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于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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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于云水-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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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染撅起嘴说道:“这头发我盘了一早上,他一来就搞破坏。”
  怀德笑着拦住她想去别头发的手,说道:“这个样子比较适合你。很好看,真的。”
  手背传来他掌心的温热,像是早春的暖风化开了一池冻水,戴染的心也热了一下。
  大厅中响起悠扬的女声,带着无尽媚意,带着纸醉金迷。撩拨的情绪在人与人之间聚拢来,像蔓生的水草,只管让人纠缠不清: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会跳舞吗?”怀德问。
  戴染点点头。
  “一起跳支舞吧。”怀德伸出手。
  突然,两人中间多出一只匀白纤细的手,轻轻滑近怀德的掌中。宣茹笑道:“戴小姐,不好意思,抢你的舞伴了。只是我爹爹和孟老爷交代让我们两开场。”
  “没关系,你们来开场十分恰当。”戴染心中尴尬,但面上却维持着落落大方。
  舞池是年轻人的天下,有酒精状胆和喧扰的音乐做掩护,男人、女人纷纷开始滑进舞池中,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对舞伴的倾慕之情掩饰的很好,殊不知早被有心人猜了个透。也有未抢到舞伴的,形单影只的伫立在舞池边,只是那双眼早已跟随心上人跳了一曲又一曲。
  孟家的大公子当然不能只招待一个人,必是每个大户的面子都要给,几乎是满场转。怀礼和戴染跳了几支曲,一停下来便有好几个与戴家交好的世家公子上前向她邀舞。一时间,舞池中人影纷纷,越是声望高的家族儿女越是不得空,一张张姣好的面容在眼前翻飞,仿佛不知累似的,用他们的青春演绎着浮华。

  第二章

  酒会一直持续到很晚,年轻人的精力总是出奇的旺盛。戴染凌晨时分才踏进家门,直接扑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
  昨日的酒精仍在刺激着她的脑袋,一阵阵钝痛突击着脑门和太阳穴。她在床上翻过身平躺着,抬手使劲敲着头。昨晚初试那种叫香槟的酒只觉得清甜爽口,不由得多喝了几杯,谁知后半场便头疼起来,如果不是跳舞挥发了大量酒精,她估计得当场栽倒在孟家。
  门口传来几声叩门响,戴染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应到:“进来,给我倒杯凉水过来。”酒后,嗓子就像被太阳晒得干沙沙的薄纸,就快冒烟了。
  房门应声而开,可站在门口的并不是佣人。闺蜜阮涵穿着墨绿色的旗袍站在光影下,小腰盈盈不足一握,跨进房门的一刹那,修长的大腿一览无遗。
  戴染情不自禁的“呀!”了一声,立刻撑起身来,心中纳闷道:她昨天在酒会上也喝了不少,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阮涵笑着白了她一眼,笑道:“懒虫,还不起!我是妖精么,还能吓你一跳。”
  戴染被她带进屋的清新空气激了一下,人清醒了不少,伸出葱白手指捻起她的裙摆,一脸嫌弃:“你……你穿的像什么样!衩都快开到大腿根儿了,也好意思出街。”
  阮涵也不把自己当客人,一屁股在床边坐下,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戳:“傻子!你没看到昨儿个去孟府的那些女人都穿的这种新式旗袍吗?”说着还一脸懊悔地瘪嘴:“昨天第一面,咱们输了啊!”
  她身上兰花水的清香飘浮在空气中,恰似女儿家丝丝柔情蜜意,香甜的很。戴染吃吃的笑起来:“孟家哥哥市面见得多了,从来都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阮涵长得柔弱娇小,可性子却很大气直白,从未在姐妹面前掩饰过对怀德的倾心,即使听说了戴孟两家的亲事,也未打消心里的热情。在她的世界里,她喜 欢'炫。书。网'谁和谁喜 欢'炫。书。网'她完全是两码子事儿,也算是相当稀罕的性格了。
  戴染忽地想起自己昨天土气的打扮,没由来的心里一沉,不屑道:“再说了,大家闺秀怎能穿这种衣服。”
  阮涵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倒是好,借着未婚妻的便利和他跳了两支曲,可惜我昨天连他衣角都没捞着。哼!眼巴巴的盼了五年,却被那些紧腰露大腿的女人给占了!”
  这个闺蜜性子火爆的很,虽然知道她没别的意思,但和她讨论自己的未婚夫,戴染还是有些别扭。抬起一只手揉着太阳穴,还未散完的酒精让她看起来媚眼如丝:“我说你精神那么好一大早就巴巴地跑来了,原来是昨天的劲儿没找到地儿使,今儿跑我家来捣腾了啊。”
  阮涵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性子得改,现在什么时代了,这么年轻就学了些老派保守的劲儿。赶明儿我送一套给你,你也该变化一下了。再说了,你也得衬你男人啊。”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看看阮涵,跟只小喜鹊似的她穿上这种新式旗袍后,竟然也多了几分妩媚。想起昨天怀礼的调笑,戴染有些动摇了,自己穿上这样的衣服是不是就会和他们相衬了?但很快,她又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屑。才子和佳人,难道只看皮囊就能辨识?一套行头,也没见得有天壤之别,只不过是沾着一层世俗的灰罢了。就算高傲艳丽如宣茹,若是换了寻常人家的布衫,可能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呢。
  阮涵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又顺手捻了几颗葡萄,走回来将水递给她,又丢了颗葡萄在自己嘴里,收起嬉笑的样子,这才说到正题:“我今天来找你是有正事说的。”顿了一下,吐出葡萄籽,叹了口气,接着道:“林庭勋订亲了……是若兰的妹妹若姣。”
  窗外传来一阵风过竹林的沙沙声,戴染一言不发躺平下来,双眼望向白纱帐顶,仿佛能看见湛蓝的天空上有灰败的雨云正在迅速游走。
  “起风了呢……”喃喃后,心中各自辗转,两厢无话。
  若兰是他们的好姐妹,当年戴染第一天去女校上学,还是她主动过来打的招呼。她是杨家的大小姐,一母同胞的还有个妹妹若姣。若兰生性端庄守礼,若姣活泼可爱,两姐妹出落的各有千秋。若兰对妹妹很忍让,从心底怜惜着这个乖巧的妹妹。只是,不知林庭勋是不是也是她忍让的结果呢?
  两个女孩都静了下来,屋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若兰还好吗?”
  阮涵摇了摇头:“我还没见到她,这消息是听我爹说的。我想,要去我俩一起去。我又不会开解人,你多和她说两句,免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戴染心中一声长叹,情缘难琢磨,悲喜不由人。果然应该趁着还自在,日子过得糊里糊涂,该玩的玩,该吃的吃,就是不能言爱。若真心里有了谁,这无忧无虑的日子怕就到了头了。
  戴染和阮涵坐着黄包车到了杨府,这里已经开始洋溢着喜气了。门口家仆拎着大包小包进进出出,一派繁忙景象。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熟门熟路径直往若兰的小院走去。刚入院没几步,就看见若姣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看见来人也是一愣,赶忙点头行了个礼:“两位姐姐来了。我姐在里面,你们快请进。”一边说着一边手指绞着手巾,面上有些尴尬:“我……我还有事忙,就不陪两位姐姐了。”
  说完,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戴染蹙着眉,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很是憋闷,想说她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不说心里又堵的慌。
  阮涵也无奈得紧,拉拉她的手:“走吧,我们还是先去看看若兰吧。”
  晌午的太阳还真有点烤人,外面就像刚蒸熟的热糍粑,黄闷闷的,还散着风都吹不走的热气。屋内窗子也没开,偌大的屋子黑嗡嗡的,空气又热又闷。
  抬眼扫视一圈,桌上、地上、椅子上都散着书和本子,完全不似往日的整洁有序。若兰坐在桌边,这才几日不见,跟变了个人似的,脸颊深深凹下去了一大块,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现在肿的跟胡桃一般,小下巴尖的让人看着都心疼。
  她人定定地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忧伤的意味。戴染和阮涵上前,一左一右挨着坐下来,拉起她的手,那指尖的冰凉传到手心里让戴染生生打了个冷颤。
  “你还好吧?”阮涵平日那么伶俐,竟也问得这样多余。
  “我们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戴染用力捏捏她的手,想传些力量给这个像是随时会散架的人儿。
  若兰被两个好朋友的温暖包围着,好不容易冻住的伤心又化成了水,这厢一问,那厢的眼泪便大颗大颗地滴了下来,贝齿死命的咬着下唇。良久,才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好痛,我的心好痛啊。”
  十六七岁,正是伤春悲秋的年纪,想到她十年痴情空付流水,戴染和阮涵的五脏六腑都揪了起来。被人撩动了情绪,若兰更是哭的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伤心都从眼眶里排出来,可是心痛却固执的扎根在那里,一副不离不弃的蠢模样。
  不知何时,她们俩也跟着哭上了,好像一个人的心疼三个人来哭就会排解的快些似的。多年后戴染曾回想起这一幕,当时的自己以为这就是最痛的悲伤,原来命运的程度远远不止于此,但此时的他们又哪儿能预料呢。
  两人安慰了她好一阵,若兰才渐渐止住了哭。戴染帮她擦了下脸蛋儿上的泪珠,问道:“这事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前天。”若兰的声音又涩又哑。
  “那……林庭勋怎么说?”阮涵是个直肠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亲事都拍板了,林庭勋显然已经下决心了。
  果然,若兰又开始抽泣起来,右手紧紧抓着心口的衣服,像是想把疼的地方生生扯出来一样。
  戴染瞥了一眼桌上散着的本子,上面的字迹工工整整,抄着当下最流行的徐先生的诗:
  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
  看着看着,就累了,星光也暗了;
  听着听着,就醒了,开始埋怨了;
  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突然我乱了。*
  诗意低婉锥心,是这诗勾引了她的眼泪?还是她的心思浮浮沉沉这么些年,终于被这四行诗句成全?她怎么能忘记那些暧昧不明的前尘,耳边低语的暖透心田的言语,那一抹情意绵绵的流转眼波……
  戴染皱眉,犯起倔来:“他在那边快活,你在这里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他既已选择,你也该拿得起放得下啊。以前的事已经没有办法改变,过个三年五载,还不又是一样海阔天空。”
  只听哭声一哽,阮涵噘嘴道:“放下,哪儿有那么容易说放就放得下的。”
  啪地一声,戴染将本子拍在桌上:“那是难过就不用面对了吗?求而不得总比失之交臂的好,至少你努力过。还记得那句话吗?‘再美好也经不住遗忘 ,再悲伤也抵不过时间’。放了他,也是放过你自己。”
  若兰用手捶着心口:“可是我现在就是难过,应该怎么做我都知道,可就是做不到。脑子一直都是明白的,可是我的心不明白。”
  “哎……”戴染揽过她的肩,将她抱进怀里。“好啊,那你给自己一个时限。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以用力悲伤,使劲流泪,可是时限一到,你就要坚强起来,生活总是要过下去的。”
  戴染没有爱过,更无从谈爱的深浅,可是对若兰来说,林庭勋从十年前就已深深地在她的生命里扎根了,犹如日积月累的印记,想要洗去,亦是徒劳。

  第三章

  眼前的场景十分熟悉……
  扎着辫子的小女孩正在用力尖叫,稚嫩的声音被武装得愤慨又凄厉:“你不是最爱娘吗?那为什么她离开不到半年你就续弦?一年内连娶两房姨太太,现在又要娶?!娘一生只有你一个,你却……”
  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每次说到母亲,愤愤不平就像要在胸□开来似的。
  高大的男人看着女儿,眼神迷蒙而悲伤。因为他,女儿心中的神话和信仰坍塌得十分彻底,慢慢地,这些碎片堆砌起来,她便长大成人了。
  他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孩子,你要相信,除了你母亲,我谁都不爱。”
  如果这也算爱,那还真是让人失望。小女孩的眼光带着怀疑和迷惘:“什么是爱?”
  “爱就是,她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变得更喜 欢'炫。书。网'自己。”父亲的眼里焕出温柔的光芒,甚至掩盖了他周身的悲伤。
  小女孩皱眉,一知半解。
  犹记得当年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父亲脸上总是笑着的。虽然他现在也笑,但是却不尽相同。那时候的笑让人心暖,现在的笑却只让人觉得……空洞。那时候父亲豪气干云,有抱负有担当,现在的爹爹处事圆滑,可是给她的感觉却是明则保身。这些年宅子里进来了那么多房姨太太,可是感觉爹爹总是在发脾气,要不就是冷眼看闹剧的模样,眼神里总有种叫乏味的情绪。
  戴染睁开眼。一夜浅眠,梦境跟走马灯似的在脑中放映,清醒过来时心思更是烦扰。
  秋日事多,这厢杨家嫁女,那厢戴孟两家正式宣布订亲。
  终于,香饽饽稳稳落在了戴家。孟家老爷拂了宣市长的面子,不知又经过了多少周折才安抚下来,婚事终是尘埃落定。
  从小,大人们玩笑间皆说戴家大小姐会嫁给孟家大少,听了多年,这便成了意料之中的事。大家都在兴高采烈之时,两位主角倒是心有灵犀一般地不惊不诧。
  门外的风从窗缝中扫进来,拂开了几张书页。戴染扪心自问,对他,喜 欢'炫。书。网'可能是有的,说到爱……远远未及。心下默然:不知道怀德哥哥此刻心中是何感受呢?
  这日一早,戴染刚起身就接到了怀德的电话。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染妹,待会儿十一点到骡马街三号,我在那儿等你。”
  他的话总是带着总结陈词的决定性,戴染并不习惯:“去哪儿做什么?”
  那边一阵抢话筒的声音,接着就听见怀礼满是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别问东问西的,有好东西给你看。染儿,准时来哦!我们等你。”
  说完电话就挂了,戴染愕然,难道这是传说中的约会……忍不住双手捂住面颊,笑嗔到:“瞎想什么呢!”
  关系一改变,连带心情也变了。戴染从铺了一床的衣服里拿起这件比比,又拿起那件看看,犹豫不决地不知穿什么好。唤来奶妈帮忙挑选,却被调笑:“小姐,在孟家公子跟前您在泥塘打过滚,还女扮男装去他们的男校,现在还有必要挑衣服吗?”
  打蛇打七寸,憨实的奶妈两句话就浇灭了她的冲动劲。小时候没少在他们面前丢脸,那天酒会也没讨着什么喜,第一次出场都失败了,就算今天隆重登场也挽不回颓势了。拍拍奶妈的肩,戴染说道:“还是你心头嘹亮,一语点醒我梦中人。”说着挥挥手:“你下去吧,这儿用不着你了。”
  奶妈笑着退出房门,许久才反应过来:小姐这不是骂她面带猪相嘛。
  戴染镇定了下心情,想自己怎么也是堂堂的戴家大小姐,输人不输势,根本不屑于打扮的花枝招展去讨好他们,落落大方就很好。
  等她到时,骡马街的街头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了。三号店面已经装修一新,宽大的牌匾被红绸遮着,典漆大门浓黑厚重,街沿上铺着红色的地毯,看样子一直铺进了门里面。
  人群里的人很多都是认识的,只是他在其中尤其显眼。孟怀德西装笔挺,肩宽腰窄,长身玉立。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一张深紫色的绸绢,浅浅露出几个角。头发仍然向后梳着,剑眉入鬓,挺直的鼻子下薄唇保持着好看的弧度,整个人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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