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婠不想梁云凤又登门造访,原有上回在赵大太太屋里有些不高兴,但因上回她特来相告合八字一事,脸色就也不再难看了。知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朝子不知又会同她说些什么。于是让喜儿请入门,斟上茶,二人便在宴息处聊了起来。
“五妹可是去找过八妹了?”梁云凤笑着,早已不当自己是个外人。张口闭口五妹八妹,俨然家嫂模样。
丁婠便就是看不惯她这副样子。那八字还没一撇,谁知道她究竟会不会嫁给丁凤寅,叫得倒是爽快,愣被她占尽了口舌便宜。淡然地斜眸看另一面,装作是心不在焉亦似无心说此事,只道:“找了如何?没有找过又如何?”
梁云凤并不尴尬,与跟丁姀相处比起来,这个丁婠倒更是有趣。总是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别人,却从未察觉她这等的自以为是反而是一种向人示弱呢长长的青葱玉指轻轻转动手中青花茶碗,她吟吟一笑:“随口问问,不作何。”
心道,若非她找过丁姀,今朝子自己又岂会吃了丁姀的闭门羹?不是她自夸,她跟丁姀可相处地十分要好,她去瞧她哪有一回是不愉快的?定是丁婠假她之意与丁姀去通气了,故而丁姀今日才会借故避她。
丁婠冷笑:“这是我们自家姊妹之间的事,我同我八妹见没见过面说没说过些什么,与梁小姐似乎无大关系吧?”
梁云凤不怒反笑:“当下如此,将来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想来奉劝妹妹一句,稍安勿躁,切勿太过急功近利。凡事慢慢得到才不会失去,你越想快点得到的东西,失去地也会越快……”
丁婠下巴抬高,尖眸子细长带笑:“那就谢谢梁小姐忠告了。不瞒梁小姐,八妹她自惭形秽,已答应退出。”一面瞟了瞟梁云凤一副吃惊的模样,越发高兴起来,“怎么?你的算盘落空了?”
“……”梁云凤眉一皱,“怎么可能?丁姀她……”
“嗬……”丁婠笑着:“看来你是不了解丁姀呐,她那个人,畏首畏尾不成大器。你与其将大注押在她身上,倒不如把全部赌注押在我身上。倘若真有一**入了我丁家门,到时候我这小姑子怎么也亏待不了你是不是?反观丁姀,她能给你什么好处?别忘了……她不过是庶子出生,居偏房一隅。就算进得了侯府舒公府,又怎会有一番大作为呢?”
丁婠的算盘可是打地比梁云凤更为精了。梁云凤心愕,倒被丁婠说对了,她此番就像是押注,人家都只押一个人,而她偏偏两个人都押了。皱了皱眉,她便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可见你还是嫩,也不知什么叫做女人。”
丁婠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梁云凤道:“女者,在家以父为天,出嫁从夫为纲,夫死,随子为依。女人,都是凭夫贵,凭子福的是不是?我要嫁的,是你大哥,你总不至于连你大哥都不帮衬一把吧?我将注押在你身上,岂不是浪费了么?倒不如……去多多讨好丁姀,假使她有一天飞上枝头,也不忘有你大哥跟我这个大嫂。”
丁婠的那番得意之态瞬间就收却了下来,冷冷盯着梁云凤:“你若果真为我大哥,为何不帮我?”
梁云凤越发嘲弄地笑:“我的傻妹妹,舒公府是什么人家,你我又是何等身份?要插手干预,岂不自讨没趣?你我所能做的,只是等,抑或……赌,仅此而已。”等那富贵花花落谁家,赌这民家女谁做凤凰。
丁婠渐渐咬住了唇,忽而觉得自己愚钝了许久,经梁云凤一提醒,有副幡然彻悟之感。她紧紧盯着梁云凤,不想这个行事大胆从不在乎他人诟病的女子,竟这般看透世事,又这般精于盘算。也不亏她当日力挺她入丁家,与二太太唱反调,丁凤寅身边不就正缺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么?相比之纨娘,实在是太过柔软无横心了。
梁云凤巧笑,探寻着问:“自古姑嫂无情,也不知道将来你我会如何……”
丁婠愣了下,此话,当是她坐定了丁凤寅正妻的位置了,而纨娘……她旋即明白过来,姑嫂无情呐,她与纨娘,不也做了多年的姑嫂吗?一样无情,何不拣更合自己心意的一个来做?
第一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画眉深浅
二人心思各寻,正自我盘算,外头的喜儿张望了几眼便报:“小姐,梁太太来了。”
丁婠怔眼,似乎才从迷惘里清醒过来,忙道:“快请。”一面看梁云凤,“梁小姐不介意吧?”知这对母女不似外人看到得那般和气,谁知道梁云凤这会子又是怎么想的。
梁云凤懒懒捋着青色绢帕,从眼前轻轻抽出掌心,笑道:“我能介意什么,你请了进来就罢。”已俨然一副家嫂模样。
丁婠暗白了她几眼,才通喜儿道:“快去请呐,再换些新鲜茶跟点心来……”
喜儿忙不迭就去了,不一会儿就领着满脸是汗的梁太太进来。
梁云凤不悦,这副样子何等**份。便立刻起身道:“这是怎么了?倒像是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模样……怎么?后头是有狗追你么?”
“呸”梁太太啐她,“我这儿有正经事,你你你……”说着是气不打一处来。
丁婠忙来圆场:“梁太太怎生如此大的气?是何人得罪了太太?我便教人立刻拿了来让太太消气。”
梁太太阴阳怪气地冷笑,瞧她一眼不禁嘲弄道:“哼……你教人拿了她来?嗬嗬……你有那能耐么?俗话说的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既在人家屋檐底下,怎也不知收敛一些?教人听去,还都以为是我在小姐这头胡乱告状呢”
丁婠肺火顿凶,死死压住皮里阳秋地道:“那梁太太又是为何这般?莫不是真如梁小姐所说?”
“呸”梁太太越发忍不住。但心里一寻思,偷偷瞄了梁云凤两眼,终于扭过了弯来,舒展眉宇道,“就算是条狗吧……不过,咱们出来了许久,也是该回去了。”一面使劲给梁云凤递眼色。
梁云凤虽不吃她那一套,但也知必然事出有因。既然继母不愿意当着丁婠的面儿说,而自己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只好随她走了。就起身,与丁婠告辞。
丁婠不便明着阻挠,既然要去,便也随她们。待二人走了不多久,便让喜儿瞧瞧去后头跟着。
梁云凤母女才出了丁婠的院子,便有些心急撂荒的。梁太太一把揪了梁云凤可这劲儿地骂:“瞧你干的好事,你说说你这颗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怎么就相上那个丁凤寅了呢?他是三头六臂还是怎么了?你偏要冲着他去?我我我……”
梁云凤不甘示弱,眼一瞪甩开梁太太:“怎么又提这事?”她耳根子都快起茧了。在家时不与她计较是给父亲个面子,到了这无人之地,谁还了让她?
梁太太忍不住岔开了两条短腿叉腰震怒:“你是果真不知道呐若你当日能沉得住气,等到回这舒公府里的时候再与我商量,哪里能便宜了那小子?我告诉你……赵大太太那里可大事不妙啦”
梁云凤脸色发暗,远远瞥着她:“什么事让你语无伦次的?什么赵大太太那里大事不妙了?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事儿咱们就没完了。”
梁太太冷眼,一把抓过梁云凤,附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远远跟在二人身后的喜儿一时听不见了,便有些发急。忍不住走进了几步,谁知绊倒了一株杜鹃盆,“哗啦”一声,吓得她赶紧往回跑。
那二人果断收住话,瞧着惊慌失措的喜儿微微皱眉。
梁云凤又似不屑:“丁妘能不能生,与我何干?”
梁太太直恨得牙根紧咬:“你糊涂啦?她不能生,赵大太太总得找个能生的吧?即便赵大太太她不知情,那丁妘自己也得动番心思吧?你说多好的机会呐,却偏偏教你……教你毁在丁凤寅手上了你说说,他究竟有什么迷了你的了?你是魔障了吧我的儿?”
“呸”梁云凤才不吃这套,“合该是我自己走的路,由不得你来插手。你等着瞧吧,丁凤寅不会比任何人差,有我在他身边,我定教他平步青云”
“哦哟哟哟……”梁太太是捶足顿胸,“你真是……真是不害臊呐一个大姑娘加竟说出这种话,你你你你教她们家人怎么看待你呐”
梁云凤冷笑:“害臊?害臊能让丁凤寅升官发财么?”说罢一甩手便走了,留了梁太太一个人目瞪口呆。
要说这实不是从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还真是不了解这丫头心里头想的是什么。若自己生了这么个女儿,还不如小时候就闷死在被子里淹死在马桶里呢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歪着嘴巴没多久便也跟着去了。
喜儿连滚带爬地跑进院子,才阖了门便遭身后一斥:“这点子事情都办不好,将来要你何用?丁家可不白养吃闲饭的”
她面顿如土灰,一下子跪到了丁婠面前:“小姐凯恩,奴婢……奴婢只是一时大意……求小姐饶了奴婢。看在奴婢伺候小姐多年的份上……”
丁婠心浮气躁,不耐烦地拿脚挥开喜儿,心想喜儿可比君儿机灵地多,除了她也真没个放心的了。于是也不想再计较这事,只说:“罚你从今朝子起扣三月月钱”
喜儿“啊”地一声,忍着眼泪:“是的,奴婢知道了。”
丁婠长长吁了口气。怕喜儿出错,她其实一直在院子里跟着梁云凤母女走了段路。没成想喜儿还真给她捅了篓子。不过也倒正好教她听见了梁云凤的那句“丁妘能不能生,与我何干”看样子……丁妘似乎……
嗬……心底里涌起一股快感。没想到呐,二房也有今天又说打从梁云凤母女欲见丁姀未果之后,又有几个人也去了丁姀的小院子。容家媳妇带着容小姐一并前去,也遭了夏枝如此婉拒谢客,便留了东西也没进去瞧,让夏枝转告一声算了。
夏枝回头告诉了丁姀,丁姀倒有些吃惊:“她们也回来却是在我意料之外……”本想这二人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因无心与人有太过深地交涉。上回容小姐被梁云凤强压着来,也就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这会子竟能主动前来,还真教她意外呢“早知道,奴婢便让她们进来了”夏枝懊恼。
丁姀摇了摇头:“不碍事。”她自己也不想太过去探究那二人的意图。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便好。楚河汉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各人自有各人烦,就别旁生出些闲事了。
适才安安稳稳又躺下休息了一会儿,值近午便倚在床上看书。
夏枝又进来相告:“厨房里的管事厨娘来了。”
丁姀愣了下,嗬嗬笑起来:“请进来吧”
夏枝颇为奇怪:“小姐,今朝子连晴儿紫萍来了你都没见,怎么却偏偏要会那个人?”
丁姀将书合拢放在床侧,拿了件衣服披上就要下床,缓缓道:“你不知道,何为女人堆里闲事多么?她来找我能有几回,兴许真有事呢?”
夏枝若有所思,那些厨娘素日与各院里的丫鬟们打交道,知道的事情的确比别人的多。偶尔在厨房里头又难免无事寻话说,故而总能刨出一件两件稀罕事情来。这么一想便绽了笑:“奴婢这就请进来。”
丁姀点点头,就径自坐到妆台前,打算拢一拢头发拾撮一下,免得太失了礼数。可才坐下便有些愣住了。只见那铜镜里倒影的人脸容长纤细,苍白间泯了些灰色,眼睛大大的漆黑如深洞一般,那黑亮将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好像那真是个会吸人灵魂意识的无底洞一般。可见自己憔悴了许多,身子似乎更为清减,左手握起右手手腕绕过一圈,竟还空出了许多。
不自禁地抬手摸消瘦的脸,低眉俯看隆起的胸脯似乎又有些丰满了,忍不住叹息……这段日子以来,自己的身体好像成长了不少。故而这脸并非消瘦……而是脱胎了稚嫩,渐渐显出成人的轮廓来了。
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往日只听人家说丁妙的模子怎一个漂亮了得,而今这样清楚地看自己,忽然也有了些意动。何为我见犹怜么?却偏偏是这等要死不活的样子。
忍不住将头发盘起来,想给自己扑些胭脂,将拿黛条拿起,却被人从后头顺了过去。她惊愕回身,又油然一笑:“您这是……”
厨娘笑着:“小姐既然屋子里,画这些岂不太累?”
丁姀眯起眼睛点点头:“说的也是呢……”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正因无人欣赏,所以多少女人顾影自怜自怨自艾?又有多少男子因志不得发,穷其一生郁郁而终呢?所以,她向来不大在意打扮如何,因知道这牢笼里没有人会欣赏你的美,反而你越美,就越为不安全。
懂得收敛,张弛有度,有些东西才能长存,才不至于那华彩一下子就被其他东西所掩盖。
厨娘听她这一说,话里多少有些黯然自伤,便知这玩笑触到了丁姀心里。道:“瞧奴婢,一来就惹小姐不高兴了。小姐若喜欢,要不奴婢今儿给您梳个头收拾个脸面?”
第一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红鸾心动
丁姀怔了下,正巧夏枝捧茶进来,听到这话也忍不住附和:“这好,小姐素日总不肯打扮,趁这会子没人来打搅,漂亮一些给自己赏赏也好呐”
丁姀笑起来:“难得陪你们玩一回,就有劳大娘您了。”
厨娘果真很高兴,忙将黛条先放下,执起篦子给丁姀梳头。一面梳,一面缓缓地跟她聊家常,说道:“奴婢年轻的时候可不是做厨娘的,奴婢以前还给老太太梳过头哩……”说罢就是一阵笑。
夏枝从外面弄了盆水,让厨娘就着沾头油,笑道:“哪个老太太呢?”
厨娘一怔眼:“自然是舒公府里的老太太了。”
“哦?”夏枝吃惊。
厨娘便也打开了话匣子,说些当年她在舒公府里的一些事。原她早前是跟着老太太从安平王府陪嫁去的舒公府。她母亲还是老太太的乳娘,不过死得早。老太太念及哺育之恩就一直带她在身边,年轻时还真让她伺候过一段时日。不过渐渐年长了,倒发现她煮得一手好菜,就配去厨房掌事去了。在舒公府,吃什么喝什么可都有她的一份主意在。
又说到当年老太公还在世,与老太太夫妻二人鹣鲽情深的画面,几经潸然,让夏枝给劝住了。
丁姀想起知道的些事,便问:“老太公与老太太可相差了好些年罢?没想到夫妻间感情竟能这么好,实在是缘分。”
厨娘也笑着点头:“是呀,都是天定的。当初钦天监算的八字,可是天合呢”
“天合?”那八字可真如此神奇吗?丁姀本觉那都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少不得有些人为捏造在里头。可这般听来,又好像不大是了。她回眸看着厨娘,“多少人里头,才会出一对天合呢?”总有些概率吧?
厨娘眯着眼睛笑:“傻小姐,那哪能说得准?说不定小姐命中注定的那人,也与小姐您是‘天合’呢?一切皆看天意,哪里说一百个人里面总能碰上一个两个的?没那准儿头的。”
夏枝听了脸色一变,心道“坏了”,给舒文阳做妾还是个“天合”,丁姀岂不是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但丁姀只是笑,并未再问什么。
替丁姀簪住侧耳珠花,面对镜中人儿桃面霞腮,浓眉长目,一点江南女子的软侬多情,一点铿锵少女的英气,实在让厨娘爱不释手。连连道:“小姐这胚子,该打扮打扮,合该给自己长点儿气势不是?”
丁姀摸了摸平滑的铜镜,软软笑道:“是您的手艺好。”
夏枝道:“大娘宝刀未老,要不改日也教教我这手活计?那我家小姐就不会整日清汤挂面了……嗬嗬……”
厨娘一高兴,果然答应下来:“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