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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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上月-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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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情,想起阿兄被人说成这么样,她一颗心只当是他被人冤枉了,更是为郗超担起心来,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用自己仅仅知道的一点消息拼凑出一句话来:“子敬,子敬,我阿兄是不是遭难了啊?是不是桓大司马打仗败了,朝廷要收拾他们了?是不是会像殷中军那般被贬为庶人?是不是……”
  阿茂拽着献之的袖子,一脸的焦虑,献之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你自小跟着你阿兄,自然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那样的人怎么会遭这样的罪?你若是担心他遭罪的话,大可以放心,他如今比谁怕是都要过得好些。”说完拍拍阿茂的头:“好了,别想了,我知道你心慈。先别说这个了,你说,我们要不要……”
  阿茂却猛然拍开了献之的手,冷冷道:“你终是嫌弃我们郗家的吧,那你当初何必上赶着要娶我?我们郗家上不得台面,我阿兄给你丢人,可谁叫我生下来便是郗家人呢?在我心中,我阿公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你阿爹当年还不是东床坦腹姿态做尽才娶到我阿姑的吗?你不是和我一般留着郗家人的血吗?我阿兄有什么不好?他在我心中是天下第一等的好男儿。”阿茂一只手指着献之道:“你生来便富贵,不愁生计,你这样的人哪里会明白我阿兄的苦楚?你们王家是谁都比不上的显贵人家,可是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眼泪一串串掉下来。她素来不会和人争辩,平日里在家教训阿嗣的时候嘴挺利,但是一受气,就光顾着哭,本来可以说出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献之听得阿茂说自己比不上郗超,心里刀子挖一般的疼痛,冷冷回道:“好个郗家大小姐,平日里在我面前一味的装痴做傻,心里比谁都算计,你们郗家千方百计把你塞进了我们王家,倒是叫你来瞧不起我们的,好啊你的,若论好家声,谁比得上你们郗家呢,你的好阿兄旁的不行,爬床的本事一等一的好,桓家的,官家的,只要有好处,他比谁腿都快……”
  献之话未说完,阿茂气不过,就要拿掌扇他:“你,你胡说……”献之气咻咻的抓住她的手腕:“你打我?你倒是舍得啊,为了你那个好阿兄,竟然要打我……以前道你是单纯,不懂这床笫之间的事情,如今你也嫁了人了,回想你在你阿兄府上过的日子,你难道不觉得你嫂子可怜,你阿兄古怪吗……”语毕,甩开阿茂的手,转身离去。
  阿茂怔怔发了会子呆,伤心不已,哭倒在胡榻上。
  刘氏正抱着午觉起床的玉润进屋,见到献之气呼呼的一阵风似的去了,阿茂倚在榻上只是哭,一时只觉得大事不妙,将玉润放在一侧乳母怀里,跑过去抱住阿茂道:“我的女君啊,这是出了什么事?你和姑爷成亲以来,脸都没红过,这是怎么了?你就是太犟了,有什么事服个软不就好了吗?”
  阿茂本就伤心,刘氏这样温温软软的哄着,越发的哭开了:“阿嬷,他怎么这么伤人……他怎么能这么伤人……他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要告诉我啊……”她难受,献之刚刚那样疾言厉色的样子吓到她了,仿佛这个极爱她的人一转脸便可以忘记他们所有美好的记忆;她更害怕,她希望献之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诋毁阿兄的,可是她知道,献之从来都不是个喜欢道人是非的人,她想起过去在阿兄府上见到的种种,以及中秋宴上田、孟二美人闪烁的言辞,庾皇后眼中的鄙夷与恨意……
  这未必不是真的。
  阿茂伏在刘氏肩上放声哭了起来,她知道献之一定会回心转意,可是她想起自己孱弱的阿兄,想起记忆中他瘦瘦的却要一直挺立的肩膀,她一颗心真的都要碎了。
  
  秋日里庭中一直落叶,黄昏里阿茂怀中抱着玉润正在喂奶,玉润无比专注的吸着阿娘的乳,小巧的鼻子一皱一皱的,虽然玉润还那么小,她那高高的鼻梁,长而浓密的睫毛无一不像那个人,阿茂不禁发起呆来。
  直到玉润的咳嗽声惊醒了她,阿茂低头一看,孩子分明是呛到了,连忙将玉润直抱起来,将她小小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上,一下一下的抚着她嫩嫩的脊背帮助她顺气,嘴里轻轻唱着歌谣,玉润生来便乖巧,不喜哭闹,不一会儿便依着阿茂的肩头睡着了。
  献之站在庭前看了好一会儿,犹豫了再犹豫,终于鼓起勇气走过来:“你休息一下罢,孩子给我抱抱罢。”
  阿茂看到献之走到面前,一颗心忍不住突突跳动起来,嘴里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你还来做什么,我们郗家人下作的很,你进这屋来仔细站脏了你的脚。”一转身,只是背过去不理睬献之。
  献之叹气,小声说道:“你怎么火气这么大,白日里不是还要用掌掴我吗?我就是再尊贵,在你面前可什么都不是,你想打便打想骂便骂,只是小心些才好,莫要把女儿吵醒才是。”
  阿茂撇嘴:“就你疼女儿,我便是成日打你骂你的母大虫了,你也是太大意了,巴巴的让这么一只母大虫爬上了你的床,糟蹋了你这绝世公子的体面。”
  献之见阿茂这神色,知道她已不再和自己执气,伸手从后面搂住了阿茂的腰,贴着她的耳朵道:“好阿姊,不要生气了,是我上赶着爬上了你的床,可是你却爬进了我的心啊……”
  阿茂羞得脸绯红,假装不理睬他,大声唤道:“阿嬷阿嬷。”
  献之却涎着脸不愿放开她。
  刘氏也是极有眼色的人,进来看到这阵仗,只当看不见,笑嘻嘻道:“孩子睡着了?我抱过去了,姑爷小姐也早些歇着吧。”
  阿茂将孩子递给刘氏就往外走。
  献之立马尾随。
  阿茂拿眼瞪他:“你跟着我做什么?我要休息了。”
  献之眼中含笑:“这屋是你一个人的吗?我就不能宿吗?”
  阿茂嘟着嘴急急走进厢房,回身就要关门,却被献之伸进一只手来。
  “你快让开,不然我得夹疼你了。”
  “你夹吧,我不怕疼。”
  “无赖。”阿茂索性门都不关了。转身就走到屏风后面。
  献之迎上去将她紧紧抱住:“你快别这么对我,我心都揪着疼呢。”
  阿茂侧头不语,困在献之胸前的两只手直打颤。
  献之见她微低着头,尖尖的下颚越发显得小小的一个,发髻也有些乱了,丝丝缕缕的落在脸畔,一双杏眼微微低垂着,说不出的惹人怜爱,他心上一动,幽幽道:“为了照顾孩子,我们好久没有亲热了罢!嗯?”
  语毕,就将阿茂打横抱起来,绕过屏风,一只手挑开纱帐,将阿茂放了进去。
  献之白皙修长的手指灵巧的运作着,阿茂一层层绯色的衣裙被掀开,犹若一朵嫣红的花儿慢慢绽放。献之笑了笑,轻轻吻阿茂的脸,劲瘦的身子压了下去。
  阿茂只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热,自己仿若一直小舟浮游在波浪之中,不住翻滚,想要去到一个地方,却又说不清楚,只能任由那炙热的风吹打,在欲海中翻滚再翻滚,她觉得自己简直就要承受不住了,忍不住呻吟出声,献之的长发散落下来一下一下擦着她的脸颊肩膀,一滴滴的汗水落在她的额上眼睛里,恍惚了她的视线。
  “你说,我好不好?”朦胧中传来献之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勾起她心中莫名的情绪。
  阿茂只能点头,眉头却是蹙着的,仿佛及其痛苦。
  献之翻身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身上,波浪仍在继续,阿茂一只手抓住床沿,头高高扬起,汗水沿着脖颈留下来,她紧紧咬着唇,尽力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一声低低喊叫,一切似乎结束了,献之伸手掏出枕下的白绢细细擦拭清理着阿茂与自己。
  阿茂面上依旧泛着红潮,只是呆呆的看着献之,几乎不能动弹。献之低低笑出声,几缕黑发黏在他汗透的脸上,他牵过一旁的被衾将阿茂和自己裹住,轻轻道:“你看,这世上再也无人像我们这般亲密,所以,我便是你的天你的地,知道了吗?”除却我这里,你便没有别的归宿了。你的心里只能装下我,满满装下的,便是一个我。
  阿茂恍惚听到献之在自己耳畔说的话,但她太困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48

48、暗夜 。。。 
 
 
  司马道福这几日一直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终日里只是心烦意乱的。
  桓冲从寿春回来一个月后就回到了江州,三月后又回来,回来也有两个多月了,眼看着园子里的芍药牡丹荷花依次开过,房中插瓶的花儿换做大朵大朵的彩菊了,他依然都没有来见过她一次。
  这漫长的时日里,她只是在他回来时,在校场上见过他身着重甲魁梧高壮的样子,在家宴上看见他穿着一身墨色缂丝衣裳,衬得他两鬓上的斑白越发的明显。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仿佛在慢慢变老,而自己却好像一个绢制的假人一般无甚变化。
  司马道福觉得平日里的生活越来越无聊,她甚至爱上了打骂侍女,她希望那侍女哭声可以更大一点,这样的话,说不定可以把桓府里一等一的贤人丰城公给招进来。
  她无数次在镜子里打量云翳花翳的神色,她希望他们能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夫人,要不要去别苑去赏赏花或是泡泡温泉,那边景色现在极美的呢。”
  可是这两个丫头却无比的沉寂,仿佛她常常会怀念的以前的种种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罢了。她有时会想,不过是梦魇罢了,她为什么会怀念呢?
  夜渐渐深了,司马道福觉得十分困倦,却又怎么都睡不着,大睁着双眼看着窗外的柳树被风吹得胡摇乱摆。
  她从小就喜欢刮风天,又害怕又期待的看着窗外狂乱的树影,她会想会不会有什么妖怪降临呢?妖怪长得什么样子呢?她这么想着想着,似乎久久都不能睡去,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意识。
  司马道福醒了过来,她醒过来是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味道十分温暖,一份热血的味道,一份兵器的味道,还有八分燃烧树叶的味道,她兴奋的睁大了眼睛,那个人果然就坐在她的床沿。他穿着他那身半旧的缂丝墨黑衣裳,头发约在冠中,只是默默看着她。
  司马道福一脸的嫌弃:“你来干什么,又想干什么?”
  桓冲淡淡笑了笑:“你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司马道福觉得自己心里暖了一下,随即坐起身来:“你这个败军之将,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你怎么还不滚回你的江州?”
  桓冲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摸摸她的头道:“还是这么倔强,看来你精神很好。”
  司马道福拍开他粗大的手掌:“少拿出这种慈父做派,假惺惺,我有爹了。”
  桓冲摇头:“听说你最近喜欢上了打骂侍女,这样不好,就算他们身份低下,也是爹生娘养的,你这么做不好。”
  司马道福翻了他一个白眼:“你管我。”
  桓冲苦笑:“你非要这样说话吗?你知道的,女宗生病了,病得极重,眼看着……时日不多了,这么多年来,我常年在外征战,她本也是个世家娇小姐,跟着我吃了很多苦,我不得不顾惜她些。”
  司马道福想起了桓冲那个病秧子正妻,许久没见到她了,原来是快要不行了。
  “那你是不是要成为鳏夫了!”不知道为什么,司马道福为这个消息感到高兴。
  桓冲摇摇头叹息:“你呀,若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司马道福心下一暖,是呀,这么多年她也有想过,如果在那个冬夜,自己遇见的不是他,自己现在会是怎么样呢?虽然不齿于和他的相交,可是却是这个极其讨厌的“老色鬼”在人前人后保持了她高贵的尊严,一次次,在她需要的时候告诉她什么该做什么是不该做的。
  司马道福面上却是冷笑:“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亲叔叔玷污了侄媳的清白,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桓冲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司马道福最怕桓冲笑了,他平时不笑的时候,总有一股子武将的粗俗与威严,一笑起来,那双长长的眼睛却好像会发光一样,整张脸孔都孩子气起来,让她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桓冲正色道:“我来是有话对你说的,你素来一般人都瞧不上眼,平常走动的不过是你父王的会稽王府,还有武陵王府,再就是皇宫,可是?”
  司马道福点点头。
  “最近不要去了,还有那些武陵王妃之类的,能不见就尽量不要去了。”
  司马道福忘了自己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惹桓冲生气,大睁着眼睛一脸天真的道:“为什么?”
  “自大司马回京之后,杀掉的官员有多少,你知道吗?”桓冲低声道。
  “好像很多,听说,菜市口每天都要砍掉很多头。可是那些官员不是在朝廷里挡大司马的道吗?大司马再如何,难道敢对我们皇家动手?更何况我爹爹还有皇帝哥哥对他不是一直服服帖帖的吗?”司马道福冷笑一下:“哼,他还找得到比我阿爹更软弱的丞相吗?”
  桓冲忧心忡忡的看着她:“没有什么是我大哥不敢干的,我手下的人告诉我,最近郗参军一直在搜集武陵王还有皇上的罪证。”
  “什么?皇……?”司马道福大惊。
  桓冲忙用手捂住她的嘴,道:“小声点,是的,皇上。郗参军你知道吗?我大哥对他几乎言听计从,我估计,我大哥马上要对皇上动手了。”
  司马道福一时间吓呆了,紧紧拽着桓冲的袖子:“怎么办,怎么办,我阿爹该怎么办?”
  桓冲把她搂在怀中:“不用担心,你阿爹一定会没事的。但是我这段时间会回江州处理些事情,你自己要保重,不论发生什么变故都要泰然处之,喜怒不行于色,不要让人猜度到你的想法,这样才可以保住自己,你知道了吗?”
  司马道福茫然的点点头,紧张的道:“那你还会回来吗?你什么时候回来?不要留我一个人。”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哭腔。
  桓冲点点头:“我一定会回来了,如果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的话,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不让你遇到危险,我会带你走。好了好了,不哭了……”
  司马道福紧紧的抱住桓冲不愿松手,她觉得自己恨这个人,却怎么都离不开这个人。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树枝被风狂乱的摇摆着,司马道福一颗心却无比安定,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百官匍匐在脚下,他一步步走向那最高处的所在。
  那宝座静静矗立在那里,闪着耀眼的金光,那么庄严那么美,不辜负他长年隐在心中的渴望,值得他多年来风刀霜剑血饮狂沙。
  他觉得自己轻轻在颤抖了,冠冕前垂下的十二串珠子挡在他花白的胡须之上,身上刺绣而成的十二章却清晰得刺人眼目。
  那样近了,只要几步就到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了,飞快的跑了起来,粗糙的手掌几乎触碰到了那精致的雕刻,可是突然就动弹不得了,怎么回事?他居然不小心跌到了,为什么爬都爬不起来了,怎么使劲都不行,他颤抖着摸摸自己冰凉的前胸,手上满满的鲜红,七八枚枪头剑尖竟惊悚的插在胸前,身下蔓延的都是鲜血,他睁圆双目,目眦尽脸,回头去看,那匍匐在地的分明都是些尸首,荒凉的北地,残破的“桓”字黑棋,尸骨遍野……
  “不……不……这不是真的……”桓温挣扎的挥舞手脚,突然一双又湿又冷的手放在了他汗透的脸上:“大司马,大司马,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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