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
她也不愿承认,所以才当作不知道。
想得太多就会觉得累,云沾衣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会一梦不醒,所以在察觉到眼皮被光刺得生疼时,还在恍惚想着地狱如今高科技了,到处都是白炽灯。
睁开一条缝看去,看到的却是比灯还耀眼的银白,乱糟糟,像狗窝般四处乱翘,真像当时她和高杉一起吃饭那家店旁边,牛郎host部的银发卷毛双马尾。
“新八几,我好像看到花子睁眼了。”少女脆生生的声音由远及近飘进耳朵。
“真的?神乐你没有看错吗?”然后是夸张的男声。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四眼吗?花子就算没睁眼也是在打算睁眼阿鲁。”
“你这是什么理论,一点都没有说服力好吗!”
“银酱,我和新八几打赌,如果花子醒了他就送我一年份的醋昆布。”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两人辩的不可开交,听得云沾衣大脑嗡嗡作响。她无法睁眼,只觉眼皮重得不行,只好继续在那里当挺尸。
刺眼的光被一个身影挡住,眼皮'炫'舒'书'服'网'了不少。勉强看到乱糟糟的银发,而后找到焦点。
银时……
她疲惫地阖上眼,嗓子干得像是要冒出火,嘶哑到无法发声。
“一周后我来接她。”这是那个卷毛的声音。
回应他的是一声嗤笑。
新八来回看着两人,担忧道,“银酱,我看我们还是……可以试着用担架。”
“可是绿眼睛说随便动花子的话她会散架的阿鲁。”中华少女也收起了轻松,显然她对于来到这里并不开心,“喂,如果花子少了一根毛你们就拿一大把毛来赔吧!”
“臭丫头,不准对晋助大人无理!”尖锐的女声高亢响起。
“晚上好啊又子,你今天怎么又不换内裤?”
“你说什么!”
之后的对话云沾衣听不见,意识逐渐消散。她知道自己回了江户,还活着,心里稍安,睡得也比先前深沉。
这一眠极长,以至于醒过来时四肢都僵硬得无法动弹,关节仿佛生了锈。虽然榻榻米上铺了厚厚的棉被,却依然无法阻挡寒气渗入身体,云沾衣直觉自己在发烧,身上冷得厉害,脸上散发的热气却熏得她生理性想流泪。
她打量着天花板,普通的屋顶,毫无新意。试着恢复行动力,力气却像是被抽空。忽然一阵冷风灌进房间,哒哒的木屐落地声,一张漂亮的脸闯进云沾衣的眼,来人金色长发配着桃红女士和服,看起来很眼熟。
“你终于醒了啊。”她不掩嘲讽地开口,似乎有些可惜,“算你命大。”
云沾衣搜肠刮肚也没想起名字来,索性放弃,操着嘶哑的破音道,“我受外伤了?”
对方点头,“没一处完好,包括脸。”
最后一句纯粹是女生与女生之间的嘲笑,云沾衣听着,有些无聊。
对方递了杯水给她,没好气道,“张嘴。”
云沾衣抬手,“扶一把。”
“你不能乱动,医生说你多处骨折,没死就不错了。”
垂直地被灌进一大口水,云沾衣难受地咳嗽起来,胸腔震动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她终于意识到所谓‘会散架’是什么概念了,骨头断了好多根,没死简直是奇迹。
阿尔不见踪影也感觉不到位置,云沾衣忽然心里一慌。连续的失去使她变得神经质,以至于过往值得骄傲的冷静都有些见底。
“我的同伴呢?黑头发绿眼睛,白衬衫,个子很高的男人。”她问。后者停下换绷带的动作,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金发女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却看到云沾衣腰腹的伤口又开始出血,顿时皱眉,“你不要得寸进尺啊喂,我才刚为你换好绷带。开什么玩笑,如果不是晋助大人开口,谁乐意……喂你要做什么?你还不能动啊混蛋!”
云沾衣哪里顾得上她的抱怨,翻身朝门口爬去,虽然还站不起来,但却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然而才挪了几步路,便只见帘子一掀,一双脚出现在自己面前,暗红色绣金线的和服下摆残留着雪花,带着极重的寒气。
脚的主人在云沾衣面前停下,冰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难看死了。”
云沾衣身体一僵,抬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被绷带遮住的那只眼伤了这么些年,一直没有痊愈。来人手执细长的烟杆,轻蔑地俯视着她。
几乎是惯性地,很早以前便有的‘不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的想法忽然占据整个大脑,那句‘难看’落在她耳里,像根刺般让人难受。在她眼里,这个人是前辈,是老师,是带着她出生入死的人,云沾衣10年前就没在他面前露出过一点弱,现在也不例外,仿佛只要这样做了,就会让对方看不起她一样。
沉默了许久,她倔强地伸手。
“……拉我起来。”
至少要站到和他对等的位置上。
高杉晋助微微挑眉,明知她的脾气却不想理会,干脆拎起她的后衣领,直接拖回榻榻米。金发的来岛又子虽不情愿自己的头儿跟云沾衣单独呆在一起,却还是识趣地退出去。高杉晋助丢下云沾衣后随意地坐在了一边,长刀靠墙而立,和主人一样尖锐。
他漫不经心地讥笑,望着云沾衣的目光复杂而浮沉。云沾衣自知走不了,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认命地盯着天花板。两人相对沉默,许久才有人打破僵局。
“队长,我的刀断了。”
高杉瞟了一眼墙角躺着的武士刀,“你不舍得?”
“有点,我这人恋旧。”
看了一眼她脸上病态的红晕,高杉抬手把窗户关严,挡了外面的雪。江户的冬天虽不长,但湿冷无比,对于病人来说格外难熬。
云沾衣看着他的动作,自嘲地咧嘴,“我死不了。”
缇奇没能杀了她,耳环没能杀了她,变成幽灵又变回人,这样都死不了,还有什么能让她死?
除了断刀,云沾衣再没对高杉晋助提过一句自己的事。他也没问,以他们的关系,如果想说自然就会说,虽然云沾衣毫无预兆地以重伤姿态出现,说不好奇是假的,可因她不说,没人会逼问。
江户的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待云沾衣可以活动时,高杉带她出了门。第一次坐轮椅很新鲜,但推轮椅的人是鬼兵队队长这一点更诡异,如果被他的死对头或熟识之人看到,大概会觉得自己得了神经病。好在活动范围有限,云沾衣的精神也无法支撑她长时间清醒,就像垂暮之年的老人。
来岛又子说她伤了脸,在眼下有近3寸长的伤口,高杉阴阳怪气地笑说她本来长得就没什么看点,伤不伤没差。云沾衣本想反驳他,但想想确也如此,起初就没人因她的脸而和她交好或交恶,何况云小楼也伤了脸,她这做姐姐的也算陪弟弟了。
身上的伤一时半会无法痊愈,云沾衣体内虽有神族血,但灵力和神力尽散,落差太大加上虚弱,反而伤了内里。高杉没少嘲笑她。不过想当年在战场做小兵时,每天都会被他这个做队长的骂得狗血喷头,不也照样活了这么长时间?
只是云沾衣还是忍不住怀念那时直来直去的高杉晋助,那时候的队长多爷们啊,哪像现在,阴阳怪气不说,还少了不少磊落。
她一直怕高杉会重提让她回鬼兵队。虽然来岛又子照顾她对她有恩,武市变平太也总讲些冷笑话来让气氛更冷,以前被她砍过的河上万齐时不时还会唱上一曲,在鬼兵队临时聚集地云沾衣过的还算快乐,但她一直记得银时那时说,攘夷的事有人做就好。
不过还是有些得瑟的,她奉为生死之交的两个人,一个稳重一个激进平分了攘夷江山,说出来脸上都有光,还有一个知己特有钱,反而是她和银时这俩不知进取的拖了大家后腿。
“这种事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得意的?”高杉晋助凉凉地扫了她一眼,“无聊。”
云沾衣坐在他对面,刚想去拿酒,酒瓶却被人提早夺了过去,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管我,我乐意。说出去多威风啊,我认识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说不定幕府新选组都会重点照顾我。不是说连阿银现在都是‘歌舞伎町最强’了吗?看着你们一个个出息,我实在太欣慰了。”
“别用一副老人前辈的口吻说话。”
“那你把酒给我。”
“你想早死吗?”
“你好啰嗦啊晋助爷爷。”
“……”
听着她絮絮叨叨,高杉晋助给自己倒上酒。人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发生改变,待很久后回首时才会发现变了多少,然而像云沾衣这种多年来一如既往,甚至现在比以前还没心没肺的人,不是没变,是假装没变而已。
也许她才是这些人里最表里不一的一个。每个人都有那么几件小秘密深埋于心,对于自己不是那个她愿意与之分享的人这件事,高杉不是不知道。
时间平缓地前行了七天,第七天晚上,高杉出了门,两个稀客造访了云沾衣。望着打扮成忍者模样的熟人,云沾衣忽然很想试试手脚。虽然他们蒙着脸,还用护额把一只眼遮着,但银发卷毛和黑长直却是一点不遮地露在外面。
“旗木银时,假发卡卡西,你们好。”云沾衣笑得咬牙切齿。
“不好了银时上忍,我们的身份别拆穿了!先撤退?”长发男眼神顿时飘忽。
“先救人质!这是火之意志啊假发下忍。”卷毛一本正经地朝云沾衣走过去。
“为什么我是下忍!”长发男不满道。
“因为你比我矮。”
“……”
云沾衣狂抽嘴角。这两人一个是和高杉势均力敌的稳健派首领,一个是打得整个歌舞伎町没有脾气的白夜叉,为毛来接个人还得这么鬼祟?她仰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银发男,后者拉下面罩,行了个绅士礼,“我来接你了,公主。”
当场让云沾衣一拳捣在他肚子上。
最终,两位忍者成功地救出了被困的人质,虽然这个人质一星期来好吃好喝生活惬意无比,反而是跟着忍者走的话说不定会水深火热。云沾衣趴在桂小太郎肩头扭头看着逐渐远离的鬼兵队临时聚集地,有些惆怅。
“我的护额要掉了,你帮我系紧一点。”假发一本正经地开口。
云沾衣直接掀了挡眼的护额,“写轮眼,开!”
桂:“……”
云沾衣把护额当头箍系在自己头上,说道,“假发,你说银时去做什么了?”
“去向敌方……”诡异地停顿了一下,“向救你一命的大将道谢。”
她似笑非笑地拢了拢发,“你们真打算下次见面厮杀一场?”
“和大将吗?”
“啊。”
“谁知道。”
“既然如此,下次我们和大将一起喝酒吧?再叫上天上那个商人。酒钱商人掏,我们去吉原。”
“事情是这样的,攘夷事业日益壮大我作为领导脱不开身……”
“装。”
“……知道还问。”
“不死心。”
有些事做过了就没办法回头。
云沾衣觉得这样也挺好,真到了非死一方时就会有人做出决定。高杉和他们长时间以来的裂痕中间总需要有个缓冲带,云沾衣不介意自己活着的时候站在这里,到时候把她踏平也好,推开也无所谓。
“哦哦,银时上忍回来了。”假发望着赶上他们的银发天然卷,把云沾衣扔过去,“就在这里分别吧,哈哈哈,再会!”
话音未落,人便已经拐进了一条小巷,下一秒警车呼啸而过,喇叭里的声音传遍整条街。
“桂——!别跑!”
云沾衣勾着银时的脖子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才同时感慨他反应真快……
抱怨了几句‘为什么不把轮椅一起带出来’,坂田银时横抱着云沾衣走在空荡的路上,头顶是璀璨的星光,旁边是咸涩冰冷的海。云沾衣有些怕冷地在他怀里缩了缩,而后开始犯困。天然卷看出她的精神远不如前,没多问,只是加快了脚步。
正当云沾衣快睡过去时,银时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忽然响起,“那个绿眼睛说你要养很久才能恢复,真的?用不用我提前帮你订墓地?”
听到绿眼睛,云沾衣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你见到他了?在哪儿?”
银时惊讶,“他没告诉你?回老家种地去了吧,他自己说的。你被高杉救了以后无法移动,是他来通知我的。我以为你们……呃,不怎么认识。”
“走多久了?”
“一周?”
“有留什么话给我吗?”
“没有。”
许久没听到她的回答,银时低头,发现云沾衣木然沉默着,刘海挡了眼。他怔了怔,想到上次她没头没尾地说‘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的情形,目光逐渐冷下来,“云沾衣,你得绝症了?”
怀里人沉默地摇头。
“□俱乐部要抓你回去?”
“不是。”
“那你害怕什么。”
“……”
“你再抖下去我就把你摔出去,想死吗?”
“想。”
坂田银时一愣,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云沾衣没再搭话,好像她从未开口。
有些事无法自欺欺人,她和阿尔力量共享,她身体里有他的血,以前无论离得多远她都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可现在这么多天过去却没有任何他存在的预兆。也许真是如银时所说,他走了,明知阿尔不是那种不告而别的人,却也只愿相信这个说法。
只要不出事,她什么说法都能接受。
之后的几天,她一直窝在狭小的万事屋里,无论到哪都有人跟着,药也会被逼着喝下去,如果反抗,来帮忙的阿妙姐就会杀气十足地朝她笑,就连懒散的银时也几乎天天在这里赖着,和她一个房间,中间隔着个破烂屏风,正大光明地监视。
云沾衣知道是自作孽,虽不知银时对他们说了什么,但肯定是因为那句‘想死’。坂田银时为此没少摆脸色给她看,嫌弃得恨不得踹她几脚,云沾衣自己也嫌弃自杀的懦夫,她觉得即便死也要死在战斗中,虽然现在妖精只是普通的武士刀了。
她有时做梦醒了,觉得自己如果死在耳环空间就好了。
一段时间后云沾衣可以下地走动,脸上的伤结痂脱落后留下了难看的白印。确定她再正常不过后,众人松了口气,各自回归正常生活轨道,除了坂田银时还一如既往地盯着她。
他一直在等着云沾衣对他说点什么,或者纯粹帮她分担些什么,可云沾衣却只是插科打诨地把话题错过,时不时开玩笑说一些“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个肩膀,银时你得借给我”之类的话。每当这时,坂田银时都会白她一眼,一边说着一次多少钱,一边帮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拨到一边去。
他说散着头发也不错,看起来像大人了。
云沾衣笑了很久。
直到有人造访,云沾衣的轻松,或者故作轻松的日子才算头。
她望着据说是来自阿尔家乡的人,破天荒地觉得害怕。环顾着空荡荡的客厅,云沾衣开始期盼出门的万事屋三人组早些回来,她需要有人陪着她,帮她撑一撑场子。
“然后呢,有什么事吗?”
云沾衣强打精神挺直腰板,黑色的耳环在左耳上闪着灰暗的光。
眼前这个穿着金色宫廷装,黑发黑眼的漂亮男人是典型的贵族,一举一动都带着无以言语的贵气,他是阿尔的直属上司,神界管家卡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