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玉“扑哧”笑出来:“十一爷,看什么看呆了呢?”
十一爷的脸上顿时烧出红云,连忙摇头:“没……没看什么……”
冬雪也道:“爷是被晒晕了。”又起身把药碗搁到一边,给丁姀问了安。
丁姀忙道:“先服侍十一弟用药,凉了更难入口。”
冬雪怕丁姀会寻空暇问夏枝问的那些事,连头也不敢抬,就忙忙地又转回身子,端起药冲十一爷瞪眼:“爷,赶紧喝了,好得快。”
丁煦寅撅嘴,捏起鼻子张大嘴巴,好不容易让冬雪把药都灌了进去,一喝完就咳起来,直嚷着苦苦的。
丁姀就道:“我这里有龙须糖。”让美玉拿了一盘子给丁煦寅,横排竖躺地拢共有二十来粒。
美玉笑道:“是张妈妈今早上亲送过来的,十一爷也尝尝。”
冬雪笑笑地接过,捻了一颗往丁煦寅嘴里送,丁煦寅却一甩脑袋躲开了,推开冬雪的手道:“已经不苦了,糖留着下回再吃。”
丁姀发笑:“我这里还有,你吃这一粒,我给你补上一粒不就全了?”
丁煦寅摇头:“够了。”
丁姀被堵了一下,这丁煦寅怎么偏不见那些孩子的天真烂漫呢?她不知不觉想起淳哥儿来,这事若换成舒淳的话,指不定就乐颠乐颠地把整盘都舔了呢!自己这十一弟,似乎与别的孩子不大一样。心里这么一骨碌,更对丁煦寅另眼看待了。
冬雪只好收回手,帮十一爷打圆场:“爷自小不爱吃甜食,奴婢代爷谢谢八小姐。”又低下头对十一爷眨了眨眼,“爷,您是不是该回屋了?”
丁煦寅也老大不愿意再待下去,就点点头嗯了一声,两团小眉毛皱得跟小老爷似地。
冬雪给丁姀福了福身,就去院里喊来几个婆子把十一爷抬进去,悄悄往丁姀那头又瞟了几眼才进屋。
丁姀也让巧玉关上窗,透过窗缝里,不待片刻就又见那些婆子把丁煦寅给抬了出来,匆匆往正屋方向去。
巧玉也看了,就笑道:“难怪夏枝姐说小姐您心善,要不然她们怎会想到这个。”
丁姀状似无心地捧起膝盖上的一摞纸卷,慢慢道:“也得冬雪有心才成。”蓦然想到丁煦寅对自己的态度,不禁心中困惑,问巧玉,“十一弟惯常也是这么对人的么?”
巧玉口气凉凉的:“对咱们就是,对冬雪她们就另当别论了。”
丁姀点点头,心里讶异,难道丁煦寅这么个孩子,便已经懂得分清楚河汉界,明白人分九等了?还是……受了柳姨娘的影响?
不觉叹息,理了理手中的纸卷对巧玉道:“这是我罗列出来的日常字,让夏枝先从这些教你们,才容易些。”
巧玉想到昨天晚上跟春草起的口角,左右瞧瞧春草不在,立刻接手了过来,眉开眼笑地朝丁姀屈膝:“奴婢谢谢小姐,奴婢姐妹若学了字,读了书,出去自然丢不了人了。”又问,“小姐,十一爷往太太那里去了,那咱们……”
丁姀立刻道:“我起得早,忽然觉得倦了,想再睡个回笼。”
巧玉就知丁姀是无心去跟十一爷撞面的了。她心里就又冷了下来,这么个不争的主,哪年哪月才有出头之日?压不住脸上露出怏怏然的神情。
丁姀看了她一眼,把肩上披的外罩子拿下来递给她:“扶我回床上歇着去,但有人找我就立刻把我喊起来。”
巧玉只得招呼美玉,两个人一起把丁姀安安稳稳地扶上床,才悄悄退出去。
回到西厢,巧玉把那些纸卷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对美玉连着说了好几遍:“等夏枝一回来,就得缠住她才成。”
美玉在旁坐下,拿起咩竹藤盘里的针线,又赶做没完的一双鞋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哼着。
巧玉不高兴了:“我说了这么久,也不见你对我笑一个的。”
美玉道:“咱是什么命,学了字也无处用。”
这话原是巧玉为了气春草说的,现在美玉拿来堵巧玉,巧玉就立刻黑下半张脸:“你打生出来就是气我的是不是?”
美玉抬起头:“姐,你就不能跟春草姐好好处么?昨天白天还好好的呢,到晚上又是怎么了?”说着甚为厌烦地把针戳进绸布面里。
巧玉正想反驳,门前那道隔帘外就闪过个人影。她怕是春草偷听,立刻站起来拉高嗓子叫道:“哪个不要脸的鬼鬼祟祟不要做清白人的了?”说着箭步冲出去,打算抓她个现行。
美玉也丢下藤盘追出去,外头却恍然静匿。她忽然打了个冷颤,杵在帘边。
第一卷 第三十八章 刘妈妈的试探
刘妈妈胳膊弯里挎个小提篮,对巧玉冷笑:“哟……怎么才到八小姐屋里,我就变成不干不净的人了。”
巧玉暗暗咬牙,低头辩解:“妈妈这不是打我脸吗?我适才跟美玉说玩笑话来着,可巧妈妈就过来了。我万万不是冲着妈妈说的这话……”说着就去接刘妈妈挽挎的提篮。
刘妈妈身子一歪,没让巧玉碰到:“毛手毛脚的,打翻了上哪里去要。走,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巧玉讪笑着缩回手,打前带路:“妈妈是过来瞧八小姐的么?妈妈真是个好人。”
刘妈妈随口道:“是二太太打发我来的。昨日给八小姐上家法,二太太心里也大不好受,一早就差我来瞧瞧小姐如何了,有没有让婆子们打重。”
巧玉活像吃了个蛤蟆,憋绿整张脸。二太太打人一巴掌,再上前呼呼人的脸,这叫八小姐纵然有委屈也只得吞回肚里去,若再计较什么,倒是小辈不懂情理了。她暗叹息,又碰见丁姀这么个人,说不定还真觉得二太太是菩萨心呢!不禁心里发急,迈的步子也较平时急促,几步就已经进了小宴息处,打起珠帘迎刘妈妈。
丁姀正卧床看书,听到小宴息处的动静,就立刻把书捂到被子里,闭眼佯睡。
脚步渐近,只听刘妈妈道:“八小姐睡着呢?”
巧玉轻唤:“小姐,二太太差人来瞧您了。”
听到是二太太打发过来的人,丁姀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张开:“是刘妈妈过来了?巧玉,快让座,倒上热茶。”
巧玉忙要去,刘妈妈拉住她:“不忙不忙。二太太说小姐您才回来,屋里事情多,丫鬟们都忙着,哪敢劳动她们。奴婢也不逗留,给小姐搁了东西就走,四小姐还在家中,忠善堂里也缺不了奴婢一刻的。”把提篮往品字柜上一摆,又说,“这是二太太四小姐亲教人炖的猪皮筋骨汤,里头还放了支老参,补得很,小姐可得趁热喝了。”
丁姀感激地点头:“妈妈回去,千万替我谢谢二伯母。“刘妈妈道:“二太太也是怕老太爷在天上饶不过,故才使了棍子。让小姐受苦,二太太也于心不忍。”
丁姀心里发笑,连着点头说明白二太太苦心,刘妈妈这才笑吟吟地出去。
等刘妈妈一走,巧玉就生闷气,把提篮里的猪皮筋骨汤端出来,往柜面狠狠一摆。
丁姀拿眼瞟她:“生什么气?”
巧玉道:“奴婢是替小姐喊苦。”
丁姀摇头:“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你若忍过一季冬,还怕没有春天不成?行了,你出去吧。”余话再不多说。
巧玉咬唇,盯着青花玉莲汤盅:“这汤……”
“放着,我待会儿喝。”
巧玉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心里被怄地不行,回到西厢自然更没了好脸色。
丁姀也看着那盅汤发了良久的呆,忽而察觉刘妈妈的来意似乎透露着一阵怪异。出了会儿神,夏枝铁青着脸把春草连拖带拽地拉进来。她眼神一定:“你们这是干什么?”
夏枝把春草往前推上几步:“问她!”
夏枝是个难能发脾气的人,这回子却是气得浑身抖糠一样。丁姀就把视线定在春草身上:“春草,你说。”
春草气犟地别过头:“小姐,这么大的事情您却不告诉奴婢,奴婢就不明白了,难不成回了丁家,就只夏枝是您的人了是不是?奴婢只想要一句话,您还当不当春草是您屋里的人了?”
丁姀看看夏枝,想起昨晚交代她的事情,今朝她又是跟春草扭打着进来的,心里一辗转就已明白:“你既已经知道,又何必嚷嚷,还怕别人都不晓得吗?”
春草转过脸:“小姐您要瞒着?五小姐既然有脸做这事,却还没脸承认了,让小姐您背这黑锅,谁知道赵大太太是怎么瞧您的呢?”
丁姀失笑:“你又晓得赵大太太是怎么瞧我的呢?”张手指指一旁的杌子,“你们都坐下吧,站着我看得怪累。”
春草没好气地用脚勾来把杌子,一屁股坐下去。夏枝也在旁坐下,脾气好不容易消融了些。
丁姀把被子里的书又拿出来,翻到适才看到的那一页,淡问:“九小姐怎么说?”
“九小姐说,还得去谢了五小姐才是,若不是五小姐跑出来交代她替八小姐您拿珠链,她哪里会拿。”夏枝缓缓道,说完不禁又有丝愧意,“奴婢倒也是误会九小姐了……”
丁姀点点头:“这事既然知道是五姐做的了,又牵涉到九妹……若追究,难免一家人撕破脸的。姜姨娘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何苦牵累了她,到时候二伯母有话说,不好过的总是咱们。倒不如省口气,看看五姐动作再说。”
春草诧异:“五小姐还预备怎么着?好好的珠链都让她给顺走了,她还预备往咱们这里掏什么宝贝来了?”
丁姀抬起头,目光恍惚了一阵,喃喃说道:“也许……是我的错觉。”
夏枝倾前:“小姐,您可是吓唬咱们的?五小姐按说人缘极好,品性敦厚,这事情想必也是一时糊涂才做的。”
丁姀沉吟:“现在……刘妈妈大概是往五姐那里去了。你们稍后就去看看大少爷,就说我身子不便不能亲去,能打听到什么,就打听过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意识到事情似乎非同小可。夏枝问道:“小姐,您是觉得出什么事情了?”
丁姀卷起书本支住下巴,慨然道:“但愿,是我的杞人忧天。”
闻言,夏枝跟春草都不说话了,愣愣看对方两眼。春草忽然意识到自己险些酿成大祸。若是贸贸然把这桩事情说出去,甭说九小姐必定有二太太顶风,即便五小姐也还有大太太出来做主呢。三太太惯常在两位太太面前忍气吞声,最后吃亏的不就还是八小姐?
这么一想,冷不丁起颤。
夏枝也绷紧了心,扭头看到那盅刘妈妈送来的汤,就问道:“有谁来瞧过小姐您了?”
“是刘妈妈……”丁姀复而又看着那盅汤,虽然肯定二太太不会蠢到毒死她,但总隐隐觉得,这会是一剂药引。
第一卷 第三十九章 可吃不可吃的龙须糖
但至于会引出什么,怕只有二太太心里有数了。
丁姀心中不觉七上八下,伸手点点床棱子,嗒嗒嗒的敲打声渗入空气,掀起一层寂寥的回音。
夏枝与春草见样,就慢慢起身,悄悄退出起卧室。
未觉几时,得了丁姀点拨,前去给三太太请安的十一爷回屋,一路上都没给冬雪好脸色。嘀嘀咕咕地数落她:“没想到你也跟她是一伙的,枉我还拿你当亲姐姐般待你。现在秋意姐姐也不在了,我果然就没人疼了……”说着就哭起来。
走在前头的冬雪忙回身,急得摆手:“十一爷,您小点声。奴婢哪敢做您的亲姐姐,您亲姐姐现正在屋里头呢,咱们还得去给她见个礼方才是道理。”
十一爷大嚷起来:“不去,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冬雪上前,跺了一脚:“奴婢这等瞻前顾后反倒得了个里外不是人了,爷您的话太教人伤心。奴婢还不是想着爷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吗?八小姐好歹还能帮衬爷说几句好话,三太太才会想到爷时时处处的好。咱不说去讨好二太太,光顾这院里的人,也够姨太太伤脑筋的了,爷却偏不领情,您……您怎么这么不知人好歹!”
话落,喉咙里一咕噜,发觉把话说重了。十一爷毕竟还是个孩子,说这些他也不定能懂,若让八小姐听到她打这些主意,岂不又让十一爷没着没落的了?于是一甩手:“不说了不说了,姨太太去了二太太处,待她回来,可别教她听见了这话,惹她心里难过。”
丁煦寅闷闷地,一声没吭。
冬雪不禁消了气:“行了吧,每回说两句您就这么个样子。”
丁煦寅眼乌子眨巴几下,安安静静趴好,突然道:“那……今朝先不去行么?等我能走了,我再去……”
冬雪失笑,伺候十一爷这么久了能不摸清他的脾气。他这已算是让步了,只是本着能拖过一日是一日的心罢了。她点点头:“这话是您自己说的,届时奴婢会提醒。”
丁煦寅顿时成一张苦瓜脸,摇摇头叹息地把脸捂在手背上。冬雪就领着婆子们都进了屋,一下子又没了声响。
丁姀在屋里听了个三分,心头鼓鼓的,只觉得莫名地难受。或许,是因为丁姀骨子里流的仍旧是丁宜平的血,与丁煦寅一样,有着亲情脉络里与生俱来的一种牵扯吧。她吐出口气,目光发直地对准汤盅,想到,刘妈妈过来,为的就是一桩事,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否能让自己高枕无忧。
这日用过午膳之后,夏枝跟春草就一起回来了。往荣菊堂走了一遭之后,两个人脸上都挂着层焦虑。
适逢丁姀正在屋外晒日头,见她俩回来,就对巧玉道:“这太阳大了,我想进去躺躺。”
巧玉点头,扶丁姀慢慢回屋。夏枝跟春草相互使着眼色,埋头跟了进去。
后脚柳姨娘就停在了巷井拐角,身边的丫鬟环翠悄悄道:“今早瞧见两人往大太太屋去了,这回子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八小姐出什么鬼把戏。”
柳姨娘看她一眼:“闲话莫说。八小姐是个好人……”说着也不多加解释,就兀自往自己屋里过去。
环翠咋咋舌,往丁姀那头斜了一眼,才慌忙跟上柳姨娘。
柳姨娘进了屋,丁煦寅正趴在填漆床上跟冬雪玩挑线。大红的绳子绷在冬雪手掌上,丁煦寅乐呵呵地勾出小拇指去挑。两人见柳姨娘回来了,冬雪忙从脚踏上起来,把大红线偷偷塞进袖口里,轻喊了声:“姨太太回来了?”
“娘……”丁煦寅也叫道。素日柳氏不喜欢他玩这些女孩子家玩的游戏,嫌小家子气,脂粉味过重。今朝是因为他肯答应冬雪过一阵去给丁姀问好,冬雪才破例陪他玩这一回。
柳姨娘胭脂薄面,淡然扫过冬雪的头顶,往煦哥儿瞧去时,眼中已盛满了柔情。笑着坐到煦哥儿身边,顺顺他的辫子,问道:“今日可好一点了?”
丁煦寅枕着胳膊,半张脸斜对柳姨娘,露齿笑道:“好多了。”
柳姨娘摸摸他的一团粉颊:“适才玩了什么?”
“呃……”丁煦寅看看冬雪,道:“没玩什么。哦,是想吃着姐姐送来的龙须糖。”说着就往床几上头放着的一碟子龙须糖里抓了一把,伸手到柳姨娘面前。
柳姨娘皱眉:“是你八姐送的?”
丁煦寅见母亲果然不再绕着挑线说话,就笑着点头:“不过我没吃。娘,能吃吗?”
柳姨娘从丁煦寅手上接过一颗,身后的冬雪就轻轻说道:“姨太太,今早上,八小姐还让奴婢带十一爷去给三太太请安,三太太高兴极了,打赏爷一摞明州水磨年糕,听说是赵大太太老家的特产。”说完,就把盛年糕的红绿漆宽竹片有盖如意盘捧到柳姨娘面前。
柳姨娘见盛器考究,就点点头。望了冬雪两眼,说道:“八小姐是怎么说的了?”
冬雪就把丁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柳姨娘,柳姨娘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