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里也不是你一个没玩过,快也来瞧瞧。”丁泙寅不依不挠。
夏枝摇头:“不瞒六爷,奴婢身上确实没有散钱。”
丁泙寅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从自己的那对钱里挪了一两十足的银子:“妹妹这份我先给了,待赢回来再还。”
“这……奴婢多谢六爷,可是……”
“哟哟哟……夏枝姐姐的脸可红了。缘何六爷不帮衬咱们几个,倒偏偏相中了姐姐呢?莫非姐姐这手是金手,稳赚不成?快借咱们瞧瞧……”小满是知道丁泙寅心事,见这样忙起哄,领了几个丫鬟把夏枝往里间拱,屋里登时闹哄哄一片。
凡有个心的便知丁泙寅打什么主意了,哪里会再为难夏枝,个个都巴不得拍上一两个马屁。
丁姀摇头,真不想会这样闹起来。派了春草美玉去外头守着,千万别让不相干的人到这边。
棋局拉开,丁妙步步下杀手,丁婠显得应付狼狈。棋盘上有些寂静。除了那些银子铜板生着一丝冷光,对弈当面的二人皆没有一丝好脸色。这可不算做玩玩而已,丁姀唯怕如此,动气真格要计较那一个两个的钱,岂不是她这边造的孽?
正有些恍惚,里头一声叫,把丁泙寅好端端捧的茶显得震得摔下来。他急着起身往里张望:“怎么了这帮小蹄子们?”
丁姀蹙眉,见小满仓皇跑出来就猜了个大概,心里一时也复杂忐忑。夏枝脸上的疤想是让小满看清楚了,不知道丁泙寅会有什么反应。一丝异样滑过心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希望丁泙寅有反应好,还是没有反应好。有反应,又是怎么个反应?
果不出所料,小满几步奔到丁泙寅身边,踮脚嘀咕了几声,丁泙寅的脸色就变了。
“当真?”
小满道:“奴婢看地清清楚楚的。”说着要比划,见丁姀怔愣看着自己,就没好意思。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丁妙不耐烦。她下棋最忌人声,这是家里铁板钉钉的规矩,谁坏了这个规矩都没有好果子吃,上回张妈妈就是个活例。
丁泙寅道:“小丫头们玩闹,七妹你下你的。”说罢把小满拉到一边细说。
丁姀凝神听着,只听小满不住埋怨:“奴婢说这里风水不好,爷您偏不信。八小姐才回来多久,大病小病了几回了?现在轮到夏枝姐也成了这个模样。更不提柳姨太太,时好时坏的,奴婢看这里就是晦气。咱们还是赶紧回去了吧?”
丁泙寅半晌没说话,良久问了一句:“伤得还重么?”
小满气得跺脚:“爷,您是被鬼迷了心窍了?素日也没见你为了哪个神神叨叨的,怎么见了她就如此?快家去,也免得太太回来问起,咱们都不好作答。”
丁泙寅哀叹了一声:“可惜了……”心底不无怆然。当今朝看见夏枝,知道前一阵出嫁的并非她时,他心里还欢喜着。可一转眼,怎么好端端一张脸就……说不清楚心里是遗憾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他耷拉下了脑袋,适才叱咤棋桌愣要充庄家的那股豪气不现。
丁姀便心知,丁泙寅也终不过是一个红尘男子。她侥幸希望自己的亲人较普通人特殊的心理,而今看起来分外可笑。这事换任何一个人,选择也是楚河汉界分的清清楚楚的,何况还是个素日时常留恋莺燕的男子?她怎么会期待丁泙寅对夏枝的那份执拗是爱情呢?太荒唐了!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一章 诈输
丁泙寅失魂落魄地回到桌前,捧着茶不知为何哆嗦了一下撒出了一些。小满忙上前掏出帕子慢慢地擦:“爷,累了吧?”
丁妙没有一蹙,险些又要拿黑子丢人,朝小满睃了一眼一张玉容拉得老长。
小满瘪瘪嘴,不便再说话。
丁泙寅摇头,脸色显得有丝灰暗。
丁姀膝面上的手炉似乎渐渐冷却,堂外的风稍过嶙峋,把屋角刮得“嗦嗦”作响。树影沙陀,草木皆栗,也许是棋盘上厮杀的冷静,又也许丁泙寅脸上那抹抓不透的情绪,让丁姀有些惶惶不安。
她慢慢起身,放轻脚步来到里屋,原本进屋的丫鬟们都围在炭盆周边拉闲话,显然夏枝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见她进来,都赶忙起身:“八小姐……”
她笑道:“我来换些新鲜的炭。”
喜儿就道:“外头冷了吧?奴婢也给我家小姐换手炉去。”
相继着便又稀稀拉拉站起几个人,这个有事那个要忙地缓步离去,屋里一时就又剩下了她们主仆几个。
春草伸手把她手里的手炉接过去:“小姐要换炭喊一声便是,何劳自己亲自进来呢?瞧她们一个个的,都拿咱们欺负主子似地了。”边说边不禁朝门帘外晃动的背影里睃上几眼,一脸不屑。
丁姀浅笑:“我叫了你可应我吗?”
春草脸红:“屋里吵,没听到呢……”
夏枝已经拿起火钳在炭盆里挑了几块好的,招手要她把手炉捧过来,一边道:“小姐,六爷没什么吧?”
春草讶异,静静听着。
丁姀进来正要说的是这个,把丁泙寅的反应如实地转述了一遍,又安慰了夏枝几句。
夏枝直起身子半晌没说话,又忽而如释重负般地一笑:“若是这样,奴婢也大能心安了。”怕的是丁泙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追究起责任来,一两句话显然又搪塞不过去。听他这么个反应,心里不免觉得以前太过看重这件事,总刻意躲着藏着,这回子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换了热火的炭出来,丁姀又回到棋桌边,已快分出胜负了,看来丁婠略胜一筹。
丁泙寅稍稍向她投过来一眼,张嘴又喃,却没发出声音。最后抿了下嘴,把视线又投注在了棋桌上。丁姀余光扫过去,他的嘴唇干燥,夜风里开始起了半点鳞皮,随手转了转手边的一盖碗茶,递向他:“六哥。”
丁泙寅回过来一眼,两人对视片刻方才接过。
“啪”!丁妙咬唇把手里握的棋子扔进棋罐里,嘶声喊道,“如璧?如璧?死哪里去了?”
那帮丫头们适才从屋里出来,又寻一处窝到一起说话。听到这边散场,方惶惶地过来。如璧一瞧丁妙这脸色便知输棋了,立刻缓下脚步不敢近前,远远地道:“小姐?”
丁妙冷眼瞧她:“给我倒杯茶来!”
如璧赶紧屈膝一吟,倒了碗茶捧过去。
喝了一口,丁妙才把自己眼皮底下的那堆钱推向丁婠:“五姐的棋艺精进不少,大哥指点多了吧?”
丁婠掖着一尾绢帕笑得清浅,已经找来丫鬟们分派,个人按比例分账。输的那些头前说好的由她二人承担,自然不在话下。听了这话,旋即收笑,正色道:“谁不知妹妹是棋场豪杰,在丫头们面前给我留些面子罢了。”
丁妙稍稍觉得舒服些,往丁泙寅瞧了一眼,见他不甚在意恍若游神一般,便尖酸道:“这局庄家是六哥,他压了我,瞧他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嗬嗬嗬……我偏是故意的,谁教他素日里不肯陪我来着。”
众人忙搭腔称是。
丁泙寅怔然:“怎么了?”一个个都瞧着他。他攥了把脸,一望棋局,人家都散了,眼皮底下的银钱都跑到丁婠那里去了,一捶脑袋便苦笑道,“好啊,趁我不注意你们都打劫了我。下一局该谁了?”
还有下一局?丁姀无奈,捧好手炉准备这晚舍命相随。
一场环视下来,丁妙就瞧准了丁姀,抿起嘴让身来扯她:“八妹,你可不能尽赚了同伴不干活的。七姐可是输光了赔得一塌糊涂,这帐你帮我去讨回来。”
“我?”被拽住胳膊,丁姀不及推辞,人已经让丁妙压在了棋盘面前。可是……她究竟连入门法都是一知半解的,拿出来博弈岂不是让她们几个笑话么?便道,“上回七姐也瞧见,我解个小棋局都煞费脑筋的,何来能耐担这个大任,还是让六哥来吧?”
方要站起,又被丁妙死死压住,眼一瞪:“六哥已经输我一局了不能再来,反观你,咱们可都未曾领略呢!”朝丁婠一努嘴,“五姐你说是不是?”
丁婠静默看着她,点头道:“七妹说的是,八妹你别推辞了。若不然便是瞧我不起了。”
话到这个份上,丁姀再难推脱,只得答应。
棋盘上开始三三落子,她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丁泙寅依旧走神,丁妙却把杌子挪到近前,全神贯注地看,眉头一路直攥。
她心里正没底,丁婠举子犹豫了良久却终究没落下,沉叹一声道:“八妹赢了。”
“……”丁姀怔然。
丁婠已把余子收入棋罐,笑道:“八妹是真人不露相,五姐服了。”
丁妙冷笑:“原来藏着掖着,拿我们当傻子耍咧。”挥了挥衣面落的一身灰,不悦地扬眉问身后的丁泙寅,“回去了么?”
“呃……完了?”丁泙寅显然没把心思放在这里。
丁妙翻白眼:“咱们的银子都叫八妹一个人吞了,还留下来做什么?五姐赢了我,如今她又对八妹心服口服的,咱们还不知趣么?原是人家不屑与咱们为伍,咱们还巴巴地要往脸上贴金。呸!”
丁姀顿时脸色紫涨,她对围棋根本是一窍不通,胡乱下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丁婠故意放她。这般浅显的道理到丁妙嘴里,便成了她是个虚妄的小人了。她再缺钱,也不能坑自家姐妹不是?要为自己辩解,可是一旁丁婠冷眼瞧着,嘴角笑意浅淡,她更是有口难开。
丁妙双臂交握,冷冷一哼,转而细想又顿有了番所悟。难道丁姀是想借机多捞些外快,届时到明州便也可宽裕一些?这倒好,她不寻她的不是,这八妹却反算计到她头上来了。那就等着瞧,待到了明州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由着我收拾!
她这般人最是不耻装腔作势的了。
丁泙寅有些糊里糊涂的:“这局是八妹赢了?”
丁妙好生大的脾气睃他一眼:“你走是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见丁妙无端端地气氛,丁泙寅也不异议。放下手里的茶碗就道:“也晚了,走罢!”该瞧的人也瞧了,只不过心底一片荒凉无望,他也不想多呆。
转眼两人便一前一后离去,如璧小满等人急追上,连声告辞的话都不曾留。
丁姀双拳紧握,由衷一叹,早就预料到这一场赌局会把自己也赔进去。望着桌面上那一大堆银钱,恍然觉得要命地扎眼。
丁婠吭了一声:“那我也家去了,八妹早些歇罢?”
丁姀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并未接话。
丁婠笑意渐浓,并不急于离开,又道:“知道大哥最近都没回家吧?八妹也有些时日不曾去看望我母亲了,得了空还要来才是。”
这是在告诉她,没了丁凤寅撑腰跟舒七爷搭线,她便无计可施了吗?她本就无欲参与其中,为何却人人拿她作靶心?不觉心痛,这是姐妹?
她微微颔首,仍旧一句话都没力气说出来。
丁婠见其不欲开口,脚踵一旋便带着君儿喜儿走了。
院门乍然荒凉起来,天地间冷风嘶吼,一幕人走茶凉鸟去雀散。
夏枝见外头没了动静,出来一瞧,诧异住:“散了?”
丁姀倦极,摆手道:“都走了。”抬起脸扯了一抹淡然的笑,“我想休息了。明日是除夕,屋里还忙,你们也收拾一下去歇着罢。”
夏枝怔然点头,过来搀她入屋。
伺候完洗漱卸妆,又是到了中夜,蓦然发现丁煦寅还未回来。
“十一弟可曾派人来传过话?”未在被窝里躺稳,她又撑起身子问夏枝。
夏枝凝腮,摇头道:“不曾。奴婢等下去九小姐那里瞧瞧去……”
这才话落,冬雪便拉着十一爷进屋,一边轻声叮咛着什么。见屋里蜡烛高亮,愣了一下方收住话:“八小姐还没就寝?”
丁姀的目光落在丁煦寅身上,蓦然怔住:“怎么……”一脸的泥巴。放个烟花能如此?再瞧藕色的长褂破了几个洞,像是被烟花烧穿的。她立刻掀被下床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丁煦寅吸了两下鼻子,那眼泪便止不住掉,可就是不肯搭一句话。
冬雪忙替他擦眼泪,求道:“十一爷,别哭了,再哭连大少爷也该笑话您了。”
丁姀依旧打量十一爷,静静等着冬雪解释。
冬雪回眸,脸上几分歉然:“都是奴婢不好,没把十一爷看住。”
“怎么?”丁姀身子一凛,难道是闯了什么祸?
第一卷 第一百零二章 南下在即
问了出何大事,冬雪才支支吾吾地道:“十一爷跟大少爷把罗姨太太的一件雪花袄给烧着了。”
丁姀怔然,看看丁煦寅这一脸污秽原来是沾的火药泥,把他拉过来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番:“可伤到自己没有?”
丁煦寅摇头:“褂子烧了几个洞。”
丁姀失笑:“瞧你以后还顽不顽皮,冉之怎么样?”
冬雪道:“都没事。不过被姨太太说了几句,两个人都有些不快,待奴婢劝劝就好了。”
丁姀方安心。罗姨娘她也见识过,出了这等事少不得骂他们几句,也只是一时而已,幸而未酿成大祸。于是方命冬雪给丁煦寅洗一下,自己则又躺了回去。
“小姐可是放心了?”夏枝笑道。
丁姀颔首:“外头桌上那些银钱可都收起来了?”
夏枝道:“正收着,小姐您看怎么处置?”
“哪里要什么处置,谁出的还还给谁去。”丁姀道,她不要这些偏财,已经弄得姐妹们不快的了,难道连着各房里的丫鬟都道她是个小气的人么?自然都是还回去了。
夏枝愣了一下,点点头:“奴婢知道了,小姐先睡,奴婢明早就去问问个人出了多少,然后各自分发开来。”
这事如此安排方觉妥当。第二天一早,夏枝就去问了,拿回来一张清单,按着每个人的口述把银钱分在一个个小荷包里。荷包都是素日里几个人闲暇没事的时候做的,虽显得小家子气,但给那些丫鬟们倒正好。另外的分别是丁婠丁泙寅丁妙的,装到三个精致的流苏荷包中,这几个都是丁姀做的,特别把上几天才绣完的鲤鱼跃龙门那款给了六爷。
这般打点好,银钱倒也未曾不够。
丁姀出来检视一下,趁日中主子们都歇息的时候,让三人奔走开送过去。自己则亲自带了三个荷包先往荣菊堂。
丁婠正躺下,喜儿来报,说是丁姀来了,忙装睡下。
喜儿会意,便出去道:“八小姐,五小姐已经睡下了,您看……”
“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倘若睡下了也不必叫醒她。我把东西交给你就是了!”说着把丁婠的那个荷包拿出来交到喜儿手中,“这是昨晚上五姐落在我那里的,若她醒了还点点数目,看看齐不齐。”
喜儿还并未拿到夏枝她们送过来的钱,故而有些吃惊:“八小姐……这是?”
“姑娘的银钱稍等等就到了。”丁姀始终挂着一抹笑,“好了,我先走了,若五姐醒来,还交代一声我来过了。”
“哦!”喜儿解下荷包不甚自在,送她出屋。
再转回屋里去,丁婠早已坐起身,伸手接过喜儿手里的荷包,数了数银子,竟然一个铜板都不曾少。
两个人都有几分讶然,没能想到丁姀会把银钱原封不动地送还回来。
出了荣菊堂,再转角到忠善堂,迎面碰上夏枝几人:“怎么样?都还回去了吗?”
春草抢着道:“小姐放心,这下子那些人可不敢私底下说什么了。”
丁姀敏锐地捕捉到些什么,眉头微拢:“回去再说,你们还得去荣菊堂吧?”
夏枝道:“正是。”
两方人便都各自往两个方向去了。
跨入仪门,院里二太太的丫鬟杏让正给两盆金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