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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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罪-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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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一间包子铺。

  和一座孤坟。

  等他的时候,她已老了;他来的时候,她已死了。

  “她已死了,你为何……不走?”她突然问。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道,“生不能陪我左右,那便死后陪我,有何不可?”

  她怔了一怔,几乎失笑起来,“她已死了,你再陪她她也不会知道……莫非你寻到了她的死魂?”但人死之后,魂魄不过残缺之物,沈旃檀能借魂复生,是因为他离体的乃是生魂,如婆婆如果已死,即使任怀苏找到了她的死魂,那也不过是个没有神智的妖物而已。

  任怀苏笑了一笑,打开右掌,一缕黑色魂魄在他掌心浮动,与其他死魂并无不同。她诧异道,“你竟用鬼气与她相融……莫非你这么长时间不见踪影,就是找她的魂魄去了?”

  他不回答她的疑问,抬手拿起茶杯,一口喝干茶水,将茶盏一掷入雪,“此间事了,接下来便是——杀他——”

  她的眼角微微一跳,“沈旃檀?”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讽刺之色,“女人。”

  她眉头一皱,只听他道,“忘夕峰景色不错,我为你留下,十日之后,城郊百里荒原,我要杀沈旃檀。”

  她大吃一惊,原来任怀苏并非没有回来找她,只是她与沈旃檀居然都不曾发觉,看来鬼门之内发生了大事,金龙必定让任怀苏能力倍增,沈旃檀妖力已失,任怀苏要杀他果然不过吹灰之力。

  原来这段日子的平静,沈旃檀的诸多伎俩,在任怀苏眼中不过跳梁小丑,他不过是不愿毁去忘夕峰那山巅景色而已。

  也就是说,如今的任怀苏,一出手山崩地裂,摧山填海不在话下,世上无人能挡。

  沈旃檀就算把那武功练得再好,也是绝无生理。

  任怀苏归来,绝杀沈旃檀,他们仇深似海,并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她却听得心惊动魄,心下万分紧张了起来。

  满城风雪。

  茂宛城的另一边。

  一个人步履蹒跚的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中走着,那背影清瘦,赫然便是沈旃檀,只不过他不施轻功,就这么一步一步在雪中走着。

  碧扉寺的门前同样堆满了积雪,金碧辉煌都已掩在雪下,此时寺庙内只有忘归一人,更是四下无声,唯有雪落之声,声声入耳。

  沈旃檀走到门前,慢慢的靠门坐了下去。

  他没动,也没敲门,就坐在门前的积雪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突然响起忘归的声音,那音调始终不变,无悲无喜,“施主今日早了。”

  门外沈旃檀道,“今日风雪甚大……”

  “这半月来皆是如此。”

  “希望下个半月天气会好些。”

  门内忘归缓缓说话,“下个半月施主便不用再来了。”

  “如何说?”沈旃檀坐在雪中,城外风雪较大,不过片刻已落了一身雪花,将他埋在雪堆之中,不见眉目。

  “施主天年已至,虽貌若年少,机体早已老朽,何况体内寒症未消,当初损伤的元气至今未复,勉强续命,有违天理。”忘归道,“老衲为施主延命三次,已不可再。”

  “也就是说……我早该死了。”沈旃檀背靠着碧扉寺的红门,只是笑笑,“做什么也没有用了?”

  忘归平静地道,“正是。”

  沈旃檀低下头来,语气也很平静,“忘归,为什么三次延命,你都不让我入寺一步?”

  门内忘归淡淡的道,“施主非是有缘之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若非要进去——只能独闯了?”他勾唇笑着,唇色甚艳。

  忘归不为所动,“施主可以一试。”

  沈旃檀又是笑笑,“罢了,我打不过你。”他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忘归,我还能活几日?”

  “忘心绝情,持戒修身,尚有半年之寿。”忘归道,“世上能活百岁之人不多,施主年过八旬,已应知足了。”

  “八旬……年过八旬……”沈旃檀喃喃地道,“哈哈哈哈……”他渐渐地仰天而笑,“哈哈哈哈……”

  年过八旬,已应知足了。

  当年千般算计,连环成谋,终不过是算计了自己。

  他以为天下唾手可得,世人不过蝼蚁,世上唯一之敌只有任怀苏——原来翻来覆去那几年,不过是算计了自己六十余年的光阴,在弹指之间化为泡影。

  他什么都不曾得到,徒余满手血腥,罪恶滔天。

  这就是报应么?

  又或者——他该感激苍天仁慈,即便是他这般罪恶满身之人,仍赐予他一个“天年已至,寿终正寝”?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他杀未戮、志未酬,一路征途而来,不料一日稍停,不及回首,便是万事皆休。

  雨雪霏霏,纷纷茫茫,不曾停歇。

  陆孤光回忘夕峰顶已有三日,一直不见沈旃檀的身影,其实他们从未日日相见,但不知为何,这几日不见沈旃檀前来挑衅,也不见他的阴谋诡计,她竟有些心神不宁。

  心口开始微微的痛起来,她想着十日之后,任怀苏要杀沈旃檀,又想着那人诡计多端,必不会坐以待毙,定然又是有计可施的,但却不知此时他知不知道任怀苏已经回来,已经决意杀人?沈旃檀纵然狡诈多智,不知道任怀苏的杀心,如何躲过任怀苏雷霆一击呢……

  忘夕峰顶风吹雪落,四壁潇潇,纵是她心绪千般起伏,也没有一点声息。望了一会微雪,她又想沈旃檀早该死了,若是任怀苏杀他不死,她便去补上一剑,这人如此可恶,作恶多端,罪恶滔天,是早该死了……

  心口的痛随着她思绪转动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烦躁的按住胸口,想起这又是沈旃檀一桩诡计,心下恨恨,不免心口更痛,又想及那人猖狂已极口口声声说要让她生不如死,更是恨极,心口便痛得犹如刀剐一般。

  该死的沈旃檀!她一拳砸落在雪地上,激起雪花激舞,飘落满身,在山上转了转,终是沉不住气,她往山下而去,去瞧瞧沈旃檀在做什么。

  山下沈旃檀的木屋外一片冰雪,不见有人出入的模样,她微微一怔,悄然绕着屋子转了两圈,确认当真没有丝毫痕迹,沈旃檀不在屋里。

  至少已有数日不在屋里,否则屋外的雪不会如此松软。

  他去了哪里?

  她皱着眉头,这人古怪得很,当初她远避忘夕峰,他都能拖着残躯找来,她要找他的时候却不见踪影?冷笑一声,她大步向前,衣袖一震,沈旃檀木屋大门被她一震而开,一股寒风扑面,屋里一片幽暗,果然并没有人。

  她走了进去,四下打量,这屋子还收拾得像模像样,干干净净。木屋用树枝去皮钉起了较高的架子,木架子里整齐的放着书卷,有些书卷翻得有些旧,她拿起来看了两眼,果然是些什么阴阳算数、奇阵异术的旁门左道,和《藏凶》异曲同工,这等魔物……她手指一晃,径直把那几本妖书碎作片片蝴蝶,又拿起一卷书籍,却是一卷佛经。

  自那本佛经以下,数个书架之中,放的都是佛经,有些整洁如新,有些已被翻旧,显然此地主人常有翻看,并不只是摆设而已。

  屋里一桌一椅一床,质朴得出人意料,床上被褥倒是极厚,让她记起他说他天生怕冷。

  空余的地上用木炭画着一幅棋盘,棋上一局已终,不能再下。她本能的四处张望何处还有画有棋盘,却再也没有了。除了满屋书籍,少许陈米,一缸结成了冰的水,屋里再无它物。她在这里站了一会,除了那厚软的被褥,再没有什么能让人觉得暖和。正在迷惑之时,却听远处一声琴响,细如虫鸣,随即流水呜咽,竟是一曲凄恻。

  沈旃檀?她往琴声处迈了一步,却又迟疑,碧心村读书人不少,又怎知弹琴之人一定是他?她站在屋内听着,仰起头来,闭上眼睛,只听那幽远的琴声一声声黯然伤神,曲如流水,却是渐沉渐远,仿若一片落叶随水逐流,纵然历经千花万锦,阅过万水千山,终也不过沉入深潭,化为乌有……

  这样古怪的曲调,一定是沈旃檀!她一甩头,向着琴声来处飘然而去。

  凝碧山层峦叠嶂,那琴声自上而下传来,不知在哪个山头,她张望了一下山势,盯准了群山之中,有一处山石横出悬崖的高山,那处山石距离山下并不太远,莫约二十来丈距离,残雪拥山,山崖下悬挂冰柱,尤显清冷肃净。

  就在那里。

  那人诡计多端,却是羡慕风流已久,若要观雪,坐在那里最好吧?

  她登上山崖,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中,沈旃檀果然在此。他怀中抱着一具新琴,漆色甚润,七弦铮然,令她意外的是,除了一具新琴,在沈旃檀身边还有一堆酒坛子,他素不是好酒之人,却居然坐在这里喝了这么多酒。

  他显然已经喝多了,连陆孤光在身后出现也未发觉,但即使喝多了他也是矜持的——地上有一个形作荷叶的青色酒壶,他将酒坛里的酒倒进酒壶,再用荷叶酒壶的小嘴倒进两个酒杯,他端着其中一杯,慢慢的喝着。

  另一杯里的酒,早已冰封。

  他在这里喝了很久了吧?陆孤光眉头微蹙,这是怎么了?沈旃檀竟也会借酒消愁?必是故作姿态,另有所图吧?她持剑在手,全神戒备,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咚”的一声微响,他轻轻拨动了琴弦,隔了一会儿,再“咚”的一声,一声声不成曲调,就这么漫不经心的、一声一声的拨着。

  仿佛纯然只是为了那一点声音,可以让他醉酒的时候不太寂寞,他晕然的目光只看着满山的冰雪,然后慢慢提起那些喝光的酒坛,一坛一坛慢慢地往山崖下砸。

  “啪”的一声……

  “啪”的又一声……

  碎裂声清脆而遥远。

  她悄然站到了他身后,他仍未发觉,慢慢把酒坛砸光了,他的手落在那具新琴上。

  陆孤光心头一跳,他不会想把这具琴也砸了吧?一句话冲口而出,“沈旃檀!”

  他充耳不闻,五指一握,七弦尽绝,随即一扬手,轰然一声,掌力震碎瑶琴,木屑与雪花一同纷飞,满身满地飘零。

  点点鲜血滴落雪地,握断琴弦的时候他的手指受了伤,不过他仰后一躺,仿若胸怀略畅,就这样躺在雪地中沉沉睡去,姿态倒是洒脱。

  陆孤光看着他就躺倒在自己面前,闭目而眠,因为酒红,那眉心一点朱砂分外鲜艳,唇色越发的红,脸色却是越发的白皙如玉——此时只需一剑一掌,这人便不存于世了。

  “沈旃檀!”她叫了一声。

  他不答。

  “沈旃檀!”她又叫了一声。

  他自然不会回答。

  又过片刻,只见沈旃檀毫无反应,左右四下无人,陆孤光突然动了起来,她飞快的把醉倒在地的沈旃檀提了起来,身形快若闪电,像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身后追她一样,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忘夕峰,把沈旃檀扔在了她的床上。

  忘夕峰顶寒风凛冽,雪花飞扬,陆孤光将那人带了回来,扔在床上,本只是极端诧异,想问个明白。但见那人躺在床上,气息灼热,连手指都泛着桃花之色,红砂朱唇,端丽之中透出一股活生生的艳来,她怔了一怔,只觉得这冰冷的屋里突然间多了火一样的暖意出来。

  沈旃檀醉得并不太久,陆孤光把他往床上一扔,大概是因为震动,过得片刻,他就睁开了眼睛。

  她站在他旁边,冷冰冰的看着他,问,“你在干什么?”

  他安静了片刻,突然一笑,居然是神志清醒的柔声道,“想三日之内,如何君临天下。”

  她嗤的一声冷笑,“你果然是醉了。”

  “醉也无妨,可惜便是心不死。”他不以为意,只是笑笑,“前几日茂宛风雪甚大,酒不好买,若不喝得尽兴,岂不可惜?”

  “见了。”她皱着眉想这人定是醉得糊涂,满口不知所云,颠三倒四,突地一个激灵,失声道,“茂宛城风雪甚大……你去了茂宛?你去做什么?”

  沈旃檀坐起身来,那端秀如观音的脸上湛然透出一种皎洁之色,犹若光霞在那如玉的肌肤下熠熠生辉,那一瞬间的神色竟极是眼熟。他神色淡然,平静的道,“列阵。”

  “你——”她拔剑出手,剑光如水,直至他胸口,“什么阵?”

  “裂地封神阵。”他唇角微带一抹笑,眼神看过来竟是清澈干净的,仿佛坦荡磊落,“焚天裂地,万物成灰。”

  陆孤光脸色一阵苍白,她不是为茂宛城,是为这看似早已放手的人,她怎会以为这人恨她就会恨得忘记他那万顷江山?怎会以为他早已放弃?她三番五次手下留情,未尝不是觉得这人犹如丧家之犬,除了一意杀她之外,连那气吞天下的志向都丧尽了,有些可悲可怜……结果……结果便是这人不动声音隐忍许久,学成了什么裂地封神阵——用以针对那经历金龙之乱早已千疮百孔的山川大地!长剑探出,横在他颈上,如婆婆那凄凉的小院历历在目,她厉声喝问,“沈旃檀!你到底想要怎样?究竟要害死多少人,你才能心满意足?”

  “你杀了我,皇城之外布下的阵法无人解除,便会在六个时辰之后运转。”他温柔微笑,“届时——整个皇宫都将被地火吞噬,一瞬间——便可化为飞灰——”陆孤光眉头扬动,尚未说话,沈旃檀又道,“当然……此阵由我所创,只要我活着,我要它几时运转它便几时运转,我一年半载不让它运转,它便能纹丝不动。”他柔声道,“此阵阵型横跨数里之地,除了皇宫之外,蓼云寺和茂宛城大部民宅都在阵型之内,包括一万禁军、三千黑旗铁骑。”

  “你——到底想要怎样?”陆孤光怒极,“能从我剑下逃生,能得这苟延残喘尚不知惜福,狼子野心执迷不悟,我真是——后悔答应任怀苏留你一命!”

  “答应任怀苏留我一命?”沈旃檀却是一怔,猛地抬头,怒动颜色,“什么意思?你是说——这年来你对我手下留情,是因为你答应过他留我一命?我生我死关你们什么事?难道——难道是你——”他猛地站了起来,“难道是你答应了他要让他亲手杀我——要让他找我复仇?你——你——”

  她剑刃一转,笔直点在他胸口,冷冷的道,“你不是自负聪明,这点关窍怎会到现在才算得出来?你欠他的债比欠我的多得多,这世上人人都可杀你,但任怀苏即在,便要让他第一个亲手杀你——”她冷冷的看着他,“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读书众多,不会不知道这世上天理循环,总有报应。”

  沈旃檀脸上那酒醉的红晕早已化为一片苍白,他仿佛仍旧想不通,神色有些恍惚,呆了一阵,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原来如此……”他在屋里走了几步,无视陆孤光手中长剑寒光凛凛,转了几个圈,“我以为……我本以为……”他用力摇了摇头,仰天长笑,“我怎会总是被‘他’所累?如我——沈旃檀——怎会以为是你——你是——”他猛地回过头来,陆孤光睁大眼睛,惊异的看着他眼中一滴泪掉了下来,眨了眨眼,她只当是她眼花,但眨过眼之后,那滴泪水还在,只是这人却不笑了,也不再说那颠三倒四的话,一张脸骤然冷漠,“我要皇帝退位,让我为尊——陆孤光,你早已和任怀苏见过一面,莫让我不知情——以他当日引龙乱世之威,宫中绝不能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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