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不畏寒,屋子里也不像别人家燃着火炉,她正坐在窗前长塌上,只膝上搭了块毛茸茸的皮草,斜靠着窗棂,单手捧着书看得入神,垂着另一只胳膊,长发随意束起,虚披一袭曳地白袍,阳光照着她的侧脸,镀上一层光圈。
单看这侧脸,都会令人以为这是名书生了。
苏九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十五说话,自个视线也没有移开,终于好心地问了句,“有什么事吗?”
十五便将纪宝圆有孕的消息告诉了她,苏九总算抬起了头,一脸的惊讶,“真的?”
“是,今天纪家派人来报过喜了,纪大小姐也要亲自来的,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苏九扣起书,算了算日子,忽然笑得很邪恶,“莫非是一击即中?唐书生果真厉害。”
十五一愣,完全没料到苏九居然随口说出这样的话,脸色一僵。
苏九已经跃然下榻,“既然如此,那就扫庭以待我未来的干儿子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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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宝圆最近却是一直走不开身,方入门,跟夫君二人自是耳鬓厮磨,不久就发现竟有喜,便小心翼翼,直到大夫确定了,受了千叮咛万嘱咐,终于被唐玉送了来。
唐书生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宛若珍宝。
纪宝圆满面含笑,虽距显怀还有一段时间,但已然虚扶着腰,脸颊圆润更比以前,福伯对着唐玉虚捋了把几日就愁白了的胡须,摇头晃脑,“如能一举得子,唐玉还是个有福的。”
唐玉傻呵呵地笑,苏九拉着纪宝圆,对着她的肚子左看右看,不知道她如今这情况适不适合激动,所以只敢绕着她转圈,想象着此时宝圆肚子里居然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觉得真是太神奇了,“大夫看过了吗?你到我这来没关系吗?是不是要经常休息?”
“也不是,大夫说是有了准信,也不适合久坐,相公他也没空,所以想着来看看你。”从没见过苏九这么喜形于色,纪宝圆心里也着实高兴。
自打纪宝圆嫁作人妇,虽然有个疼她的相公,总归是多了些约束。如今难得与苏九相聚,唐玉自然是不便相随的,早识趣地回避了,只细细叮嘱了几句,吩咐了几时来接,便打道回府。因此离了相公的她又恢复了从前的女儿家模样,拉着苏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兴致上来便提议道,“阿九,陪我一起逛逛好不好?”
“好啊!”苏九欣然答允,“我也得给我未出世的侄子买些礼物!”
“也不一定就是儿子……”想到这里,纪宝圆也颇有些烦恼。
苏九却一把搂住她的肩,“那不管,日子还长着呢,你总要给我生个宝贝侄子的!”
纪宝圆听了,也知苏九看出了自己的烦恼,想想自家相公也从未说过必须生个儿子,反而经常说起要个女儿,想起这些闺房蜜语,不由得宽慰一笑,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苏九正要跟纪宝圆一同出门,想了想,又回头对十五道,“宝圆现在不比以前,还是得要麻烦你这位苦力了。”
“那多不好意思。”纪宝圆吐了吐舌头,“早知道我就让阿珠陪我来了。”
苏九摆摆手,“没事,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福伯别扭地望天,不敢去看十五扭曲的脸,可怜的孩子,这苏酒也不知道是谁在累死累活忙上忙下,掌柜的说话真是不用腰疼啊。
苏九本来就是钟爱逛的过程甚过花钱,其实也没有挑到什么可心地,十五只是负着手,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不会打扰了两位的兴致,又不会让她们俩找不着人。
纪宝圆现在为人妻,特别会为相公唐玉考虑,以至于改了从前那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直到了西街,这里都是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首饰珠宝,价格也公道,有钱人也能花出去,没钱的也能买到可心的,女子都爱俏,是以西街算不得清城最繁华,却绝对是最热闹的地方。
今日,俩姑娘都算是清城落伍的,到了这里,却意外发现好几间店面关了门,好容易找到秀衣坊还开着,纪宝圆兴致勃勃地准备挑块好料子给唐玉做袍子,被苏九好一顿数落,“你也该顾顾小的吧?”
纪宝圆吐了吐舌头,“这不是还早吗?”
秀衣坊老板娘笑呵呵道,“九姑娘别取笑唐夫人啦,若是给小的,可用不了新料子,最好还是大人穿过的比较好。”
说得苏九和纪宝圆都睁大了眼,老板娘又细细解释了下新料子毕竟硬挺,容易扎到孩子娇嫩皮肤,两人恍然大悟,便凑在一起专心挑男式的料子了,最后总算挑到了玄色绣着暗纹的料子,既不显得奢华又大方。
“哎呀,阿九!”纪宝圆忽然顿住了脚,满脸的懊恼,凑近了苏九,低声道,“我忘带钱袋了!”
“傻宝圆,你没带,还有我——呃……”苏九失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摸了腰间,最后却也只能举起几个铜板很无奈道,“我刚直接就和你出来了,也忘了。”
纪宝圆跟她大眼瞪小眼,下巴挑了挑在对面徘徊的十五,苏九摇了摇头,“他哪有什么钱。”
“工钱总有吧!”
听了这话,苏九却心虚地看向了别处,纪宝圆狐疑地看着她,“你该不会——”
“那什么……”苏九赶紧举起了她袖子,“要不,你再找找,再找找!说不定哪里还落了个小金元宝!”
纪宝圆嗔了她一眼,“又跟从前一样了。”
苏九忍住笑意,摊开了手心几块铜板,“看看你找到的,反正我是变不出来的。”
两个人凑了半天,最后好歹从纪宝圆荷包里找到了银锞子。
纪宝圆看着老板娘郑家娘子进屋去包好料子,这才长吁了口气,“幸好!不然就丢脸了。”
“这有什么的,大不了下次带钱来不就成了?你还怕它跑了不成?”苏九看着她那模样就禁不住要取笑她。
纪宝圆垂下了头,十分不好意思地低声道,“万一……万一被人看上拿走了呢。”
苏九撑不住地笑,这时郑家娘子包好了布料,笑道:“这块料子还是前日金陵过来的,现在京城里仕子们都穿这个,做衣袍绝对是最好的。”
“老板娘又骗我们了,既是好的,那你还不赶紧多进些货来?我才不信呢,难道你还不打算开店了?”苏九与这位郑娘子也算是认识的,所以开玩笑也没关系。
郑娘子听了这话,却意外地没有反驳,只是强笑道,“谁不知道这个呢,只是——”
苏九此时见她脸色有些郁郁,不由得留了心,“老板娘可是最近生意不太顺心?”
郑娘子正要答话,外头却进来了位蓝衫中年男子,头戴方巾,身材魁梧,五官端正却又不像个读书人,开口便大咧咧问道,“郑老板在吗?”
郑娘子见到他,眉头皱得更紧,冷冰冰道,“不在!”
那蓝衫男子哈哈一笑,“郑夫人何必如此,既答应了郑老板我又怎会出尔反尔,这次过来只是要来问一桩事,其实问郑夫人也是一样的,如果郑夫人不愿意跟鄙人谈,那也无妨,我等郑老板回来便是了!”
郑娘子似乎对这个人颇为忌惮,却有几分忍气吞声,“你说。”
蓝衫男子看了眼立在一旁的苏九和纪宝圆,苏九也不等他开口,便先道,“老板娘,那我们先告辞了。”
郑娘子心不在焉地送了她们出门,“两位慢走,下次——呃,无事,两位慢走。”
纪宝圆甜甜一笑,“放心吧,老板娘,下次我们一定再来!”
郑娘子听了,却脸色更加怪异,终究只是强撑了个笑,没有答话。
苏九心里觉得奇'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怪,那蓝衫男子言谈也不像是无礼之人,为何郑娘子看起来对他又怕又恨?但她却不像纪宝圆把什么都放在脸上,只是笑着告辞,一径拉着宝圆往外走了,出了门给十五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拐个边便将脚步放缓了。
正好听到那男子声音洪亮,也没有刻意压抑,却是问了个平淡的问题,“牌楼底下那个苏记酒楼,是什么来路?”
苏九和纪宝圆俱是一惊,不由得都停下了脚步。
005 老子的无为而治
更新时间2011…11…19 13:31:46 字数:2148
郑娘子显然也没料到他会问起苏酒,加上苏九刚刚才走出这个门,“你问苏酒的来路——什么意思?”
那蓝衫男子便道,“我看那酒楼没几个客人却又偏偏小有名气,若是没有来路,,生意潦倒至此又怎能维持生计?”
郑娘子不由得失笑,“苏九姑娘的酒确是一绝,若说潦倒也不至于,不过是因为苏九姑娘对经营酒楼不太上心罢了。”
蓝衫男子显然不信。毕竟那地段确实不错,门面虽小,可也是一栋几进的房子在那,虽说清城一个小镇似的比不得豫章城,但一个小姑娘除了背景能有什么手段维持个酒楼,听说还是白手起家,谁信?
于是郑娘子便将苏九一些不务正业无所作为说出来。
例如做个生意还三心二意,每日闲逛,不专心制酒也不管店里生意如何萧条,心情不好送上门的生意也不做,宁愿闲着没事干;心情好地时候酒方子随便就给人,酒也白送,最后自家非要供货了还得问人借……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郑娘子说得也并不夸张,平时苏九如此,自己也觉得没什么,但从别人口里说起来,还真是颇有些尴尬啊,尤其是看到纪宝圆和十五两人都憋不住的揶揄笑容,便不由得干笑道,“嘿嘿,他们那是不懂,没学问,其实这是老子的无为而治。”
苏九话不粗俗,可惜,以往经验里,偶尔说起“老子”来十之八九却不是指圣贤。因此听了这话,纪宝圆反而笑得更厉害了。
苏九只得死命捂住她的嘴,再狠狠瞪一眼十五,迅速逃离了犯罪现场,毕竟这是大街上,老是听人家墙角被人看到也不好。
纪宝圆如今特殊情况,苏九不敢放肆,到了安全地带,索性看着她哈哈大笑,逞逞口舌之快,“看你笑得那样儿,还像个大家闺秀吗?小心唐玉退货,回家了家法伺候!”
纪宝圆笑得抱着肚子,哪里听得清苏九在说什么。
“再笑,我就把这块布扔清河了!”苏九眯着眼,两根手指勾着里边的圈,在手里慢悠悠地转,随时都好像掉下去。
纪宝圆眼泪直飞,哪里容易停下来,但又怕苏九真的把宝贝布料给扔河里,只能连连摇手,“等下等下——”
那布却好生生地被十五提了回去,边还认真地对纪宝圆道,“唐夫人放心,我会好生拿着的。”
苏九怒了,“十五,你到底是谁家的人?”
“不知道啊,谁付我钱,我就是谁家的咯。”十五眼里的笑意很浓。
苏九正要发难,纪宝圆却惊讶地指着十五,“阿九,你真的没有付工钱给十五吗?”
听了这话,苏九倒不好意思了,“不是有供他吃住嘛,哎,十五你原来想要工钱啊,想要就早说嘛……”
十五忍着笑,“是,姑娘已经很好心了,不然十五流落街头,连片遮雨的瓦片也没有。”
苏九很满意地点点头,再看着纪宝圆脸色倏地恢复正常,正要开口赞扬,却见她指着自己身后,手指乱点,一脸的惊疑。
十五已注意到了来人,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苏九回过头,皱眉道,“怎么他在我们后头?”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苏老板。”先前在郑娘子店里碰到的那名蓝衫男子已快步上前来,拱拱手,笑容满面。
“不敢,不敢。”伸手不打笑脸人,苏九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便也笑着相迎,“不知如何称呼?”
“失礼了,在下钱兴旺。其实钱某也只是有些事想跟苏老板谈谈,不知苏老板可有兴趣借一步说话?”钱兴旺看来十分温和,脸上一直挂着和煦的微笑。
“不借!”纪宝圆一脸的提防,把苏九护在身后仿佛护犊的那啥,“你想干嘛?”
钱兴旺哭笑不得,又退了一步,“唐夫人不要误会,方才跟郑夫人问起苏老板,这才知道原来方才见过的就是苏老板,钱某虽早有所耳闻,但还真没想到苏老板如此年轻。所谓择日不如撞日,钱某便贸然跟了上来,钱某只是个生意人,不太懂得礼数,倒让唐夫人笑话了。”
苏九听他说生意人不懂礼数,偏偏又扯出了这么一大段话,尤其是叫自己“苏老板”叫的自己浑身都不自在,“钱老板有话,不妨直说。”
钱兴旺原地搓起手,似乎极为难。
苏九淡然一笑,“今日苏九是陪着唐夫人的,她还有孕在身,也耐不住久站,苏九还得护送唐夫人回去,若是无事,恕不奉陪了。告辞。”
她也不客气,说完告辞立刻便扶着纪宝圆转身打算走了。
十五早已站在她们身后,微微错开钱兴旺的视线,眼里闪过一丝凛冽凶意,倏然即散。
短短一瞬间,竟令钱兴旺感受到无尽的压力,只是这气势一瞬而过,他只当自己一时错乱,一个小小家丁,怎会有如此气势,他摇了摇头,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且慢!”
“唉,这个钱某还真是为难,本想坐下来好好谈,现在一下子,唉,该如何说好呢。钱某实在是觉得不好启齿啊——”
听了这些七七八八的,饶是苏九心思玲珑,也猜不透这位钱老板究竟意欲如何,便皱眉道,“苏九自认见识浅薄,想必跟钱大老板也没什么好谈的。钱老板若是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苏家的酒,就是前边儿的醉风楼也是有供应的,今日出来的久了,还请恕罪,苏九先行告辞了。”
钱兴旺笑得尴尬,“苏老板,你看……”
苏九点点头,“钱老板还请留步,清城的路苏九还是识得的,就不必劳烦相送了。”
钱兴旺又追了几步,只是被十五挡了个结结实实,他只得扬着脖子大声道:“苏老板,那下次钱某去苏记酒楼再与苏老板详谈——”
纪宝圆的爹也是个生意老手,要说她打小见识的人也不少,像钱兴旺这样的还真挺少的,等离得远了卸下警惕,她便唧唧咕咕说起来,这钱兴旺看起来挺人模人样的,怎么一点都不会说话,既不说明要做什么,偏又蠢笨地不给人留下好印象……
苏九也只是笑着点头,轻声附和了几句,不想说出心中疑窦来,徒惹纪宝圆猜忌。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十五,想起了郑娘子那副愁云密布的模样,嗯,回去之后要好好问问十五和福伯最近清城的动静了。
006 放倒两个(上)【周末加更】
更新时间2011…11…20 10:01:01 字数:3511
苏九将纪宝圆安全送还给唐玉,刚一到家就喝了个饱,有些微醺地从后门进了大堂,因为纪宝圆有身孕了,不敢在她面前喝酒,都快憋死了。见福伯还在忙活,苏九想起了白天的事,顺口便问道,“福伯,最近清城是有什么大事吗?”
十五已经自发自觉地接替了福伯,默默地开始干活。
“大事?”福伯一边抹桌子,一边沉吟,“让老夫想想,莫非是谢掌柜在外头置办小妾被谢娘子知道了?这事闹的是挺大的……”
“那个,我主要是指商事,商事。”苏九觉得今天福伯好像有点气,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便小心翼翼起来。
“听说阿九学的是老子的无为而治,怎么突然问起清城的商事来了?”福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朵花,看得苏九一阵毛骨悚然。
“嘿嘿,福伯消息真灵通啊,这都听说了?呵呵,呵呵,也没什么啦不用这么崇拜地看着我。”苏九讪笑着,决定换一个话题,“福伯,时辰还早啊,这才几点,为什么就关门了啊?不用做生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