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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大嚷一声“哦哟”往后退了几步,看到丁姀坐在路面上傻了,赶忙往前伸手过来:“八小姐,哎哟八小姐您摔疼了么?”
丁姀抬起头透过雨帘,看到刘妈妈那壮硕的身子,正躬着腰要扶她,便伸出手去接住手掌,让刘妈妈给拉了起来。
刘妈妈的藏黄麻布伞飞得朝天落在五步开外,她赶紧回身去捡回来挡在丁姀脑袋上,问道:“八小姐怎么不等雨停了再走?”
丁姀咧嘴笑:“适才还不曾下,我被堵在路当中了。呵呵……”
刘妈妈精明地打量丁姀被淋得湿透的身子骨。姑娘家的曲线已能略窥一斑,容长白皙的脸蛋淌着清清透透的雨水,将那双杜鹃红似地嘴唇衬地似滴水的红樱桃,稍凸的胸脯让湿得贴身的外罩裹得曲线淋漓尽致,尤其是那一头黑得跟芝麻一样的藻发,缕成卷地落在两鬓胸前,让刘妈妈分外眼红。
这年纪这身板儿这样貌,可是活脱脱的祸水啊!
想着不免警惕上心,前几日看到丁姀还不见这股风韵,这回子变化怎么这么大?
见刘妈妈呆了,丁姀忙低下头用头发捂住半张脸,笑着要让开身离去。但被刘妈妈出其不意地拉住,一把把那雨伞塞入手掌心:“奴婢就要到了,这伞八小姐拿着。”
丁姀腼腆地微笑:“谢谢妈妈!”擎着伞走了几步。察觉刘妈妈亦已经小跑地奔向忠善堂去了,又回过头来愣愣看了片刻。刚想转身离去,视线里落下一道湛黄的剪影,蓦然呆了呆,才看出来是一封信。
这雨天里信早被湿了半截,丁姀不及细想就过去捡了起来,上面并无收信人字样。不过她一猜,便知道是适才那一撞从刘妈妈身上掉下来的。果不其然,她在原地等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刘妈妈就心急燎火地奔了回来。
见着丁姀,刘妈妈脸上蓦然发白:“小姐还在呢?”
丁姀把信递出去:“适才看到这个,也不知是谁掉的。烦妈妈去屋里问问吧?若是家信,丫鬟们该急了。”
刘妈妈一愣,笑着把信揣进怀里:“好好,奴婢帮着问问,若是没人再还小姐。”说罢就又回去了。
丁姀吁了口气,那信似乎并非是刘妈妈自己的,但又无具体的收信人,那该是专派人送来的才是。她在原地想了想,大约是丁朗寅的家信吧?可是既然是丁朗寅的家信,刘妈妈又何必不肯承认这信是她掉的呢?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偷偷看看信的内容,就因为这样,心里豁然起了一丝寒颤。她怎么也存在这种小人的心理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只要没有关乎到她,又何必在意那信里的内容?
胸口一下子惴惴难安,丁姀把伞架在肩头,一个人慢慢地淌水回了如意堂。
夏枝知悉她只身去探丁泙寅,是怕那六爷再生歪念,见天下雨,就急得出门口来接。正等得不安,就见那身子慢悠悠似老牛漫步地从老远过来。
“小姐?”夏枝跑了过去,一瞧她整个人都湿了,立马把顺手带出来的披风裹到她肩头,扶着她回到屋里。
丁姀早被冻得四肢发麻,回屋里暖烘烘的炭炉边坐下,一盏茶之后才有些知觉,大大地打了一阵颤。屋里人七手八脚抬来热水伺候她沐浴更衣,又在炉里加了炭,准备好手炉,直到把她整个人焐到熏暖了的被窝里才都停下来。
美玉煮来姜茶,夏枝又一句接一句地数落过一阵终于恢复清静。
丁姀捧着茶,床头又有加了香料的手炉袅袅出清香,不觉昏昏欲睡的。喝了两口姜茶精神抖擞了一下,一股热气在四肢百骸里流窜,登时清醒了不少。
招来美玉,说道:“若这几天芳菲来找你,你可尽管跟她说话去。”
美玉愕住,半晌才明白过来丁姀是想从芳菲那里知道什么事情,于是道:“奴婢知道了。”
几人把早上做的珠绣抱到丁姀起卧室里来做,一屋人暖烘烘地窝到一处,把小小的起卧室挤地暖意融融的。
回到自己屋里,丁姀才敢放松,跟着大伙一起又开始研究珠绣。
春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中午瞧见张妈妈把风儿领到姨太太屋里去了,风儿到现在还没出来。”
第一卷 第六十六章 柳姨娘的病
丁姀抬首一顿,又将目光落在手里的木珠上,十指灵巧地引线穿过珠孔,把针尖落到一块天青的刻丝缎子上:“冬雪来找过吗?”
春草摇头:“没呢。”
“哦……”丁姀心道,看来风儿在那里应该相安无事,只要丁煦寅不十分刁难,以风儿那乖巧懂事的性格,定能把丁煦寅哄得服服帖帖的。
又过了半晌,外头轻轻地在唤:“夏枝姐?夏枝姐……”
夏枝愣了片刻:“好像是冬雪的声音。”
冬雪的声音夹在雨点里,隐隐约约的,似乎是站在屋门口就唤的。夏枝把手里的活计都放下来,起身道:“我去瞧瞧。”
丁姀点头,等夏枝出去就吩咐春草美玉:“把珠子都放好。”两人会意,分开动身把各自的藤盘都放进了橱子里。刚阖上橱门,夏枝就领着冬雪进来了。
冬雪手里挽了个小的竹丝提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跟几人一一点头招呼,莲步到丁姀的床跟前,软言侬语地问好:“小姐身子可好?”
丁姀诧异。
冬雪掖嘴笑:“适才看见小姐从屋前经过,身子抖淋透了,爷就差奴婢来瞧瞧。”说罢把提篮里的一盅姜黄色的汤盅拿了出来,递给夏枝,“这是这些日姨太太也在吃的,大夫说专治风寒,小姐趁热喝下去,再到被窝里躺躺渥出汗就好了。”
夏枝满笑着接过:“代咱们谢谢十一爷吧!”
冬雪抿着嘴,细长黛青的眉毛往两鬓横斜,眼睛虽小,却有一股憋着劲的灵活,看起来整个人精神奕奕,行为利落。
丁姀心里一骨碌,想到是不是风儿惹了什么,所以冬雪才借此来她这边的?招手让美玉搬来杌子叫她坐下,可是冬雪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日常话就要告辞。
临走前才略微滞涩地道:“小姐放心,十一爷十分喜欢风儿丫头,现还在教风儿识字,他自己也会读书了,姨太太高兴地不得了。”
丁姀面上一喜,又见冬雪忽而脸色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道:“小姐,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丁姀静静看着她,轻轻颔首:“什么话你只管说,若是十一爷的事情,我不会放着不管的。”
冬雪眼睛泛酸,微微斜过脑袋去擦泪花,回过头来时挂着些凄然的笑:“小姐有这份心,姨太太也能放心不少。可是奴婢要说的并非是十一爷的事情,而是……姨太太她……”
丁姀的心猛地抽了下,正色道:“姨娘怎么了?”
冬雪摇摇头,咬住唇犹豫地道:“……请小姐拨空去瞧瞧姨太太吧。近几个月,姨太太的……那个,一直没有断,淅淅沥沥的一来就是近半个月,后半个月又是血丝斑斑的东西。前一阵倒见收敛了,瞧起来跟往常一样,可是昨晚上忽然大崩了一回,强吃的凝血丸才止住的。逢近些天夜里没注意染上了风寒,她又不仔细吃药,环翠怎么劝也不见好。奴婢想……小姐是个菩萨心肠的人,要不小姐去劝劝姨太太去?”
“这么大的事,老爷太太知道么?”丁姀吃惊,月信是女性生命体征正常与否的直接写照,这症状听起来就有些恐怖。
冬雪叹了口气:“知道,换了好多大夫,开了药吃了不下几十斤了,却是时好时坏。大夫说,这是心病,得心药才能医。可是咱们也不知道姨太太究竟是什么心病,只能变着法地熬药让她喝。”
丁姀沉思了一会儿,心道必定是因为丁煦寅考府学落榜的的事情,心急忧焚所致。这事情吃药当然不管用,得靠丁煦寅才成,她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觉胸口气息环绕,重重地吐出一口,可到底是丁煦寅的生母,既然知道有病,总得去探探。她掀开被子,边为自己拿来衣裳穿上,边道:“我跟你去瞧瞧。”
夏枝几个忙上前来给她穿衣裳梳头,简单拾撮了下脸面,又灌了两口冬雪拿来的药汤,就随冬雪去了。几人要陪着去,她道去去就回,便作罢了。
姑苏城的小雨绵软地似绣花针一般,一根根斜落入城关的护城河里,河面上漂浮着几片腐黄的柳叶,半浸在水中,不上不下。这时的明州倒还不曾下雨,不过天也是黑压压地,阴霾非常。冷风像是从冰缝里漏过来的,早已被筛成了冰鞭子,往人脸面上一打就能打出条红印来。
淳哥儿的袖子挽地高高的,踩着脚踏赤手在水缸边上打冰。这可是这座南方城市罕见的景象,连水缸里的水都结成了薄冰,在往年那是绝无的事情。淳哥儿在信国公府里哪里能玩上水缸,在祖宅的露天过堂里看到觉得新鲜就玩上了,小手被冻得通红通红还不肯罢休。奶娘在一旁哭丧着脸,手足无措。
赵大太太抱着手炉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假寐,闭着眼睛对身旁添茶的紫萍道:“不是说明州这里暖和么?怎么比咱们盛京还冷?我琢磨着小时候也没这么冷的,今年是怎么了?”
堂屋另一边的案头,舒七爷仰起脖子笑道:“北方是干冷,这边儿是湿冷,自然觉着比盛京还冷了。再说这儿没有炕头,都是冷冰冰的东西,你大约在北方惯了才觉得冷的。”
赵大太太半撑开眼皮,“哼哼呵呵”地要起来,紫萍忙上前扶她坐起身。赵大太太看着又埋首作画的舒七爷,凉笑道:“就你说的是道理,咱们是妇人之见了,要我说,咱们上明州干什么来了?不是避寒的么?”
舒七爷抬起头:“娘说,得修葺祖祠,这是正事。”
赵大太太扁扁嘴,未加否认。伸长脖子往案头看:“你画什么呢?”说着摇摇晃晃地起身,让紫萍扶着到了案头前,一瞧笑开了,“怎么就两眼睛呢?这谁呀?”
晴儿捂住嘴笑:“谁知道是谁,近些天画这眼睛都画痴了,奴婢昨儿个起夜,还瞧见爷在挑灯画呢!”
赵大太太琢磨:“这眼神哪里见过。”要再细看,舒七爷“啪”地从一旁扯过来一张宣纸盖住,笑呵呵地不再让她看。赵大太太讪笑,“藏着掖着做什么?我又不会偷了去。”又正色问道,“前儿让你写的信你写了么?”
第一卷 第六十七章 绣成与败
舒七爷把宣纸用镇纸压住,回道:“写了,估摸今儿就会到丁二太太手里。”
赵大太太用鼻子哼出一个“嗯”字,又道:“文阳也来信了,母亲咳了两声,怕是身子不好,长途跋涉的不合算,故就不过来了。”
“哦?”舒七爷意外,“文阳不过来了?他就放心淳哥儿在这里?”
“那不是有你么?你这七叔公可不下他老子!”赵大太太笑着揶揄。
舒七爷哈哈笑起来,又凝肃脸朝正在外头打冰的淳哥儿唤道:“淳哥儿你爹来了。”
淳哥儿一听,吓得从脚踏上翻了下来,小身子在地上骨碌滚了一圈闪电般跳起来就往堂屋里冲。奶娘还来不及伸手抱他,就已经见他窜到了舒七爷身后,抓牢袍子不松手了。
晴儿赶紧掏出绢子给他擦手,道:“小爷,七爷骗您的,您爹才没过来呢。来,擦一擦,再抱个小手炉如何?”
淳哥儿将信将疑地吸了下鼻子,把手伸给晴儿,奶声奶气地道:“把兔子也拿来烘烘。”
晴儿乐了,从一旁把当初丁姀送给淳哥儿的绢制兔子塞到他怀里:“你还离不了它了!”
淳哥儿抱了兔子就走,窝到赵大太太起身的太师椅上躺下,旁边再煨个暖炉,几阵哆嗦之后身子就回暖了。
众人看得喜乐颜颜,赵大太太吩咐紫萍:“去让人收拾几个屋子,过些天儿兴许有人来住。”
紫萍道:“那是几个?”
赵大太太想了想:“四个吧!”
紫萍点点头就下去准备了。
舒七爷望了望外头的天,道:“文阳不过来,我看你的如意算盘是要落空了。”又看着淳哥儿,悠悠地道,“我瞧着淳哥儿也不错。”
赵大太太喉咙里一哑,有点不敢去瞧淳哥儿的模样,轻声道:“可毕竟不是正宗,虽自小养在琪儿屋里,可不还隔着血脉么?只要琪儿的肚子争气,我也不会如此狠心。这宗室的血统,咱们还是得仔细不是。我虽是出嫁的女儿,娘家的事情不便过问,这事情就指望你了。”
舒七爷失笑:“谁揽的谁管。”说罢大步过去坐到太师椅上,逗弄淳哥儿玩去了。
赵大太太哀叹一声,慢慢地跟过去,边道:“不是我说你,七弟啊……你也该是时候成个家了。母亲是纵惯了你才由着你的性子在府里转,你成天到晚跟丫鬟们在一起,将来也不成日子不是?”
舒七爷继续跟淳哥儿滚到一处,恍若未闻。赵大太太见了不禁无奈地轻摇头,在一旁坐下了。
姑苏的雨一下就下了半日,至晚饭后才有些渐缓的趋势。丁姀从柳姨娘的起卧室出来,冬雪正给丁煦寅布菜,风儿坐在填漆床下的脚踏上,膝盖顶了一碗饭,对面的杌子扯去杌套摆了碗葱香银牙土豆丝。
见丁姀出来,风儿机灵地放下碗,起身行礼:“八小姐。”
丁姀朝她点头:“吃吧,别站着。”
风儿笑了笑,又坐下捧起了碗。
丁煦寅抬头往她看看,面无表情地喊声“八姐”就埋头扒饭。冬雪僵笑,放下木箸招呼道:“小姐要不也在这里吃吧?”
丁姀摇头:“不了,环翠正照顾着姨娘,十一弟这边还要你操心了。屋里拢共就你们两人,奶娘婆子们都不在这处,用的时候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姨娘若是要用人,只管来我屋里要,春草她们也有得闲的时候,让她们跑跑腿的还是可以。”
冬雪动容地点头,眼里一瞬水光湛湛的。送丁姀来至门边,一边递伞,一边轻道:“小姐这样,奴婢心里时常不好过。奴婢也不想瞒着小姐这些事,可……奴婢毕竟是下人,望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丁姀明白,冬雪心里其实还为那一两银子的事情不安。她没有把篓子捅开来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自己也不过是初初回家,说起来也称得上人身地不熟的了,凡事不出头,低调些才能更快看清局势。若冬雪把丁婠移花接木的事情捅出去,家里鸡飞狗跳的不说,自己也贴上个不肯吃亏,强势凌人的标签,以后要再想融融恰恰地有个容身之所,就有些困难了。
幸好,冬雪一直隐瞒着,直至今日才松口。用一两银试真金,也算赚了吧?好歹冬雪是真正拿自己在保护丁煦寅的,说难听些,即便柳姨娘一病不起撒手离去了,也还有个体己知心的人能依靠。
她看着冬雪满面歉疚的模样,微微启笑,撑起伞道:“不必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十一爷才是你的本责,除此之外,你都可以不管。”
冬雪点点头。
丁姀又道:“小心照管姨娘的身子。”
冬雪侧过脸望着柳姨娘起居室的门帘,微微苦笑,点了下头:“奴婢会的。”
丁姀转身踏入昏黄的雨幕,雨点打在纸伞上“悉悉索索”地,仿佛淘沙。回到自己屋里,几个人还都埋首绣手里的东西,圆桌上置着几个盖碗,显然都没吃饭在等着她的。
她收了伞倚到门边,拍拍裙摆鞋面上的雨珠,笑问:“还不吃?”
春草抬起头,一下子脖子酸胀“哎哟”了一声,道:“小姐才回来啊?饭菜都凉了。”
丁姀笑着揶揄:“若我吃过了,你们岂不是白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