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小姐寻目望去,眼睛亮了下:“你是……贵府五小姐身边的喜儿吧?”
喜儿不想容小姐这般好的记性,竟还记得自己。往后去侯府,容小姐可是自己的大主子,这个马屁还是得好好拍的。于是忙奉承了几句:“奴婢只是一个小丫头,难为容小姐还记得。咱们小姐也念叨起容小姐过,说是来盛京这么久都不曾去拜访小姐。奴婢也惭愧……”
丁姀想,既然喜儿已经知道容小姐来了,想不让丁婠下来也难。于是道:“容小姐来了,还不请五姐下来?”
“哎,奴婢这就去。”喜儿原本就是来探个风的,自然还得上去复命。于是提着裙子一阵小跑去叫丁婠了。
容小姐奇怪:“怎么不见七小姐?”
丁姀若记得没错的话,容小姐当初还与丁妙有过不快,因赵大太太从中干旋才太平了事。当初那般让自己难堪,她竟还惦记着丁妙吗?容小姐的胸襟,倒也实在让人佩服。若是换成自己的话,顶多也就不过问丁妙罢了,哪里还会主动询问起她来。
便答道:“她近日身子不适,就不出来了。还说,让我代她向你赔不是呢……”
一听这话便是为丁妙说的,容小姐自然明白。斟酌片刻,便实诚地道:“八小姐,不瞒你说,我这次来确是有要事告诉小姐的。”
“什么要事?也说与我听听呐”丁婠下楼,见缝插针。
丁姀眉头一皱,看向丁婠:“容小姐正要说,五姐你快坐下别打岔呀”
丁婠脸上不屑,却也还是乖乖寻了张圈椅坐下来。
容小姐一一打量了丁家三姊妹,微微叹了口气。那秀气的细眉难掩一阵落寞,似乎真正有什么难言之隐苦于无法出口。
几个人都等着她说话,便也都没做声。
如此僵持了片刻,才以容小姐的一声低叹打破:“其实说起来,我也是为了咱们两家来的。”
“唔?”丁姈眨巴眼睛,不是非常明白。
丁婠原本做足了功夫打算好好奚落这未来的姐姐,却不想容小姐说了这么句话。她一下子也接不上来,于是只好沉下心聆听了。
丁姀也是一震:“为咱们两家?”难道是来化干戈为玉帛的?那么容小姐也已经与二太太谈过了?二太太是怎么回应的呢?
或许是丁姀将事情看得太过简单了。但如今两家安定与否,似乎的确都系在了这多年未解开的老梗上头。
“是啊,为了咱们两家。”容小姐低眉,浅浅地苦笑,“不瞒你们,咱们两家祖父那辈便闹了不愉快,这事情不知道三位小姐知不知道。自此,好似水火不容,又似浑然无关一样。这事情搁在我祖父心中若干年,始终难以释怀。当听说丁老太爷勒令后人不得入仕之后,祖父痛心疾首。后来,丁二老爷孝期满后回京起复,祖父这才心安。有传言说,是丁家有位小姐耗了六年的光阴抄经书挑青灯古佛换来的,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就是八小姐您……”
丁姀狐惑。不明白容小姐说起这些究竟为了何故。
第两百六十六章 出世入世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个所以然。
丁姈托着下巴忍不住:“容姐姐,这跟我八姐有什么关系吗?”
容小姐叹气:“说来惭愧,祖父屡次想要暗中助你们,却始终好心办坏事,无一不使你们不快的。我今天来,就是特意登门道歉,希望几位妹妹也劝劝家中其他人。怨怨相对何时了……”
丁婠冷笑:“你说得倒轻巧,被气死的不是你的祖父,你自然可以将这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了。”
容小姐轻轻啜泣,被说得有些难堪。好不容易压制下委屈,又道:“五小姐想如何呢?若我容家办得到,定竭尽全力。”
未想容小姐做了真,丁婠心头惊喜。如此一来,说不定自己还能与容小姐换个位子做做。但是左思右想,这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但凡赵大太太抵死不从,她一样没这个机会。于是张了张嘴,还是把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丁姀却支腮凝思,不解地问:“容小姐方才说,荣老太爷想暗中助我们?却好心办了坏事?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倘或其中有误会,也须得说清言明方才能消解了这怨气。”
容小姐掏出帕子来轻拭眼泪,点头认可:“八小姐说的极是。不知道消解还记不记得,柳解元?”
“怎么?”三姊妹恍然,齐声问。
“嗬……”容小姐摇头,“那柳解元是我姑丈门生,去岁得甲来盛京准备明年会试。不经意与我姑丈说起了路途中的一次偶遇。此事,姑父巨细靡遗告知祖父,祖父打听了几位小姐的情况,便想柳解元前途无量,起了联姻之心。未想……到底是造化弄人,柳解元又与小姐有了不清之事。祖父知拖不得,便让我姑姑携柳解元前往说媒,嗬……我姑姑又是个好强的女子,与太太们一言不合便就不快离去。回家之后,被我祖父好一顿责骂,现今儿还不许她回娘家。”
“竟是这样?”丁姀苦笑。
丁婠关心的可不是这个:“那柳解元要提亲的究竟是谁?”
容小姐尴尬:“这个……不知道……”
“……”丁婠眨了眨眼睛,有些泄气。
容小姐更加不好意思:“此是其一。祖父后来又让柳解元上门,却显被断了条腿,便知此事强扭不得。”
所以其后,柳解元就跟失踪了似地——大概是在书院里养伤吧丁姀不自禁地想。又忽然疑惑:“此是其一?还有其他?”
容小姐看了一眼丁婠:“其二……这事,与五小姐有关。”
丁婠眼一瞠,立刻转过这弯,不自然地嗤笑起来:“嗬……我看重点才是这其二吧?容小姐你要说什么,我洗耳恭听。往后的日子,还须得姐姐你多加提点呢……”
“我也是才知道此事的,赵大太太这番安排固然不妥,但……我也没想到,没想到那个人竟会是五小姐你。原本,祖父是说,侯府家业庞大,只有丁四小姐一门媳妇儿可靠,难免不堪负重,就想……就想我去做个帮手,故而……故而替我做主说了这桩亲事。这事,我是到了明州才知道的,嗬……我也,我也无可奈何呀”
丁婠“蹭”地起身,甩袖道:“你无不无可奈何我没兴趣知道。不过你若是真有愧疚,我倒是不介意将来咱们一起侍奉夫君姑嫂,守望相助的。好了,今日太早起,我去睡个回笼觉……姐姐,我就不送你了”没等容小姐说话,她便带着丫头又上楼去了。
容小姐忍不住抽泣,掩住脸孔摇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实非我所愿,却无奈命运捉弄我等。这以后,让我如何是好?”
丁姀起身,轻抚她的背。如今知道这几桩事情的内里真相,她反而乐观了些。纵然赵大太太再不喜丁婠,但好歹还有容小姐做依,日子虽难,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再说那柳解元,他做错的便是盲目报恩,不择对象。倘或他与丁家真有缘分,他日功成名就喜结良缘也未为不可。
容阁老虽然人为干预了许多,可是更像是命里早就注定了似地。
既然如此,想这些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倒是容小姐,她因容阁老的一己私欲而嫁给赵以复,她甘心吗?
“身为女子,迟早有一天是要出嫁从夫的。同要走这条路,不如就走得更加有用一些,这于我来说,反而更让我欢喜。一个女子,能为家族排忧解难,倍感有幸。”丁姀想得太深,竟不自觉地将疑问问出了口。容小姐听后,却是微微一笑,如实说了这番话。
丁姀好不意外,命运纵然对她不公,但她却拥有一颗宽容的心。反观丁家,这么多年心心念念这其中的怨恨,视容家犹如毒蛇猛兽似地避之不及。不仅仅断送了丁妙的一段金玉良缘,也使得丁姀送了一条性命。如果二老爷二太太等人真的对丁老太爷敬仰尊重,又何必牺牲丁姀守孤六年赎罪,去换取二老爷的仕途光明呢?
可见,有些事情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想要遮掩自己的罪恶,就会欲盖弥彰。
想到此,更觉得容小姐可敬可佩。容阁老有孙女如此,可比丁老太爷有面子多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教养问题吧……
送完容小姐离开丁家,心情柔和许多。像是原本轻易浮躁的心,一瞬间被软化被融合。本着让丁婠开开心心出阁的意愿,她打入住宝音阁以来,头一次上楼去了丁婠的房间。
不曾走过就不会发现,原来这步楼梯十分逼仄陡峭,丁婠每日上下,要完成偷听偷窥她们一行人的说话行踪也真是着实不易呢喜儿来应门,见到丁姀站在门外,呆呆愣了良久。半晌才扭头对立面的丁婠道:“五小姐,八小姐来了。”说罢就拉开门,让身许她进屋。
君儿喜出望外,赶紧挪凳子沏茶:“八小姐怎得空上来?”
丁姀笑了笑:“就想来瞧瞧五姐。”
丁婠伏案提着一面竹弓正将一张鸳鸯枕巾收线。低头咬断线头,“哼”了一声,嘴上却抑制不住地笑了。
傍晚下楼,丁婠同与丁姀用了饭,晚间又说了些闺房私语,便就各自散去睡下。
再过几日,丁婠就出阁了。眼睁睁掐着时间,时间却似一晃而过。
古来女子出嫁,大红是主色。迎正室八抬大轿,锣鼓唢呐媒宾环俟。又有亲友道贺,男方迎亲,热闹非凡。可——纳妾却绝非如此。穿的是粉衣,且不可浓妆脂粉,更不能堂而皇之从正门出阁,万般规制都教正室低了许多阶。
丁婠出阁那日,飘起了一阵雨。拜别过两位太太与二老爷,又与姊妹话别之后,便手提包袱,在喜儿、君儿的搀扶下,蹬车离去。后面跟着的,则是载了嫁妆的马车。就这么简简单单,无喧哗无喜庆更无长辈的祝贺。
宝音阁楼上一下子空了,丁姀也有许多怅然。
丁婠走了没多久,刘妈妈就奉了二太太之命到宝音阁:“二太太说,楼上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让八小姐搬过去。”
丁姈就不舍:“下面住得好好的,而且八姐的东西都在这里呢……搬来搬去岂不麻烦?”
刘妈妈赧色,看着丁姀,仿佛也要她一句话。
丁姀笑了笑:“九妹说得对,怪麻烦的。而且……五姐虽然嫁出去了,但是偶尔还能住住。空着就空着吧,若是怕派人打扫,我让夏枝春草做了就是。”
刘妈妈当然不好意思,推托了几句,便就回二太太处复命去了。
这日下午,丁姀便趁丁婠出嫁,阖府闲暇,让夏枝出去将三太太昨日相中的屋宅下定。待再做几日检视,便能钱款兑讫,拥有自己名下的屋宅了。
等一切办妥夏枝回来,已近深夜。亏得因丁姀的人缘好,后门的婆子总给夏枝开门,要不然也真愁这进出的问题。
回来便告知,诸事办妥,接着便等机会再将晴儿送出去,买几个丫头伺候打扫打扫,购置些家具什么的便能入住了。宅子不大,不过却有个不错的花园,丁姀也很是满意。向往着能举家平平淡淡过日子的时候。虽然,即便能过上,这种日子也是极其短暂的。毕竟离婚期不远了。
夏枝正一一说着宅子里的一切,忽然戛然而止,凝神侧耳,似乎听到了什么:“小姐您听,这几夜似乎总有这个声响。”
“嗯?”丁姀顿了下,知道夏枝说的是什么。答道,“是七姐……”
“七小姐?”夏枝吃惊。若不是以前在掩月庵听惯了诵经念佛的声音,她亦不会现在才发觉。只觉得怪异,“七小姐什么时候有这份心读经书了?”
“前些天,她念地是往生咒,应是为了超度如璧。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如璧没了的事,我想……大概是素娥禁不住她缠问,心软告诉的。但好在没有闹,就让她这般吧……”丁姀道。
夏枝一听:“可现在不是往生咒了……”是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克心魔,渡邪念居多。
第两百六十七章 胁迫
“是啊,可能七姐她已能自救自省自渡了吧”丁姀喃喃地道。
夏枝犯愁:“可这样一来,二太太岂肯罢休?小姐,这会牵连到您的。咱们这里,可就只有您又经书,二太太不必问便知道七小姐的书都是从何而来的。”
“不是书,是人心。”丁姀摇头,“七姐从小自我,我想……二伯母是无论如何都阻挠不了的。就像……这回她阻挠七姐嫁人,却催生了七姐抛却杂念。有喜有悲,有好便会有坏……不过她如真能心静下来,怕也不会这般将自己强行关在屋里了。”
两人站在窗口静静凝望,春草的鼾声渐渐混淆其中,让丁妙若有似无的诵念声渐渐远去,再不清晰。
夏枝所担心的事情,没过了多久便真教二太太发现。那日怒气冲冲让刘妈妈来拿人,丁妙却将自己反锁在屋里,凭刘妈妈在外头一个劲地唤都不开门。刘妈妈不敢硬闯,只得回头去请二太太过来。
丁姀丁姈在屋里听到,且都出来瞧。见刘妈妈一副欲哭无泪地离开,便知道丁妙这回逃不过去了。这些日子一日三餐是二太太身边的人亲来伺候的,药石等物若是丁妙不肯用,则用强的。
丁姀这几日不大在屋里呆,但丁姈却知道这些。心疼地泪湿眼睫,揉着眼睛道:“七姐真可怜,打小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药下去,也没见身子好起来。我看不吃那些,身子不定比现在好呢”
丁姀突然想起曹禺的《雷雨》,是不是分外相似?若是丁妙本身没病,只是底子差了些,那这些年来入口的药,就好比是一种慢性毒药呀常言道,是药三分毒,吃进肚子里的只有自己最知道。也或许因为如此,丁妙才最恼恨别人提起这些。
随后,刘妈妈带着二太太疾步过来。这一瞧怕是要出事情,两姊妹也便出去迎她,在院子里就碰在一起。
“二伯母(二太太)。”
二太太细眼愠怒,还算在她二人面前克制。僵硬地挤出一丝笑:“都在屋里呢?”
“二太太,七姐她只是倔了些,您千万别罚她。待咱们好生劝了她,她定能好起来的。”丁姈忍不住求情。
二太太原本还佯装和和气气的嘴脸立马透出一股戾气:“女儿是我养的,她几根肠子我比你们清楚。若是你们能劝得来,刘妈妈又何必要我过来以前姑息纵容她的任性刁蛮,因她尚是为了自己打算,我便作罢。如今……这丫头已然要与我作对了姀姐儿,你也说天下父母心,这天下哪个做爹娘的会害自己的骨肉?”
丁姈被吓得往丁姀身上一缩,怯生生的模样仿佛一只无辜受牵连的可怜猫儿。
丁姀伸手扶住丁姈的胳膊,正色道:“二伯母还得顾好自己的身子,阖家上下都是二伯母一人撑持,为咱们都操碎了心。若为七姐的事让自己也得了病,那七姐恐怕也就再没人管了。”
二太太一愣,心里不得不承认丁姀说的是事实。二老爷公务缠身,且只会严苛刑罚儿子们,对于女儿们如何管教,还有人能比她清楚吗?自己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倒让丁姀这对母女有机可趁了。
于是抖擞精神,重新静下心来,“嗯”了一声:“刘妈妈,去敲七小姐的门。”
刘妈妈无奈地吁了口气,这在丁家做事,可是越来越难了。二太太有令,不得不照做,弯着腰磨磨蹭蹭地摸到屋门口,正要提环敲门,忽然“吱嘎”一声,门却自己打开了。吓得她一把年纪失声尖叫,一下子滚回了二太太身边。
众人几都抽了口冷气,只见丁妙穿素袍,披长发,手里握着把森森的剪子。
“妙姐儿,快把剪子放下”二太太恍然,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