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晴儿就笑道,“那是你们侯爷夫人还未有好消息。倘若有子,凭侯爷那份聪明劲儿,还能有什么愁的。”
紫萍捂着嘴也乐。一想真是如此,据说侯爷跟舒文阳舒季蔷都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素日常被老太太比较来比较去。若论才思敏捷,还算她们侯爷。便是舒文阳生出来的儿子都这么聪明,她们侯爷还担心什么呢?说不定能让皇上钦点殿试的主儿也未可知。
转了转神,她方想到正事。道:“去瞧八小姐的话,就烦帮我带句话,向八小姐问好了。八小姐这几日可大好了些?”
晴儿道:“上回去醒了一次,不多时,跟咱们说了两句话就又睡了。大夫说伤了喉咙,亏得没伤肺。如今只是说不出来话,等养好了就好,不过是十来天的事情。”
紫萍点头:“大太太前日也去了一回,可是八小姐未醒,就没久坐,也不知个情形。我回头就告诉大太太去,让她也宽宽心。”说罢甩了甩帕子要进门去,忽而想起什么,“对了,你们去的话,还跟八小姐说一声,过几日咱府上请戏班子唱堂会,八小姐倘若身子吃得住,也去热闹热闹。”
“唱堂会?”晴儿讶异,怎么这种时候赵大太太还有心请戏班子唱堂会?
紫萍便道:“还不是为了你家七爷么,他那寿辰可是耽搁许久了。”
晴儿脸上微微地红,点点头,似是嘤咛似地:“原来如此。”
“不跟你们贫嘴了,大太太还吩咐了正事。你们去吧……”紫萍果然是比晴儿年长几岁,说话行为总占主导。
两方人便各往各的去。
舒文阳同舒季蔷丁凤寅都搬至了内院一处,整日窝在这里也闲得发闷。尚不能随意走动,便总是三个人凑在一起打发时间。往日还有淳哥儿闹他们倒也解乏,这回淳哥儿探他八姨去了,故而三个男人又都聚在了一处,正大眼瞪小眼地为一本兵书唇枪舌战。
院里正当中偌大一株香樟树,树干上藤萝青翠,正是春日更猛,开出一朵朵细小的兰色花朵来。周遭摆满了海棠盆栽,密密麻麻地搁地游廊上青石杌子上都是。
紫萍进去便偶感了一阵风拂面,凉飕飕地似从香樟树树枝丫杈之间而来。她抬起头一望,“刷拉拉”一大片落叶盖下来。她“哎哟”一声叫唤,倒将屋里三人都叫回了魂儿。纷纷出来瞧:“紫萍呐,你怎么来了?”
紫萍满头满脸的黄色枯叶,气得直骂:“这里头谁栽的树,怎到了春天也掉这么多叶子……盖得我满脸都是”
舒季蔷大步下去,在她面前折扇一扫,顿将她沾在头发上的叶子都拍开了去。笑话她道:“谁不准它春天里掉叶子的?倒是你自个儿怎么就要抬头去瞧?嗬嗬……该的。”说着“啪”地一声打上紫萍的脑门儿。
紫萍是知道的,这舒季蔷素日就不分主仆,在舒公府里自由惯了的人。见了丫鬟们都不大有规矩,这动手动脚怕是习惯之举,并未有轻薄之意。伸出根手指别开那扇面,想起上回见他时还因要给老太太写信而唬了脸,这会子倒是早已将那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笑了笑:“是七爷见多识广,跟奴婢说什么道理。要我说,那树就该冬天掉叶子春天长叶子的才是个理儿,大爷您说是么?有道是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您领兵打仗的时候倘若底下人都是阳奉阴违的,您那捷报还能从何而来呢?那树跟人是一样的,没了规矩怎么行要奴婢说呐,就是该砍了这棵树”
“嗬……”舒文阳倏然一笑,负手趟下台阶,就在树下的杌子上坐了,翘了条腿儿问她,“你可知道这树是谁栽的?”
“……”紫萍还真不晓得。
舒文阳道:“这可是老太公当年还是淳哥儿那么大小的时候栽的。算起来可也很上年头了……你说一句砍了就砍了,不让老太太心疼死?”
紫萍咋舌,红了脸道:“大爷说话果然就黑白分明的。奴婢这不是不知道嘛……不知者无罪……对了大爷,您现在手上可有事?”
舒文阳头一抬:“怎么?你是来找我的?”
丁凤寅远远看着,慢慢步下台阶。心道这是他们主家的事情,他一个外人还是站远些好了。就在游廊里搬掉了一盆海棠,拿袖子擦了擦凳面儿坐下。
紫萍看了看舒季蔷,又看看坐得老远似乎是神游太虚的丁凤寅,便压低声儿道:“回禀大爷,那纵火之人找着了。太太说,毕竟是在舒公府,还要你们男人当家做主的,您说个话儿,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舒文阳先是不解,几分怔愣地看紫萍。但见她说得一本正经并无玩笑之意,便也多少懂了这里头的意思。一则舒公府让他们当家做主倒在大道理上过得去,实是四姑姑是嫁出去的,本就不该对娘家之事予以置喙,不过这也是虚的。没见他跟舒季蔷都来了这么久了,让他们染指了什么事。二则,倘若真要他们拿主意,那也不该来问他不是?论辈分,舒季蔷可高自己一辈儿呢他不自觉地抬头与舒季蔷对视了一眼。点点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去吧……”
紫萍敛衽:“可得了大爷的话,那奴婢可就照做了。”一面还自此观察舒文阳的反应,深怕他有一个不舍得亦或者别的。
舒文阳不耐烦地挥手:“去吧……罗里罗嗦的。”
紫萍脸顿臊,退了几步:“那奴婢就下去了。”正要退步,手腕却“啪”地一声叫舒季蔷扣了个结实,“可会伤她性命?”
紫萍正要回答,冷不防舒文阳凉笑了几声:“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既然是有凭有据的纵火犯,还是官府怎么说就怎么惩治了。七叔……当断则断,您应该比我更为清楚吧?”慢慢挑弄着长长的血红宫绦,宛若那上头沾染的俱都是战场上的亡魂。
舒季蔷心内一悸,就慢慢松了手。半尴半尬地道:“言之有理。”可想大梁律例,纵火犯该断个什么罪行,他竟不曾知道。
可舒文阳心里却是有底的,气定神闲地将宫绦绕上指尖,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模样。舒季蔷摇头,也早就知道他该是如此的,一直如此果决又残忍的人。
紫萍看了看他二人神情,又想起为舒季蔷办寿之事,一时间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舒文阳甩了她一眼:“怎还愣在这儿?”
紫萍愕然,慌了慌神,心道也不知为何,才好好说了几句话,这舒文阳就变了脸色。可真不是个能琢磨得来的人。吞了两口口水:“大太太说,过些日子想给七爷做个寿辰。上回因事不得,这回得补上。”
舒文阳起了一笑:“又不是给我做寿,你跟我说做什么?那人不是就在你后头么?”说罢指了指舒季蔷,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
紫萍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忙又转身想跟舒季蔷说。舒季蔷手一挥:“罢了,你还是快些办正事去吧我这儿不是也听见了么……”一面对着舒文阳摇头叹息,看来是生性再难改变,如此可怎教与丁姀相处?他还是不免担心。
紫萍得了许,自然逃开了去。
舒文阳突然眯着眼笑道:“七叔是怎么了?给你摆寿不高兴?”
舒季蔷手掌一支:“先别说我,你可考虑仔细了么?她可毕竟是淳哥儿的生母……”
舒文阳顷刻间就收拢了那几分笑意浓浓,雕刻般的脸五官分明之余,总有一股不容小觑的威慑。他落落起身,猛一甩白袍一声猎响彻空,几片香樟树叶款款而落:“她不配。”淡淡地三个字尽都是憎恨,舒文阳甩身瞧舒季蔷,“七叔,莫非觉得她够格儿?嗬……实话说,当年若非老太太帮着求情,她也留不到现在祸害了丁八小姐。”
舒季蔷嗓子一哑,深知舒文阳说的极是。倘若自己能有舒文阳半点的果决潇洒便好了,可他从来就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对于选择这种事,永远都心存妥协与畏惧。相较于舒文阳的干脆利落当机立断,他自己倒真成了妇人之仁。
丁凤寅见紫萍已走,便一步步踱过来:“咱们还继续吗?”
舒季蔷嘶哑地道:“适才只是来告诉一声,那纵火犯已然抓获,正送衙门去。”
丁凤寅听了微微一愣,知是舒公府里的人,就不再问。
舒文阳笑了一声:“咱们就在这儿等那几个丫头回来吧顺便赌一局如何?”
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弃之敝履
其他二人皆是不沾赌的,听得一愣。舒季蔷微微瞟向丁凤寅,觉舒文阳这玩笑可大了,便道:“文阳……你怎么也沾了这个?”
舒文阳“哼哧”笑开来:“七叔,我要赌的,是她们几个丫头何时才回来。唔……我赌戊时左右。凤寅兄呢?”
丁凤寅一想,这舒文阳怎摆起了自己儿子的赌局来?明知淳哥儿向来腻歪丁姀,怎可能早回?兴许这戊时还说早了呢可他那八妹是个极有分寸之人,哪里会留他那么晚才回来?要不然就是留他住下了,要不然便是吃过晚饭再回来。如此一想,似乎戊时便就是刚刚好的时辰。
他狐惑不已地看着舒文阳,心忖他究竟是瞎蒙的还是真如此了解丁姀?一面正不解,舒季蔷也笑了起来,指着舒文阳哭笑不得,道:“那好,我便赌戊时末,亥时初。凤寅,该你了……”
丁凤寅看了看两人兴趣正浓,一副无可奈何。明明都是担心丁姀身子如何,却硬要开什么赌局苦中作乐。倒从这一点瞧出来,他俩真是叔侄一脉血缘相承的了。他犹豫了下,便也随意赌了个:“那我就下未时末,酉时初。”
“那咱们押的什么?”舒文阳轻轻敲打身旁香樟树干,目光里明明灭灭地点点,看不尽他心思如何。
舒季蔷想了想,摘下腰佩上一只淬墨红靛青两色的红豆缨络汉白玉兔:“这个。”说罢深深瞧了舒文阳一眼。
丁凤寅一看脸色有些异样,暗暗在心中叹息。那汉白玉兔他曾在丁姀手腕上见到过,后见舒季蔷也戴着,就知是一双。他如今将这东西拿出来做了赌注,看来是真拱手相让了。
舒文阳痞笑着一把将玉兔勾在掌中,笑道:“七叔,你可是输定了。倘若输了的话,可真舍得?”
舒季蔷别过头去:“自然。既然已经拿出来了,若非赢了这局,便都不打算再收回了。”
“……”舒文阳点点头,轻笑不已。慢慢,又将那只玉兔搁到了石桌上:“那咱们,可都要瞧好了……”
丁凤寅扶着额头连连扯开话:“连离酉时都算早,咱们总得打发时间。这里头又不许咱们爷们儿乱走动,只在这屋子里,也就下下棋喝喝酒看看书可做,甚没趣的。”
舒文阳支腮沉吟:“不如就去监工吧?”
“监工?”丁凤寅一愕。
舒文阳颔首:“咱们进来便是为了这个,总得尽尽心,去那儿走上一走也好,算透口气。”说罢起来长身向后仰,伸了好酣畅的一个懒腰。以前常年随军,练就一身挺拔,那四肢伸展开来更像是一头苍鹰。
舒季蔷则温文儒雅,点头道:“说起来咱们也没去祠堂瞧瞧,不知修葺如何了。我自五年前来过一趟便就不曾再来,现老太太既然委派了我管这档子事,总也得去走上两趟。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舒文阳一贯遵从,自然无异议。合着走哪儿不是走?走远一些,透的气也长一些。
三人便就动身,避过人多的地方出内院,往祠堂去了。在那儿转了一圈,便又出府去在状元楼下馆子,回来都已过了亥时。
晴儿应门,打开来一鼻子的酒味儿,忍不住道:“哎哟三位爷,你们都上哪儿去了?”话未落,舒季蔷的扇骨就一下拍在了她的额头,轻声问,“何时回来的?”
“淳哥儿呢?”舒文阳赶紧搭腔。
晴儿脖子一缩:“早回来了,小爷都躺下睡了呢几位爷你们也轻点儿声,仔细吵着小祖宗又该奴婢们活受罪。”
“嗬……老子还得让着他小子了……”舒文阳温温笑着,可声音已经放得轻缓。绕至晴儿后头去,扭过头来又问,“那八小姐好些了么?丁大爷可急着呢”说罢瞟瞟丁凤寅。
丁凤寅脸孔一红,似扑面拍上来一捧热辣辣的辣椒水似地。只得点头应付:“还望晴儿姑娘告知在下。”
晴儿只见舒季蔷的双眼也似冒星星一般,炯亮炯亮地瞧着自己,顿呛了两声,笑道:“大夫说再过个三五日就能下地了,不过还不能说话。”
三人皆似松了口气。
舒文阳打了个响指:“好吧,那接下去告诉咱们,你们究竟何时回来的?”说罢瞄了一眼先前走时的石桌,只见玉兔腰佩已然不在,心想应是晴儿收好了。
晴儿回忆了下:“差不多戊时就回来了。”
舒文阳随手将掌门儿向前一摊:“七叔……东西呢?”
晴儿惶恐,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舒季蔷却轻缓一笑,收回扇面儿:“把那个玉兔给大爷吧……”
“啊?”晴儿惊愕出口,追着轻步要回屋的舒季蔷悄悄问,“七爷您怎么了?何故要将那东西给大爷?”
舒季蔷便道:“我说给就给吧,不过一件把玩的东西……”
晴儿哑声。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消散。院子里的二人相互看了看,丁凤寅尴尬笑着,显然这场赌局没有人问他下了什么赌注。他摊了摊手,回转身将院门阖上,道:“我也回屋了。大爷也早点儿歇着……”
舒文阳还不及回答,便见他匆匆往一旁的抱厦过去。他苦笑了笑,负手沐浴着月光,一步步闲庭游走,往舒季蔷那里去索取他的战利品。
至窗边,偶闻晴儿轻问:“七爷,您舍得吗?这可是您亲自挑的,一直带在身边儿地配物,您自个儿不也挺喜欢的吗?”言下之意,并不全为了因为另一只在丁姀手上。晴儿是个善解人意之人,知舒季蔷顾忌说这个,故而一丁点儿都没提及。仿若这真如舒季蔷自己所言,只是个单纯的玩物。
舒季蔷的声音让舒文阳听得真切,想必就在窗前,道:“再喜欢如何?输了就是输了。大丈夫愿赌服输……”
听着因是晴儿将玉兔身上的络子解开的声音,舒季蔷突然喝了一声:“不必解,就这么留着吧”
晴儿就叹息:“七爷您这是做什么?合该是大爷的东西了,他向来不喜欢这些累赘,该拆还是得拆了。”
舒文阳无声地笑,正要出口说话,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屋里滑过,半晌里头都没再有声响。他顿然诧异,张眼往里瞧了瞧,只见东面二人竟都扑腾在床上,舒季蔷整个身子压上晴儿,两人衣衫不整,吻地不可开交。这场面立时将他震得面红耳赤,脑袋里浮空了下,就在外头呛了几声。
不多一会儿,晴儿就理罢衣衫出来,手里捧着还未来得及拆开缨络的玉兔,满满地羞愧交加令她脸盘儿似正滴血。低着头声同蚊呐地道:“大……大爷……这是七爷让奴婢……让奴婢交给您的……”
“嗬……”舒文阳负手冷笑,“倘若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里头那人是我七叔呢”慢慢自晴儿手掌上拎起缨络,绕在指间甩了甩就放入怀里,大声道,“今儿就算我没来过,往后再见就不知道了。你让七叔早点睡……这玉兔,我定会好好保管。”也不管晴儿要说什么,转身就走,无任何心软之态。
那心肠,果真硬地似针箍一般
晴儿鼻骨顿酸,捂起脸哭着跑了。
舒季蔷正在里头自责,一见晴儿狼狈逃走,就恐她生了不好的念头。于是一纵身打里头也冲了出来去追。
隔日淳哥儿醒过来,正眼迷迷糊糊地瞧见红线正张罗人将早饭提进来。他老子伏案睡得似酣,便问:“晴儿姐姐今儿怎么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