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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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太匆匆-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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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她是多飘逸啊,多灵巧啊!多雅致啊!多细腻啊!今天的她和昨晚完全不一样了。她刻意妆扮过了,头发才洗过,松松软软黑黑亮亮的披泻在肩上,脸上虽然不施脂粉,却那么白皙,那么眉目分明,她穿了件淡紫色衬衫,深紫色裙子,外面加上件绣著小紫花的背心。猛然一看,真像朵小小的紫菀花。他多么喜悦,因为她刻意妆扮过了,为了他,只是为了他。“告诉我,”她急切的说:“你那个绕口令是什么玩意儿?”

“不是绕口令,是真的。”他在餐巾纸上写下一个方程式C43×72!×2!

+2×7!2!

=10080递给了她。“这就是我念出来的那个阶乘乘阶乘的东西,你瞧,你给了人多大的难题!从没碰到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如果我数学不好,嗯哼,我岂不完了!”“别盖了!讲真的!”她瞅著他,笑著,祈求著。

“好,讲真的。”他认真的看她。“不过,讲出来你就不会觉得好玩了。还是不讲的好!”

“讲讲!”她好奇极了。“一定要讲!”

“其实,”他笑了。“好简单,我打了个电话给电信局,问他们七字头的电话是不是每个数字都有,因为我知道三张犁是属于七字头的,结果,电信局小姐告诉我,没有七七四,只有七七三。所以,那个四字是你加出来的,我只要去掉你加的数字,就对了!”“哦?”她张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他说,有些后悔,不该告诉她的。

她的眼睛亮闪闪,她的嘴唇润润的,她的面颊上泛出了淡淡的红晕。“唉!”她叹口气,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折服。“你是个相当聪明的家伙,我该对你小心些!”

“不必小心……”他冲口而出:“只要关心!”

“唉!”她再叹气,眼底有武装的神色:“你……”

“别说!”他阻止她,慌忙更正:“说错了,不要你关心,只要你开心。”她用手遮住眼睛笑了。不愿给他看到,不愿让他知道她那么容易接近,更不愿让他知道这么短暂的时光里,他已给了她多深刻的印象。她遮著眼睛笑,可是,笑著,笑著,她的手就落到桌面上去了。她不能不坦率的面对他,那个漂亮的小男生!哦,真的,那带著几分稚气的脸庞,那蓬松的头发,那动人的眼神和纯真的笑;真的,是个漂亮的小男生呢!

于是,这一整天,完全按照了他所计划的,他们吃了午餐,散步,看了场电影,晚上,他们在辅仁大学的餐厅“仁园”里共进简单的晚餐,他再陪她去上了课。

上会话课时,出了件小小错误,那位名叫约翰的外国教授,竟以为韩青是班上的学生,居然谁也不找,就找上了他,用英文问了他一大堆问题。袁嘉珮心都提到了喉咙口,那个念什么“劳工关系系”,会算什么阶乘乘阶乘的家伙,可别当众出丑啊!她坐在那儿,头都不敢回。可是,当她惊愕的听到韩青流利的回答时,她简直惊呆了,难道这家伙什么都懂一点吗?然后,她听到身后有两位女同学在窃窃私语,讨论这“新”来的“男生”时,她突然就那么,那么,那么的骄傲起来了。这就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遇、认识、欣赏的开始。几天后,在韩青的日记上就有这样几句:

方克梅问我,喜欢袁嘉珮没有?

我说很喜欢。方克梅说袁嘉珮很不简单,

要我放慢脚步等袁嘉珮。

如今我在想袁嘉珮,会不会加紧脚步跟上来。匆匆,太匆匆5/30



十一月中的一个下午,天气凉凉的,秋意正浓。袁嘉珮第一次跟韩青到了他的家——水源路的小屋里。

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一盏台灯,一个唱机,一个壁橱,一间浴室……很多的“一”,却有无数的肥皂箱,肥皂箱叠了起来,里面堆著无数无数的书,和无数的唱片。

袁嘉珮好紧张,坐在那唯一的一张椅子上,不停的用手指绕著头发,眼光跟著韩青转。韩青把她的课本放在桌上,她晚上还要去上课,没看过比她更用功、更不肯跷课的女孩子,而且,她还是班代表呢!如果不是有太多的英文生字要查,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适合去做功课,她大概还不肯跟他回家呢!

他倒了一杯水给她。她端著杯子,小小心心的润了润嘴唇,眼角偷瞄著他,很不放心似的。

“怎么了?”他问。“不渴吗?”

“不,”她轻哼著。“问一个问题,你别生气。”

“好。你问。”“这杯水里面——”她细声细气的说:“有没有放迷幻药什么的?”他瞪著她。生气了。她把他想成什么样的人了?会有那么卑鄙吗?怪不得从不肯跟他回家呢。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抢过那杯水来,仰著头一饮而尽。

“啊!”她轻呼著:“说好了不生气的!”

“没生气。”他简短的说。坐在床沿上,他打开她的英文课本,拿起字典,帮她查起英文生字来,一面查,一面头也不抬的说:“你去听唱片吧,有你最喜欢的披头,有奥丽薇亚纽顿庄,有好多歌星的歌。”

她偷眼看他。他很严肃的样子,低著头,不苟言笑,只是不停的翻字典。她有些心慌慌,从没看过他这样。呆呆的坐在那儿,她一个劲儿的用手指绕头发,半天,才说了几句话,很坦白的几句话。“很多同学都在谈,你们住在外面的这些男生,都有些鬼花样。而且……而且……你的名誉也不是很好。有人警告我,叫我离开你远一点。”他从字典上抬起头来了,正色的看著她:

“我知道我的名誉并不很好,我也没有隐瞒过你什么事,我交过好多女朋友。但是,我不需要用什么迷幻药,如果我真要某个女孩子,我想,我的本身比迷幻药好。”

她瞪著他,迷惑的。“看著我!”他说,忽然把手盖在她那紧张兮兮的手上,握紧了她。“我可能永远只是个小人物,但是,我有很丰富的学识,有很高的智慧,有很好的涵养,有第一流的口才……像我这样一个人,会需要用卑鄙的手腕来达到什么目的吗?”

“噢!”她轻呼著。“你凭什么如此自负?”

“我培养了二十年,才有这一个自负,你认为我该放弃吗?”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他们说你狂妄,我现在才明白你有多狂妄!奇怪,在我前面那些女孩呢?她们都不能在你心里刻上痕迹吗?都不能占据你的灵魂吗?还是——你从没有真正想要过她们?想奉献过你自己?”他不答,只是静静的凝视她。半晌,他才说:

“你要我怎么回答?过去的一切不见得很美很美。你要我细说从头,来剖析我自己吗?来招供一切吗?如果你要听,我会说,很详细很详细的说……”

“哦,不不。”她慌张的阻止。“你不必说。”

“因为你还不准备接受我!”他敏锐的接口。“好,那么,我就不说,反正,那些事情也……”

“不算什么!”她冲口而出的接了一句,只因为这“不算什么”是他的口头语,他总爱说这个不算什么,那个不算什么。她一说出口,他就怔住了。然后,他瞪她,然后,她瞪他,然后,他们就一块儿笑起来了。

笑是多么容易拉拢人与人间的距离,笑是多么会消解误会。笑是多么甜甜蜜蜜、温温暖暖的东西呀,他们间的紧张没有了,他们间的暗流没有了,他们间的尴尬没有了。但是,当她悄悄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去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绝不能对她孟浪,正像方克梅说的,她是个保守的、矜持的、乖女孩。他有一丝丝受伤,接受我吧!他心里喊著。可是,他却又有点矛盾的欣赏和钦佩感,她连握握手都矜持,一个乖女孩,一个那么优秀,那么活泼,那么有深度,那么调皮,却那么洁身自爱的女孩!如果以前从没有男孩沾惹过她,那么,他更该尊敬她。越是难得到的越是可贵。他生命中所有的女孩都化为虚无……只有眼前这一个:温柔的笑著,恬然的笑著,安详的笑著,笑得那么诱人那么可爱,却不许他轻率的轻轻一触。他叹口气,挺直背脊,打开书本,正襟危坐,继续帮她查英文生字。“去去去!”他轻叱著:“去听你的音乐去!”

“好!”她喜悦的应著,跑去开唱机,翻唱片,一会儿,他就听到她最喜爱的那支AllKindsofEvery-thing在唱起来了。他抛开字典,倾听那歌词,拿起一张纸,他不由自主的随著那歌声,翻译那歌词:

“雪花和水仙花飘落,

蝴蝶和蜜蜂飞舞,帆船、渔夫和海上一切事物,

许愿井、婚礼的钟声,

以及那早晨的清露,万事万物,万事万物,

都让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海鸥,飞机,天上的云和雾

风声的轻叹,风声的低呼,

城市的霓虹,蓝色的天空,

万事万物,万事万物,

都让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夏天,冬天,春花和秋树,

星期一,星期二都为你停驻,

一支支舞曲,一句句低诉,

阳光和假期,都为你停驻,

万事万物,万事万物,

都让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夏天,冬天,春花和秋树,

山河可变,海水可枯,

日月可移,此情不变,

万事万物,万事万物,

都让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哦,美好的时光!美好的青春,美好的万事万物!就有那么一段日子,他们每天下午窝在水源路的小屋里,她听唱片,他查字典,却始终保持著那么纯那么纯的感情,他只敢握握她的手,深怕进一步就成了冒犯。直到有一天,他正查著字典,她弯腰来看他所写的字,她的头发拂上了他的鼻尖,痒痒的。他伸手去拂开那些发丝,却意外的发现,在她那小小的耳垂上,有一个凸出来的小疙瘩,像颗停在花瓣上的小露珠。他惊奇的问:“你耳朵上面是个什么?”

“噢!”她笑了,伸手摸著那露珠。“我生下来就有这么个小东西,湖北话,叫这种东西是鸵鸵,所有圆圆的鼓出来的东西都叫鸵鸵,所以,我小时候,祖父祖母都叫我鸵鸵。”

“鸵鸵?”他几乎是虔诚的看著她,虔诚的重复著这两个音。“怎么写?”“随你怎么写,鸵,一个发音而已。”

“鸵鸵。”他念著,她的乳名。“鸵鸵。”他再念著,只有她有的特征。“鸵鸵。”他第三次念,越念越顺口。“鸵鸵。”他重复了第四次。“你干什么?”她笑著说:“一直鸵鸵啊鸵鸵的。”

“我喜欢这两个字,”他由衷的说,惊叹著。“我喜欢你的耳垂,我喜欢只有你才有的这样东西——鸵鸵。啊!”他长叹,吸了口气。“我喜欢你,鸵鸵。”

他把嘴唇盖在她的耳垂上,热气吹进了她的耳鼓,她轻轻颤动,软软的耳垂接触著他软软的嘴唇,她惊悸著,浑身软绵绵的。他的唇从她的耳垂滑过去,滑过去,滑过她平滑光洁的面颊,落在她那湿润、温热、柔软的嘴唇上。

从没有一个时刻他如此震动,从没有一个时刻他如此天旋地转,在他生命中,这绝不是他的初吻,是不是她的,他不敢问,也不想知道,但,生平第一次,他这样沉入一个甜蜜醉人的深井里,简直不知自身之存在。哦,鸵鸵!鸵鸵!他心中只是辗转低呼著这名字。拥她于怀,拥一个世界于怀。一个世界上只是一个名字——鸵鸵。湖北话,它代表的意思是“小东西”。“小东西”,这小东西将属于他。他辗转轻吻著那湿热的唇。鸵鸵,一个小东西。一粒沙里能看世界,一朵野花里能见天国,在掌中盛住无限,一刹那就是永恒!哦,鸵鸵,她是他的无限,她是他的世界,她是他的天国,她是他的永恒。匆匆,太匆匆6/30



韩青始终不能忘怀和鸵鸵初吻时,那种天地俱变,山河震动,世界全消,时间停驻的感觉。这感觉如此强烈,如此带著巨大的震撼力,是让他自己都感到惊奇的。原来小说家笔下的“吻”是真的!原来“一吻定江山”也是真的!有好些天,他陶醉在这初吻的激情里。可是,当有一天他问她,她对那初吻的感觉如何时,她却睁大了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坦率的,毫不保留的说:“你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废话!韩青心想。他最怕袁嘉珮说这种话,这表示那答案并不见得好听。“当然要听真的!”他也答了句废话。

“那么,我告诉你。”她歪著头回忆了一下,那模样又可爱又妩媚又温柔又动人。那样子就恨不得让人再吻她一下,可是,当时他们正走在大街上,他总不便于在大庭广众下吻她吧!她把目光从人潮中拉回来,落在他脸上,她的面容很正经,很诚实。“你吻我耳朵的时候,我只觉得好痒好痒,除了好痒,什么感觉都没有。等你吻到我嘴唇时……嗯,别生气,是你要问的哦……我有一刹那没什么思想,然后,我心里就喊了句:糟糕!怎么被他吻去了!糟糕!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糟糕,怎么不觉得romantic?糟糕!被他吻去了是不是就表示我以后就该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停!”他叫停。心里是打翻了一百二十种调味瓶,简直不是滋味到了极点。世界上还能有更扫兴的事吗?当你正吻得昏天黑地,灵魂儿飞入云霄的当儿,对方心里想的是一连串的“糟糕”。他望著她,她脸上那片坦荡荡的真实使他更加泄气,鸵鸵,你为什么不撒一点小谎,让对方心里好受一点呢?鸵鸵,你这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小东西!

袁嘉珮看看他,他们在西门町的人潮里逛著,他心里生著闷气,不想表现出来,失意的感觉比生气多。他在想,他以后不会再吻她,除非他有把握她能和他进入同一境界的时候。鸵鸵,一个“小东西”而已,怎么会让他这样神魂失据,不可自拔!“哎哟!糟糕!”她忽然叫了一声,用手捂著耳朵。

“怎么了?”他吓了一跳,盯著她,她脸色有些儿怪异,眼睛直直的。“我的耳朵又痒了!”她笑起来,说。

“这可与我无关吧?”他瞪她:“我碰都没碰你!”

“你难道没听说过,当有人心里在骂你的时候,你的耳朵就会痒?”“嗯,哼,哈!”他一连用了三个虚字。“我只听说,如果有人正想念著你的时候,你的耳朵就会痒。”

“是吗?”她笑著。“是的。”他也笑著。

她快活的扬扬头,用手掠掠头发,那姿态好潇洒。她第一次主动把手臂插进他手腕中,与他挽臂而行,就这样一个小动作,居然也让韩青一阵心跳。

几天后,他买了一张小卡片,卡片正面画著个抱著朵小花的熊宝宝,竖著耳朵直摇头。卡片上的大字印著:

“最近耳朵可曾痒痒?”

下面印了行小字:“有个人正惦记著你呢!”他在小卡片后面写了几句话:

“鸵鸵:耳朵近日作怪,痒得发奇,想必是你。今夜又痒,跑出去买了此卡,稍好。青”

他把卡片寄给了她。他没想到,以后,耳朵痒痒变成了他们彼此取笑,彼此安慰,彼此表达情衷的一种方式。而且,也在他们后来的感情生涯中,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

十一月底,天气很凉了。

这天是星期天,难得的,不管上夜校还是上日校的人,全体放假,于是,不约而同的,大家都聚集到韩青的小屋里来了。徐业平带著方克梅,吴天威还是打光杆,徐业平那正念新埔工专,刚满十八岁的弟弟徐业伟也带著个小女友来了。徐业伟和他哥哥一样,会玩,会闹,会疯,会笑,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活力。他还是个运动好手,肌肉结实,田径场上,拿过不少奖牌奖杯。游泳池里,不论蛙式、自由式、仰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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