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抬起头,一下子脖子酸胀“哎哟”了一声,道:“小姐才回来啊?饭菜都凉了。”
丁姀笑着揶揄:“若我吃过了,你们岂不是白等一场。”
春草揉着脖子起身:“奴婢早打听过了,冬雪就提了姨太太跟十一爷的饭,小姐能吃什么?”说着往旁边一睃眼,“也真够小气的,饭都不留小姐吃了回来。”
丁姀拿起她藤盘里的珠绣,道:“冬雪提的饭哪里有你提的好吃?你们都放下吧,先吃饭,吃过了休息一下再做。”
夏枝往盖碗上探手,马上缩了回来:“都凉了。”赶忙利落地把饭菜重新放进一边的食盒里塞给春草,“去热了去,小姐才淋过雨,怎么着都不能吃冷的。”
春草摇摆下腰肢,又捶捶后背,乐得接过食盒,扭着屁股就去了。
美玉“啊”地伸出懒腰,笑吟吟地把一对鞋面铺到桌上:“小姐快瞧,奴婢绣完了。”
剩下的两人一惊,有些出乎意料,美玉绣地比她们想象当中地要快。忙都围过去,各拿起一张端详。
第一卷 第六十八章 赵大太太的信
丁姀不禁摇头,美玉的针脚应当算是整齐仔细的了,而且丝线都是母亲让张妈妈拿着鞋面亲去绣房里问过照样买的,可是绣出来的花色图案的光泽与轮廓却相差地很多。丁妘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法才做到形神统一的?
想了良久,直到春草都把饭又提了回来,仍旧没有头绪。太阳穴有些胀痛,丁姀放下鞋面,轻微叹息:“吃了饭再说。”
美玉心里一凉,托着鞋面眼眶里泛酸。别说是自己了,就连对针黹并无基础的丁姀都能分辨得出好坏,想来这对鞋面是没用的了。
夏枝把鞋面卷起来放到藤盘里,拉住她道:“别灰心,还有些时日,咱们再合计合计。”
美玉道:“要不要再问二太太去借那双鞋面?”
丁姀阻断:“不行,二伯母会起疑的。”想了想,道,“你把这双鞋面收好,以后就一道做珠绣吧。若珠绣也不行,咱们只能把这双拿出去了。”
屋里静了会儿,春草强颜欢笑,把饭菜搁地叮当响,嚷道:“吃了吃了,吃了就有力气想法子了。”
几人都被逗得苦笑,分坐下吃饭。
二房屋里头,二太太拿着糊满半张纸的信往蜡烛前头照,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道刘妈妈的办事不仔细。刘妈妈噤声垂手一旁,一下午就听着二太太的骂东骂西,她老人家的脸皮老早挂不住了。尤其是瞧见芳菲丫头有一捶没一捶地给二太太捶肩,一边又用不屑的目光睃她,她就恨不打一处来。
若非撞到丁姀把信掉到了水里,也不至于受这顿骂。想想心里有气,可二太太比她更气,老人言吃亏是福,她先由着骂不辩解,二太太的气才有出完的尽头。于是从头至尾没有反驳一句,更没有把撞到丁姀的事情说出来,直等着二太太自己问起来,那她就有的话说了。
信在下午的时候就被烘干了,但到底湿过,有部分已经看不清晰,墨迹化到一处染成一堆,看得二太太心里实在是不爽快。“啪”地一下把信摔到桌案上:“罢了,弄了一下午也不见个成效,送信的人有说什么吗?”
这是在问刘妈妈。刘妈妈精神一抖擞,道:“太太,四小姐也有信!”
二太太拔声叫起来:“怎么现在才说?早干什么去了?信呢?”
刘妈妈恬着笑从怀里把信拿出来,讪讪道:“亏得四小姐的信没让八小姐撞掉。”
二太太一听,脸色登时乌沉沉的:“你说信是让丁姀撞了的?”
刘妈妈道:“八小姐也是不当心的,她也捡了信还给奴婢了。”
二太太眯起眼:“这么说,信就到过丁姀手里?”心中擂鼓大作,背脊绷直了道,“她看过信没有?”
刘妈妈虚声笑笑:“这个……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啪!”二太太气得捶桌,大嚷道:“她敢!”
刘妈妈忙作好:“太太还是先瞧四小姐的信要紧,兴许四小姐能知道赵大太太的信里说些什么呢。若看了四小姐的信咱们还不知道的话,再去问八小姐不迟。”
“哼……”二太太冷笑,“赵大太太的信只余了半封,除却寒暄的客套,便只说了一桩事。妘姐儿定是知道这桩事,故而来提醒咱们做何应对的。”说罢摊开丁妘的信,逐句默念,边微微启笑。
刘妈妈心里好奇地要命,赵大太太的信跟丁妘的信乃是一前一后到她手里的,这就说二太太说的是这个道理,丁妘是来提醒娘家人什么的。可是赵大太太究竟是说了哪桩事情?她伸长脖子也欲想看个分明,二太太却在这时乍然抬起头,把信重新装进了信封。刘妈妈赶紧站直,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
二太太斜斜地瞟她:“说实话吧,八小姐究竟看没看信?”
刘妈妈也不欲把话说绝,只得答道:“奴婢拿到的时候,信是好好的。”
“嗬……倒不曾想老三的女儿还有几分良心。芳菲……”
听到二太太叫自己,芳菲赶紧停手绕到二太太跟前,低低应道:“奴婢在。”
二太太道:“又得辛苦你去跑一趟探探风了,看看八小姐知不知道什么。还有,四小姐来信的事情,可千万别教人知道了。”
芳菲慎重地点头。
二太太又把赵大太太的信摊开来,虽然上面的墨迹已经晕染脏了半张纸,但上半截还是清晰如常的。刘妈妈稍微睃睃眼珠子,终于看到那上头写了“亟盼携诸小姐过府再叙”几个字,不禁胸热汗出,全身血液都滚滚的。赵大太太邀请几位小姐去明州?!
可是这“诸小姐”,又是哪几位小姐?
还不及再想,又见二太太移手端起搁在一边的茗碗,往那一行字上倒了几滴茶水,正好化了一个“诸”字。刘妈妈心里猛颤,难道这就是丁妘的提醒?看来“诸小姐”里头大有文章啊!想到这里,不禁窃笑,亏得自己还读过几本书,要认那些字不在话下,要不然自己可就要漏了这个大好时机了。
夜间,雨丝变得细如牛毛,落瓦无声。
丁姀握拳捶捶腿,见她们几个都窝在这里一整天了,心下有些不忍,就让她们先回去睡,自己则又再挑灯做到了下半夜。
夜半时炭火已经灭了下去,用铲子拨过几回星炭,燃了一盏茶左右就又只剩了些冷火。丁姀直起腰,看看已经又用掉了一大株蜡烛,心底忽而有些发酸。若功亏一篑,怎么对得起默默支撑着她的这些人呢?
想想,也不顾脚趾头已经开始冻得发麻,依旧动手引线。
珠绣要把那些两眼三眼甚至四眼的木珠有机结合,配对颜色,比照图案才能完成。这原本是很容易的活,可贵在要创造出来。想法不能简单附着于行动上,实际问题林林总总,丁姀已经拆了不下数十回,而随着夜深,也终于有了点起色,似乎抓住了要领。
忽而外边的小宴息处响过细微的一阵脚步声,明明灭灭的烛光渐近,夏枝兜着灯火进来,一看丁姀果然还在熬夜,立马道:“小姐,您还不睡?”
第一卷 第六十九章 可疑的药方
丁姀的倦容在烛火下发黄,笑着时益发柔软:“你是来帮我的么?”
夏枝一听便笑,过来把烛台放到桌上,从橱子里重新拿出藤盘,也坐下来一起动手。两个人便边聊着天,边做活,尽管是拆了做做了还拆,但有个人陪,好歹心里还是暖烘烘的。到了鸡鸣,各自手里俨然有了半成品,这让丁姀喜不自胜,困意顿扫,看来自己的设想并非只是空想而已。
夏枝见着也欢喜十分,道:“既然已经悟出道理了,小姐不妨先去睡,等一下春草她们进来,若知道你做了一宿,该骂奴婢了。”
丁姀笑笑:“大白天的睡觉,怎么说都不像话。等过了午饭再睡吧,咱们还得手把手教她们技巧,到最后谁做的好看,就拿谁的出去。”
夏枝眯起眼睛合不拢嘴:“那小姐就稍微躺一会儿罢,奴婢去外头守着。”
丁姀也确实困意十足,再说珠绣有所成,紧了几天的心也终于能有喘息的机会了。于是点点头,夏枝便扶她在填漆床躺下。
背一沾上床面,她的身子就忍不住松弛了下来,还未等夏枝走开,便已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只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渐离床边,在圆桌上摸索着收拾过一阵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总是半醒半睡之中,也不知是梦里还是真实的,夏枝飘飘渺渺的声音在说话:“……小姐昨日淋了雨,夜里忽而发热,打鸣的时候才睡踏实呢……你要不吃过午饭再来?”
另一个声音道:“八小姐不碍事吧?叫了大夫么?”
夏枝道:“正要去,你就过来了。”
“既然八小姐抱恙,我就改日再来。正巧二太太这几日身上也不太自在,要不咱俩一起去?”
丁姀惊得豁然醒过来,湿出一身的冷汗,忙唤道:“夏枝,夏枝……”
夏枝急惶惶地跑进来:“小姐怎么了?”
丁姀嚯啦坐起身:“外头是芳菲?”
夏枝点点头,朝珠帘望了望,确信芳菲不在那里偷听,才轻声道:“也不知道她过来是做什么的,只说找小姐您。”
丁姀紧住心,该不会是刘妈妈把她撞掉信的事情说给二太太听了吧?二太太怀疑她有没有偷看信的内容,故而派芳菲打探来的?她飞快抓住夏枝的手:“暂时别让她进来,就说我病了,现在正烧得糊涂。”
夏枝轻笑:“奴婢就是这么回的。”
丁姀心里却思量,看来那封信二太太极为在意,那究竟是谁的信呢?又有没有跟自己有所瓜葛?慢慢松开夏枝的手,她似乎觉得那封信真的隐藏了什么内容。
夏枝见她这模样,就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您怎么了?”
丁姀把事情简单说了下,嘱咐她把珠绣一应的东西都放妥当,起身慢慢往起卧室过去:“既然病了,我就去里头躺着。”
夏枝扶她躺上床,笑吟吟地道:“奴婢知道,小姐您也是该好好躺躺了,这可是一举两得的机会。”
丁姀笑她贫嘴,让她出去跟芳菲周旋去了。
屋外的芳菲左等右等不见夏枝出来,略起了疑心。才想偷偷进去窥个究竟,夏枝一脸担忧地出来被碰个正着,立马堆起干笑解释:“进去这么久,八小姐没事吧?”
夏枝道:“没事,适才是烧得说梦话了,才安抚好。咱们且离得远一些说话,免得吵醒小姐。”
芳菲称“该是”,两人一左一右地便来到了前院那株婆娑梅的石桌边坐下。她殷切地问道:“八小姐烧了一夜?”
夏枝点点头:“昨天傍晚就开始了,说了一晚上胡话。”
芳菲忙问:“什么胡话?”
夏枝掩住嘴不好意思地笑:“都是以前在庙里时的事情。咱们小姐是个心软的人,一下子离开,总是私下里念叨师傅们。”
芳菲长声“哦”了一下,见打听到的只限如此,就起身告辞:“本是说,小姐上回没在二太太那头吃饭,二太太遗憾,就差我今天来请了。既然八小姐身子不好,那我便如实回给二太太了。”
夏枝点点头:“等小姐好了,我让小姐再去给二太太叩头。”
芳菲笑笑:“那我得空再来瞧八小姐。”
两个人这般分道,夏枝送完芳菲也并未回屋去,径自去找人叫了个大夫过来。再陪同在丁姀屋里把脉留药方,又陪到隔壁柳姨娘处给柳姨娘开了几帖药,方才送出如意堂。
芳菲也是个精明的人,早上这么探听不见结果,于是马不停蹄又派了个小丫鬟蹲在如意堂门口守着。一等到大夫被夏枝送出来,就直接窜上来打听。回去回了芳菲,芳菲又如实转述给二太太。一来二去,丁姀这边的动向,二太太竟然全都了若指掌了。
二太太捧着手炉在太师椅上闭目养息,盖住小腹的猩红大褥子被抚整地服服帖帖的。刘妈妈侯在一旁也想听听芳菲得来的消息,显得有些焦躁。
芳菲款步进门,向二太太行过礼,开门见山就道:“太太,八小姐病了。”
二太太并未睁眼:“这么巧?”
“奴婢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又找人去探过。据说还找了大夫……”
“大夫怎么说?”二太太慢悠悠问道。
芳菲从袖囊里掏出张药方,莲步上去呈给二太太:“这是大夫给八小姐开的药方,请二太太过目。”
二太太豁然睁眼手一挥打掉药方,不耐烦地道:“你跟了我这么久,这几个斗大的字还不认得?念出来!”
芳菲身子一缩,瞳孔泛出些惊惧,二太太打到她的手背,绽起一股火辣辣烧似的痛。她惊慌地站稳,谨慎地再三看过药方,这才敢念出声:“大熟地,白术,黄耆,当归,黑姜,人参,紫苏叶,麻黄,杏仁,炙甘草……”
二太太一醒神:“就这些?”
芳菲道:“没了。”
二太太蹙眉:“刘妈妈,你觉着什么没有?”
刘妈妈“啧”地一声:“奴婢哪里有太太懂得多,不过……三太太屋里恐怕没人参了吧?”话毕,二太太就睃过去一眼。
第一卷 第七十章 障眼法
二太太撑起身子把药方拿了过来,摇摇头:“看来丁姀真是病了。你代我备些东西去瞧瞧罢,顺道问问九丫头去不去,她老是念叨丁姀来着。如今病了,去瞧瞧也不落理!”
听二太太如是吩咐,刘妈妈当即知道二太太已经打消了对丁姀的疑虑,看来这“诸小姐”里头,应该会是有丁姀的了。撇去九小姐丁姈去与不去尚不影响大局,余下的便只有个丁婠了!那这丁婠,二太太又会作何主意呢?
二太太则又慢慢回躺下去,一边喃喃地问芳菲:“六爷跟九小姐的行装准备地如何了?”
芳菲答道:“姨太太们正准备着。”
二太太重重呼出口气,浓浓的鼻音含糊地道:“千万别误了行期,让二爷好等。”
“是,姨太太们说心里有数的。”芳菲小心翼翼地回道。
见二太太睡下去有不欲让人打搅的意思,她便跟刘妈妈一起退出堂屋。正阖上门,恰巧碰见丁妙,后头的如璧吃力地捧着上回丁妘从盛京为她买来的两罐棋子。那棋子的材质是冷玉,装棋的罐子又是实打实的铜质,分量十足。如璧就这么像小沙弥抬钵似地捧在两只咯吱窝下,一路从丁妙的闺房到堂屋门前,两条手臂早酸得出水了。
丁妙傲然地斜睨着两人:“我娘没起?”
二太太是因为信的事情一宿没睡踏实,这回子正养神。于是刘妈妈就道:“没起。小姐来请安呐?太太说,今朝可以免。”
丁妙听完转身就要走,余光扫到一侧,瞥见刘妈妈偷偷拉住了如璧。她立刻竖起耳朵细听,脚步渐轻。
刘妈妈的话只字不差地飘到她耳朵里:“上回跟你说的事情,你可仔细了没?”
如璧觑了一眼丁妙的后背,答道:“妈妈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不是出了九小姐那回子事吗?五小姐跟八小姐现在哪里敢欺负七小姐。”
刘妈妈笑:“还算你够机灵的。”尽管九小姐丁姈不为正室所出,但也是正儿八经二房的人,哪里能由人搓圆捏扁的?这个下马威可是真正让她拍手叫好,甭管那丁婠丁姀两人有旁心没旁心,威慑一下也省得让两人妄想从丁妙身上分一杯羹去。刘妈妈想到这里,不禁因为自己身为二房的妈妈有些飘飘然的感觉,笑得亦发可掬,抓住如璧的手又叮嘱道,“你得记着,七小姐这趟是不会去盛京了,多为小姐拾撮些好看的头面。过些日子太太也会嘱人来做衣裳,你可得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