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太太眯眸,笑道:“她可是个泼猴,没正经起来她老子也耐她不可。咱们且还别去招惹她了,反没个台阶下。嗬嗬嗬……”
梁太太忙随声附和称是,眼角不停瞅二太太,。
二太太会意,便由她打头说道:“咱们这老骨头难得出来一趟,以后也未见还有这种机会了。但就是这独独一回的机会,偏让咱们碰上了桩喜事。嗬……我大嫂能跟梁大人攀上亲家可是哪辈子积的德哟……”
赵大太太微微一笑,毛遂自荐道:“这确是一件大大的喜事,不如就由我做这个保媒之人,沾沾二位的喜气?”
二太太跟梁太太早有这个意思,不想赵大太太自己说了,忙就应承下来,道:“求之不得呢,有太太您撑着咱们的台面,咱们两家可是脸上贴金咯”说完就是一阵“咯咯咯”地笑不合嘴。
容家媳妇仍是那么淡眉清扫过几人,嘴角掀着半片笑,将目光落到正默默站在丁姀身后的容小姐身上。
容小姐的半片白衣沾湿湖水,涩涩笑着,一面扯丁姀的衣裳,小声道:“八小姐,且别再上前了,仔细摔着。”
旁边丁妙抢前一步越过丁姀齐肩,朝成涡轮似地锦鲤簇里扔了一大把饵食。鱼群“哗”地一声统统沸腾,溅起一阵星星点点的湖雨。在这初春夕阳下被风一吹,扣入丝丝凉意。
丁妙笑得“咯咯咯”地爽利,一边丁姀怕她摔下去,一手搀着淳哥儿一手就悄悄拉着丁妙的裙裾。也不知怎么回事,身后突遭一力,只听容小姐骇呼一声“哎呀”,丁姀的身子便直朝湖面载去。她不及收势,松开了淳哥儿却没松开丁妙,便是两个人“噗通噗通”连着两声掉到了湖中。顿时湖面上鱼窜水榭里人仰,大呼小叫立马拉开来,震荡着屋顶水面。
几个太太正打笑间,忽听丫鬟们乱了手脚,忙都先后起来。赵大太太问:“怎么了?”
紫萍惊慌失措,赶紧回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太太,七小姐八小姐掉进湖里去了”
一面淳哥儿直哭,扯着嗓子要八姨,晴儿牢牢抱着,生怕他也给栽下去。一边自个儿提心吊胆地,拼命往湖里张望。
只见刚才还闹腾拍打的水面忽而死寂一片,教人连连地呛进去几口凉意,只道这两位小姐怕是凶多吉少了。夏枝春草早被慌乱的人群推搡到了角落,方回神知道发生了何事,便跟如璧死活也要往水里去,教人死死拖住。
二太太骇白了脸,连滚带爬拨开人群张望:“我的儿……我的妙姐儿……呜呜呜呜……这叫为娘怎么活呀……”
丁妘自知在妹妹身旁却没顾及住,忙跪下拉住母亲:“娘……是妘姐儿的错,妘姐儿没有看住妹妹……”
二太太哭了两下就开始抽搐了,倒在丫鬟怀里哭得出不了声。
有个丫鬟叫起来:“哎呀,浮起来了”
众人心道,那死人哪里有这么快浮起来的?都将目光顺着那丫鬟叫唤移了过去,只见是丁妙丁姀二人的绢帕,一条水绿一条绢白,似雨打浮萍一般一半漂在水面一半则沉入水里。浮浮荡荡地朝湖心漂去。
赵大太太扬声道:“还不快去叫人来救,一个个只知道哭爹喊娘的。”
几个活泛的丫头被这一喝才回转身,匆匆分了几路去喊人。
周遭的湖水冰凉沁骨,早春好不容易积淀的那些些温意早就荡然无存。鱼儿滑腻腻的鳞片偶尔从脸颊滑过,像是死神的冰舌舔舐灵魂。丁姀耳鼓里“轰隆隆”的水声,张眼极目通片是混沌的湖水,浮荡着水底的藻类,像灰尘一般。
她踮了两下腿,力气似乎都被水卸尽了。这才想起原来丁姀的身体并不会游泳。这一想,竟然有些发笑。真是来得窝囊去地荒唐……
心底一时涌上来许多不甘心,就似上辈子抛不下的许许多多未及去做的事情。没有赡养父母顾及姊妹兄弟,未能挣破这儿的一条条牢笼。
这么想时,脚下方觉得有了些力气。于是闭上眼睛回忆前世的游泳记忆,身体开始慢慢地往上浮了。正觉欣喜间,脚踝一紧,整个身子竟然情不自禁地被拖了下去。她瞠目往下看,竟是丁妙。
她嘴中的气泡咕嘟嘟地冒,口型上似乎说的是:“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丁姀冷不丁一个寒颤,躬下身子妄图把丁妙抓上来。
丁妙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骇然之意在眼底密布,飘散的头发太过长,将她的身子缠绕成了漆黑一片,让丁姀有些瞧不清楚。于是只得先抓了她浮上来的头发,借由丁妙的抓力自己往下沉,这才抱住丁妙的身子。
丁妙却不知因何害怕地浑身抖动,拼命撕咬她。她一时不小心,竟被咬破了耳朵,血腥顿时在鼻翼间飘散开来。
她无法,只得再往下沉,直到托住丁妙的身躯,才再竭力往上浮。也不知过了多久,耳鼓“嗡嗡嗡”发响,只听到朦朦胧胧的欢呼声,道:“七小姐上来了,七小姐上来了……八小姐呢?没有八小姐……”
丁姀一口气没有沉住,大口大口的水便灌入了喉咙里,呛得她整个胸肺都火辣辣地似烧一般。她心知再没力气,手上丁妙的身子不多时便被人捞了上去,自己则只能任由再往下沉。
还是有人眼睛亮,扯着嗓子叫起来:“是八小姐……八小姐又沉下去了,赶紧捞呀”
“噗通”一声,紧接着又是阵阵大呼小叫,忙道:“容小姐梁小姐快到屏风后头去……”,似乎又有人落了水。
然她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视线混沌之中,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住自己,随后“哗”地一声跃出了水面。
脑额不停抽痛,只想到这儿,丁姀就再回忆不起之后如何了。
全身都发烫,像是浸在滚烫的锅炉里。她抬起头迷迷糊糊地摸到绕耳朵一周,连眼睛都包着厚厚的伤布。
见她动了,夏枝赶紧出声:“小姐……小姐别抓,奴婢在这儿……”
“我……”意识有些混乱,也不知哪样事情在前哪样事情在后,就连思维也慢了半寸。稍稍缓了会儿,才问道,“夏枝?”
夏枝带着哭腔笑:“小姐……小姐莫非连奴婢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呜呜……小姐可吓死奴婢了”
丁姀安心地淡淡扯笑,揶揄道:“哭什么,我可捡回一条命呢,你不去放爆竹庆贺一下,反在我这儿哭做什么呢?”
夏枝赶紧抹眼泪,点头答应,认真地道:“是该买爆竹驱驱邪了,您说好端端地怎么您跟七小姐会掉下去呢?也没个人留意的。”
丁姀骤然想起丁妙似乎也落了水,便问:“七姐她……”
这不提还好,一提,刚从外头端药进来的春草便咬牙切齿地:“七小姐七小姐……您倒只顾着七小姐了。说句难听的话,七小姐若没了,二太太还有四小姐、二爷、六爷还有九小姐,可是三太太就指望您一个,您若是没了的话……呜呜呜……您让咱们怎么办?”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夏枝嗔她:“好了好了,小姐没事便好。若不是舒大爷,看你上哪里骂去……”
春草擦了眼泪点头:“这倒是,多亏了舒大爷”
丁姀心底一震:“舒大爷?”这府里竟还有个舒大爷?脑袋里竟有些发混,脱口道,“这儿仅有个舒七爷?哪里来的舒大爷?”
夏枝咬了咬牙,在丁姀面前坐下,道:“小姐……是舒小爷的父亲——舒文阳。”
原是那伙出内院叫帮手的丫鬟迎面碰上了刚抵明州祖宅的舒文阳,获悉有人落水,便也顾及不上男女有别,只道人命为大,便随丫鬟们来内院救人了。
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男人间的各怀鬼胎
丁姀心里不甚唏嘘,竟是舒文阳救了自己。仿佛适才那湖水还呛在喉口,生出些热辣辣的痛。骤然而来的无所适从,朦朦胧间感觉到似乎有事正在酝酿蓄势,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事。
她伸展了四肢,发觉到处都是既酸又锐的痛楚,腿上手腕连至肩膀上都有缠伤布。倘若只是落水,这些伤从何而来?丁姀微愕,指了指蒙在眼睛上的伤布道:“这是怎么回事?”
春草没好气:“还不都是七小姐?生怕你刻毒了她似地,把您身上都抓伤了,别的地方倒也还好,大夫说上两天药就能结痂,掉了就好不碍事,可是您耳朵上可被七小姐咬地……哎,不说了,日后拿宫花遮着一些便罢。”
“耳朵?”丁姀这才想起水底下发生了何事,也似乎因为意识到了伤口,于是感觉到阵阵疼痛传入心田。她抿着唇,看来自己的耳朵伤得不轻呐,也难怪了,丁妙大概是以为她会落井下石,意图谋害她吧?没想到素日心高气傲自认比常人出众的丁妙也会这么怕死。她可真是要命地很呢春草将药吹凉,拿勺子一口一口喂她,一面道:“赵大太太已打发人去姑苏告诉三太太了,大约三太太这会子正在来的路上。”
丁姀愣了下,含在嘴里的药汁堪比胆汁,直嚷她发了一阵抖。含糊地问:“我昏睡了多久?”
夏枝将收来的衣裳堆叠好,正是丁姀落水时穿的那身。道:“两天了……大夫说今朝子能醒,咱们就让舒公府的人先回去,待小姐醒了再告诉她们。”
丁姀点点头:“姨娘才过世,家里治丧,母亲应不会出来的。你们也别急着去告诉她们,再扶我躺躺吧。夏枝,你代我去瞧瞧七姐怎么样了,也别说我已醒了,入闻起来的话,直说我无大碍就罢。”
夏枝将衣裳放入高脚木橱里,转首道:“听说七小姐早醒了,只是睡了一天,今早上紫萍过来还说,她已能在院里看书了呢。”
“那也得去,在家时是一回事,这出来都是一家人,就另当别论了。该去问问就得去,也算你们还记挂她。”丁姀。
夏枝侧目想了想就明白了。都以为丁姀没醒,自然不会吩咐她们做什么。她过去的话打的就是单纯丫鬟的面,说明她跟春草都记挂着丁妙,也使二太太日后倘若有责难的地方就能想起这点好来,饶过她们一回。
她眨了眨眼:“小姐莫非想到了什么?”要不然无缘无故的,怎会这么吩咐她?
丁姀悠悠地叹:“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身上难受。这回的事让我心里发怕,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们怎么办?”
原来如此。夏枝泪盈于睫,别过头悄悄抹去,笑着点头答应:“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说罢关上橱门,挑了几样称眼的果品就去了。
春草嘟囔:“偏二太太也没打发人来瞧您,您犯得着让夏枝去问七小姐的好么?人家也不见能领您的情。”
“不领我的情,领你们的就好。”丁姀呛了两声开始觉得疲乏。似乎是四肢上的伤口正在愈合,所以又痛又痒,分外不舒坦。于是让春草扶她再躺下,过不多久就睡着了。
紫萍正往这边过来,瞧见夏枝带着果品,就问:“上哪里去?怎么不在屋里照顾八小姐?”
夏枝微微点头:“瞧瞧七小姐去。”
紫萍一摆手:“你家小姐醒了?”
夏枝略有赧色,轻轻“嗯”了一声。
紫萍便知是丁姀吩咐她去瞧丁妙的,但也不妄自品评。扬笑道:“去吧,我去瞧瞧你们八小姐。”说罢跟后头跟着的几个丫鬟说了声“走吧”,两方人便擦肩过了。
夏枝回眸目送她们,惊觉同样是落了水,可赵大太太似乎对丁姀更为怜惜一些。这两天已准备了不知多少的汤汤水水,总是凉了再热,热了等不到丁姀醒过来,又浪费倒了。她也瞧瞧打听过,似乎丁妙那里没有这样的。二太太大约也因为此事心里有些疙瘩,不大愿意来瞧丁姀,总觉得是丁姀故意造的这出。
哎……她心里是止不住地叹息。难道赵大太太真只是因为丁姀救了丁妙,就另眼相待的吗?
轻轻摇了摇头,见远处晴儿跟红线双双走来,瞧见她杵在路上发呆,便忙拔腿跑过来,惊问道:“夏枝,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八小姐……”
夏枝绽了丝笑:“没事,八小姐已经醒了。”
红线当即拍了一掌,笑道:“醒了呀?这可太好了……我赶紧告诉咱家爷去”
晴儿牙根一咬,立马捉住她:“急什么急,咱先去瞧过八小姐再说。”
“……”夏枝纳闷,一面还是道谢,“原来七爷也担心八小姐,我代八小姐谢过七爷了。小姐现已无大碍,还望你们去转告咱们家大爷一声。大爷素日与八小姐交好,现在恐怕担心得紧。”
晴儿目光闪闪躲躲的,撑笑着道:“这是自然的,回去就转告。”
晴儿红线正是从舒季蔷屋里过来的,得了主子的吩咐去探探丁姀屋里情况。这会子丁凤寅环臂呆若木鸡地看着面前的棋盘,阳光下泛白的湖石桌面像氲着水汽似地。同样是一壶御酒,这回却无人争抢。
对面坐的则是舒季蔷,原本红线站着的地方这会儿换了另一个人。
只见是一袭凌白箭袖外罩宝蓝比甲,腰上齐齐缠着三寸宽厚的乌金腰带,嵌一块夺目的盘金红宝石。眉眼乌漆漆的神采如波,黑浓的头发攥成发髻,包了一个澄黄的镂金嵌玉顶冠。正似笑非笑地静默观棋,似乎整个局面的胜负如何都已在他心底有了分晓一般。
舒季蔷纹丝不动,手边的一盏碧玉杯里头酒水已尽,他微微抿着唇,心里却有些焦躁。
丁凤寅揉了揉两头眉骨,叹息道:“今日要不就到这里吧?苦战无益。”显然这棋上黑白子都已僵住了。
舒季蔷嘴角浮动,似乎是笑了笑,落落地起身道:“我正想着,咱们都不大来明州,在院里待了两天岂不乏吗?去外头转转如何?”
旁边那人便道:“但随七叔的意思,去走走也好。侄儿先让人去备马。”
舒季蔷负手摇头:“不必了,附近走走,有了马倒不方便了。”
舒文阳恭顺道:“好。”
丁凤寅便也起身,随着舒季蔷一道往院门走去。回过头瞥了眼舒文阳,正见他伸手拈了一枚黑子放入棋盘,随后便也大步跟上来了。
他侧首一想,难道他破了那副僵局?这……似乎不大可能呀自己与舒文阳并无深交,只是偶去过舒公府几回打过一两次照面,像这么面对面坐下来的机会也甚少,故而可说是对其所知一片空白。舒季蔷也鲜少提及此人,因是在庙堂举足轻重的身份,所以说话难免忌讳,提过一两次,就再没提起过了。
前几天舒季蔷才收到他的信说南下来明州,可到信的当天他就来了。这就说明他出来地甚急,就连信都是在途中才写的。
不过听闻他一来就救了丁姀,丁凤寅心中也不甚感激,可是毕竟他俩有了肢体接触,为世俗所不吝。也不知舒文阳有什么打算……
想至此,丁凤寅无不担心。舒文阳家中现有一妻一妾,据舒季蔷提及他与原配感情甚笃,就连那一妾也是原配几年无出,央求他要的,还是自个儿的一个表妹,也算是舒文阳的小姨子。后得了个女儿,那小妾也再不见动静,这才又娶了个妾生了淳哥儿,可怜淳哥儿的娘连淳哥儿的面都没见上就撒手去了。故而舒文阳对淳哥儿似乎看得极重。
舒文阳命里的重中之重想必就是原配与淳哥儿了。这样一个眼里再看不到其他女人的男人,丁姀嫁过去能有出头之日?
所以呐,赵大太太一行人这般处心积虑地要选一个压得住,肯俯首做低,既聪明又善良的人来做淳哥儿的姨娘。一则即便有一天升格能登堂入室做主母了,也能贤惠持内,尽心抚养淳哥儿,再则稍加熏陶,端庄大方也能挑起舒公府的大梁。
这进退与否,显然舒公府都吃不着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