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沈鸿鸣也不愿意多留,带了手下人告辞。
时志飞几个意思意思的一拱手,云锦抹不开脸面,到底亲自送了出来。
往外走着,云锦诚心诚意的致谢。沈鸿鸣看她一眼,沉默了一瞬才道:“实话实说,我是为了你才跑这一趟的,若不是你在他鸡鸣山上,我管他们死活?”
云锦才要张嘴致谢,沈鸿鸣却突然止住了步子,盯着她道:“我也不用你谢我。你如果真领我的情意,那就跟我下山!”
云锦一愣,就听他继续道:“云锦,文州城……快守不住了!这次的拉拢也算是鬼子给的最后通牒,要么投降合作,要么——格、杀、勿、论!我们正在跟上级和友军联系,在鬼子大规模进攻之前,肯定是要想办法突围的……鸡鸣山既然不肯接受我们的整编,那我们就不可能再提供任何帮助了……到时候只怕……”
他说的这些其实都是云锦早就想到了的,这时候听了也不觉得如何吃惊,所以,她只是摇摇头,淡然一笑:“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就是孩子……”
沈鸿鸣接口道:“哦,孩子,孩子你不用担心,已经安排好了,就在这三两天之内,端容就会带着孩子离开!……你真的不走?你……至少跟我下山,再见孩子一面吧!”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云锦目光迷离,整个人都仿佛沉浸在了云雾里。
半响,她才轻轻地、坚定地摇摇头——她不敢,她害怕她一见到孩子,就再也没有留下来的决心和魄力了!
“告诉你的夫人,”云锦艰难的开口,“小宝还小,记忆不深,以后……就当我死了,她就是小宝的亲妈!”
沈鸿鸣知道云锦的心思,还在担心端容作为后妈会对孩子不好。所以,也不推拒,郑重的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只是听到她那句“就当我死了”的时候,心头一颤!再也忍不住满心的悲戚,一伸手握了云锦双肩:“云锦,跟我走!跟我走吧!是我把你带回来的,我不能这样留下你,这样眼睁睁得看着你……看着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你至少应该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如果,如果我就这样走了……我、我……我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云锦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突然觉得心里一松,不恨了,原来早就不恨了!轻轻推开他的手臂,云锦缓缓地开口:“鸿鸣,我跟你说过我不怪你了吗?以前这也许还只是安慰的话,但是现在,有你这份心,我就真的不怪你了!
我以前总是很任性,在家里,有父母宠着,出来了有你护着,这一年来,真的自己站起来了,才发现,天不总是蓝的,草也不会总是绿的——但是,不管是风霜雨雪,总要自己经历过了,才会真正的体验到春暖花开时的美好!何况,还有很多柔弱的花草是在我的看护下才得以度过这一次次的严寒的!所以,我现在……”云锦冲他一笑,“真的过的很好!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鸡鸣山就是我的花园,现在的天气虽然严寒困苦,可是如果我走了,我放弃了,这里,可能就再也没有春天了,至少我就再也看不见这里的春天了……”
“不,我不明白!这里的春天不会来的,云锦,留下来,你也永远等不到春天!可是外面,外面还有很多地方有很美丽的春天……”
“但那不会是我的!不是我的春天,纵然美丽,可是……生疏!而鸡鸣山……鸿鸣,我舍不得,我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他们!”
“舍不得他们?他们是谁?你干爹干娘已经死了,时志强也走了!你还有谁是舍不得的?时志飞吗?云锦?你真的对他动心了?对那个土匪?对那个……那个没有良心、大逆不道的畜生!”
“鸿鸣!”云锦敛了神色,深吸一口气,“是,他是个土匪,我也知道他有时候很过分,很混蛋!但是,不能因为他跟你跟沈家作对,你就这样诋毁他!”
“我没有诋毁他!”沈鸿鸣看到云锦如此维护时志飞,更加的恼怒,几乎控制不住的咆哮起来:“我只是实话实说!他岂止是个混蛋,他根本就是个畜生!欺兄辱父,大逆不道的畜生!”
“鸿鸣……”云锦惊诧的看着沈鸿鸣气的青筋爆出,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如此失态,第一次是在时志飞下山劫粮的时候!欺兄辱父,欺兄辱父……云锦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心思慢慢转着,头脑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那日,沈老先生说:“……你怎么就不记得他是你的兄弟!兄弟啊,你们是兄弟!手足至亲,唇齿相依……”
当日,因为情况紧急,又是那样的情形下,云老先生嘴里的这个“他”,云锦一直以为说的是鸡鸣山上的所有将士——兄弟一词可大可小,难道……那竟然真的……指的是它最根本的意思……
“你不信?不相信我?是啊,是啊,我凭什么让你相信我?时志飞就值得你信任了?他怎么跟你说的,他的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沈家名门大户的反而丢他的脸了,改名换姓的跟着泥腿子他就心安了?沈鸿飞!他的名字应该叫沈、鸿、飞!一个人连自己的祖宗都忘了,他还配叫个男人……”
云锦震惊的望着沈鸿鸣,却不防身后传来一声怒吼:“放你妈的屁!”
云锦回头,看见时志飞冷冷的站在大厅门口!
是啊,就凭沈鸿鸣这样的嗓门,大概整个鸡鸣山都能听见了吧?
“放你妈的狗屁!老子姓什么也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一窝子的鸡鸣狗盗,还敢说自己是名门大户!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人自宋后愧姓秦,我他妈缺了八辈子的阴德,这辈子才粘上你们沈家的一身臭屎!老子要是再跟了你们姓,上对不起我死去的娘,下对不起我的子孙后辈!”
“时志飞,你不要太过分!再怎么说,你身上流的也是我沈家的血,有本事的,你也剔骨还父!”
时志飞嘿嘿冷笑两声:“沈鸿鸣,你别弄错了!是你沈家欠我和我娘的,当年求娶我娘的是你们沈家,后来赶我娘出门的也是你们沈家!你现在凭什么要我还你沈家?你有种叫那个老王八过来见我!我倒想仔细跟他算算,到底是谁欠谁的!”
“志飞!”云锦上前一步拉住他!虽然他笑的满不在乎,一脸的恣意嚣张,可是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伤痛与一望无际的辛酸!
云锦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他一起抽痛:“你,你就少说一句吧!他……就算他不是你的父亲,上次你出兵被围,也多亏了他……多亏了他……他一个六旬老人了,甚至不惜跪求晚辈,才帮你求来的救兵……”
最后一句话,云锦说的声音很小,但是,她知道字字句句时志飞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她扶在他胳膊上的双手,清晰的感觉到了他的震动!
沈鸿鸣却突然大笑起来:“沈鸿飞啊沈鸿飞!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是我沈家的孽种!你都是靠着老爷子的怜悯和庇护才得以活命的!沈家的债,这辈子你都背定了……”
时志飞睚眦欲裂,牙关紧咬!
沈鸿鸣眼见云锦望着他面露不忍,更觉得心头如烈火烹油,冲过去一把拉住云锦的手臂,另一手却直指时志飞:“云锦,你睁开眼看清楚!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你以为他真的是喜 欢'炫。书。网'你吗?就算你还有几分姿色,可他现在想要什么样的黄花闺女要不到?他会真的看上你!他只是嫉妒我!从小他就嫉妒我!什么都跟我争,什么都要跟我抢!抢我的烟土,抢我的粮食,现在连我的女人他都要抢!就因为我是嫡子!我是父亲最器重的儿子!而他,只是我父亲为冲喜娶回来的小老婆所生的附属品!”
“够了!沈鸿鸣!你疯够了!”云锦一把挣开沈鸿鸣拉扯的手臂,双手却更加紧的握住时志飞的胳膊,“你走吧!快走!”
云锦眼底沉静如镜湖秋月,声音冰冷:“我不希望看到你受伤!更不希望鸡鸣山跟保安团因为你而再起争执!”
一句话点醒了沈鸿鸣,这里毕竟还是时志飞的地盘,他举头四顾,时志飞身后各大当家的都是一脸的义愤填膺,恐怕只等时志飞一声令下,他就要被众人挫骨扬灰!
恨恨的瞪一眼时志飞,终于甩手而去!
众人虽有不甘,到底听明白了,这毕竟是大当家的的家事,他不放话,谁敢阻拦?
时志飞却至始至终,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直到沈鸿鸣的身影消失不见,直到山上众人相视无语、各自离开,云锦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一低头看见自己依旧紧紧抓着时志飞胳膊的双手,惊醒过来,猛地松开!松开了,又觉得过分落了痕迹。于是,赶紧又抬手扶了扶鬓角凌乱了的发丝,借着拢发,扭转了身子,不让他看见自己红透了的双颊!
时志飞却丝毫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半响,才缓缓的开口:“他……他真的……跪下了?”
大概是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沙哑,仿佛嗓子被黏住了,撕扯的难受!
云锦点点头,眼睁睁的看着他内心极端的挣扎,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
想了想,还是据实以告吧,不管他会如何选择,至少不会落下遗憾!
“那天我赶到保安团的时候,沈老先生就已经等着那里了!沈鸿鸣开始不同意发兵……他们需要有上级的命令……后来,后来沈老先生就……”
时志飞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又过了半响,却突然迸发出一声冷笑:“他良心发现了?要不就是记性突然好了?难得啊!难得他还记得……”
“你,你别这样……”云锦突然觉得很难过,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脆弱的仿佛只要她轻轻捅他一指头,他就会随风破碎!
“你昨晚没有骂错,我还真是忘恩负义呢!”他却笑了,就在他看着云锦笑开的那一瞬,云锦清楚的看见了他眼睛里的星星点点。
“可我不想原谅他!云锦,我还是不想原谅他!我恨他!我还是恨他,我恨他害死了我娘!”他望着云锦,深深的眼眸里匿着无边无际的忧伤,“这辈子,我最恨的人竟然是我的亲爹!大概……我真的要下地狱的!”
“傻瓜!”云锦听他说起昨晚的话来,心头原本一颤,却又听他说出如此伤感的话来,只觉得一颗心已经融进了水里,丝丝缕缕的都对他的牵挂。
“你会……生我的气吗?我一直瞒着你!你……会不会有点儿……看不起我?”他故作轻松的说着,语气是那么的无所谓,可是,声音里控制不住的颤抖却彻彻底底的出卖了他的脆弱!
“会!你要是一直这么傻下去,我就会看不起你!你是猪啊!沈鸿鸣已经让你气疯了,你也让他气疯了不成?”
“云锦……我不是因为他才……”
“说你是猪,你还真是猪!”云锦有些气恼的打断他,“我要是信他的话,这会儿还会站在这里?”
时志飞这才笑了,眉梢眼底的,从心里笑起来!
云锦看着他傻笑,然后自己也笑起来。
时志飞只是痴痴的看着云锦,半响才道:“其实……他也没有说错!我是嫉妒他!”
云锦不解的看着他。
“我嫉妒他!我从来没这么嫉妒他!真的,我嫉妒他能有个安定的家,有个有钱的疼他的老爹,我嫉妒他能一直上学,直到外出求学——如果,如果出去上学的那个人是我,那么也许就是我先认识你了!那么,你就不会受到那些伤害,你就不会跟儿子分离,你也不会……不会被迫留在这里……”
“又说傻话!什么叫被迫留在这里?我有手有脚的,谁能强迫我来?你要是实在不待见我,赶我走算了……”
云锦话未说完,已经被他一把搂在怀里!
吓得云锦赶紧偷眼四顾,好在,该走的人都走光了!算了,算了,这会儿要是推开他,还不知道他又该怎样的胡思乱想了!
就让他这一会吧!云锦想着,抬起双臂轻轻地回抱着他。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云锦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回头等他情绪好了,一定要狠狠地提醒他:她还没有答应他什么呢!怎么一下子就毛手毛脚起来?至少下回——下回也该分个地点场合的吧!
第30章 雨送黄昏花易落
钗头凤
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生逢乱世,风雨飘摇的鸡鸣山上没有时间上演风花雪月的爱情!
就连小六子都只能恋恋不舍的撇下玉儿,一头钻进议事厅里,跟云锦及各大当家的一起连夜讨论鸡鸣山的出路!
昨天下午沈鸿鸣离开后不久,就有保安团的战报送到:文州乡周边及相邻地区的日军调动频繁,有大规模集结的趋势!
虽然消息有限,不知道日军确切的行动目标,但可以肯定的是最近他们必有大的举动!斟酌着全省战局及目前形势,最大可能就是日军会发动对局部尚未得到控制地区的统一围剿。很显然,如果推测成立,文州城必然会是他们这次军事行动的目标之一!
虽然在地理位置上,文州乡的战略意义不大,但是,因为屡次对周边日军造成的骚扰及持续以来不间断的抵抗,已经使得文州乡成为了全县乃至全省抵抗日寇入侵的一面旗帜——只要这面旗帜不倒,老百姓心中的信心和希望就不会倒!只要这面旗帜不倒,日寇就会如针芒在背,寝食不得安宁!
直到窗外星光陨落,争执了一夜的议事厅内方才偃旗息鼓,众人带着疲倦而焦急的表情鱼贯而出!一个个步履匆匆的身影并不是奔赴自己的住所,而是一阵阵旋风一样的冲进一家家庭院,敲开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仿佛是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波澜以议事厅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一扇扇窗户亮起……寂静的鸡鸣山顷刻间已是鸡飞狗跳,灯火通明!
熄灭了议事厅里最后的一盏油灯,云锦走出大厅。时志飞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远处天边隐隐浮现的白光,沉默不语。
“天快亮了……”云锦走到他身边站定,目光却是望着另外一边的纷乱喧哗,“真够闹的!以后……大概不会有了……”
“走!我带你看日出去!”时志飞突然拉起她的手,大步流星的往村外走去!
云锦一愣,很快释然!
“快跑,来不及了!” 在他的催促声中,云锦一路小跑着紧跟他的脚步!等到两人跑到昨天来过的那处崖边,天边的太阳已经急不可待的露出了小半个红红的笑脸!
两人气喘吁吁的站定,互相对视一眼,云锦在他深黑色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鬓发凌乱的惨样——仿佛是约定的一般,两人同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直笑到远方的太阳颤巍巍的露出了整个身姿,两人方才脱力一般的依靠着,肩并肩的坐倒在草地上!
“上山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美的太阳!”望着冉冉上升的蓬勃朝阳,望着天边浸染的灿烂霞光,云锦只觉着压抑了整整一夜的心绪方才得以舒缓!
时志飞却只是“嗯”了一声,并不答话!
“其实太阳每天都是一样的吧?山上是这样,山下的,也是这个太阳!”
时志飞依旧沉默着,目光迷离的望着层林尽染的远山!
清晨的大山刚刚恢复了活力,蝉声初现,鸟鸣啾啾!
“这里的山也很美!雄浑、壮丽、坚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