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裁缝离开,丁姀回想一遍才觉得有些奇怪。往年量身来的人,可不是母亲派来的,日常用度一应的开支皆由二太太打点,何时要母亲出手了?
越想越不对劲,便问几人:“那裁缝你们可认得?”
美玉偏头想了想:“往常见过几回,帮六爷打点过。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这就是了,那裁缝完全是母亲自己出钱请过来的。她不解,张妈妈又说这些年收成不好,母亲手头紧,如今又给她送钱还做衣裳,岂不是太矛盾了么?
“美玉,你去外头打听看看那裁缝的住处,若得了的话便去她家探听探听详细……”又想了想,母亲之所以会请到这个裁缝,说不定就是要让她改头换面,这一举无疑是司马昭之心,她即便怀揣什么心思也不能让路人皆知呀,更何况她没往那方面去想。于是又对美玉暗里叮嘱了几句方觉得妥当些。
美玉打伞冒雨去了,到了约酉时才回了来,进门哆嗦身子,直到外头下的是冰珠,冷得想死。
丁姀忙让她在火盆边烤烤,一面让春草把留的晚饭拿出来她吃。美玉也饿得慌,捧起碗吃掉大半,才哼哼噎噎地说话。哽哽脖子道:“小姐料的真准,那师傅果然拿了三太太的好处,让给您做些好看别致的,要比七小姐的更好。”
丁姀心里一骨碌:“然后呢?”
夏枝怕她噎着,伸手递去一碗茶:“你别急,先喝口茶。”
美玉放下碗接来,海饮尽,眉飞色舞道:“小姐放心,奴婢都帮小姐打点好了,那师傅不会违背小姐您的。说是多出的银子就在面料上花功夫好了,也免得她良心上过不去。”
春草猛地拍了一下美玉的肩:“三太太给小姐做好看的衣裳,你怎么瞎捣乱呀?”
丁姀失笑:“是我的意思。”
春草灰着脸:“也没几家的小姐穿您那身的,咱甭说五小姐七小姐是什么花样的了,就连九小姐都赶上您了呢!您往年在庙里那是怕冲撞了菩萨不好,故而素一些可以,可回到家,三太太还要脸呢……”
越说便益发没大没小了,夏枝瞪她好几眼:“瞧你越说越离谱了。三太太若管这个叫脸,也不定要等到今时今日才做这些。这就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呃……”扇扇嘴巴,一脸尴尬,“也不是也不是……瞧我说的,半桶子水叮咣响,瞎说什么。”
丁姀心下黯然,母亲这么多并非是要讨好她弥补她什么。细想裁缝的话,此事还跟二太太丁妙她们扯不开关系。
美玉总算把饭吃完,手背一抹嘴巴,又道:“奴婢适才回来,瞧见三太太跟重锦姐也刚从忠善堂那厢回来,怕三太太问起什么,奴婢没命地跑,也不知三太太瞧见奴婢没有。”
第一卷 第九十四章 偷吃者
话音刚落,屋外一阵淌水的哗啦响,接着张妈妈就顶着一头水珠进来,咧开嘴笑:“哟,都在呢?”来到丁姀面前福礼,“拜见八小姐。”
美玉的疑惑就不用再揣度了,母亲一定是看到了美玉这个时候进门,故而派张妈妈过来的。丁姀面上意外:“外头的雨可大?张妈妈有什么要事么?”
张妈妈把手里的提篮放到身后的圆桌上,巧笑着道:“午间去了刘妈妈那里串门子,临走那老家伙硬要奴婢给带了来的。”掀开盖着的蓝花布,冒出一股子热气腾腾的糯米香,“是刚做的水磨年糕,哎哟可难得了,小姐不妨尝尝看。”说着就要伸手给丁姀包个团子出来。
夏枝忙道:“小姐刚吃了饭,怕积食,还是放着晚些时候再吃罢。”
张妈妈这才作罢,转身看看丁姀,那不着痕迹的视线又瞟向美玉,见她也是一头湿漉漉的,便道:“瞧这丫头都湿了,也不去换身衣裳,不怕冻死么?要说患了病,岂不让小姐跟着遭殃?走,妈妈给你换衣裳去。”
丁姀暗震:“妈妈你特意来给我送年糕,怎么不坐呢?下人们换衣裳的事情用不着污了妈**手,让她们自己换去岂不省心。妈妈且坐着跟我说说话,夏枝……给张妈妈沏碗好茶,美玉,你就去把衣裳换过再来吧!”
美玉立刻起身,应着跟春草两个出了屋。
夏枝到旁,悄悄把早时丁凤寅送来的那饼茶泡了些,捧到张妈妈跟前。
张妈妈一闻这茶味浓厚,喜得马上接过来嘬了一口:“哎呀小姐,这可是上好的茶,您从哪里弄的?”
丁姀道:“今早大哥来瞧我,他送的。”
听说是丁凤寅送来的,张妈妈心里翻腾不已,丁凤寅无缘无故地到这边来做什么?昨日不还将丁姀灌了个不省人事么?暗暗记下这一笔,预备向三太太去报备。
丁姀怕张妈妈又胡思乱想,道:“适才我还让美玉回了些东西过去,要知道张妈妈会拿这水磨年糕来,我就顺道分一点过去了。”
张妈妈心想,礼尚往来,这是道理,难怪三太太说那么晚还瞧见美玉从外头鬼鬼祟祟地回来呢。生怕这帮子丫头带坏丁姀,故而让自己想法子把人带过去问问话,却不想让丁姀知道。现听丁姀这么说起来,原来美玉是去大爷那里还礼,不由放心许多。
等美玉再回来,张妈妈也便没有要带走她的意思了。笑着把茶喝完,就起身回了正屋。
夏枝送张妈妈出门,回屋摸摸那篮年糕尚还温热,便笑着问几个人要不要吃上一些。这现做的水磨年糕吃软的跟吃冷的可是两个味道。于是春草便嚷着要尝上一尝。夏枝捏出四个小团子,里面塞了些晚间吃剩的菜,第一个就递给丁姀。
丁姀见春草早就眼馋不已,便推给她。
春草一口咬掉半个,吃得菜汁都淌出了嘴角,几人都笑起来。这猴急样像是饿了她好几天似地。她嚼地满嘴都是,嚷着好吃之余,不免也有些疑惑:“张妈妈怎么想起到刘妈**家去串门哩?”这年头怪事就是多呵!
丁姀一笑了之,不欲深究。
水磨年糕的糯米香很是甜润,被底下的炭盆一熏更飘地远了。冬雪拉着丁煦寅进屋,都愣了下。丁煦寅喃喃地道:“老远便闻着味了,原来吃这个。”
夏枝跳下床:“十一爷,您吃了么?”
丁煦寅扭过头不语。冬雪代为答道:“吃了才回来的。”又看看桌子上的提篮,“这是……”
丁姀道:“母亲着人送过来的,说是让咱们自己分了,可想春草这丫头嘴馋故先吃了起来。冬雪,你也坐吧……”
冬雪拉拉丁煦寅,一起坐下。夏枝忙又捏了两个团子给他们:“尝尝看好不好吃。”
冬雪笑着接下,刚吃了两口,丁煦寅就下了地,道:“我困了,先去睡。”也不等冬雪应他,就低着头径自往里间去。吃了一小口的年糕团子就搁在桌上,热气在漆面上晕开了薄薄的一层雾。
丁姀几人对望几眼:“十一弟怎么了?”看起来垂头丧气地,早先不是找风儿去了么?
冬雪便也放下团子追进去,俄而从里头吵过来几句:“你快到处找找,若找不见我今晚就不睡了!”
“爷,这地上地下床上床下都找遍了,要不让八小姐再……”
“住嘴!我偏不要她的了,我睡觉。那东西不要也罢!”说完又自说自话地没声了,估摸真的是睡下了。
良久,才见冬雪红着脸出来,微微叹息,在丁姀面前一辑:“让小姐见笑了。”
丁煦寅的脾气这几些天几人都差不多摸透,并未去计较什么。丁姀便让冬雪先坐,问她:“丢了什么么?”
冬雪张张嘴欲言又止,末了还是笑了笑:“只是无足轻重的玩物,等明朝我再给十一爷弄一个来就是。”
丁姀适才分明听到两人提到自己,可这回子冬雪却刻意回避。她也不勉强,只道:“都是一个屋檐下的兄弟姊妹,有什么事的话但管开口说,即便咱们都没法子的事,也好过你一人绞尽脑汁地去应付。常言道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即便你不好意思跟我开口,不也还有她们几个么?”
夏枝也接续道:“小姐说的是,冬雪,你就是太见外了。”
冬雪淡淡笑着:“小姐这么说,奴婢下回一定记得。”
“早先去找过风儿了是么?”丁姀想到丁煦寅进来时那张黑脸,大约又出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情。
冬雪轻微叹气:“二太太撂话,风儿已经去九小姐那里当差了。”
“哦?”丁姈的动作比她以为的要快了许多,她原本还想着那也不过是她的一句戏言,做不得真。看来丁煦寅为这口气,哽了一天了。
冬雪又慢慢地接续:“后来奴婢跟十一爷又去了九小姐那里,风儿还躲着爷不让见。爷置气要闹,奴婢好歹给拉住。往那里坐了一天风儿都不见他,他觉得无趣便回来了。”
这么说,丁煦寅便是连晚饭都没留在那边吃了过来?这丁姈往日见她颇为善解人意的,怎么在这事上偏不肯让一步呢?丁姀稍稍疑惑了一下便抛开了去,都是孩子,谈什么谁该让谁呢?
“夏枝,去问问厨房还有没有点心什么的,弄些过来给十一弟。”前一阵吃过些人参汤就不见怎么吃饭了,这几日人参的火头早已消下去,要再饿着恐怕身子骨真得受不住。好好个人到她这里绝不能在身子上出现差错。
夏枝“哎”了一声,便拉起春草一道去,打算若没的话,弄些现材煮一些过来。
美玉把冬雪适才没吃完的团子又添了块年糕,补上缺口送到她眼前:“等它硬了就得下水了才能吃了。趁还有些余温,赶紧挝几口。”又把丁煦寅的那团也填满,要拿进去,被冬雪反手拉住,“爷不喜欢吃这糯米的玩意,别进去了,又得惹他的眼。”
美玉才作罢,把那团子搁到盘子里。
丁姀道:“这些都还热,美玉你拿过去给姨娘,环翠兴许也爱吃。”
美玉听着有道理,便挎起提篮依照送过去。
冬雪看在眼里不得不动容,这屋里头的人不分高低贵贱,丁姀都应付的不偏不倚周周到到。这么样小东西都连环翠也想得到,也亏得她有这份细心。只可惜那不成调的十一爷偏执拗着不肯低头,姐弟间哪里来的隔夜仇,不是让她们这些在旁的人替两个人揪心么?
想到这些,手里的年糕团子重地似铁球一样。她眨巴眼睛就落下几滴泪花,仓皇擦去,含泪把一个团子都啃了下肚。
美玉送完东西回来,笑着说环翠正好吃这个,还让她别吃太多,那东西容易积食。正说着夏枝她们也回来,提了一碗银芽肉丝,油焖老豆腐,底下食篮里还有碗鲜汤,是特意现做的。
丁姀让冬雪拿进去给丁煦寅,不一会儿就给原封不动退了出来。
冬雪脸上尴尬极了:“您瞧……小姐,十一爷他现下真不舒坦,奴婢待会儿一定让他吃下去。”
“……”丁姀无奈地笑笑,说了句,“他要吃自然要吃,不必强他。”
几人便都散去,伺候完丁姀睡下,也就熄了灯。
一早起来,夏枝打算先把昨晚上的食篮还回去,打开来一看,“呀”地一声,吓得里头正给丁姀梳头的春草跑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夏枝把食篮往她面前一摆:“是你偷吃的?”
春草唬脸:“我哪里敢呀!”那是拿来给丁煦寅吃的,没主子说话谁会去动?未免也太没了规矩不是。
夏枝略想想也是,春草不会没分寸到这个地步。可是前后想想还能有谁偷吃?
还是春草眼尖,指着那提篮道:“你看,底下漏了!”
这可好,偷吃者竟是老鼠!春草立马叫起来:“坏了坏了,这屋里竟有老鼠……”
第一卷 第九十五章 一场欢喜一场空
丁姀听到叫嚷,随即出来问:“怎么了?”
春草指着食篮叫:“小姐,咱们屋里有老鼠!您别怕,奴婢这就问张妈妈讨几包药来,好好给这些鼠辈吃上一顿!”
屋子是新收拾出来的,莫说老鼠打哪里钻出来的,就说屋里真有,也不挑大冬天的出来觅食的。
丁姀过去看了看食篮上的洞,未见参差不齐,里头的饭菜倒吃得干净,碗筷还是好好放着的。便蓦然失笑:“不必了,随它去罢……”
春草瞪眼:“小姐这可使不得,那老鼠可会咬东西的,不找出来恐怕来年就得多出好几窝小的来。这拖家带口的,咱们可养不起。”
“也不叫你养,瞎操什么心呐你!”夏枝也似看出什么端倪,跟丁姀对了一眼,心里也有数了。
“哎夏枝你……”春草被堵得慌,怎么她要毒只老鼠,偏这两个人拦着不让?要等那老鼠真把房梁啃了才甘心么?
又想到,以往在庙里时,不得杀生,那会子倒真的是动不得,见了顶多也是赶出屋去。没想到回到俗世,这两人还这么坚持着。到底是无法,只得作罢,回去又继续给丁姀梳头。
丁煦寅推门,悄悄探出脑袋来,一脸紫涨。见丁姀正对镜梳妆并未注意到自己,便快步跑了出去。身后的冬雪随后也出来,向丁姀问过礼便追着丁煦寅去柳姨娘那里。
稍后姐弟俩又在屋前碰头,一同给三太太请安。在那里留了早饭,吃过回屋时,夏枝早早地等在门前。
冬雪识趣地拉着丁煦寅去隔壁读书,让丁姀她们好说话。
夏枝借过一步:“小姐,梁师傅有消息了。”从袖口扯出一角信封亮了亮。
丁姀点头,几人便一同进屋。
一面拆信,夏枝一面又说:“昨日去找的时候还未回来,等回了来又是赶了一夜的路在床上躺着,故而不去打搅。幸而这人还算是个乖角儿,今朝子就让人偷着把信带进来了。”
丁姀展开信,便见寥寥几行行云流水般的字迹,信笺里还夹有几张花色构图。她的心一热,一口气把信看了下来。
“小姐,梁师傅说了什么?”春草探头探脑,急不可耐。
“梁师傅说……”丁姀顿了顿,把信中内容再三揣摩过,才又道,“想来我跟梁师傅是没有师徒之缘了。”
“啊?”几人都吸了口凉气,个个垂脸松肩。
这个结果丁姀也没什么意外,可真正拿到信,胸口里还是不免隐隐泛疼。她苦笑了下,再打量那几张梁师傅亲手画的构图:“不过梁师傅并未就珠绣本身说什么,只道自己不曾涉猎于此,故而不敢称师。这里,他还给咱们指了条路。”
“什么?”
“他说木珠色泽太过暗哑,咱们或许可以拿别的代替。”丁姀眉头微蹙,“六合子石?!”
这是什么东西?
几个人都莫名其妙。
丁姀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东西似乎闻所未闻,至于哪里盛产这种石头的梁师傅也未曾提到。那几张构图是梁师傅根据她们的珠绣设计的,以示心意于好。
拿着信,几分欣喜几分忧。原以为已到了柳暗花明处,却不想还遇山穷水尽路。
正各自搜藏刮肚地想那六合子石究竟是什么玩物,美玉合掌叫了一下:“六爷时常在外,见多识广,咱们要不去问问他?”
夏枝脸色惨白,已然掉痂的创面落了个褐色的长疤。因还是新的,故十分明显。她捂住脸眼神闪烁不定,心里一下子有些难以描摹的东西在滋长。
丁姀想想也是,说不定丁泙寅会知道六合子石是什么石头。梁师傅没有提到金银之物,这就说明这个六合子石是个独特的东西,兴许真能在珠绣上有所施展。
美玉却看奇怪:“夏枝姐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夏枝强笑着摇头:“没什么。”
美玉肚子里一转悠便懂了。丁泙寅早前是因为夏枝那张脸蛋才对她心怀不轨,如今若被他见到夏枝这个样子,指不定会当面臊她。于是毛遂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