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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姀已自己解开了腰带,缕缕湿发贴在耳鬓,那容长的脸越发标致起来。回眸笑着:“我也怕打雷,若非风儿来接我,我还不知道如何过来。”
青霜就去柜子里拿干净衣裳,挑挑拣拣地,因想丁姀常日的穿衣打扮,拣了十分素色的搭配。
丁姀已脱了外头的罩子,见着青霜那专注的背影,忽而想起春草曾说过,当初青霜的姊妹青娥便是在丁妙身旁当差的,可却无缘无故地死了。自此之后丁妙就拒绝了再要丫头,到如今身边仅有个如璧。
她侧首想着,青霜也似乎对丁妙从来都是平平淡淡的,不像别的丫头,要么欢喜巴结,要么深恶痛绝。
青霜一回眸,便瞧见丁姀这般认真地看着自己,便低头往自己身上左右看了看,不禁奇怪:“奴婢身上有何不妥吗?怎的八小姐这般看着奴婢?”
丁姀恍然回神,伸手又解开里衣上的缠带,笑容温淡地问:“我记得,以前七姐身边还有个丫头叫青娥,可是你的姊妹?”
青霜那脸果然倏地一下就变了,惨白惨白的:“八小姐怎问起了她?”
按说青娥自己也应该见过,但是无奈已经记忆模糊,自己当年临走前青娥与丁妙是如何相处的,丁姀到底想不起来。于是绽了微微的笑,摇头道:“你若不愿提,我便不问。”
青霜哀叹了一声,跌坐在一旁的月牙凳上,戚容凛然:“青娥是我胞姐,死了五六余年了。”说罢合眸,似乎正在感怀青娥的过去。
丁姀扶住她的肩:“看我,勾起了你的不快。”
她摇了摇头:“倒不是。若是不快,想必日日瞅着七小姐便要死了……嗬嗬……”她用两只脚不停地来回画圈,丁姀离得近,甚至感觉到了一股力不从心。
扶住她肩膀的手便更紧了紧。只见青霜抬起头来歉然笑了笑:“用奴婢姐姐的命换了七小姐一命,也算值得的。”
丁姀眸光一缩,原来青娥竟是为救丁妙死的吗?那马儿乱蹄下原本因是丁妙的身躯,却被护主心切的青娥给救了。故而丁妙这些年来才为青娥空出这个位置,无人代替。她合眸,原来丁妙竟如此长情,也算是个倔强之人。虽面上总是尖酸刻薄,专拿他人落魄取笑,心里却还是柔软的。也是……她如今也有十五六岁,照这个时代的成长速度,早已过了无理取闹的年纪,更多的,只是发泄心中的不满。
见她呆了,青霜才发觉自己失了体统,如被闪电劈了似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奴婢真该死,忘了小姐身上还穿着湿衣裳呢”于是赶紧动手伺候丁姀更衣。
两人拾掇完,又出去复习了丁姈昨日所学的珠绣,等了一个时辰,才见那密地如瀑布似地雨帘里,飞过来两顶油纸伞。须臾的功夫就到了宝音阁的屋檐下,两个皆是棕黑的蓑衣大斗笠,可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
春草直咋呼:“哎呀呀……鞋底都湿了,我前儿才把鞋拍刷了一遍……”说罢恼恨地把鞋脱下,拎在手里打着双赤脚就进来了。
夏枝还在外头脱蓑衣,便喊她:“你快将蓑衣在外头脱了,仔细将屋里也弄得湿哒哒的。”
春草咕哝一声,瞅瞅瞪着她颜色警告的丁姈,便也只好出去将蓑衣脱了下来。
丁姀问:“这是谁帮你们上的行头?”
夏枝坐在门槛上,脱了湿鞋整整齐齐放在角落,方起身向她过来,道:“是素娥。”原是在前头丁泙寅也正看好戏,见外头大雨,夏枝春草又要回宝音阁,便暗暗交代了素娥给她二人弄了这么两身行头。
见她们身上都湿了七八成,丁姀心疼:“快去将衣裳换了,冻坏了可不好。”
春草挤着眼睛道:“八小姐九小姐,前头可好玩着呢待奴婢换了衣裳来给你们说说……”说罢自管跳着进了里屋去。
夏枝摇头,见自己的裙摆正滴水,便小心翼翼兜着慢慢地也跟了进去。
二人换过衣裳,捧好风儿沏的热茶,便在一边坐下。
丁姈迫不及待:“怎么了怎么了?不是说五姐七姐回来了吗?前头怎么有好玩的事情了?”
春草正了正声,刚要说,却夏枝拦住:“你的舌头还没大好,还是我为你代劳吧。”她便撅着嘴巴,老大不欢喜地含住下巴把头重重一点。可憋坏了她那张嘴了夏枝缓缓叙述道:“原来救下柳解元的,是七小姐。当日还道是侯府的马车将人给踏了,两位小姐也是害怕地紧才会将人带往侯府去的。可是却不知道,原来那柳解元竟然是醉酒倒在那里的,怕是清早八早路上也没人,即便看见也不想惹麻烦,便就让他一直躺在那里。两位小姐生性单纯,便给救了。也免他遭人马压踏之祸……”
丁姀颔首:“原来如此。”
“哎,这有什么好玩的。”丁姈大失所望,“我还以为是五姐七姐从侯府里带了什么稀奇玩意儿呢”
春草瞪起眼珠子,急着道:“夏枝的话还没完呢,五小姐七小姐确实从侯府带了稀奇玩意儿呢”
“唔?”丁姈眼睛一亮。
夏枝瞅了瞅丁姈,接下去这些话可不是丁姈一个孩子家家能听的了。她嗔怪地觑了一眼春草,怨她多嘴。那等事情怎可在丁姈面前提起?于是对丁姈笑了笑:“别的倒是没了,不过二太太发了话,要是柳解元胆敢再次上门求亲,就让人将他的腿给折了。”
春草又道:“没想到七小姐哭了起来,死活求二太太手下留情。二太太恨七小姐不争气,命刘妈妈从七小姐身上搜出了一首yin诗,说什么有缘怎么样,无缘怎么样的,把二太太气得险些晕了过去……”
丁姀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原来丁妙已经与柳解元对过眼,芳心暗许了只怕那愣头青的柳解元还不知红颜为他已是翻天覆地了呢,否则昨日来的时候又岂会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个人救的他呢?
夏枝无奈地看着春草唾沫横飞,说地丁姈紧张地抓紧了膝盖上的裙子。忽然间想到什么,附在丁姀耳边说了句话。丁姀登时“呀”了出口,顿惹来丁姈等人的侧目。
第两百四十二章 再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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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姀转而脸色凝固,在心里一掂量,就将话给圆了过去:“原来诗是如此的,‘有缘识得红织锦,无缘对面不相闻。若逢它朝桃花面,待将此物奉红颜’。这算不得yin诗,倒见此人是个小有情调的人。”这手段若摆到现代去,凭柳常青的容貌,不知道要迷煞多少女孩子。
丁姈傻了两眼,忽然间一口叹息:“哎,真是可怜的七姐……她以前就说过,书中贵有颜如玉,这世间总会有人独喜欢她这块玉的。”
春草愣了愣,吧唧了下嘴巴,这才缄默下来。这般一想,这丁妙其实是可怜的了?
夏枝撞了撞春草的胳膊:“小姐要去里头躺躺,你陪九小姐练珠绣。”便搀着丁姀到了里屋。
两人阖了门便在冷炕头坐下,丁姀还似将信将疑的:“这事情不得乱说,你是真听了二哥说的吗?”
夏枝点头:“奴婢起先也不信,但二爷哪里会编派这些胡话。何况……七小姐也是这般说的。五小姐并未否认……”
丁姀摇头:“没想到五姐会走了这一步。”说的正是关于赵以复的事情。
夏枝不得不提醒丁姀:“小姐,咱们可也得小心些。您不觉得五小姐这作为,极像是在模仿小姐的吗?小姐在明州的时候,人人知道是意外,但是五小姐却不,偏要到人家爷们儿跟前去演这场戏,人家不想歪了才叫不合常理了。哎……大爷若是知道五小姐这般没脸没皮的,该要何等伤心了去呢。听说三太太已经向姑苏发了信,让大爷他们过来盛京喝您的喜酒……这不,纸终是包不住火的,大老爷是那副德行,偏五小姐也走了这路……”
正说着,天外一记闷雷下来,吓得夏枝连吐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是老太爷在发怒呢”
话落,外头便传来丁姈跟那几个丫头的声音,道:“五姐回来啦?”也没听见丁婠于她们有什么寒暄,便响起了楼梯吱嘎吱嘎的声响。幸而夏枝这番话是在房里说的,否则也要教楼上的君儿听了去。
丁姀起身轻轻拉开格栅窗,果见二太太与刘妈妈一脸黑煞煞地带着丁妙也回来了,正往屋里进去。外头雨水大,那几人淋地够呛,却丝毫未见二太太及丁妙的狼狈。
雨点随乱风飘入木窗,吸入身上的纱里变作深色点点。她看了良久,直等到二太太与刘妈妈一道出来,在门口训了如璧好一顿,罚她跪在廊下,待又锁了门,亲揣钥匙走了。
如璧便一直跪在雨中哭,那声音即便在怒涛般的雨帘里,也能清晰入耳,更增凄厉。反观丁妙适才,却至始至终一张冷脸相对,兴许是哭够了闹够了,现下已没了力气。
夏枝站在丁姀身后,见人都已经走了,便替她阖了窗,无奈道:“八小姐别看了。现如今咱们家几个姊妹里头,就算小姐顶有出息的了。也难怪二太太这等眼红……咱们且别留了辫子让二太太有机会逮,规规矩矩待到下半年,就能出去喘口气了。”
丁姀用指尖抹掉飘到脸上的几滴雨水,微微绽了个笑:“兴许我真是累了,想歇一歇,你去外头看着九妹吧。”
夏枝明白,现在丁婠回来了,看来心情不会太好,倘或伺机找人出气,她们几个丫头到底还能帮丁姈挡着一些。于是微微裣衽就出去了。
丁姀脱了才刚换上的衣裳,坐进床里好一阵不明白,那是怎么样地机关算尽却总不如人意呢?想她们一个心心念念要出人头地嫁得出彩,一个则是冷傲自主万般由不得人欺负,却都这般被命运捉弄。
而自己,也何尝不是在命运的鼓掌之中?
方恍惚入梦,一派凌乱。又听见丁婠在楼上“咚咚咚”地踩出声音,搅得她梦中不宁,终于满头大汗地醒过来。一看时辰,外头天际发黑,雨声已小,约莫都过了酉时,桌上搁着一只食篮,却不见有人在旁。
她穿了衣裳,身上都黏黏糊糊的。掀开食篮篾竹盖略略扫过一眼便没什么胃口……打从身家底子厚实了之后,三太太尽让厨子专给她弄些好的,有些东西吃多了难免生腻,她倒想念起掩月庵的清淡来。以前庵内不可杀生,夏枝春草在溪水里网了鱼,就在外头破肚去鳞,借农户家烹煮完再带去庵里给她吃。若被庵里的师傅瞧见,省不得挨几下眼刀子,日子拮据却简单快乐,易于满足。
拉开门,见外头烛火尤甚,仿佛还有人影晃动。她便夹紧衣裳唤了声:“九妹?”
丁姈独自坐在外头穿针引线,正好好得完成自己那副珠绣。见她出来,便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来扶她:“适才夏枝姐姐说你发了好多汗,兴许是着了凉,就去厨房给你熬姜汤了。八姐,你没事吧?”
丁姀抚了抚额,果真有些虚浮无力。苦笑着点头道:“怕真是着了凉……”见青霜风儿都不在,便有些奇怪:“总不至于都去了吧?你身边怎也没个人?”
丁姈朝对面努了眼:“如璧晕过去了,刘妈妈着她们三个把她给抬出去,哎……也不知道预备怎么弄她了。现在是杏让姐姐在里头守着呢……”
小姐犯了错,最先便是丫头们吃苦受罪。二太太这回显然是动了真怒,不想自己的老脸搁在丁婠面前去丢,而这二人也似说好了似地,都出这等大事。二太太之所以没有处罚丁婠,似乎是在等侯府的话。倘或赵大太太那里没动静,就意味着丁婠计划落败,赵大太太不吃那一套,那时候家法才厉害。而若是赵大太太顺了这份人情让丁婠过门,这家法就不好落到丁婠身上去了。
左思右想,自然是先将丁妙这档事给摆平了再说。
夏枝护着姜汤进屋,瞧见丁姀已经起来,便大大放了心:“您已经起来了呢?怎不多睡一会儿?”
话落,喜儿下楼来,斜着眼睛问夏枝:“夏枝,晚饭好了么?”
夏枝一愣,也不想多说什么,单单点了点头。
喜儿不悦:“去提饭时怎也不叫我一声?五小姐可饿坏了……”说罢就踢踢踏踏地疾步冲下楼来,拿起夏枝搁在外头的伞出去了。
丁姀方回神,丁婠是被逼急了,听她们谈论丁妙就在心底里暗疑她们私底下也是这般对她品头论足的。她尤不愿听到有人揭露那实质的东西,便支了喜儿下来给了脸子看。不觉就有些脑袋发疼,忙要来夏枝手里的姜汤,吹了几口,趁这热劲儿给灌了下去。
四肢百骸顿然乍起一层汗毛,每个毛孔都像是忽然之间被打通了似地,让她长长吁了口气。
夏枝见青霜她们还没回来,便问:“小姐可用过饭了?”
丁姀摇头,问丁姈:“你呢?可吃了?”
“没,我等八姐。”丁姈笑了笑,就起身跑去自己屋里,提了个暗红葛花纹样的食篮,探出脑袋来道,“八姐,咱们上这边儿吃。”
丁姀应了声,知道她不想碰到喜儿回来,于是起身也与夏枝一道进去了。
两人在丁姀房里用饭,须臾的时间,出去的几个人便都回来了。
风儿红着眼圈进屋,一张小脸煞白,那圆圆的下巴上还挂着一溜儿的水珠,在烛光下滚动。
丁姀搁下筷子,赶紧让夏枝帮那几个人先去换下湿衣裳,其他事情容后再禀。自己则与丁姈随意吃了几口饭,亲手收拾掉桌面,把丁姈在外头做了一半的珠绣都给抱了进来,免得喜儿看了去又在丁婠面前说长道短的。
几人收拾了头面方都进屋,搬来凳子围到一处。
众人是觉得,那如璧以往跟在丁妙身后也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并不得家中哪个要好的丫头喜欢,也被她主子养得有些刁,甚少有说得上话的姊妹。这番一出事,无人照料,就显得十分可怜了。难怪心软的风儿会一时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夏枝最为年长,这时候最显得老成。搂着风儿安慰了几句,道:“咱们这儿的规矩自来如此,丫头们病了就得出去一段时间,待好了再回来。这回春草只是烂了嘴巴咱们没有往太太那里去说,倘或严重的话,也得撵外头了去。”说罢瞟了春草一眼。
春草连忙点头:“是呀是呀,咱们就是这个命,所以得把小命保地稳稳的,有啥吃啥,也别为那不相关的掉眼泪了。”
风儿噙着眼泪点头:“就是可怜了些,二太太还不肯请大夫。”
“那如璧现今人呢?七小姐自小都是与她呆一起的,一下子不在了,哪里习惯。杏让是二太太身边的人,比咱们是熟悉七小姐的,可到底不如如璧。”夏枝道。
丁姀看了看青霜,见她沉默,便也没问她什么。只道:“七姐身子不好,恐怕这样一闹,又该不舒服了。”
众人沉默了会儿,青霜才松了口。微微叹息了一声:“咱们偶尔去瞧瞧吧,也不知道二太太会不会让咱们瞧。”
便就这样商量定了,各自再去睡。那丁婠在楼上闹腾到子时方休,宝音阁这里总算是静了下来。
翌日一早,春草提了早饭又匆匆来报,说是那柳常青又来了…
第两百四十三章 变相敲诈
夏枝一把将她拉进屋去,轻声道:“刘妈妈跟杏让在里头,咱们先别告诉小姐去。”
于是两个人便抱着食篮坐下来等。
昨日下了场酣畅淋漓的雷雨,今日一早起来便又是阳光灿烂。天际一抹惨白将骄阳托得火烧一般,撕裂云层像是要浴火新生出一派崭新天地来似地。辰时之前便已经热暑难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