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正在屋内,呆呆对着一盘子樱桃流泪。
他半个身子在屋子,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正不知如何抽身,就见晴儿慌乱地抹掉眼泪珠子,已经发现了他,忙起身挤出一丝笑容:“大爷……有什么吩咐。”自打上回被他抓了她欲舒季蔷一个现行之后,每每晴儿对着自己便更多添了几分惶恐。
他自个儿也是叫苦不迭,怎么这么多人见了他都心生畏惧呢?就连自家那婆娘与他行闺中之术,都是任他摆布,没有半点趣味。也许正因如此,那日在水底将丁姀救上来,看她服服帖帖地靠在自己胸膛前昏迷不醒的样子,竟有些窝心了起来。那日又在围墙内外有过一番争执,那女人,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殊不知,他这一生可是杀人无数,手上沾染的鲜血,是多少水都洗不干净的罪孽。
由此,他身上除了笼罩着一层镇国将军的光芒之外,更多的是那光芒背面的黑暗。
他恍然回神,邪笑了一声。环起双臂斜依在槅扇门上,道:“我来找红线的,玉兔的脚受了伤,想请去帮个忙。既然她不在,便只好劳动你了……”
晴儿惶恐,舒文阳说话几时这般与她客气了。忙连连俯首:“大爷有什么尽管吩咐奴婢,大爷这么说的话,奴婢心里难安。”
“不耽误你……”轻轻吐出四个字,他随手一点晴儿的眼睛,微微掀唇而笑。
晴儿吓得赶紧闭上眼睛,敏锐地感觉到舒文阳的手指直指自己眉心,略略带着一股氤氲的热气。他不与舒季蔷似地总爱同人动手动脚亲近人家,他动起手来不是跟人豁命便是要打淳哥儿,所以吓得她半天不敢睁眼。
“……”舒文阳忍不住失笑,将手收了回来。大摇大摆出了门,一面扬声道,“先帮玉兔去上些药吧,而后再去丁八小姐那儿将那小兔崽子给领回来。倘若你带不回他,可要知道后果”也不等晴儿追上来,自顾自就消失了。
晴儿大骇,以为舒文阳要将她与舒季蔷**一事捅出去,吓得赶紧追上去,不敢慢了一步。
淳哥儿这时正与丁姀玩挑线玩得不亦乐乎。那面夏枝回来见淳哥儿在,便没提她们要离开了的事情,就在一旁收拾东西。一面打趣她二人:“老底子说了,那挑线玩多了天可要下雨的,小姐小爷,你们可别玩太多,害别人几天出不了门的。”
“阿嚏……”淳哥儿打了个喷嚏,那身子一个猛抽,将原本绷在手指间的红线一下子弄散了。鼻翼下旋即淌了一大片清涕。
第一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临走三日
丁姀失笑,掏出帕子来给他抹了把鼻涕,对夏枝道:“夏枝,将窗子阖了吧,外头似乎起风了,仔细冻着了他。”
夏枝便去关窗,一面叹气:“这明州哪时不刮风的,自打咱们来了这里……”
“七叔公说,夏日里的风更大,好大好大,能将小树连根拔起,将屋子都吹倒呢……”淳哥儿吸着鼻涕沫儿含糊不清地道。
丁姀往他身上盖了件衣裳,点了下他光洁的脑额,笑道:“那是台风,从大海上刮过来的,那大风的天气里,淳哥儿可要躲在屋子里不能出去哦……”
“咦?”淳哥儿眨巴眼睛,“八姨也知道呢?”
“嗬嗬……”丁姀揉揉淳哥儿的发顶,不置可否。
夏枝也略略奇怪。自家小姐明明不曾读过多少书,却总是能知人不知,说的话也颇有些见解。想着也暗暗觉得可惜,如此的底子,倘若自小也同丁婠丁妙似地养在家里,怕是更要伶俐聪慧呢那六年的佛堂,真是误人不浅。
关窗时,正见春草怀里揣着个靛青荷包回来,还在门外便已经嚷着道:“小姐,奴婢回来了……”
三人都往门外瞧,只见春草将手里那袋银两举得老高,欢快道:“这回二太太可慷慨了,竟给了咱们……”一愣,“小爷也在呢……”
夏枝一个劲儿地给春草使眼色,将人拉出去叮嘱了几句:“你别说咱们要离开明州了,小姐怕小爷闹起来不少收场。”
春草吐了下舌头,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夏枝又觑了眼那袋银两:“这哪里是二太太心好,合着咱们是要还的东西,那数目越大,咱们被扣的月钱就多,二太太散出去收回来的利息也就高了。”说罢一把将银子拿了过来,将她也拉进了屋去。
春草进屋将银子悉数交给夏枝去收着,来到淳哥儿面前弯身打招呼:“小爷可好一阵没来了吧?今晚上在咱们这里吃了再走可好?”
淳哥儿立马合掌跳脚地:“好好好……我就在这儿吃饭。”说罢又央丁姀玩挑线。
二人便又回到胡床上坐下,面对着面开始玩。夏枝春草方不动声色地开始整(www。87book。com)理行装。屋子里时不时响起淳哥儿的欢叫声,几人见了也不由相视而笑。这场景,午后淡淡的阳光如沐圣露一般,洒在胡床一侧,将淳哥儿的笑脸勾勒成了一个向日葵花盘似地。
半日恍似水流,不湍不躁地流淌着。
接近傍晚时,晴儿偷偷在窗子里瞧了两眼。正是丁姀闲暇的时候透窗而望,两人对了一眼都有些错愕。
“晴儿?”丁姀吃惊,“你怎站在那里?”
晴儿脸孔腾红,支吾道:“奴婢……奴婢是来接小爷回去的。”
丁姀看了看躺在自己双膝上睡得正酣的淳哥儿,微微有些为难:“淳哥儿……他正睡着,你先进来吧”
“哎”晴儿应了声,便离开了窗子跟前。
夏枝听说晴儿过来,便立马搬了张条凳放在丁姀的胡床前:“要不要奴婢把小爷抱到其他地方去?”
丁姀摇头:“去沏了茶来,她是来带淳哥儿走的,让她坐坐再走的好。”
夏枝点头便去了,迎面与晴儿相撞,二人互眼神交汇,含笑擦肩。
“晴儿姑娘且坐下吧。”丁姀道,将淳哥儿轻轻抱道一边盖了张大金蟒铜钱褥子,对晴儿点头微笑,“怎么这会子过来?不如留在这里吃过饭再走吧?”
晴儿望了两眼淳哥儿,心下思忖,淳哥儿眼下睡着正好,偷偷抱了去也不会哭闹,倘若要是醒着他不肯走的话,岂不糟糕。于是便婉拒了丁姀的好意,说道:“不留了,大爷正急着找他,也不知是什么事,咱们可不敢耽误。”
素知她们平日都怕着舒文阳,丁姀也不好勉强,便轻轻拉了拉那张大褥子,道:“那且带上这个,外头风大,容易冻着。”
晴儿点了下头,便就弯身将淳哥儿抱走了。自打进屋便没打算久留,应是一开始便就想好立即带淳哥儿走的。
丁姀微微苦笑着,手中拉扯今日下午跟淳哥儿一起玩的大红挑线,绕在指间一圈复一圈。这怕是在这儿与淳哥儿见得最后一面了,也不知道离开那日舒文阳会否让淳哥儿出来。
春草才从厨房过来,一瞧淳哥儿不见了,便问:“咦?小爷走了么?奴婢还亲叮嘱了厨娘今朝子多弄几个小爷爱吃的呢”
夏枝也沏了热茶才过来,惊见晴儿匆匆忙忙抱着淳哥儿离去,心道今日晴儿是怎么了?竟觉她举手投足怪里怪气的。
丁姀扶手而起,将那条大红绳挂在床头,说道:“无妨,你去提饭的时候将那些送去舒大爷那里即可。夏枝……你收拾地怎么样了?”
夏枝一愣,快快将茶放下,道:“适才小爷在,奴婢没法说,奴婢从大爷那里回来,刚好就碰见舒大爷了。奴婢就告诉了他,咱们后日就离开明州了。他听了,也没个表情,冷冷淡淡的……小姐……”
丁姀瞄了她一眼:“已经跟大哥敲定后日启程吗?”
夏枝无声颔首。
丁姀长出口气:“早些离开也好。对了,那些银子拿来,还送到大哥那里去。”
夏枝一惊:“小姐,这是为何?”明明是她们欠的二太太的帐,怎么让大房领这惠?心里自然不肯。
丁姀缓缓道,一步步朝她走来:“咱们这回是跟大哥他们一起走,诸事可都靠大哥去打点。总不是让咱们去出面不是?这在外头,自然银子得放宽了使,也顾得到他一个男人的面子,咱们也方便上路。合着那帐是欠下了的,以后慢慢还。大哥也不是没打算的人,必不会乱花这笔钱。”
夏枝转身从双门桃木柜的角落里取出那包原封不动的银子,在手上掂了掂:“少说有五六十两,够咱们一路上舒舒坦坦的了。”
丁姀颔首,示意她就拿过去吧。
夏枝一想丁姀说的也是个道理,总不能诸事就教她们两个丫鬟去打点吧?虽说也不是十分避讳,可终究有些事还得男人去周旋。便只能偷偷留了十两下来,余下的都送去丁凤寅那里了。
丁姀便跟春草又点了点箱笼行李,算了下此趟明州的花销,所带来的银两确实已所剩无几,光是那几日在南山寺的香贡就随了那些太太的样,花出去不少。一面在纸上钩钩画画一笔笔消去账面,一面不自禁地叹息,这钱到哪里都是不经花呢外边的天渐渐暗下,暮色四合之际夏枝便顶露而归。脱下毡帽就道:“小爷正在屋里头闹着,奴婢不敢去瞧,就回来了。”
丁姀点头,看她顺带这将饭抖提回来了,便就坐下吃饭。又听夏枝一一说着厨娘做了哪些饭菜,她一并让前来提饭的红线给带过去了,兴许能安抚小爷。
三个人先后用了饭,这日躺下地比往日都要早。隔日起来,果见她们要离开的事情早就传开了。赵大太太清早来瞧了她,送了套白珍珠做坠的头面,金凤衔珠,五梅齐绽的花样,便又匆匆去了丁婠那里,想必所说所做都相差不多。
而后梁云凤也来过一趟,闻之要走,便总有意无意地提到两家亲事。
丁姀便道:“梁姐姐莫急,二伯母早修书回家,兴许家里头已经准备开了。届时等大哥一回去,便会一一落实。”
梁云凤听后竟有些害臊,撇过脸直骂丁姀说得太过直白,但是心眼里却喜欢得紧,连连嘱咐她倘若姑苏有什么事情,就写信告知她一声。丁姀都一一答应了,合着即便她不说,丁婠也会写信给她,这都无异。
送走梁云凤,屋里尚显清净了些。望着满地箱笼,到底有些惆怅。一来二三月,时间去不复返。才想着来明州,可一眨眼却已经到了要回姑苏的时候了。
离开那日,早早地二太太便又来叮嘱她路上时宜,转转又去了丁婠那里告诉。等到她二人被搀扶着上了马车,后头压行礼的马车竟又多了一辆,方知是赵大太太梁太太等后来又送了些大的。她想,那日容小姐与容家媳妇离去,是否也是如此闹腾的呢?
丁姀微微拨开车帘,似乎想寻找一抹期待的影子。可目光扫视过半,仍未见到,不觉有些唏嘘。
丁婠正坐对面,斜瞄她一眼说道:“妹妹长情,还留恋此处?”
丁姀赧色,不自在地放下帘子:“适才走得急,我只是透口气。”说罢低头,为丁婠从暖壶里倒了碗姜糖茶:“刚才出来时风吹了一下子,五姐喝一点,路上不至太寒。”
丁婠噙笑着接过,问她:“赵大太太送了你什么?打从进府开始的。”
言下之意是想丁姀报个数,也好让她在心里比照比照谁重谁轻。这一趟既然没套住舒季蔷,那也得有些收获不是?她向来爱贪这些,便也等不到马车离开就问了起来。
丁姀呛了两声,微微笑着:“也没多少东西,咱们不也送出去许多么,大约平了。”
第一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回姑苏
感谢4235童鞋滴粉红票……这两天老闹胃痛,更新不定时,不好意思啊 ̄丁婠一听眉上一喜,就在心里偷偷琢磨着昨晚上赵大太太亲送过来的一套孔雀羽领的春裳。质地轻薄,软如细丝,滑如明玉,听说是响当当的名品。既然丁姀这么说,那赵大太太给她的那份礼必是轻的了,自己在赵大太太那里果然就要比丁姀重一些。这样,她再使了丁凤寅跟舒季蔷提一提,那在舒公府里也就多了赵大太太的支持,真是不虚此行。
丁姀抿着两片唇又呛了两声,回过头悄悄拨开了帘子。忽而一怔,翠黄琉璃的牌坊底下正有两个人风里站得如株青竹似地。
面向她的是丁凤寅,站他对面的人一身月白长衫,半肘箭袖腰间一条如涛般的鲜红长绦,隐约还贴有闪光的宝石片。光光是那长身的背影便教人有些迎头一震之觉。他负手站着。发髻上粗粗斜插了一根黄玉簪,透过来一丝浅浅的柔光。
丁婠见她半日不说话,便也索性凑过去瞧:“你在偷偷瞧什么?这么不识得规矩的……”说罢就想将那帘子撩地再大一些。
丁姀飞快拽紧帘子:“不是,我想瞧瞧淳哥儿有没有出来,可惜没找到。”
丁婠觑了她一眼,谓之她不知天高地厚,奚落地道:“淳哥儿是何身份,想必他爹必是不放他出来的。听说舒家大爷最看重这位小爷呢,谁叫人家现是舒公府里的一根独苗,要我说,连赵大太太想必也没他有分量呢”
“是吗?嗬……”丁姀含糊作应,对于这内里乾坤不想置喙什么。
丁婠又不甚感慨:“不过,倘若谁再为舒家大爷生个一男半女什么的,这分量又会不一样了。也不知道谁这么好福气哦……能为舒公府添丁……”一面说,一面就想着,倘若自己能进舒公府里去,定能为舒季蔷接续香火。届时淳哥儿也就不是独苗了,也非是舒文阳不可的。
“……”丁姀稍愣了下,便垂下眼睑沉默下来。
此刻马车外头正都与丁凤寅寒暄告别。二太太嘱咐了他许多,那赵大太太也不免再添上几句。后因舒文阳出来相送,丁凤寅便忍不住与他多说了几句。诧异于舒季蔷竟不出来送,心内到底有些不是滋味儿。
几番言语叮嘱,他便上马,再向众人告了别,便由领路的小厮慢慢地踏向北上之路。这一程,他们是按原路回的。晚间到余杭再宿上一宿,隔日再启程乘船回姑苏。
马车震了一下,便开始“咕噜噜”地滑向前头。跟随着丁凤寅的高头白马一路沿街而行。路边就突然停下一辆马车,车头悬着梁府锦幡,从里探出了半张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丁凤寅。丁凤寅察觉,微微睨向她,那张脸虽有过一面之缘却早已有些淡去,今日再见方有些故人新来之觉。便微微同梁云凤笑了笑,依旧不动声色地往北而去。
一路行得颇顺,午时打点了在一处客栈歇脚,丁凤寅可花了一笔不小。丁婠便啐他:“身上家当也不多,且少使一些。”
丁凤寅看了看正兀自夹菜吃饭的丁姀,掀唇微微一笑,点了下头,“嗯”了一声,便也不再多话。
在客栈里躺了躺方又起行,临到戊时才到的余杭。早前就派人让那里的老伙计接应,到了里边大伙儿舒舒服服地吃了个饭便都睡去。上回来的时候是同丁妙,期间还惹来了一场小风波。
这回丁姀与丁婠分了两间,各自睡各自的,自然就不受束缚了些。见自打进了杭州府,夏枝便有些魂不守舍,丁姀就知她在想什么。待春草出去清点箱笼,她便将夏枝拉到身边让她坐下:“可是还放心不下?”
夏枝红着脸别过头去:“倒不是。六爷毕竟是个少爷家,打小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在盛京了。”此后二太太便再没提过丁泙寅的任何事,丁泙寅这人就像是石沉大海了似地变得杳无音信。
丁姀就道:“倘若出了何事,二太太怎还会安担住在明州,必然已是跟二哥到了盛京,相安无事的,你别太担心。”
夏枝咬唇,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什么,急着解释道:“啊……小姐,您别误会,奴婢对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