁。她闭上眼睛,忽然觉得累。她曾经杀了那么多人,助纣为虐一年多,以后也是会遭报应的吧?
最近不知怎么,她总是想起往事,兜兜转转迂回曲折,终是到了这一步进退维谷。她有事瞒着君池,君池越对她好她越是惶恐。她总想抓紧一切时间与他在一起,像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似的……她恼恨的摇了摇头,宁秋妍一向是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的,怎么最近却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庸人自扰……
阿木没有辜负秋妍的厚望。
在沈凝碧的剑堪堪快要落到秋妍身上的时候,一阵白色粉末从天而降撒了两人一头一脸。凝碧夫人措不及防连忙闭眼怒喝:“什么人?!”
秋妍眯着眸子恍恍惚惚看到一个人影,长衫广袖,袖口裙摆绣着几不可见的彩云飞雾。长剑出鞘,快如闪电,趁着凝碧夫人不备一手拉着秋妍向墙头跃去。沈凝碧反应过来就要追赶,秋妍俯身连掷两枚暗器,逼退夫人。如此一来,越墙的两人总算有惊无险,成功逃离。
阿果站在围墙外的街道啰啰嗦嗦的和卖水果的小贩讨价还价,看到她们出来忙迎上去:“阿木姐姐就是厉害,没有摆不平的事。”细长的眼睛笑得似两弯新月,语气中满满的崇拜。
秋妍勉强笑一笑:“我这样的性子,鬼见愁。阎王爷不收的。”语气之哀怨颓丧自己乍一听也觉得讶异。什么时候起,竟变得这么消极?
阿果倒是没注意她的语气:“刚刚那个女人和你有仇哦?”要不干吗要杀她。
秋妍走到前面去,没有回答她的话。阿木瞪了阿果一眼:“走了。别乱说话!”
回到客栈,大家默契的没有提刚才的事情。阿果畏罪,阿木遮掩,秋妍自是生怕君池忧心。
——————
——————
论剑大会那天艳阳高照,是个好天。
香山谷花红草绿,鸟声啾啾,金色的阳光从头到脚照得人暖融融的,只觉得心情大好。
阿木阿果都是头一回进香山谷,直叹名不虚传。
君池缓带轻衫,描金的折扇在手中打了个转,懒洋洋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大红大绿,俗气得惊人。也就那几株牵情花值得惦记惦记。”
他这样一说,秋妍倒是想起一年前他来香山谷采花的事迹。
“不知道香山谷的人记性怎么样。若是白白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岂不可惜?”秋妍道。
阿果凑上来:“什么机会?”
秋妍拂了拂长裙的腰带:“抓小贼的机会。”
阿果犹不明白,还待再问。却正好到了谷口,一名青衣小厮恭敬迎来:“诸位留步。请出示名帖,小的好登记在册。”
君池示意阿木,阿木上前,双手递过大红漆金的帖子。
小厮打开一看,脸上现出诧异,却是更加恭谨:“原来是长留宫宫主大人。失敬,失敬。”
长留宫名气不大,是因为不常在江湖走动的缘故。可但凡以剑为兵器的,大多听过长留十三剑的鼎鼎大名。论剑大会的帖子年年准时送到天绝山顶,十六年中,长留宫却是无人到会。大家都料想今年定然也不例外,可偏偏长留宫来人了。来的还是一宫之主。更让人惊讶的是,宫主是个男的!
小厮偷眼反复打量君池,希图推翻“他是个男人”的推论。
比武场搭在湖边。是个高台。
湖面没有风,远看像块天然的翡翠。近看细细涟漪从远处一层层涌来,到了近前轻轻拍打在湖岸。
原本没有料到长留宫来人,自然没有安排他们的位子。青衣小厮找人临时加了座,虽也在首席,却是位置偏了些。
小厮连连致歉。
阿果心生不满,脸上自然流露出来。阿木内里不高兴,脸上却是一贯的识礼。倒是君池真的无所谓,折扇一挥:“这样就挺好的。你下去吧。”把人家打发走了。
阿果不敢公然挑衅宫主的权威,只拿手肘碰碰阿木。
阿木道:“宫主大人,这些人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老宫主潜心习武,并不热衷这些个俗事。只要他们不欺负上门,便都不问。可今日看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她皱眉看着旁边占着大片席位,却只有寥寥数人出席的场地,“我们离被人欺负上门也不远了。”
君池抿了口茶,笑道:“位置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打败清城派才是要务。”
阿木还待再说,却无意中扫到了君池凌厉的眼风,心下一惊。
再细看去,君池却原来不在看她。
旁边席位来了人。一个中年老妇,锦衣华服,手上没有拿剑。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搀着身边的锦衣女子。这两人一出现,原本坐在席上的人便都站了起来。齐声道:“夫人。姑爷。”
阿木一愣,那不就是那日抓了宁姑娘的老妇人?
秋妍自然也看到了凝碧夫人。至于沈凝碧身边的沈飞,她却是一下子没有认出来。认出来了也不相信。不是表少爷的嘛,怎么摇身一变成姑爷了?转念一想,难不成上演表哥表妹的戏码。再一深想,找到了根源。荣大小姐比武招亲,君池赢了擂台,却盗了芙蓉丹跑路了。荣大小姐身败名裂,便嫁给了沈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