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咳血,叶裳容失魂落魄地在屋子里一坐几个时辰。山上受伤那次她从将离那里回来,公子还没一句重话她却一睡就是三天。
且不说那回咳血是真的凶险,公子不过昏迷,她自己先哭晕过去。而后的七日里,至少有三回钱大夫说可能救不回来了。
说给她听?
这么一回回地连着晕,再好的人也垮了。
绿萱看着叶裳容避而不谈的样子,至少知道这个也算是圆过去了。但是最后,还有一点……
绿萱心下开始焦急起来。
“最后一条我替你说了吧。”
绿萱抬起头,略带几分茫然地看向叶裳容,看着她垂着眼,一脸的平静无波。
“他不过是还没有放弃让将离把我接手过去的想法。”叶裳容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他只怕我会为了他对将离做些什么,一旦酿成嫌隙他死之后将离就不会陪在我身边而已。”
“小姐……”绿萱怔愣着。
照她这种说法,岂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绿萱,你回去刘府,把绿芷换过来。”叶裳容慢慢起身,整了整衣衫然后向外走去,“顺便告诉他,我讨厌管阳。”
“小姐!”绿萱急道,“公子他——”
“如果他还想成亲,”叶裳容脚下一顿,“他知道我在哪里。”
这么说……
绿萱眼睛一亮。
“不过,我不会一直等下去的。”叶裳容说完,朝外面走去。
“是!”绿萱重重地应了一声,站起身飞快地向外面跑出去。
叶裳容看着她匆忙的背影,浅浅地勾起一抹笑。
三年
天宝十四年,隆冬。
深受圣眷,颇得当朝贵妃青眼的节度使安禄山于十一月在范阳起兵,不到一月功夫竟然就攻入东都洛阳。相比于河北一地溃不成军,叛军日渐势盛,隐隐有打进长安的意思。
一时间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不过江南偏安一隅,比之江北遭了兵灾的总要好上无数。虽然一样或慷慨激昂或愁云惨雾,到底日子还过得下去。就算抬头低头都唉声叹气,也比洛阳附近家家举丧的好。
扬州书苑。
不少人知道此间主人在京师颇多故旧,于是打探消息的不少。而素来隐在自家宅邸里不见客的叶裳容也因时局不同,少不得要时时出来应付一番。
这日,叶裳容一身镶了银灰色毛边的绛红深衣,正站游廊里看着枯黄的残荷出神。
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年轻书生。书生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的爱慕之色甚至还没他脸上的腼腆来得浓厚。“叶,叶姑娘……”他站了好一会,才终于低低地开口唤道。
叶裳容过了一会才转过身,眼中虽有不耐之色,却到底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只得道:“这位公子,有事吗?”
“那个……不知……”书生见她回头,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才好,一张脸倒是涨得越来越红。
叶裳容叹了口气。
这人心里想的什么倒是一眼就能让人明白,可惜时时在她身边打转,今天却是第一回过来搭话,连带着让她想拒绝都无从说起。
“敢,敢问叶姑娘,可有,可有定过亲?”书生结巴着,好半晌终于把话说全了。
连叶裳容都代他松口气,她正想着怎么回绝才不伤他面子,突然有个孩子猛地扑过来紧紧搂住她,然后大声唤道:“娘——”
叶裳容和那书生都是一愣。
叶裳容被那孩子扑得向后退了小半步,却丝毫不见恼色,只低头柔声笑道:“什么时候来的?”
那孩子约摸七八岁的样子,粉粉嫩嫩的脸上还带着幼儿的圆润,一双眸子却渐渐有了凤眼的意思。
叶裳容看上去才十八九岁,那孩子倒有七八岁。说是姐弟倒有人信,可是书生看着她满脸喜爱的样子,不由得渐渐瞪圆了眼睛,“叶,叶姑娘,这位真是令公子?”
叶裳容还没说话,那孩子倒先猛地转过头来。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书生一眼,然后又回头对她说:“娘,你又不乖。爹爹不在家就不肯梳发髻……”
叶裳容一挑眉,孩子嘿嘿一笑,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玉儿无状,让公子见笑了。”
书生没看见两人的表情,听叶裳容只当是真的。他愣愣地站了好一会,才长吁短叹着什么“无缘”地走了。
那书生前脚才转过游廊边,叶裳容立刻就伸手拧着那孩子的脸让他抬头看自己,“胆子越来越肥了啊?你娘就在扬州城里,你倒是当着她的面再叫我一声娘试试看。”
这孩子,自然就是管阳刘府二公子刘启贤的独子,长安御史云大人的外孙刘钰了。两年前云家二公子突然到扬州定居,云倚墨母子跟着一起来之后,倒与叶裳容成了邻居。
“从娘那边算,容容是姨娘。”当年刘府里的小娃儿如今满了八岁,他眼珠子一转笑道,“从三叔那边算,容容就是婶娘,也差不了太多嘛。”
前半句听着还像话,到后面叶裳容眉毛一挑,“谁是你婶娘……”
“就算什么都不是,容容也最疼我了。”玉儿用脸在她胸腹间蹭了蹭,再抬头,“容容我饿了。”
叶裳容情知他不过岔开话题要蒙混过关,却也不舍得他在寒冬的冷风里多吹,“想吃什么?”说着牵起他的手就朝苑外走去。
两人出了书苑,沿着大街绕了半圈才到了书苑北面叶宅的大门,然后一路穿廊过门才到了正房。
远远看去,正堂里有个人站着,叶裳容乍然见到那背影着实一愣,脚下不由就停了下来。玉儿却彷佛早就知道那人在似的,大步跑进去,“三叔,我把容容带回来了。”
那人闻声抬头,对着玉儿笑了笑然后才抬眼看过来。
他的个子,似乎又高了些。
叶裳容愣愣地看着那人。
原本像是天地间的一缕微风,似乎错开眼就会消失不见的人,如今终于有了实体。如玉般温润,却比玉更多了清透灵秀。身子还嫌单薄了些,气色却好了很多,唇色粉粉淡淡再也不复过去的苍白干涩,一双漆黑的眼睛却愈发明亮有神。
“灼然,我回来了。”
叶裳容抿了抿唇,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年遣了绿萱回去,绿芷来时却只带了一封信。他说要没了病容,要做出些像样的事情来,才敢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一晃便是三年。
十日一封信,三年来从没间断。百来封信里,每回总是说他身体如何,说他做了些什么,又说他如何思念。
叶裳容其实知道的。
刘仲仁下毒简单,要将身体再调养好却难了,何况他素来体弱。他其实是希望她陪在他身边的,却因为她对绿萱说过一句“讨厌管阳”从此绝口不提。
叶裳容也知道。
大唐太平盛世,如果不是她自后世而来,也不会觉得那个深受君恩的安禄山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而他却只因为她来了扬州,竟将刘家几代的家业全部变卖。
她还能求什么呢?
他诈死之后她负气出走还能说是一时激动,后来说的什么“他知道她在哪里”便是完完全全的无理取闹了。
但是这个人,却一直那么纵着她。
本来就想到得到这个人的,何况现在只是从想要得到他,变成了非他不可。
如此,而已。
“君宁。”三年没出口的名字,却如此自然。
“灼然,我很想你。”他只是很自然地伸手过来,然后她也只是很自然地将手放在他手里。
“成亲吗?”他问。
他不理玉儿好奇地眨着眼睛看着他们,也不理装作没听到的丫头埋得更低的头。
叶裳容眉头微蹙。
成亲,在她这里可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第一回,人家拿着她辛苦奔忙的物什娶了别人。第二回,那七日里每每看到新做的嫁衣,实在生不如死。她不讨厌嫁给他,却厌恶起了成亲这回事。
刘启文见她蹙眉,略略紧张起来。
她眼珠一转,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不如就免了拜堂和喜宴,直接洞房?”
番外
扬州书苑明面上只叶家大小姐一个老板,实则屋子的地契却捏在另一个人手里。这人虽十分放心叶裳容,不仅平常事务丝毫不沾手连银钱上面也信足了她。然而叶裳容到底不好意思事事擅专,每月里总得挪出个一两日与那人谈说交代,如果遇上大事还得特地过去商量才行。
扬州书苑另外一个老板,就住在与书苑隔了两条街的地方。这日,叶裳容又照例登门。
前后三进还有园子,只一个人住着是宽敞得过分了。冬日哪里都萧索,偏这里冷清得连点人气都没有。
叶裳容越走越是皱眉。待她走到书房门口,见连个小厮丫头都没时,脸色简直一沉到底。
她推门而入时,里面那男子似乎正在收拾东西,满屋子的杂乱不堪简直让人无法下脚。男子闻声抬头,未语先笑。
“丫头。”他生了一双极妩媚的凤眼,只是看见她便流露出星星点点的暖色。那嗓音更比丝缎更凉滑,彷佛甫入耳便能酥到人的心底去。
“你要走?”叶裳容瞟了眼地上的杂乱,“去哪里?”
“怎么,”他扔下手里的东西,倒了茶递过来,“不舍得?”说话时那语调虽然轻佻,眼神却怎么看都是期待。
叶裳容顺手接过杯子,一怔后垂下眼,“将离,不要这样子好不好?”
“不要怎样?”将离自然而然地伸手过去。
叶裳容终于皱起眉,退了半步,勘勘避过他的手,“我说过,有他在我与你绝无可能。”
“我也说过,”似乎这样的对话进行过无数次,将离接口极快,甚至语调都平稳得没丝波澜,“无论你嫁没嫁人,我都不会放弃。”
“你——”叶裳容微恼,猛抬眼却见椅子上有一顶头盔,顿时一呆。
将离再次伸手,呆愣中的叶裳容一时不察被他搂进怀里。
她也顾不得什么不该不应,双手撑在他胸口抬头,连声音也高了好几分,“你要从军?”
将离却只笑不语。他的眸光彷佛化成了实质在她身上流连不去,那愉色怎么都掩不住。
“将离!”叶裳容愈发急切,“你从什么军……”
“不舍得?”
将离满眼得意,似乎是就算她说舍得,也不会信的样子。
叶裳容抬眼看着他,只一瞬表情就平静下来,“从军虽然能把你的过去洗干净。但是这么一去,不是几个月忍忍辛苦就能过去的。你……”
将离虽然自赎己身成了良民,然而侧身青楼的过往却会跟他一辈子。如今乱世却也是他的机会,即使寸功未建回来也能脱去污名万事便宜。更何况如果但凡有个什么,将官也算是入仕了。
叶裳容这话一说,倒换成将离略略诧异后,化成点点滴滴的柔色几乎要从眸子里满溢出来。
“果然知我者,莫如你。”将离不知想到什么,“所以我真的后悔了。那时候就该扔下所有的东西,不管不顾地去长安把你抢回来的。”
“现在说这个,晚了。”叶裳容拉开他的手,挣脱出来,“我姑父那里去封信,大约总可以看着你点。银子若是不够了,尽管回来问我要。还有什么?”
将离却只是看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才咬着唇努力想什么遗漏的叶裳容睫毛一颤,抬起眼来。
“将离。”叶裳容看着他,好一会突然说,“你我之间如要说个忘字,大约是不能了。”
将离看着她,没说话。
“但是你知道的,我选了君宁了。”叶裳容继续说。
将离皱眉,为她提起某个人的名字而不悦。
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恼了叶裳容,“这世上又不是死剩我一个女人了,做什么就看着我不放——”
“这是我的事……”将离皱眉。
“答应我,如果遇见好女人就别错过。”叶裳容顿了顿,“好男人的话……也行吧……”
将离听着前半句还没什么,后面却失笑起来,“怎么连男人都出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年纪,战场上刀兵不长眼,说不定就——”
适才非和他拉开距离的叶裳容突然扑过去捂住他的嘴,“你给我完完整整地回来!不准缺胳膊断腿,更不准弄一身伤病。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将离眉毛一挑,眼中喜色愈盛。
叶裳容却微眯了下眼,“没听到?”一边伸出双手用力掐住他的脸。
大概是从来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将离足足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拉下叶裳容的手同时大笑,“好,我答应你。”
叶裳容几不可见地微松了口气,“什么时候走?”
“明天。”
“记得写信。如果有什么……”
“裳容。转告他,如果他对你不够好我会把你抢回来。”
叶裳容弯起唇,“好。”
叶宅水榭。
午后的阳光照在雪上,不仅明亮一片似乎也多了几分暖意
房门被人猛地打开,叶裳容穿着大氅从外面进来,关上门呼了口气,“好冷。”
刘启文如今虽然身子好了,午睡却是积年的习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回来了?”他窝在床上向叶裳容伸出手。
叶裳容这才反应过来,这屋子如今不是她一个人住了。只是抬眼才看见榻上那人时,就忍不住开始微笑,“嗯,事情做完,下午都不用出去了。”
“来。”他向她伸出手。
叶裳容脱了大氅和外衣,一身中衣便上了榻。
刘启文掀开被子,将她裹了进去。
乍然被一团暖气裹住,叶裳容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刘启文左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暖着,右手却伸过去整(www。87book。com)理被子。
叶裳容懒懒的随他动作。
“好点了?”刘启文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暖了好一会才问道。
“嗯。”叶裳容额头抵在他肩上,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倒是刘启文抿了下唇,看着乖乖窝在他怀里不动的叶裳容,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知道了什么似的,毫无征兆地抬头。
“他……没说什么吗?”
刘启文自然知道,她去见将离的。他变卖了刘家的田地,本想分一半给将离,却不想他竟然早就离开管阳。想到他能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一别就是三年,而他却足足陪在她身边三年,心里就有些不是味道。
更有些,隐隐约约的惶恐。他能信她,却不信自己能胜过将离。
“他要去从军了。”叶裳容懒懒地哈欠了一下,脸贴过去蹭了蹭,“临别前让我带话给你,说是你待我不够好就要抢我回去。”
如此浑然不在意的语气。
“是吗。”刘启文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的愉悦表露得太明显。
她的手捂暖了,于是不肯再贴在他胸口,转而滑到他腰上,然后无意识地来回抚摸着。
刘启文一僵。
他午睡自然不会穿太多,何况如今初尝过云雨滋味……
“灼然……”他轻声唤她,嗓音不自觉地暗哑起来。
“……嗯?”她似乎真是困了,好一会才应了声,还含含糊糊的。
“去床上睡好不好?”他轻声说。
就在刘启文以为她没听见的时候,叶裳容却只是朦朦胧胧地摇头。她的手一边寻找着衣裳的缝隙钻进去,连腿也贴了上来。
暖香温玉的……
有时候也是一种折磨。
刘启文正企图压制着身体里的蠢蠢欲动,叶裳容却嫌腰带束缚着不舒服,伸手一拉松开衣裳。
衣襟虽未全开,脖颈却全露了出来。连带着她脖子上点点红痕,也清晰地落入他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