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过在练武之前,把药丸吃了。”他从蓝色瓷瓶里倒出一颗同是淡蓝色的药丸,“药丸是苦的。”他极认真的提醒。
她一口吞了那药丸,根本连是苦是甜也没尝出来,“我还要学玄华禅指。”
他也不反对,顺从的颔首。
听说佛门最高等的封印,就是用玄华禅指在人身上画出封印的,指力深入人体,合并入气血运行,若非施法之人亲手来解,定是终身被封。她想学这种禅功,唯一的目的,不过是想加强任怀苏身上的佛门封印罢了。
他身上恐怕已经快没血了,唯一还能维持他人性的,就是身上的佛门封印。
她不想疯和尚一转眼变成那个满怀愤恨,将要烧杀屠夺的妖物,这样温柔的、低眉顺眼的哄着她陪着她,听她的话,就这样千年万年,岂不是很好?
第十三章05
陆孤光讨厌那庭院,任怀苏素来随她之意,两人将被毁的法阵清除之后,一刻也没有停留,便离开宅院,继续西行。
茂宛城西有一片池塘,池塘上生有荷花,景色清雅怡人。荷花池边是一座矮山,山丘虽然不高,林木却很茂盛,树林深处有个岩洞。陆孤光讨厌亭台楼阁,阴暗的洞穴是她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的地方,看到岩洞便有些高兴。
任怀苏打量了这岩洞几眼,转身出了岩洞,她心安理得的站在洞里等着,果然没过多时,任怀苏从外面抱进来一块扁平的石头,在洞口地上挖了个洞,堆了柴火开始烤石头。她勾着嘴角站在一边,等他烤得差不多了才撇了撇嘴,“喂,天又不冷,你弄这个做什么?又不是每次住山洞都要睡这个。”
他极认真的抬起头来,仿佛有些茫然,她看着他烤热的石头,伸手去抚摸那温度,“喂,你还记得什么过去的事,都告诉我好不好?”
任怀苏的手是冰凉的,他伸手按在温热的石头上,“记不清了。”
“我饿了。”她满心的想打探当年是谁教他弄这种稀奇古怪的石头炕,这人却毫无感觉的一句堵住她所有的问题,很是扫兴,“身受圣气之后,居然还会饿,看来这圣气也不是无所不能嘛!”
任怀苏从衣袋里取出一块肉铺,耐心的用小刀切成一片一片,放在她面前。她拈起一片,每一片都一样的厚薄,刚好一口,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喂,以后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们要去哪里?”她坐到他身边,仰着头看天,“我们买一艘大船出海吧,听说海上有仙山,鬼我不稀罕,尸魅我也见过了,便是没有见过神仙……”她转头看他,“我们去寻仙吧。”
寻仙?他眼帘微微一动,“也许……世上从没有仙。”
“既然有鬼,当然就会有仙。”她叹息道,“可是为什么要灭世的时候,出来救人的却不是仙,而是像你这样的鬼呢?”
他安静的沉默不语,她看着他整齐的鞋子,“以后……还有千年万年的时间,除了寻仙之外,我们还要做什么呢?你有什么想做的?”
他凝视着岩洞外的阳光,“惟愿一心安宁。”
她大为不满,“一心安宁?那我呢?
他微笑了,言语分外温柔,“那便惟愿两心安宁了。”
她揉着他的手,她的手温热了,他的手却冷得像冰,“是惟愿两心如一,始终安宁。”
他搂住她的腰,又道,“你该吃药了。”
陆孤光耸了耸肩,她全身舒适,懒洋洋的,根本没觉得有什么阴阳爆冲的感觉,“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这又是什么药?”她看他换了个白色的瓷瓶,瓶子里倒出的也是一颗浅色的药丸,和上次的药丸并不一样。
“这是五心丸。”任怀苏一一点过布袋里的药瓶,“这是凝清露,这是归真散,这是三合粉……”他点到最后一瓶药物,微微一顿,“这是……无爱之魂。”
她有些吃惊,她收了无爱之魂之后,随手也不知丢何处去了,却仍被他收着,带在身边。但……但她身上无爱之魂有两颗,任怀苏既然将无爱之魂收在这瓶子里,他肯定知道有两颗,难道他竟不觉得古怪?
任怀苏神色如常,将浅色药丸放在她手里,“此药当饭后服食。”
她只得把药丸当花生嚼了,这药丸真的很苦,充满冰寒之意,“你呢?你不用吃一些什么温热……什么补充佛气的药么?”她抱住他的身体,“你变得这么冷,你现在知道什么是冷吗?你要喝姜汤吗?”
他摇了摇头,“我不冷。”
她从怀里取出那个黑色绣袋,将极日之珠塞在他怀里,“这个你留着。”
他微微蹙了眉,极日之珠避热驱寒,佩戴在身上不惧寒暑,冷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这东西一上身,还是让他全身都暖了。
他不在意什么是冷、什么是热,但当冷过之后,便会知道温暖其实是好的。
如此这般,两人磨磨蹭蹭的在岩洞里住了一月之久,每日无所事事,陆孤光缠着任怀苏学武功术法,学完无事便到周围农户家周徘徊,有时偷几块猪肉,有时偷几块生姜。她自不是没钱,在任怀苏面前却偏偏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偷,洗衣做饭她自然不会,但每日给任怀苏熬些姜汤,在他念叨她吃药的时候逼着他喝下去,也是一大乐事。
频繁的天灾似乎真的消停了,池塘中的荷花开始绽放,干旱许久的地方接连下了暴雨,山洪地震也不再多发,她虽不在乎“这人世”如何如何,却也隐隐约约有些高兴。
这一夜,是无月之夜。
任怀苏已经不在洞里烧石头了,他极认真的从茂宛城里买了张床铺回来,夜里陆孤光睡在床上,他端坐床角打坐。一开始的时候她哭笑不得,根本睡不着,后来时间久了,发现这和尚夜夜都是如此坚持“同床不共枕”,她也无可奈何,只得睡她自己的。
今夜无月,夜色分外的黑。
岩洞中一入夜便弥漫着凉意,洞外有风呼啸,远处呜咽隐隐,似有鬼哭。
一层朦胧的黑影在洞外盘旋,扭曲着形状,更远处又有相同的黑影不断聚集,乌云似的往岩洞聚集。一个时辰之后,岩洞外的黑影依稀已经笼罩整片山林,铺天盖地,竟看不出弥漫多远。
任怀苏端坐床角,洞外隐隐异响,洞内越来越冷,渐渐地有如冰窟。他眼帘一睁,目光落在睡得很安稳的陆孤光脸上。
她身上漂浮着一层浓重的阴气,由任怀苏的血传递而来的少许佛气已荡然无存,在她睡着的时候,她的黑发中的犄角在慢慢生长,有时又如受惊一般缩回发里,每一根黑发都如有意识一般缠绕着床榻上的每一样东西……
这一个月的每一个夜里,他都这样静静地看着沉睡的陆孤光。
看着她一点点的变化,肌肤一点点的惨白,长发一点点化为鬼发,头上属于厉鬼的犄角悄悄地生长,在她醒来的时候缩回,但每一夜都生长得更为狰狞。
到今天……时机到了。
天地弥散的鬼气感应到了鬼女的气息,正准备着……与她融为一体。
只要……
完成最后一步。
岩洞中有一声极轻的声响,像一张极薄的纸抖了一下。
“呼”的一声岩洞中光芒骤亮,陆孤光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四周明亮至极,全身剧痛,睁开眼睛,触目皆是熊熊火焰。她一声尖叫,蜷曲起来,惊慌失措的四处寻找任怀苏,“火——起火了——”她抬起头来,透过那灼透她全身的符火,惊骇的看见任怀苏举起极日之珠静静地站在一地烈火之中。
他就这样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刹那全身都冻结了,烧便整个岩洞、将要蚀透她全身的火焰仿佛全不存在——没有哪一种火焰能这样伤害她——没有哪一种火能烧透她的骨头能烧穿她的一切——除非——是符咒之火!
有谁——能在夜里对她施法?
有谁——看着她落入火海无动于衷?
任怀苏!
这瞬间她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竟然曾经相信过他?她为什么会相信这个一次又一次对着她举剑的人?他挖了她的心,她忘了,她竟然忘了!
她想笑——她竟然忘了。
她好了疮疤忘了痛,她以为他道歉了,以为他纵然不是真的后悔,也绝对不会再伤害她……结果——结果呢?她匍匐在地,带一身烈焰,她在极痛中扭曲,“为……为什么?”她用一种似笑的声音呻吟,“为什么?你……你发过誓……你说你不会再伤害我……”
举起极日之珠,足踏炙艳之火的人举起手来,指了指岩洞口。
她辛苦的抬起头来,岩洞口……岩洞口停着一只夜枭,正歪着头看着洞内的烈火,它的双目一片通红,却竟不飞走。她恍然大悟——他——他驱使了这只夜枭,指使夜枭将火符贴在她身上——所以他当初所说的“我不会再伤害你”就是这样的意思——只是如此而已!
他只是在说——
我不会再亲手杀你。
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吧?
她在烈火中呻吟,痛苦挣扎,她好痛……可是她想笑……
她以为她找到了归处——她以为她找到了一个与他说的不同却是她想要的“归处”——却原来他们天差地别,纵然融了血共了患难,也从来不曾当真站在一起。
惟愿一心安宁?
一心安宁?
他的众生里没有她——他的将来里没有她——他的“惟愿”里也没有她。
是她枉自多情,自己添了一句“两心如一”,而他从来不要。
可你……可你怎忍心害我……你怎下得了手……我始终不懂……
“呼”的一声巨响,在陆孤光的意识消散殆尽的时候,洞外满山遍野的鬼气狂潮一般涌入,她的身体被符火焚烧得支离破碎,几乎化为飞灰,然而鬼气在她即将消散的一刻冲入,她的躯体即刻恢复,黑发四散扬起,头顶生出犄角。狂风卷入洞内,那号称不灭的符火竟被阴寒鬼气压制得暗淡无光,陆孤光的身躯浮起,双目紧闭,洞外乌云散去,星辉熠熠,就在星辉照入洞中的一刻,啪的一声轰然巨响,星辉为之一黯,一双巨大的黑色羽翼从陆孤光背后破体而出,鬼翼卷起狂风,咯啦几声,洞外林木摧折,沙石横飞,岩洞崩裂,风啸如潮。
那一双羽翼如墨般乌黑,似鸦的长羽看起来却似温暖,陆孤光闭着眼睛,尚未醒来。任怀苏手中握着一柄淡金色的法剑,诛邪符咒一划,法剑便往陆孤光的双翼上斩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太晚……居然凌晨了……
第十三章06
剑光如明霞炽焰,夹以金色法阵之力,横扫陆孤光的黑色双翼,只听擦然一声微响,黑色羽翼纷飞飘零,片片为金光所蚀,在半空中消失殆尽。那双巨大的羽翼被剑光所断,天地所聚的阴寒鬼气化为片片黑羽,点点消失在诛邪阵中,陆孤光刚刚聚集起来的躯体渐渐淡去,她尚未睁开眼睛,却又将化为虚无。
一剑斩落,双翼俱断,她没有丝毫反抗,就将消逝而去。
持剑的任怀苏凝视着岩洞中渐渐消失的黑羽,坚定的目光中隐隐泛起一丝茫然之色,陆孤光渐渐消失,鬼气尽散,从此世上将不再有鬼女——突然间——突然间有些离奇古怪的记忆冲入脑中,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也曾见过这一幕?见过……谁……在自己面前黑羽散尽,魂魄消散,永不存在……
那时候——那时候他在做什么呢?他一手持剑,全身冷汗如浆,他记得他斩断那双羽翼的感觉——当时他是什么感觉?是了——他欣喜若狂——他欣喜若狂——因为他将从此不惧鬼女与灭世,他破了灭世之兆,他获得了独占天降圣气的资格!他将永存于世,他将随心所欲,恣意万能!
他……
一时间各种奇(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怪纷乱的思绪纷至迭来,他想起了许多千奇百怪的片段,眼前陆孤光的黑羽仍然在消散,她……她快要不见了。他一手持着法剑,一手扶额,只见最后一缕鬼气袅袅消散,他蓦地一挥手,一样东西凌空而起,掠起一丝莹润之色,岩洞中将要消失殆尽的鬼气突然受强力吸引,纷纷被那样东西收纳入内,未过多时,岩洞已清净如旧,不见丝毫鬼气,而任怀苏手中的那样东西却泛出了淡淡的黑气。
是那块容玉。
“哈哈哈……”空中突然有人低沉的笑,“一出神机妙算的好戏……妙在步步算计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任怀苏倏然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影,素衣萧然,生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只那气韵恢弘,似笑非笑,即使只是魂魄之体目光也似能洞穿一切。
“沈旃檀。”那魂体低沉的笑,笑声中并没有太多笑意,更多的是回音般的空旷,“还记得我是谁吗?”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魂体,脑中记忆翻江倒海,渐渐地他已明白……他犯了怎样的一个错误。
“六十五年前,你提出与我分担圣气的时候,就已埋下今日之局。”那魂体森然道,“你骗我分担圣气,你杀死上任鬼女,你以为鬼女一死,你又将我炼成妖孽,只要我不死,你不会成为万圣之灵,而那天地圣气又源源归入你身,便能成就你的‘万能’‘长生’之愿。奈何天命不归你,你将我炼成尸魅之后,圣气依然归入我体,却不回往你身。皇上查明你害我之事,赐你一死,不料你临死之时却为自己留下了最后一局。”那魂体露齿一笑,“你凭借与我相融之血,施法将你的魂魄转嫁我尸魅之身,意图霸占我的躯体,又生怕你罪恶满身,天地圣气不肯降诸这尸魅之身,又对自己施展洗魂之法,消除自己的记忆,恰好我那时刚刚成为尸魅,记忆尚未消失便被你逐出躯体,反倒保全了我的记忆。”
被魂体称呼为“沈旃檀”的人容色冷静,眼帘微阖,静静地听他说。
“你施展洗魂之术,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结果——哈哈哈——”那魂体仰天长笑,“结果却是你清醒的时候,忘记了沈旃檀,变成了任怀苏!你以为是你蒙受冤狱,你以为是你受尽痛苦,你还以佛门大无畏的毅力和修为宽容了这一切——结果好玩么?”他冷笑,“你宽容了什么呢?你超脱了什么呢?你真的渡化了你自己么?你以为你是任怀苏,你以为你务必赎去烧死无水宫千名部下的罪,所以你无论面对怎样的难关你也要救世,你以为你爱世人,你可以牺牲一切——所以你牺牲了她。也许曾经一度你还以为过你爱她——她一无所知的爱你,她以你马首是瞻,她努力试图温柔体贴,她是你身边唯一的所有,但凡你可以牺牲的,她也务必牺牲,所以你不容许别人动她,只有你可以亲手杀她——结果呢?结果呢?哈哈哈……”那魂体在空中坐了下来,分明是宛若活人,那身影却似洪荒深处的一截枯骨,荒芜而萧杀,“你爱过她?真是笑话!你看破屈辱、看破仇恨?你悟了禅得了道能放下一切?更是笑话!这出笑话唯一的结果,便是你仍是你,心机深沉不折手段,爱世人爱众生都是借口,你杀了她,你如六十五年前一样杀了鬼女,你内心深处渴求至高无上的力量,甚至不需记忆。”
沈旃檀勾起嘴角,无声的笑了笑。
“但——”漂浮在空中的真正的任怀苏转过身来,“你忘了一件事,沈旃檀……”他突然大笑起来,“你忘了休妻!”
沈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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