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明确规定这四个院子的高低贵贱,但潜规则这东西本来就不可能摆在明面上,堡里的老人管家们自然心中清明。
对竹院的客人,三分脸色七分礼。
对菊院的客人,笑脸相迎自恭敬。
对兰院的客人,长袖垂地腰难直。
至于梅院。住地更是皇亲巨贾。全都是连商进宏都需卖上三分脸面地厉害角色。
现如今。就是把这老恶妇安排进梅院。众人也不过暗地里唏嘘几声。也不若听到“卷漱小院”这四个字来得震惊。
其实商家堡所在地这座山。本不叫余毋山。而是玉毋山。
“玉华生烟。富贵满盈”。喻义本就极好。却偏偏画蛇添足改个“余”字。还拗口地强加上个“年年有余”地解释。
为地是什么?
凭地是什么?
只因为现在的大夫人姓余,名雯,在她下嫁商家堡的第二年,这叫了千百年的“玉毋山”就正式改成姓“余”了。
改便改罢,反正整个山头都是你商家的,甭说改名,哪怕是轰了毁了都没人敢多说半句,了不起背着讨论这余夫人是多么的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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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皇亲国戚,而是草莽出身,以凡夫**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洒血流汗为国立下累累军功,并数次救皇帝太后性命于危难之间,北寮第一位外姓成王的军神,镇宁王,抚顺大将军余衡。
天底下能和皇帝拉扯上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不少,但能得到九五之尊全心信赖的人,只怕百八十年都不定能出来一个。
所以军功名号什么的全是浮云,撑着余衡不倒的还不就是皇帝那份弥足珍贵的信任?
余雯,正是镇宁王的独生女儿,就是捧在至高点的珍珠香玉。
余雯嫁给商进宏后为商家堡带来多少明里暗地的利益暂且不说,起码商家堡化“玉”成“余”的这记马屁确实拍得镇宁王舒坦,看这女婿也满意不少,顺眼不少。
而翁婿之间唯一存着的小疙瘩,却偏偏跟“卷漱小院”有关。
商进宏与余雯大婚之时,余衡正在北抗蛮族,所以没有亲临婚礼现场。随后商进宏每年必会携妻省亲,因为公私事务也没少拜见岳父,但余衡却一直没有机会亲自走一趟商家堡。
直到八年前,北寮大军从从西北官道回撤,余衡才抽出空闲,打算去一次商家堡,然后再快马掐好时间和大部队同时进京。
以镇宁王的身份地位,理所应当是被安排在梅院。
谁想到余衡闲逛时,不经意发现了掩在假山翠竹之后的“卷漱小院”。
小院中青石碧水,檐椽精琢,竟有几分仙风幽境的妙处,又不失凡尘富贵繁华。两相比较下,任他梅兰菊竹,只统统成了俗物。
这下,镇宁王不乐意了。
心想你商进宏好大胆子,居然留着这么处好地方也不予我住?且不论你是我女婿,就凭本王现在的身份地位,除了四国之主,就算是那些小诸侯国的王室也能微觑几分,你却如此轻慢!
可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虽一屋矣,有心之下就能看出许多东西。
本来只是不大开心,回到梅院两相比较,镇宁王愈发觉得恼怒。侍从眼看主子不高兴,一番巧舌询问后,套出答案,风声不胫而走。
区区商家堡居然敢蔑视王爷,连住都不给住好的!
大伙儿可紧张了,懊恼下一时竟想不起当初为什么没把“卷漱小院”安排给镇宁王住,如今却惹出这么大祸事。
焦虑中存有一份希翼,虽然堡主和堡主夫人感情相当单薄,但毕竟父女好说话不是?毕竟您都嫁到商家堡里,也算半个商家人了不是?
但余雯硬是没有为夫家多说一句好话,反倒是商进宏不慌不忙地前去道歉解释。
那个解释,让堂堂镇宁王只能把怒火往肚子里吞,让大伙恍然大悟。
商青霆将剑插回剑鞘中,别在腰侧,一皱眉,压低了声音:“九妹,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爹是怎么回镇宁王的?”
商青络嘴角微抽,显然想到了什么:“大约,还是记得的。”扇睫一垂:“女皇住过的屋子,理所应当必须比旁的人高,不管那个人是王爷,还是将军。”
这,又牵扯到另外一桩颇让商家堡长脸的往事。
十几年前的某个雨夜,余毋山来了一队陌生人,为首的是个年轻秀美的小姐。因为雨大风急,就求着借助一宿。
商家堡不是善堂,这行人又疑点颇多,自然不可能轻易答应。殊不知刚接手家业没多久的商进宏不但同意,而且还安排在了刚建成不久,打算用作主院的“卷漱小院”中。天亮骤雨初歇,那秀美的小姐便领着人离开,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之后,“卷漱小院”也因为某些原因而被闲置起来。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那夜的陌路小姐,竟是当时的南诏皇女,后来的女皇,现在的太上皇。
世事,总是游离在人们的理智之外。
不过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说,确实是极有脸面的一桩,毕竟能让一国女皇都欠下人情的世家,并不多见。
没有人详细追究过,堂堂南诏皇女怎么会不远万里跑到北寮来旅游,还偏偏上了余毋山;没有人深思,为何从来不对南诏出口的火药,在次年就开了南方线路。而这些源源不断销往南诏的火药,散落在商贾世家武林各派手中的尚且不足三成,那么剩下的七成,究竟在女皇登基时针对支持前太女的党派所进行的血腥镇压中,起了多么重要的地位;更不会有人明白,为何一心一意爱着
就算堡主娶了多少房妾室,都不曾动摇过的余夫人,T夫妻已经形同陌路。
一切不论,女皇毕竟在卷漱小院里住过,名头摆在那,所以位高权贵如镇宁王,也无话好说,要传出风声说他硬要抢女皇住过的地方,那一张老脸也没地方摆了。
于是,此事便作罢不论。
现在,这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恶婆婆和丑姑娘,居然能住进“卷漱小院”?!实在,不能不让众人“浮想联翩”。
这两人的身份,总不可能和女皇一样高贵吧?
北寮、南诏、西、东陵,加上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诸侯郡国,生得这副夜叉模样,又有偌大背景的老妇人,绝不可能籍籍无名。
“九妹,你老实与三哥说,那司徒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
商青霆拐着弯问,毕竟涵阳是商青络带回来的,说不定能从这条路上套出些有用的消息。
商青络闻言脸色顿时一沉,浮上几许尴尬和阴霾,心情不大好,口气就有些急躁:“三哥,你这问题真是……相信没人比我更想知道!”
语气里十有**是埋怨。
这位商家堡九小姐,显然有些不大愉快。尤其是在一个自以为挺了解的“朋友”,突然变成完全看不透的“陌生人”后,失落愤慨的心情更加明显。
刻意的,不刻意的,有心的,没有心的,她都忽略了一件事,两人之间从头到尾,本来就只源于一桩“交易”,很公平的交易。
“友情”这种东西不太可靠,尤其是在涉及某些根本利益的时候,本来就是一种很虚无缥缈的存在。商青络看不明白,说明数年磨砺,终究还是没有让少女心中保留的一些可爱想法完全磨损。
堡主已经表明态度,断然不容许再有人再闹事,围在大门口的一群热血青年们也三三两两地散开,该干嘛的都干嘛去。
纵十三门的老掌柜陈榭白须飘飘,双目矍铄,若有所思。
旁边一个负责走门的小堂生犹犹豫豫地小跑过来,搓了搓手,眼神有点漂移,往摊在地上仍旧瑟瑟发抖地麻溜儿一瞥:“大掌柜的,您看这事……”
无非是要给山脚下死去的那几个门徒讨个说法。
毕竟,事情发生在商家堡门前,怎么样也得给死者亲属个上口的交代。
陈榭白眉一抖,长叹一声,道:“通知账房拨些银两给他们的家里人送去,如果有老小待奉养的,就加双倍。”
“要以什么名头?”
“就说,是护堡有功吧,其余的莫要提了。”
小堂生垂头行礼,那几个死去的弟子平时与他有过面点头之交。如今虽然有些伤悲,但亦不曾多话,直接领命离去。
这就是江湖,**裸的暴力世界。人不在江湖,所以不知江湖。人在江湖,更看不清江湖。
陈榭不让消息传出去,并不是说有意替商家堡的脸色回护什么,倒是替那几个可怜弟子着想。毕竟江湖上谁人听了,只会嘲笑那几个弟子有眼无珠。更甚者,还要怪责他们“辱没”师门家风,哪里会认为他们固然有错,却错不致死。
官场看权利,江湖看武力。
陈榭一转身,正想离去,忽然回头对麻溜儿招了招手:“小子,跟老夫走一遭。”
…………
一袭晚霞宛如浓艳红妆,给予天幕最后的璀璨。几缕余晖不舍地漏出平整的地缘,几只雀鸟展翅飞跃林间,沿途不忘留下声声凄绝的怪叫,替傍晚的余毋山增添少许萧瑟,阴寒。
卷漱小院无疑是顶好顶美的,但如今相对坐在房中的两人,显然颇有些不大应景。一老一少,连正眼都不赏一个,若是那些假山秀水有感情的话,只怕都要哭了。
弯月渐起,两两无言。
明亮的烛火,映出层层细光。蕊心时不时发出些噼里啪啦的碎响,稍带上少许麻蜡的香味。
怪婆婆耷拉着的眼皮不经意一动弹,粗噶的声音既平静,又漠然,好似在唠叨些家常。
“丫头,这么久没见,你身上那几种小玩意是怎么来的?虽然比砒霜那些不入流的把戏强上不少,但小把戏终归是小把戏,以你的本事,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粉嫩的唇弯了弯,露出浅浅的酒窝儿,那是带着些羞意的笑,眸色是不纯然的黑,参杂点点琥珀般通透的褐。
这一笑,并不惊艳,却让人浑身说不出的舒坦,甚至会忽略这秀气小姑娘芙蓉面上那道很不合宜的长长伤疤。
“婆婆,这儿有人挑事,所以我小小出手教训一二。至于这毒嘛,不过是那些人一时不忿,偷偷摸摸动的手脚。既然已经付出足够多的代价,送上来的毒药又不够看,就随便了。”
梵天瑶草的毒性本来就独步天下,加上涵阳体内还养着一只怎么也喂不饱,平时处于冬眠状态的蛊。
蛊这种生物,最爱的食物除了人的精血之外,就是毒。它们生来就被养在各种各样诡异的毒花毒草种,越是狠辣的毒,它们吃得越高兴。
这两样本是致命杀机,此刻却成为一种另类护盾。天底下能伤到涵阳筋骨的毒,只怕一个手指头都能数得明白。
雷长胜不追究往事,不等于雷霆镖局人人都服气,比如二雷的父母和被削了脸面的五夫人。
他们不懂雷长胜和涵阳两人之间的交易内容,对雷长胜“宽宏大量”的做法,既不理解也很不屑。遂悄悄动用了放在商家堡的人脉,暗地里打算让涵阳吞颗“毒钉”,弄死了,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毒一次,没死,换种毒;
毒两次,没死,继续换;
毒第三次,还没动静,那暗茬终于发现不大对劲,才匆忙停手。这时间掐得太紧,三种毒还没被“消磨”干净,怪婆婆就来了。
怪婆婆什么功力?涵阳使毒本事足矣独步武林,而婆婆的用毒手法更臻至出神入化。毕竟是山崖下十几年里,日日夜夜折腾出来的。
涵阳从来不懂“以德报怨”四个字怎么写,不追究,只是觉得陪这些跳梁小丑蹦跶很是无趣,便放任自流,任他们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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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善意的手
更新时间:2009…10…2 18:04:24 本章字数:4215
:囧L的……………………………
场面有点冷清,一老一少有点尴尬
分别月余,再相见,纵然没有一哭二叫三拥抱的俗套场景,纵然当初离别时并不算和睦,纵然这两个都不是感性的主,可除了能聊聊些阴谋诡计之外,居然无话可说
利与非利,虽对席而坐,心里算计的功夫却一刻也不曾停止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都想在对方身上获取最大的好处,但又猜不准对方的底线
怪婆婆看似略胜一筹,毕竟涵阳身上还有她控制着的蛊虫不过,老人家明显不欲再轻易动用这玩意儿来威胁小丫头
一则,涵阳的脾性颇对老怪物的胃口,出于少少的爱护之心,也不想把人给逼得太紧;二则,舍得毫不犹豫服下梵天瑶草的人,不但心志坚定,更可以说早不把生死放在眼中毕竟奇毒尚能一解,但服用那怪药却是七年后必死无疑
何况……
搭在轮椅把手上那双玉手或轻或重,有意无意地拍了拍,泄露出主人内心的些许烦躁
现在没什么大问题,只有一个小问题:谁愿意先退上一步,换句话说,谁愿意先抛出橄榄枝来博取下诚意?
怪婆婆将她的目的透露一点半点,或者是涵阳把心里的打算坦白一二,就会成为一条很棒的橄榄枝,进而促成一条很美好的相互关系
偏偏谁都不肯先开口
这是一个心理上地问题
涵阳习惯性地摸了摸脸颊感到有些为难若按照她从前地行事作风断然不会甘愿做那个首先示好将主导权交到对方手上地人但抬头看了眼对面那张可怕恐怖完全没有感情波动地面容胸口气息一滞
这样一个人一个双腿被废面容尽毁锁在崖底十数年不见天日地老怪物心中地想望或许已经累积到一个恐怖地地步
她是一个可怜人
涵阳在心中轻轻地说
她从来没有觉得谁可怜过包括自己但在这一刻面对轮椅上佝着胸背地怪人却生出了莫名地慈悲和怜悯
“婆婆,为了弄清楚你放在我身上的东西,那天只能选择匆忙离开你应该能理解,那种脖子前面对着把刀的感觉,很不好,所以我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安心一些,稳妥一些,顺便想想能不能找到让这把刀离开的方法……”
一旦开了口,涵阳便无所保留,起码对于验蛊这件事上没有保留轻柔的嗓音,秀美的眉眼,很有诚意地将一张底牌掀开,率先伸出合作的手
橘皮一般的老脸,紧绷着的疤痕慢慢地伸展开,阴晦黯沉,被眼皮半遮盖住的双眼睁开几许
基本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但涵阳明白,对面这老怪物确实有意来握一把自己冒险递过去的友善之手
怪婆婆很高兴,干瘪的嘴唇微微张开,“哧哧”地笑着
虽然对于涵阳的目的,她多少猜到几分,但现在丫头既然肯亲口说出来,就表示自己已经获得了她的一些信任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很舒服,很愉快
当人变得愉快而舒服的时候,说话做事往往也会变得随意一些,所以怪婆婆开口问道:“丫头,为什么这次这么老实?”
老人家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一年共同生活积累出的情分使然,感情这种东西,在很多时候是比较鸡肋的
涵阳眨了眨眼,把身体往前探了少许,微褐的瞳孔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浅薄,透透地,很真诚地答道:“婆婆,对着您,我似乎看到了以后的自己”
虽然,她不太可能活到那个岁数
“嘿嘿”老怪物一边笑着,一边轻轻地拍打椅背笑声骤然停止,盯着那张秀美的面容,下颚,挺鼻,还有那双淡雅的长眉……或多或少,总能找到形似某人的部分,而这些部分,时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