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丁关氏一下子脸红。丁婠这可不光光说了丁妙,怕是连丁朗寅都没放过。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那士农工商还是仕途在前,她怎不说自己祖父还曾高居内阁学士呢无非是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酸,家里不就有个不争气的大哥吗?偏来寻她们的晦气。
正半尴半尬不知如何去接话,里头烛影一动,有人叫了声:“是五姐八姐来了吗?”说罢就已开了门。一个丫头圆滚滚白乎乎的身子也不知怎么就滚到了丁姀跟前,雀跃叫着,“八小姐……”
丁姀眼睛倏地一亮,上下打量这张越发滚圆滚圆的脸蛋:“风儿?”
“嘻嘻……八姐将风儿交给我是没错的吧?”丁姈负手,笑嘻嘻地站在门里。身后青霜正掩唇而笑。原是知道她们要来,早就在里头等了。
丁姀此刻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在风儿那肉脸上轻轻捏了两把,再看那丁姈,几月不见,竟然长高了许多。那姿态,那容貌,活脱脱的一个小丁妙,不光光是漂亮那么简单,而是与生俱来的那种活力,顿将大家伙适才的那股尴尬一扫而空。
“五姐八姐可让我好等。”丁姈笑着,便出门来挽起两个人的手,“走,咱们进去说话……”扯了两步,见丁关氏没跟上,便回头喊了一声,“二嫂,你也来呀”
丁关氏站了站,笑道:“不了,信之还在娘那里,我得去接他回去睡了。五妹八妹九妹,你们也早些歇着吧”
正要走,夏枝急忙拉了拉丁姀的衣袖。丁姀恍然,张嘴便已喊出口:“二嫂且等等。”
丁关氏回转身诧异:“……八妹缺什么?”
“倒不是缺什么,呃……”丁姀顿了下,略微笑了笑,“是家里的有些婆子,亲戚在府里当差的,托我带了些东西。我想问问大嫂那些人的去处,也好让人派送过去。”
丁关氏点了点头:“我还道是缺什么,原来如此。”
丁姀脱开丁姈的手腕:“你们先进去,等我问全了就回来。”
丁姈颇知人世,要问这些都不急在这一时,丁姀如此急急忙忙地将丁关氏叫住,怕是为了别桩事情。便善解人意地点头,拉着丁婠先进去了。
丁婠急急回头,显然是不愿错过什么的。不过碍于丁姈热情,她早前又有亏于她,便只能作罢。
丁关氏见着人都已进去,便朝丁姀伸出手来:“走,八妹,咱们去院里坐坐。”
丁姀微笑,伸手过去,两人便在院中的石桌边坐下了。
“这里已无人,八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丁关氏道。
见已被看穿,丁姀微微涩笑,不过到底不知丁关氏心性如何,这话还是不敢乱说。于是道:“这般匆忙将二嫂留下来,是我心里实在放不下一桩事情。”
“哦?”她与丁姀只见过一面,上回她们到南京也只稍稍停了停,翌日一大早便又离去了,根本说不上交心。怎么丁姀却要寻她说话呢?丁关氏心中渐疑。
丁姀叹了口气:“我此前离开家去了明州一趟,这个二嫂倘或也知道。那回去南京,咱们大伙都去了……二伯母临行前将六哥与九妹都留下了,是念他们一个年纪稍长需二伯父训教读书,将来好有番作为,一个又因年纪小,恐怕经不起这来来回回的折腾。”
说到这里,丁关氏更有些惊奇:“八妹是要问六弟九妹如何?”
“不瞒大嫂,我从明州回到姑苏,竟见到了六哥。”
这时,丁关氏重重叹了口气。
丁姀心中发紧,难道丁泙寅耍赖反悔,没有回盛京?想着,不禁手心里攥出了把汗。
丁关氏摇了摇头:“这六弟,也真是的。先随咱们来盛京,岂知半路上竟然出幺蛾子留书出走,说要去追你们。我跟你二哥也不知缘由,因想既然是要去追你们,怕是关不住的性子,要去明州玩上几天,便也由他去了。可待咱们前脚到盛京,他后脚又给绑着当做肉镖给送了过来。让父亲大人好一顿气。原想这下该安分了,可他还没待上一天,立马趁着夜深留书逃回姑苏去了。说什么盛京不适合他,他不愿待……”
“后来呢?”丁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正要知道的,便是这后来的事情。
“后来啊,说也奇怪,他前一阵竟然好端端地回来了。”
“嗬……”丁姀舒了口气,“回来就好。现人呢?”
“在祠堂跪着呢”
“……”算时间,丁泙寅只身来的话,怕是比自己要早到五六天,难道他竟再祠堂跪了五六天?丁姀吃惊,“二伯父二伯母竟也舍得吗?”
“怎么不舍得?父亲大人说,罚地越痛,便记得越牢。防他下回再生变故逃往别处去……前些日子只管他水喝,一丁点吃的都不给。后来实在饿得不行了,才每日给他一顿饭。啧啧啧……说起来六弟也真是可怜,都已经跪了这么久了。”
丁姀心酸,不想自己力劝他回盛京来,会害他受这顿责罚。那五六天跪下来,每日只吃一顿饭,现如今不早已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吗?不觉有些难受起来。
丁关氏瞧着她,笑了笑:“八妹怎么突然问起六弟来?你幸而是问的我,倘或去问母亲或者其他人,还不定告诉你,反还惹母亲不高兴的。”
丁姀点点头:“我与六哥在家时要好,这回在姑苏见了他,我就好说歹说劝他回来。因怕他途中出差错,才想着问一问二嫂。”
“原是这样……亏得有八妹你在,他现在开了窍,回来就说要读书,要考功名。可父亲却偏不信,他总是说一变三的没个定数,便要他跪在祖宗牌位前想清楚了再说。”
“那还要再跪上几日?”
“说不好。父亲这几日不在府中,谁敢将他放出来?”
丁姀沉默了一下:“二嫂,我能去瞧瞧他么?”
丁关氏笑着瞅他:“便连七妹也没这等心,可见八妹与六弟感情甚笃。罢了,每日是我给他送饭的,不如明**就跟我一起去?”
“……好,我就与二嫂这么说定了。明日去的时候,可要喊我一声。姜姨娘可托我带了不少的话给六哥呢,兴许听了他亲娘的话,那魂儿整个回来了也不定。”甚知丁泙寅的魂儿在夏枝身上,她说这话可并无半点逞能之说。
丁关氏忽而愣了愣:“我虽才见八妹第二面,不过对八妹却总有一种感觉。不知道别的人有没有跟八妹说起过。”
“嗯?”丁姀好奇起来,她所知外人都道她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且有些老成,至于别的,她还真不知。便一脸期待看着她。
丁关氏嘴角微微露着笑:“八妹身上,有娘亲的味道。”
“唔?”
“嗬嗬……”丁关氏赶忙捂住嘴巴笑逐颜开的,“不说了不说了,八妹还是姑娘家,不好说这个。”说罢就起身,显然就要走了。
第一卷 第两百一十六章 寄人篱笆下
躬身感谢春天滴打赏馒头滴粉红 ̄话说今天第三更……
丁姀便也兀自笑了笑,这说法倒还是头一次听见,颇觉新鲜。就起身随她,送至院门口,待她走远了才回那宝音阁去。
一进了门,风儿便递上温茶,笑眯眯地道:“八小姐跟二奶奶说了这么久的话,想是渴了吧?快喝口茶润润嗓。”
丁姀笑着接过:“你跟着九妹,嘴巴果然就更加甜了。这回我来,你母亲可让我带了好些东西,赶紧让春草带你去瞧去。”
“真的?”风儿双眼立马瞪地老大,迫不及待那四字简直就刻在了她脑门上似地。立马连蹦带跳,扯着春草去翻那堆行礼。
夏枝正跟青霜一件一件地将东西理出来,见丁姀回来就微微迟疑了下,碍于青霜在自己身边,就作罢了,依旧正儿八经地拾掇着。
丁姀转转目光,竟不见丁婠,便问缠着风儿不停闹她的丁姈:“怎不见五姐?”
丁姈忙里瞧了她一眼,道:“上楼了。先重锦姐姐过来说了,让五姐住上头去,东西都早已搬到楼上去了哩。”边说着,边已经先风儿一手,将风儿她娘腌的一大罐酸杨梅给抱了过来,乐得眯起眼睛,“我最爱吃这个,可见大娘不是给你的,是给我的。”
风儿撇了两下嘴,甚是不舍得,可又不敢不给呀。逗得丁姈一直“咯咯咯”地笑:“我逗你玩的呢……不过得让我吃上一些才好。”
风儿立马“嘻嘻嘻”地笑:“那是自然,”又瞧丁姀,“八小姐要不要?”
这北国不适合杨梅生长,故而这东西在这里可稀奇地很。三国时有曹操望梅止渴,被风儿这么一说,丁姀不禁也齿颊生津,有了馋意。
但好歹克制了一下,瞅着她俩道:“这东西酸,晚上最好不要吃。不然第二天非让你们牙疼不可……”
“哦……”两个人便只好搁下那罐酸杨梅,转身去掏其他东西了。
正好丁姀环顾了下这宝音阁,左手边的内接楼梯最是显眼,那上头还留着几对脚印,似是沾了院子里的桃泥。楼梯下一间小暗房,应是堆了些杂物。丁姀估量了下自己所带的东西有没有可以搁里边的,可走近一瞧那扇单开的小木门上上了个铜锁,便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宝音阁其实不大,不知楼上如何。这一楼先就隔了个宴息处,她的散件行礼都堆在此。因跟楼梯都在一个空间内,就稍显得别扭了些。想自己或常在这里做珠绣的话,丁婠岂不要疑心了?
略略皱了下眉,她便去了里间卧房。一瞧,便会心而笑:“原来九妹也住在这里呢?”
丁姈应声跑来,道:“怎么八姐不愿意同我住一起?”
“那倒不是。只是你从风儿那里要过来的酸杨梅,多分我一些就好了”丁姀打趣,慢慢往里边走。
这里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隔了两个并排的厢房,还留了个过道,摆上了几株小盆栽,算有些养眼。靠外边那间恰巧没有阖门,适才她们过来时因是丁姈风儿着急要见她们,便忘了关,故而在外一探,便知是有人住的。不是丁姈,那还能有谁?
“好呀,独吃吃不如众吃吃……”丁姈果然就要大方慷慨一些,调皮一笑便应了。
夏枝正将整件的东西先抱进屋去,丁姀犹豫了一下,方对丁姈道:“你还不快去?桂姨娘也让我带了好些东西过来,仔细都被风儿占了去。”
丁姈“哎呀”了一声,甚是慌张地去了。
夏枝在里头慢慢拾掇的背影显然松弛了下来,微微侧目,瞧见丁姀已经进屋里,似是打量整间屋子,又似打量的是她。一下子面色绯红,紧咬下唇不知所以。
丁姀“嗬嗬……”地一笑,往靠东炕头过去,翻了翻上头垫的大褥子,道,“我才第一次见这北方的炕头,原来是这样的。”
“小姐……”夏枝脸上细微地飘过一丝羞怯,“您……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丁姀回眸,莞尔起笑。便跳上那张炕头,荡着两条腿将手支在炕上头的一张大几上。道:“明日,你往厨房去做些好吃的,随我去见一个人。”
“嘎?”夏枝错愕,“带吃的去见人?”怎么听似那人吃了牢饭?莫非?“嗬……”她顿时吸了口凉气,“莫非……莫非六爷他……”
“瞧你怕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坏不过……”
“不过什么?哎呀小姐,你今日说话怎么总是拖泥带水的……”夏枝急了。
“嗬……”丁姀失笑,“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你何时拿这种口气同我说过话了?”说罢别开头去,心忖现在也不好告诉她丁泙寅的实情,否则非急死她不可。心中掂量了下,又道,“你明日随我去见了就知。”
“奴婢……”夏枝又扭捏起来,“奴婢真的能去见六爷?”
“嗯。”丁姀点头,“不过你见了他,切不可露出半点不舍得来。明日二嫂也同咱们一起,你知道事情轻重的。至于六哥,他到如今都没将你供出来,这说明他心里也自有分寸。”知道自己甚没把握能娶到夏枝,故而不敢冒风险将人供出来。这或许也算是他的长进了。
夏枝“嗯”:“奴婢知道了,奴婢……奴婢一定不让二奶奶瞧出什么来。何况……何况本身也没什么……”话到最后,已是声如蚊讷似地,羞地满脸通红。
丁姀不禁就笑了:“你将重要的东西今日先搁到屋里来,其他次要的就暂且由着在外边吧。合着……”环顾四周,自己大件的箱笼俱都已经在屋里,只要稍加整(www。87book。com)理便可,就续道,“合着咱们也无甚东西要拾掇,都早些睡吧。来日还有时间再理一理就是。”
这便也将丁姈风儿春草青霜都唤了来,要她们早些洗漱也睡下休息。风儿便领着夏枝烧水,提水洗漱卸容,这夜竟也忙到三更时分才得躺下。因宝音阁比在姑苏自己那间抱厦厅要小了些,似乎没有为夏枝她们专设的屋子,故而就挪了炕上的大几打通铺。
那炕头其实也是个极小的宴息处,往西面搁了堵十八折槅扇屏风,地上摆上大件插瓶,就又将里头隔成了一个正卧。右面大清花的挑墨垂纱一放下来,那里头可就安静极了。晚间睡在里头,连春草的鼾声都有些朦朦胧胧的。丁姀也便辗转了数下,就睡熟了。
一早起来收拾了个简单的头面,丁姈就亲送来半罐酸杨梅,说是今早上起来找了个罐子将风儿那罐匀了些,就给丁姀送来了。又问她:“昨日睡得可好吗?”
丁姀就道:“比在路上时可就舒服多了。”
丁姈笑了笑:“我初来时几天几夜都睡不着……”
“为何?”丁姀忽而收敛笑容,因想丁姈虽小自己几岁,往日脸上总是一副笑意融融的,可却极明白自己处境。
丁姈厥了下唇,缓缓叹息似地道:“我想我娘,想家里的床……想八姐,想十一弟……想好多好多。我来这里五六天都还有些恍恍惚惚的,问自己,我怎么就来了盛京了呢?为何其他姊妹都没来呢?我心想着,我……我还能回姑苏去吗?我娘该怎么办……”说着眼圈忽而红了一下,忙别开头笑了几声,“哎,不过现在好了。五姐七姐八姐你们都来了,这样咱们就跟在家时差不离了……嗬嗬……”
“嗬……”丁姀握了握她的手。忽而记起上回赵大太太送她的那套头面,里头有枚小簪子甚是适合丁姈,便起身从妆台里翻了出来,往丁姈头上一插,“瞧瞧,九妹多漂亮,只要九妹好好的,桂姨娘就放心了。”
丁姈不好意思地伸长脖子往妆台那面镜子上瞅了瞅,接着害羞地垂下脑袋去。嗔道:“哪里弄来的东西就随便往我头上一插,八姐真坏。”
“嗬嗬……”丁姀忍俊不禁,道,“那上头大红色的,是一粒深海珊瑚石,可名贵着呢”
“真的哦?”丁姈赶紧将簪子拔下,仔细兜在掌心里,忐忑问,“八姐,这个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是呀,你喜欢吗?”丁姀眨了眨眼。
“嗬……嗯,喜欢。我……我这就写信告诉娘去……”说罢就捧着簪子跑出去了。一路上传来“蹬噔噔噔”的脚步响,一瞬让丁姀有些恍然。恍然于幸好这丁家,还有这样一个纯真善良真诚的人。
春草跟青霜两个提着早饭在过道里岔开了两路进了各自的屋。春草一进门,脸上便有些不悦。
“怎么了?”丁姀正将剩余那些头面都收拾进妆盒里,却见她这副样子进来,心头一愣。想到她莫不是才进了这郎中府便就跟这里的人结下了梁子了。
春草道:“夏枝也真是的,说是随奴婢去提早饭的,却不回来了。”
“……”丁姀挑眉,“是我要她去那里做几个点心。要用咱们姑苏带来的现时材料,倘或再放几天的话,就该坏了。”
这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