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子琦刚合上病房的门,就接到了苏凝雪的电话。
当她打开贵宾室的门,看到一屋子人时忽然有些明白母亲叫她过来的理由。
想要离开却已经来不及,因为宋之任先叫住了她:“子琦也在?”
靳子琦冲年老的宋之任礼貌地鞠了个十五度的躬:“宋老好。”
宋之任含笑地点头,转而望着坐在他对面的靳昭东:“人应该到的差不多了吧,有什么事昭东你就说吧。”
宋之任刚说完,坐在他旁边的宋冉琴便抢着插话:“大半夜的把人叫起来,还是来医院这种地方,不是存心找晦气吗?”
“妈!”苏珩风一声克制的低喝,想要阻止自己母亲以免说出更难听的话。
宋冉琴不但不停止反倒更不高兴地嚷道:“我说错了吗?这都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尤其是爸,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这么折腾。”
说着,还不忘拿斜眼瞥了眼靳昭东和苏凝雪以示自己的怒气。
靳子琦这才发现宋冉琴貂毛大衣下竟是一套睡裙和棉拖,蓬乱着一头卷发,不施粉黛的脸还是有着岁月雕琢过的痕迹。
俨然是被一通电话从床上挖起来的。
只不过将这份不满表露在脸上的,惟独只有宋冉琴一个!
靳子琦自然也没忽略一号叫乔念昭的人物,从她进屋至今,就看到乔念昭没停下过忙碌的身影。
一会儿替宋之任泡茶,一会儿又去调试空调温度,偶尔还要兼顾宋冉琴的情绪发泄包,的确非常人所能做到。
乔念昭把一杯刚泡好的茶轻放到宋冉琴跟前:“妈,您当心点烫!”
“这什么茶叶啊?十几块一斤的,你也敢泡给我们喝?”
整个贵宾室都是宋冉琴咆哮般的不满,嫌弃地一手挥开杯子,却不幸被洒出的沸水溅到手背,又哎哎呀呀地叫起来。
“妈,您还好吧,快拿纸擦擦!”乔念昭关切地要去替她擦拭红起来的手背。
宋冉琴却忿忿地推开她:“有你这么伺候婆婆的吗?现在都想烫死我了,这以后嫁进来还得了?!”
乔念昭拿着纸巾无措地站在一边,苏珩风把她扯到自己身后,皱着眉对自己刁蛮难伺候的母亲道:“妈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宋冉琴看到自己乖巧的儿子竟然顶撞自己,难以置信:“我当着爸和亲家的面教训儿媳妇有错吗?你现在是翅膀长硬了,嫌弃我这个当娘的啦?”
苏珩风因为宋冉琴的胡搅蛮缠而不耐烦,一转眼对上靳子琦冷眼旁观的目光,身形一怔,但很快便错开了眼。
“阿琴,亲家都坐在这里,有事回家说!”宋之任显然也受不住女儿的蛮横。
宋冉琴却不以为然:“爸,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亲家要是介意早开口了!”
靳昭东在乔念昭被指着鼻子咒骂时就脸色阴沉,此刻听了宋冉琴不上道的一番话,气得要吐出口血来。
他张嘴刚欲说话,身边的苏凝雪却按住他的手,眼神制止他开口,倒是她自己看着宋冉琴淡笑而语:“自然不介意。”
宋冉琴嗤笑一声,得意地挑着卸去眉粉后基本不存在的眉毛正想再说几句,苏凝雪却比她快了一步:“听夫人这口操着原生态口音的普通话,倒也不难受。”
此言一出,宋冉琴再也笑不出来,一张脸顿时涨红,恼羞成怒地说了一个“你”字就立刻闭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过上富裕生活成为阔太太的宋冉琴,这辈子最忌讳的当属她那口普通话,再怎么练都难改严重的地方乡土口音。
只要她一开口说话就会原形暴露,掩饰不住她在山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事实。
这也是那些真正的名媛夫人和她成不了手帕交的原因所在。
没有哪个修养素质上乘的贵族愿意跟一个土里土气的暴发户打交道。
此刻被苏凝雪不咸不淡地踩住痛脚,宋冉琴急得跳脚。
她想要炸毛却发现那口乡土音极重的普通话犹如一盆冷水扑到她的毛上!
苏凝雪却浑然不觉自己的话有多让好面子的宋冉琴难堪,转眸望着宋之任先恭谦地颔首然后才开口:“虽然知道这么晚还请宋老来医院有失体统,但我自认为有些事还是需要当场当时说清楚比较好。”
靳子琦听到面色平静的苏凝雪说出这番话,神色一紧:“妈!”
苏凝雪却连看她一眼都没有,也罔顾靳昭东背后扯着自己的衣角,毫不避讳地开门见山:“宋老的公子就在这医院里。”
瞬间,整个贵宾室笼罩在一种诡异僵持的氛围里。
良久良久的沉默后,宋之任拄着拐杖对视上苏凝雪的眼:“犬子是不是给靳家惹了什么大麻烦?”
宋之任在商场抹黑打滚数十载,岂会听不出苏凝雪的言外之意,见苏凝雪不愿拐弯抹角,索性自己也直截了当。
想到宋其衍,宋之任拧了拧花白的眉,心里还是有股气,除了在名字上冠上了宋姓,那小子是真一点没拿自己当宋家人看!
放着好好的宋家大院不住,偏偏要搬去独立别墅区住,还偏偏是——
是——
宋之任眼底一闪而过愕然。
进而想起宋其衍上午离开会议室时的那句话。
——让那个女人成为我的。
那个女人——
宋之任皱着眉毛看向一直站在门边的靳子琦。
靳家曾经能入得了他的眼的也就这个丫头,难道——
“靳家虽比不过宋家在本城的势力,但也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对于令公子三更半夜爬进小琦房间的事,我希望宋老今天能给个交代。”
苏凝雪不卑不亢的一席话证实了宋之任的猜测,然而,并不是件好事!
他再怎么喜欢靳家丫头也不过是曾经。
宋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名望,怎么可能允许未来当家人娶一个有孩子的女人?
还是在那样的丑闻下有了孩子,一经曝出便是灭顶之灾!
他绝不会拿宋家的未来开玩笑!
其他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尤其是宋冉琴几乎要扭曲了五官,沉不住气地叫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儿子要结婚了,你就想把你女儿也塞进宋家?”
靳昭东被宋冉琴不过脑的言辞激得脸色青白:“还请夫人说话注意分寸,什么叫塞?我靳家的继承人还不至于要倒贴上门!”
“靳家的继承人”几个字掷地有声,伴随着响起的却是陶瓷杯盖落在桌上的声音,乔念昭低下头掩盖住受伤的眼神,手忙脚乱地继续泡茶。
宋冉琴却借机反驳靳昭东:“靳家继承人?你靳家两个女人,你倒是厚此薄彼,大的留了给自己送终,小的就跟货物一样塞给我们宋家了!”
“妈!”
“阿琴!”
苏珩风和宋之任同时喝止宋冉琴,可惜宋冉琴并不买账,看来也是被逼急了要跳墙:“我说错了吗?一个一个,都觊觎着宋家家产呢!”
靳昭东被气得差点拍案而起,苏凝雪即便定力过人,也难免握紧了拳头。
“夫人这一点倒真的说错了。”
这个时候没人料到一直静默站在角落的靳子琦会说话。
“宋家的一切可能对夫人你来说视如性命,但因为我不是夫人,所以还不至于视财如命,尤其宋家。其实我——”
只是后半句话靳子琦并没机会说出口。
因为她身后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拉开,传来的低沉男声夺走了她的话语权:“其实我们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这件事。”
不等靳子琦转头,一条精壮的手臂就缠上了她的腰际,宋其衍就那么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他嘴角噙着笑,坦然地接受各种打量,说话的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不急不躁,不轻不响,但足够整个屋子的人都听到。
“本来想给大家一个适应的机会,但一千四百六十一天是不是太长了?”
苏凝雪和靳昭东尤为好奇,竟难得有默契地一同问道:“什么意思?”
甚至连当事人靳子琦都睁大眼不解地转头仰望着宋其衍,但他始终都不给她任何有可能开口说话的机会。
“总不能让本是和珩风结婚的小琦一转身就跟我结婚吧?我们总得给大家一个缓冲的空间,好接受我们可能不被祝福的爱情啊。”
宋其衍说得云淡风轻,听的人却是内心风起云涌,难以平静。
贵宾室一片寂静,宋其衍一挑眉峰,看来效果还是挺震撼的嘛。
“宋其衍……”靳子琦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当她听到这出其不意的消息。
宋其衍却握住她的左手:“靳子琦,还记得那天泳池里我说的话吗?”
他像一个王者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幽深的黑眸里划过一丝丝温柔的暖光。
“你们打算结婚?”
第一个提出质疑的是苏珩风,他蹙起眉头直视着相拥而立的两人!
宋其衍迎上他明锐的目光,淡笑颔首:“我们即将结婚。”
不是打算,是即将,所以,并不是需要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同意!
宋之任的拐杖敲在大理石上,厉声训道:“说什么混账话?还不放开子琦,当着长辈的面成什么样子!”
宋之任说这话时的脸已经不好看,当然还有人更不好看。
“爸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就是头白眼狼!不但自己对宋家虎视眈眈,还要联合外人来坑害我们哪!”
“你也给我消停点,是不是要气死我才高兴?!”
这一次宋冉琴终于在宋之任的威严下乖乖地闭了嘴,但一双眼是恨恨地瞪着宋其衍和靳子琦,一副仇深似海的模样。
宋之任看向对面的靳昭东和苏凝雪,这个时候能阻止的只有靳子琦的父母。
“昭东,凝雪,倒是犬子无理了,改日我一定亲自带着他负荆请罪,竟然如此冒犯子琦,当真是给我长了脸!”
宋之任话说得漂亮,但靳昭东和苏凝雪都是聪明人,岂会听不出宋之任不愿意靳子琦和宋其衍在一起?
对宋家来说是靳子琦高攀了他们,在他们夫妻眼里,何尝愿意将女儿嫁入龙潭虎穴般的宋家受苦?
靳昭东随即便接过话婉转地岔开了话题:“宋老,今晚冒昧请你们前来是我们失礼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不好一直留着你们。”
这个结果是宋之任想要的,满意地颔首,拄着拐杖在宋冉琴的搀扶下起身,却被苏凝雪阻住:“关于我方才提及的事我还希望宋老能给一个合理的回复。”
方才提及的事自然是指宋其衍爬进靳子琦的闺房!
宋之任好不容易阴转晴的心情再次转阴。
苏凝雪不愿意就此忍气吞声:“令公子从楼上掉下来的动静不小,当时就有好几户邻居因为好奇探头张望,宋老也该知道那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恐怕不用明天,今晚,这件事就会被传遍整个圈子。”
到时候,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靳子琦和宋其衍的关系!
“看来大家还是没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宋其衍轻叹的声音打断了苏凝雪。
苏凝雪看向还黏在靳子琦身边的宋其衍,眼神有些恼怒,这个败坏自家女儿名声的臭小子!
宋其衍却回之以一笑,眼角的余光一一扫过众人:“我只是在通知你们这个消息,至于决定,还不劳烦你们来做。”
“什么混账话?我是你父亲,还不能替你做决定了?”
宋其衍看着气急的宋之任,微微撇嘴:“这个决定在四年前我就已经做出,当时,你还不曾是我的父亲。”
“你——”这个逆子!
不过最后几个字宋之任没骂出口,便一口气喘不上来,直直地往后倒。
“爸!”
“外公!”
“宋老!”
“快叫医生!快去叫医生来啊!”
贵宾室里顿时忙成一团,走廊上很快想起紊乱急切的脚步声。
宋其衍冷眼看着被自己气得失去意识倒在沙发上的宋之任,神情漠然,任由宋冉琴他们和医护人员进进出出。
靳子琦也没有参与到这场混乱之中,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施救过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像她这样被当做家族继承人培养的人,留在体内的血一般都是冷的,甚至连眼泪也是比钻石还稀有的存在。
当宋之任被抢救过来确定无碍后,一屋子的人才松了口气。
然而宋其衍并不打算让大家好好地放松一下,他走到苏凝雪和靳昭东跟前:“虽然知道最后的结论是一样的,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心甘情愿把女儿交给我。”
这样胸有成竹的宋其衍透着迫人的气势,他说完不等靳昭东夫妇的答案便朝门口走去,越过靳子琦的时候才有片刻停顿。
“如果你的余生注定是要身不由己的,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
如果你的余生注定是要身不由己的,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在那日后,这句话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有时候是在吃饭时,有时候是在开车时,也有时候出现在梦里。
只是午夜梦回之际,才发现不过是梦一场。也不再有男人爬进她的阳台,
明明可以一觉睡到清早,她却开始失眠,在她发现宋其衍那日离开后就没在别墅出现过。
直到有一日,她牵着靳某某送他去上学,他却站在栅栏边,用虎头皮鞋蹭着地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问她:“隔壁的蜀黍怎么不见了?”
靳子琦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摸摸某某的脑袋:“可能有事吧。”
“那什么时候回来?蜀黍还要给我孵小鸟呢!”
面对靳某某殷殷的目光,靳子琦低了眼帘,轻声道:“应该快回来了吧。”
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怎么给孩子做出肯定的答复?
靳某某显然不满靳子琦的回答,扭动着胖嘟嘟的身体抗议:“琦琦去把蜀黍叫回来!”
“蜀黍有自己的工作啊,某某不可以不讲道理的。”
“不嘛不嘛!”靳某某难得这么执拗地撒气,一跺脚大声道:“琦琦不帮某某找蜀黍,某某就把蜀黍晚上爬进琦琦房间睡觉觉的事告诉张爷爷!”
靳某某口里的张爷爷也住在别墅区里,是本城著名杂志社的社长。
几乎靳某某刚一落口,靳子琦就捂住了他的小嘴,四下警惕地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放开靳某某:“谁告诉你这事的?”
靳某某鼓着小脸不啃声,靳子琦肃了神情:“说不说?”一手拍在小屁股上。
某某两只小胖手捂着自己的屁股,委屈地憋着嘴:“拉粑粑时看到的。”
“看到什么?”靳子琦这个时候是迫切想知道答案。
“看到蜀黍从某某的窗户外爬过去,然后爬进了琦琦的阳台里。”
靳子琦觉得自己的头一阵涨疼,怎么也想不到最不该知道的人竟然早已知道了真相,还以此来要挟自己!
“那琦琦还帮某某找蜀黍吗?”某某不忘弱弱地表达一下自己的建议。
靳子琦呼了口气,蹲下身扶着他的小肩膀,郑重其事地交代:“那你要答应琦琦,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靳某某重重地点头,咧着嘴咯咯笑:“那琦琦去找蜀黍吧!”
……
《盲眼》开拍在即,照例要开一个工作人员的会议,作为制片人的靳子琦也在会议之列。
“子琦姐,你在等电话吗?”坐在靳子琦旁边的萧潇突然凑近低声说。
靳子琦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自己一上午都没离过身的手机,眼神有些躲闪:“没有,只不过忘了戴手表,所以带着它看时间。”
她不想告诉萧潇自己其实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宋其衍。
她虽然答应靳某某要去找宋其衍,却也不愿意去宋氏楼下蹲点逮人。
萧潇明白地“哦”了一声,继续八卦道:“听说新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