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下来!一时气恼也想松了手了事,最后还是不忍心,就手将她轻轻往炕边上一送!
云锦就势跌坐在炕沿上!
时志飞冷冷道:“你真当你是国色天香呢,是个人都跟沈大少一样纠缠着你!”
云锦也是一时心急,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他刚才的好意,本来刚想说句道歉的话呢,被他一句话噎了回来,说的又是她的痛处,顿时也是心头火起!
但到底不是嘴巴凌厉的人,气急了也骂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分外委屈,略安安心神,缓缓起身!恨得想一走了之,想想时志强又迈不动腿!想开口讨药,咬了牙使了使劲,又实在张不开嘴!一时间,挺直着身子,冷沉了面孔,下颚骨绷紧了牙关,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真看见她这个样子了,时志飞倒又于心不忍了,拉不下脸来说缓和的话,只好冷哼一声,沉声道:“既然这么不待见我,又着急上火的大半夜的上山来找我做什么?”
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和缓的话了,但是,听在云锦耳朵里却还是分外的刺耳!
虽然知道他这是在给她台阶下了,可是,真要她在这种情况下开口求他,她又怎么说得出口!
一仰头,她盯了他的脸,面无表情的开口:“大当家的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小女子怎么说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指望你涌泉相报,今日里来,就是跟您讨回几粒磺胺,不算贪心吧?”
时志飞是什么脾气?在她跟前已经是吃尽了瘪了,好心帮她,她反而这副口吻!搬出这些知恩图报的道理,倒让他想起那一屋子的米粮肉油,更是火大:“不贪心!一点儿都不贪心!您是大家闺秀,能抬眼看我们这些个土棒子一眼,都是您的恩德!哎?不过……那一屋子的盗泉之水,您可是宁可饿死都不愿动一下的啊!这次,您怎么就不担心这土匪的东西会脏了您的手呢?”
云锦上次已经领教了他的毒舌,这番话倒也没有过分伤着她,只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盗泉之水?”
“哎呦,看我这显摆的,那点儿东西,我们的云老师哪能放在眼里啊!对着沈大少,您才给几个好脸啊?我一个土匪,不知好歹的,拿几袋子米面的,当初怎么想的?也好意思出这个手!”
这会儿云锦才算是听明白了,也顾不得他拿沈鸿鸣刺她的话了,只觉得心里暖暖的,更加说不出凌厉的话来!
不是没有想过那些东西是他送的,只是他们一通洗劫,连那些东西也没有放过,她就自然没有再往他身上想!哪里知道他是憋着这个委屈呢?
愣了半响才缓缓开口:“我哪知道那些东西是你送的?都是半夜里扔了就走,当真是贼藏呢?见不得人!我还没有找你呢,就因为那些东西,害我跟沈鸿鸣跟前推辞半天,那才叫丢人呢!”
听她这样一说,他的心里一下子解开了一个大疙瘩,分外爽快,又听她说的意思,误会是沈鸿鸣的东西她才不要的,更觉得十分的痛快!
“我,我那不是,不是怕你不要嘛?”他大嘴一咧,又笑出满口的大白牙来!
云锦看他那样子,也是一笑!其实,如果当初就知道东西是他送的,她也多半是不会动的,但是,一定会是感激的,推诿也是因为她不需要他的报答!只是,如今看他这个样子,她倒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了:“算了,是我自己糊涂了,一看是沈记粮店的标识,就以为是沈鸿鸣了……”
“那是因为你心里没我!”时志飞张张嘴,这到了嘴边的一句话又吞进了肚子里,到底没敢说出口来!看她笑着已经尽释前嫌的模样,哪里还敢再惹事儿呢!
不敢看她的笑缅如花,他转头佯装轻松:“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的上山?”
云锦急忙把志强的情况说了!听完了,他只是一撇嘴:“我就知道,不是因为别的人,你也想不起我来!”话虽勉强,事情却利落!
他不仅马上找了磺胺给她,还即刻叫了人过来,一路护送云锦下山。
有了药,志强的烧很快退了!
时家父母念经拜佛的安心了,云锦却依旧沉浸在临下山前时志飞的一番叮嘱里!
“志强的伤如果不是非 常(炫…书…网)严重,你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往南走,走的越远越好!最好能自己包车,现在汽车铁路都不安全!”
“真的打起来了?”
“哼!你以为沈鸿鸣这么着急是因为什么?”
“我不能走!我儿子还在沈家!”
“沈家肯定也要走的!他们有钱有势的,没必要留着这里受这样的兵灾!”
云锦还是摇摇头:“干爹,干爹也不会走的!他不走,干娘也不会走。所以,志强和我也不会走!”
“唉,我就知道跟你们说了也是白说!”时志飞气的直挠头!
“那你呢?你们怎么办?”
“我们?我们是土匪,谁来了不是一样抢?”
“不一样,他们都是日本人,日本军人!我听说……”
“我知道!我也听说了,就因为这样,才更要他妈的跟他们干!这帮小鬼子平时开商号坑人就算了,现在他妈的比我们还土匪!真要让他们在这里横着走了,咱们爷们就白长了这一百多斤了,都把脑袋塞到裤裆里去得了!”
“那你们……”云锦不好意思过问他山头的情况,但大体从那天劫粮来看,他也不过就是百十多人,几十杆枪,怎么可能拼得过那些连正规军都阻拦不住的日本鬼子呢!
“唉,你就别管了!连沈鸿鸣那样的黏儿货还知道招兵买马的打算干一场呢,何况我们弟兄本来就是干这个的!我劫他的粮食为了什么啊?这几天各方势力间的形势都很紧张,也很微妙,往后有热闹看呢!”
后来,他叫的人来了,云锦说了句“万事小心”就随人下了山。那人却是直到把云锦送到了村口那个山坡上,才敢回山复命。
第15章 泽国江山入战图
己亥岁感事
唐曹松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
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经过了这件事,云锦心里的震动很大。一开始这个家伙表现的并不像时志强那么直接,所以,虽然油嘴滑舌,云锦也没有十分在意,但是,经过了这次的事情,又知道了那些东西都是他送来的,云锦要是再不明白他的心思,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要说对他完全没有感觉,确实是违心,但是这一点点感动还远远不足以打破云锦紧闭的心门。何况现在的形势也实在不适合这些儿女情长的故事继续发展。
没过多久,传来了沈鸿烈炸毁了青岛市所有的日本人开设的工厂后、全市撤离的消息。之前已经有省长韩复榘因擅离职守被处决的消息传出来了!现在连受人敬仰的沈市长也走了,人心顿时惶惶!
时家几日里人流不断,都是各村各户过来闻讯商议的!云锦早已经将沈鸿鸣和时志飞的话都转述了时大叔。
各村里也有不少携家带口离开的!但是,现在外面已经兵荒马乱,家里又大多有老有小,一个走字,谈何容易?
云锦不是没有劝过时家父母离开,志强的伤好得很快,行走虽然不便,做个驴车马车还是不碍的,难得没有老小连累,一家三口说走就能走了!
时大娘眼巴巴的看着老头,老头抽完了烟袋里的旱烟,起身在鞋底上磕了磕,就说了一句话:“时家破落了,我好歹也是族长!”
时大娘叹口气,倒也平静,又劝云锦离开!云锦摇摇头也是只有一句话:“沈家还没有走呢!”是啊,沈家还没有走呢!小宝还在沈家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何况大家还存了一个心思,既然沈家还没有走,那么也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果然,不久又传来沈鸿烈被任命为山东省省长的消息,大家的心更加安定了一些。
可是世道到底是乱了!
青岛沦陷、济南沦陷、胶济沿线各大城市一一沦陷!沈鸿烈省长临危受命,已经在南京政府的支持下成立了游击政府,号召全民抗战,抵抗侵略!
一时间义军四起!个个打着保家卫国的招牌,是不是真正的跟日军打过仗的无人知晓,但是,互相之间的争地盘抢壮丁,打得分外热闹!小小县城,月余的时间来回驻军已经换了三五波,再加上几个山头的土匪交叉其中,几乎天天都有新的消息传来!
消息有好有坏,自然也是有真有假!有说日军亲善,不仅不杀人还免税免粮的,也有说日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学生们宣传抗日,群情激昂。也有宣传天下大同,说什么应该创造大东亚共荣圈的——不过那个捻着小胡子的家伙才把这话说完,转身就在茶馆的后街头被一伙学生堵住了,砸的半死不活!
这些消息到了村里又都晚了不知几天了,常常是二婶刚说,现在乡里是谁谁说的算,她表侄子才看见沈大少跟他一起吃的庆春楼,接着三叔就说了,那都是好几天前的事儿,现在这个谁谁早被谁谁打跑了!
云锦听得云里雾里,但是,读了这么多年书,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还是懂的!泱泱华夏,绝没有让一个弹丸之地、一群跳梁小丑掌控的道理!虽然已经不再有前几年跟着同学闹学潮时的一腔热血了,但是“还我河山”四个字却是印在骨头里的,不用思量,也知道何去何从!
何况,九一八事变以后,身为军阀的父亲也曾说过:“自家兄弟多了难免争得不可开交,但是,别人家欺负到自家头上了,还自顾自的窝里掐架,就肯定是要吃亏的!”
可惜,这样简单的道理却仿佛没有几人能懂。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抗日的战火尚未波及到这里,战争的余波却已经殃及了这些平静安稳了几十年的小小村庄!
第一波闯进村子的大兵们尚且客气,口口声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谁不捐粮,谁就是不支持抗日!然后,一排长枪短铳的亮出来,又有几人胆敢破坏抗战?
第二波,第三波……余粮没了,鸡鸭没了,最后连同驴马牛羊……
一些聪明的村民开始就藏起了一些粮食,却也架不住一波又一波的兵匪的掠夺,后来,有村里传出因为藏粮被发现后冠以通匪的罪名枪毙的,又有强抢壮丁不从,逃跑被开枪打断了腿的!
云锦早就搬回了时家,时志强因为腿脚没有好利索,被母亲限制了不得出门。即便如此,好几次有官兵上门时,依旧气的他几乎要冲出去闹事!多亏云锦次次苦苦哀求着,压制了下来!
各村各户安分守已应付着各方来客。只希望前方能有胜利的消息早日传来,那么这些天的损失与伤害也算有所回报!可惜,不久后溃军缤纷而至!
溃军如寇,败兵类匪!途经各村时,更是鸡飞狗跳!
只是小股的溃兵还好应付,这一日,一个团的兵力撤防退到了文州乡!在文州城外转了三天,到底没敢进城!文州城里沈鸿鸣早就组建了保安团,因为准备的早,兵强马壮,足以威慑一方!不敢进城的溃兵就只好为祸乡里。驻扎下来之后,日夜骚扰各村!
时家村因为离乡里较近,受灾最甚!
这天夜里更是,突然就被几十个大兵包围村子!
粮食、粮食!他们目标依旧是粮食!可是,村里哪里还能拿得出粮食来?
全村人被强制聚拢在小学校的空地上!
时大叔作为村族长被绑上了小学校的柱子!
时志强顾不得腿脚的伤口,大骂着要冲上去,被一个大兵一枪托打在后脑勺上,血流不止,昏迷不醒!干娘已经红了眼睛要冲上去拼命,被云锦紧紧拉住!
一个长刀马靴的军官趾高气昂的站在刀枪之后,威风凛凛的发话:“交不出粮食,就烧了你们的房子!”
一家家,一户户,交不出粮食的,一把火扔上房顶!天干物燥,本来就是严冬的天气,房顶的茅草一点就着,顷刻间火光冲天!
扶着哭的几乎晕过去的干娘,云锦望着四周围映红了天空的熊熊火焰,心里只剩下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云锦牙关紧咬!泱泱华夏,偌大的中国,难道就要这样败在这些个龌龊小人的手里?
突然外面警戒的大兵乱起来,几个兵卒冲进来气喘吁吁的报告:“报、报告司令,有、有人劫、劫营!”
那个当官的脸色顿时变了:“谁那么大的胆子?乡里的保安团吗?”
“不、不是,看样子倒好像是土匪,但是,人太多,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土匪?几个土匪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跟我回防!奶奶的,我叫他们来得去不得!”
一伙子官兵也顾不得村民了,乌压压乱着就往外冲,才冲出村口,就听见枪声大作!
云锦早就拜托了四叔去扶志强,趁着混乱已经跟着干娘一起把干爹解救了下来!
往外看,流弹飞溅,云锦一咬牙大喊一声:“撤到教室里去,小心流弹!找掩体藏好!”
几句话喊完,也顾不得众人听见了没有,拉着干爹干娘冲进了小学校的教室!
村民们大都跟着冲了进来,也有不少中了流弹的!云锦冲着外面没来及进来的村民大喊:“趴下、趴下!爬着走!”
那些大兵们很快被打得退了回来!好在村民们已经都进了屋子!桌椅板凳的呼啦啦推到了顶在门上!任外面开枪还是敲打就是不开!
有子弹透过门板射进来!云锦大声喊着:“离门窗远些!用东西顶住门窗!大家坚持住!坚持一会儿就得救了!”云锦这些话不是胡乱喊着,透过窗纸飘零的窗棂子,她已经看见有不少的土匪冲进了院子!一马当先的冲在最前面的正是时志飞!
他高坐马上,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马靴锃亮的那个司令,抬手一枪,那个家伙应声而倒!后面的土匪冲上来,一排枪响过后,院子里除了地上躺着的,就是举了枪在头顶上大喊着“好汉饶命”的溃兵了!
村民们依旧不敢开门,静静透过窗户和门的缝隙往外看,只见外面冲天的火光映照下,遍地尸首!前一晚还静逸的山村,此时已经成了修罗场!村民们何时见过这样的惨烈状况,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外面的土匪们已经完全控制了形势,缴枪的缴枪,捆人的捆人!时志飞早跳下了马,在人群中往来穿梭,地上的躺着的村民都被他一一翻过来查看,远远地,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过云锦猜测,他一定是在查找时家的人。
只是,外面情况不明,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这些村民,云锦也不敢贸然鼓动大家出去!
眼看着时志飞穿梭往来的脚步越来越是仓惶,远远得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惊慌,云锦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见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吼:“云锦——!”
只那一声,声嘶力竭、惊心动魄!云锦就觉得心头一颤,眼泪已然倾泻而出!
志强已经醒了,原本无力的躺在母亲怀里,听见了这声云锦,不由得精神一振:“爹!是志飞!外面是志飞!”
时大叔看着外面才经过了一场血战的土匪们也是分外茫然,志强却已经挣扎着起身大喊:“志飞!志飞!我们在这里!”
“志强!志强!是你吗?大爷!大娘!你们都没事吧?”时志飞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