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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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烟华-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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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

    一夜过去,将离的屋子终于安静下来。大夫带着药箱走出去,留下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的将离,和坐在角落里同样一脸苍白的叶裳容。
  她眨了眨眼,轻轻地吐了口气。
  他倒下去的瞬间,她似乎又回到刘启文咳血昏迷的时候。心一阵阵地抽搐紧缩,痛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于是整个晚上,从入夜到黎明她只能呆坐着,看着大夫忙得满头大汗,看着流离忙进忙出,看着干净的清水进来变成一盆盆血水送出去。直到听见大夫松了口气的时候,她似乎才又能正常呼吸。
  她看向床的方向,虽然从她这里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将离在她印象里,从来与虚弱无关。
  看他侧身青楼却风生水起,看他施行他的报仇计划,所以她一直觉得将离是聪明的、强势的。他一向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所以有没有她根本就无所谓,或许就算她都不在这世上了,将离还会好好活着。
  于是当她看见,他会血淋淋又毫无生气地倒在她眼前……
  屋子里沉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叶裳容站起来却一阵晕眩,晃了晃才稳住自己。她走出屋子,看着天际一抹朝霞,深呼吸一口沁凉的空气。
  “小姐又要走了吗?”她身后传来流离的声音。流离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难掩其中的嘲讽。
  昨天她们能平安脱险,流离当居首功。他忙了一夜,此刻手里端着热腾腾的药从外面走进来,该是送给将离的。
  “不去休息一会?”叶裳容转过头浅笑道。
  不知是因为她的声音太过轻细,还是表情实在柔弱,流离一噎,满身的倒刺软了几分下来。“小姐不在的那段日子,公子很想您。”他轻声说,“他常常对着园子里发呆,还把小姐的发簪像宝贝一样收起来,谁都不许碰。”
  叶裳容一愣,转开眼,“是……吗。”
  或许有些窃喜,但更多的却是理所当然。或许换了一天之前她还会意外,但是就在他为他挡了刀子之后,这样的情况反倒是当然的了。
  “所以您不能……”
  “我在长安时一直等。”叶裳容看着朝霞,“等啊等,天天数着日子,天天希望他会出现在我眼前。眼看着秋天过了,冬天过了,最后新年也过去了,他竟然还是没有来。”
  “公子是想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才……”流离急急辩解,连声音都响了不少。
  “我知道,”叶裳容低头,闭了下眼睛,“我当然知道。”叶裳容的声音里掠过一丝隐痛。
  昨天的事,只是提及就让她一阵心慌恐惧。
  “那您……”
  “不知道期限的等待是一件太辛苦的事,所以我纵容自己喜欢上了别人。”叶裳容说,不止表情甚至声音里也满是疲倦,“在我等不到将离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了第二个人。”
  她错了吗?
  昨天以前她可以肯定地说没错。而当那个一脸苍白的人躺在离她不过几步远的地方时,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你喜欢他。”小厮看了她半晌,陡然提高声音,“所以你该回到他身边。”
  叶裳容苦笑,不由自主地又向屋子的方向,或者说向他所在的方向看过去。“我现在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资格。”
  “公子他是不会放弃的。”流离彷佛大声宣告一样,突然用力将托盘连药碗一起塞给叶裳容,然后大步离开了院子。
  叶裳容一怔,不由失笑,转身慢腾腾地走回屋子里。就算流离不塞药碗给她,不见他清醒她也是不会走的。
  屋子里还是那个样子。微暖的空气凝滞下来,只不过熏香换成了淡淡的药香,或许还有一丝血腥味。叶裳容将托盘放在桌上,几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坐下。
  将离仰卧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微皱着眉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的伤口从腰侧延伸到下腹,依大夫所说虽没有伤及脏腑,却因为伤口过深又拖延得太久,所以失血很多。
  叶裳容忍不住伸出指尖,企图抚平他眉间的不适,却又不忍心用上一丁点的力气。她指尖下滑,从鼻梁到鼻尖,然后落在唇上。
  那柔软的薄唇,本该是粉色的,如今却苍白一片。
  “对不起。”叶裳容俯下身子,低声在他耳边道歉,“是我连累你了。”
  “你没事就好了。”将离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往日如丝绸般的声音,听上去暗哑不少。
  “都是我不好。”她额头抵在他的枕头上,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如果你有个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不是没事了吗?”将离试图轻笑,却因为扯动伤口而脸色一白。
  叶裳容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将情绪压抑下去。她抬起头看向将离。
  她曾经觉得,将离是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而病弱似乎将他身上的怨戾消除干净,那双妩媚的凤眼里满是柔软的水光,深情款款得几乎能把任何人都溺毙其间。
  “先喝药。”似乎发觉自己的眸光变质,叶裳容猛地转头扯开话题。
  将离眼中闪过一丝暖色。他没有说破,只是顺从地企图坐起来。但他不过笑了笑就扯动伤口,更遑论坐这样的动作?于是将离甚至连手肘都没能撑起来,又颓然倒回去。
  “用勺子吧。”将离无奈。
  叶裳容点了点头,转身用右手拿过药碗。
  托盘里去苦的蜜饯都备妥了,但是偏偏,没有勺子。
  叶裳容顿了顿,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将离见叶裳容犹豫,又要挣扎着坐起来。
  叶裳容只能叹口气,先将托盘放在床沿上,然后右手拿起药碗将药含进嘴里,最后俯身下去贴上了他的唇。
  一口,两口。
  小碗里的药不过三口的分量。而最后一次将药渡过去之后,她并没有急着坐直身子。
  只是单纯的,她的唇贴着他的唇。
  她差点,就失去他了。
  彷佛只是一滴水落下般轻盈,恐慌将虚伪的宁静彻底击碎。而这样的碰触似乎也无法再抚平她的不安与惶惑,不能让她确定他的平安。
  她分开他的唇,用尽浑身解数地吻他,直到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却依旧恋恋不舍地不肯离他太远。
  “什么时候回去?”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添上几分并非伤痛的暗哑。
  她不提,他却说了。
  叶裳容一瑟。
  “再一会。”半晌,叶裳容才轻声说了那么一句。
  她轻轻地掀开被子,将耳朵贴在他光滑的肌肤上。听着他的心跳,她慢慢闭上眼睛。
  他拉过她的手,握住。
  “那天之后,我没睡踏实过。”将离闭上眼睛,“所以至少等我睡着了再走。”
  起初,叶裳容似乎没有听见。
  过了好一会她才又贴近了些,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回府

    叶裳容回到刘府时下起了小雨,她素来嫌打伞麻烦,于是便冒着雨向静园走去。绵绵密密的春雨看似扑面微凉,却只一会功夫衣衫就湿透了。 
  静园里似乎终年都比外面冷。她才跨进月亮门就是一瑟,急急忙忙跑进水榭里,却不知怎么的突然一阵晕眩,于是只能坐下稍歇。
  她喜欢这个位置。水榭虽四面透风,却只有这里才离静池最近。去年一整个夏天,她与刘启文对坐闲谈就是在这里。她转过身就能看见半截向假山上延伸的小径,而小径的尽头是刘启文的屋子。
  不期然间,她又想起将离脸色苍白的样子。他为了她受伤,“于情于理”她都该留到他脱险的时候。
  但是,她留下来只是因为“于情于理”吗?
  彷佛心口被塞进了一块大石,压得寒冷在其下凝成坚实的一团,让她连气都叹不出来。
  不是的。
  她一阵黯然。
  在愧疚感之前,她的思恋首先爆发了出来。她甚至都怀疑,如果将离在睁开眼的瞬间就要求她留在他身边,她是不是还能拒绝。
  将离啊,那个如此诱人,如此美艳,又如此阴郁的男人。
  她也许是怨恨过他的,但是再多的怨恨在她双手沾满他的血液时,也只能被消弭得干干净净。于是过去的甜蜜温暖又毫无阻滞地开始在她眼前晃动着,用一种无可驱散甚至也不能忽略的方式。
  一阵冷风吹来,叶裳容一瑟。
  这里是静园的水榭。她竟然……
  在君宁的地方,思念将离。在离她亲口允婚的男人不远处,思念着另外一个男人。
  瞬间,自我厌恶像潮水一样刹那间将所有的轻暖微甜摧毁殆尽。自责像决堤的洪水一样迅速扩散到全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拖入水底。
  叶裳容咬了咬牙,还是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她该去向刘启文报平安,不能让他担心。
  叶裳容摇摇晃晃地,向刘启文的屋子走去。
  她曾经坐过的地方,衣袖和裙摆上滴落的雨水几乎连成了一滩。只是她没有注意到,那些水渍不是理所当然的透明。
  而是透着一点淡红。
  
  叶裳容扑了空,听绿萱说刘启文在她屋子里等,于是又匆匆冒着雨赶回去。
  她走进自己的屋子,被暖气逼得一个激灵。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绿芷坐在门口,看见叶裳容立即松了口气,“啊,怎么衣服都湿……”
  “君宁在?”叶裳容截断她的话。
  “是。”绿芷点头,“三公子清早就过来,一直在里边等您。”
  交代过绿芷去准备沐浴后,叶裳容走进了自己的卧房。
  春雨飞微寒和湿气被隔绝在外面。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里,一个青色衣衫的男人坐在桌边啜饮着茶水。他微微蹙起眉,素来的宁静冲和变成了忧虑焦急。
  “君宁……”她忍不住轻唤了声。
  不用他说话,甚至不用他看过来,只是看见他的刹那叶裳容就觉得心里一松。紧绷了一夜的情绪终于得到舒缓,轻松的温暖伴随着疲倦在身体里荡漾开来。
  刘启文立刻抬头,在看见她好好地站着时舒展了眉头。“终于回来了。”虽然没有笑,他的眼神里已经有足够的温暖。
  而这样的温暖……
  叶裳容一窒,“嗯……”那温暖灼痛了她的眼睛,让她甚至不敢看着他。
  刘启文眉头几乎又要蹙起,只是转而轻声问道:“将离怎么样了?”
  绿芷回来自然为了报平安。何况她不说,玉儿受了惊吓也不会不告诉他三叔。
  “已经没有大碍了。”叶裳容似乎终于找到能打破沉默的方式,于是说话不由得就快了点,“大夫说他虽然伤口很深失血也多,不过总算没有伤及脏腑。只要好好将养一段日子就好,将来或许会留下疤……”
  “说起他来倒是没个停。”刘启文垂下眼,手里拿着杯子转来转去。
  叶裳容一僵,顿时停下不说了。
  而她这样毫不解释只是呆站着,似乎令刘启文更为不悦,“不生他的气了?”从来没有消失过的温暖,用一种能感觉到的方式迅速退散。
  叶裳容没有说话。
  不仅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是因为突然袭来的一阵晕眩。
  “对着我,竟然连话都不想说了?”他的声音依旧像天地间最温柔的那缕风,只是其中似乎添上了些许难以抑制的难过。
  叶裳容心里一痛。
  这是,她的错。
  “灼然,我不问你在他那里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刘启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话?
  叶裳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不会想要听见刘启文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把将离捡回来了。”刘启文说,用一种确切无疑的口吻,“那么这一次你打算再扔了谁?”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为继,“我吗?”
  浓烈的酸涩突然席卷过来,让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不是的,我没有……”她企图开口反驳,只是声音却小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没有’吗。”刘启文一叹,想笑却终于失败,“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当你说要嫁给我的时候。”他伸手将叶裳容揽进怀里。轻柔的动作一如他的为人,彷佛她是易碎的花朵一样。
  “但是你没有说过我们会在哪一天成亲。”他在她耳边长长地叹气,满是怅然,“那么,到底在哪一天呢?”
  哪一天……
  对了,她说过会嫁给他,却从没想过在哪一天,甚至也从来没有想过喜宴的事。他的意思,是在说她故意拖延时间,其实是在等将离……吗?
  不是……
  她嘴唇轻颤起来,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刘启文突然放开了她。他的拥抱虽然轻柔得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她却在他放手的刹那觉得浑身发冷。
  “沐浴之后,好好休息。”他交代过之后,朝外面走去。
  不要走……
  那一刻,叶裳容知道只要他跨出了这间屋子,有些事就将无可挽回。但是挽留他的话却堵在喉咙口,她怎么都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都是她不好。
  叶裳容甚至不能回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连累了将离,又负了君宁。
  最错的,就是她……
  她身子晃了晃,似乎听见什么家具倒地的声音,随后意识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除患

    彷佛突然扔进一块滚烫的巨石,死气沉沉,或者至少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刘府因为一个人掀起波澜。
  叶裳容。
  老夫人生前选来执掌刘府家业的少女,竟然被府里的下仆伙同外面的强盗伤了。此时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虽然名义上刘府只剩下两个人,但那些即使出生就入了贱籍,律法上仅只府中私产的人却显然没有见外过。在经历了长时间的观望后,现在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至于他们到底是突然品味出叶裳容的好来,还是因为被马氏全家的斩刑吓怕了胆,倒真是见仁见智了。
  绿芸捧着才晒干的衣裳站在叶裳容的屋子前面。她探头了看眼里屋的方向,咬了咬下唇,还是跨了进去。
  前厅有一个小丫头伏趴在案上。她听见动静身子一抖,猛地睁开眼见是绿芸才松了口气,“绿芸姐姐,怎么好意思让你这么麻烦。”她看起来满脸倦色,一边说一边接过绿芸手里的衣裳。
  绿芸凑近了她低声问道:“小姐怎么样了?”
  刚才还好好的,绿芷一听这话眼里立时泛起水气,“还是没有醒……”
  “你现在可得好好的。”绿芸眼中掠过一阵心慌失措,半晌才强笑道,“小姐跟前还指着你服侍呢。”
  “嗯,我知道。”绿芷点了点头。
  绿芸拉着绿芷坐下,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似乎极不经意地问:“三公子还在小姐身边吗?”
  绿芷点了点头,脸上这才平静些,“小姐虽然病得昏沉,但是好像听得明白公子的声音,喂药喂粥都靠公子的。”
  这绿芷说来满是欣慰的话,落入绿芸耳里却显然有了不一样的效果。她恐惧的神色愈发浓重,连身体都轻轻颤抖起来。
  “绿芸姐……姐?”这回,连精神不济的绿芷都看出不妥来。
  “唉,好好一个人……”绿芸连忙说了句,然后转过头去,做出不胜唏嘘的样子。
  只那么半句,立时招得绿芷眼圈又红起来。
  “谁在外面?”里面传来刘启文的声音。
  绿芸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绿芷没看见,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应道:“回公子,是绿芸来了。”
  “绿芸?”声音停了好一会,“进来。”
  这一声进来,自然指的不是绿芷。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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