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茂点点头:“唔,刘嬷嬷也这么说来着。”又在心里加了一句:“但我就是喜欢吃。”
二人步入房间,刘氏看到献之颇有些诧异,施施然行了个礼,将房门关上,独自进了内室。
阿茂为献之盛了一碗豆粥,笑道:“我刚刚吃还有些烫嘴,夏天这个温度吃正好,既不会下汗又不会凉了胃。”
献之从她手中接过粥碗,默默喝着,听着阿茂絮絮说着油烹花生米和卤豆干一起吃会有肉味,自己一尝,好像竟真是这样。阿茂又说油煎的鱼酢配上一些醯汁和椒,多放一点盐,佐粥甚是美味。献之尝了尝,也觉得确实如此。
阿茂看着献之秀气地、不断地进食,呵呵笑起来。
献之侧目:“阿姊怎么了?”
阿茂嘿嘿道:“没什么,只觉得献之特别乖巧,不像阿嗣那么顽劣。”
献之看着面前这个懵懵懂懂的傻丫头,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亲昵的拍了拍她的头:“快吃吧。”
二人正吃得香甜,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拍门:“阿姊?阿姊在吗?”却是那阿嗣。
“何事?”阿茂扬声问道。
“刘嬷嬷说她煮了一瓯粥,我现在好想吃,还有吗?”
阿茂斜眼看到已经半空的瓯:“没了没了。吃完了。”若是让阿嗣知道她半夜让男人呆在自己屋中,那可是大大不妙,赶紧打发他走才是真的。
“甚么?你一个人吃这么多?你行啊!让我进去看看。”阿嗣只当着阿茂如往常一般是和他闹着玩的。
阿茂颇有些急了:“你快回去罢,我要睡了。”红着脸看着一旁淡定吃粥的献之,心中有些害怕。
阿嗣只觉得阿茂怪怪的,嘿嘿一笑,逗她道:“干嘛不让进?是不是里面藏了男人。”
阿茂急急道:“你胡说什么,再说,我就恼了。”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献之好死不死的发出一阵轻咳声。一时间,屋里屋外都愣住了。
半晌,阿嗣才支支吾吾道:“你……你……不会是真的有男人吧!难道是操之哥?不管,让我进来。”声音明显比之前小了许多,却坚定。
献之瞅一眼呆若木鸡的阿茂,挑眉一笑,自去打开了门扇,对着门外同样呆若木鸡的阿嗣道:“对不起,是我吃了你的粥。”
阿嗣的脸一下子由白变青又变红再变白,颜色十分好看,半天才拿手指着献之和阿茂:“好啊,原来你们……原来你们……”
献之轻笑,也不否认。阿茂只觉得天旋地转,正待开口辩驳。阿嗣扬手对她一指:“好啊你啊,平时都疾言厉色的教训我,今天被我抓着把柄了吧,居然为了情哥哥,让弟弟饿肚子,哼!”
说着,就转身一溜烟走了。
阿茂看到面前尚在浅笑的献之,心里有千般委屈万般疑惑,却只能大睁着双眼看着他,嘴里只会说:“你……我……这……”
献之也不管出来看发生了甚么事的刘氏,捉住阿茂微微泛凉的手指,温柔道:“我早就想好了,想要和阿姊共结连理,只是不知道阿姊的心意,若是阿姊答应了,我便同父亲说去,让他代我向舅舅提亲可好?”
阿茂怔怔看着眼前这张漂亮而斯文的面庞,委屈的想:不就是一瓯粥吗?现在这是咋回事啊!阿嗣那个漏嘴巴,怕是明天阿爹就会知道了,这可,这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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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稽王兼丞相司马昱身心疲惫的回到王府,回想着白日间桓温的咄咄逼人,只觉得心力交瘁,如今这人简直犹如一匹恶狼,整个朝廷最重要的布防几乎全是他们桓家人坐镇,可恨自己天性如此懦弱,竟是无计可施。
他单手支额,只觉得十分疲惫,这么多年,劳碌辛苦,究竟是为了甚么?自己这般年纪,竟然连个儿子都没有,想起茫茫岁月,唯一的感受却是难忍的孤寂,别人都有儿子站在身后,为他们出谋划策,让他们骄傲难过,自己却始终孤身一人……
“王爷,今夜还去徐夫人那里吗?”身侧的侍者小心翼翼问道。
司马昱想了想:“不,我想去李姬那里。”
这么多年,他一直想要有个儿子,为此,还请了方士扈廉到府中来测算,看哪个女子可以为他诞下灵儿,他再加以宠幸。
出乎意料的是,那扈廉竟指着府里专司纺织的一个低贱女子道:“此女可以为王爷带来儿子。”他当时细细打量那个浑身颤抖的女子,她眉目清朗,有着折痕很深的双眼皮,只是皮肤不好,非常非常之黑。他素来喜欢白皙女子,比如徐氏,白得犹若瓷人一般。但是求子心切,他还是耐着性子问了她的名字,她答道:“奴婢……姓李,小字陵容。”
相处久了,司马昱发现她虽然不美,却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她非常柔顺,柔顺到自己常常会忽略了她的存在,但她也从来心如止水,不仗着方士的评语随意问他邀宠,总是安静的生活在她自己的小屋子里面,等着他到来,哪怕是笑容都是颤巍巍的。
司马昱渐渐发现她的可爱,也时不时走走她的屋子,却惹来一班姬妾的不忿,她们为她起了一个极其难听的绰号“昆仑奴”,黑丑的“昆仑奴。”在他面前恣意取笑她的笨拙。
她却从未向他抱怨过,他问过她:“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同我讲的。”
她讷讷双手绞着衣襟:“没什么,妾身……妾身不想给您添麻烦。”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颇有些动容,这个木讷的女子竟是这样爱着自己,她什么也不求,却还害怕他因了她过得不好。他想起那些欲壑难填的美妾,突然觉得她们在这个女子面前一下子显得索然无味起来。
司马昱步入那件小小院落,看到李姬正默默做着一双鞋,看样子,是给他做的冬鞋。看到他进来,她艰难的站了起来。
司马昱目视着她怀胎五月已经颇为显怀的肚子,温和道:“这些事你不必做的,这府上这么多人岂是闲置在哪里。”
她低头:“不一样。”
司马昱看到她颇有些不合时宜的发髻上沾着一根小小线头,伸出素白的手为她拂下:“你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仪容。”
“嗯。”
“吃得好吗?”
“好。”
“要什么就同张总管说。”
“嗯。”
……
二人一时又无话。司马昱叹口气,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道:“给我生个儿子,一切都会好的。”
他本是自语,却见李姬坚定的抬起头来:“妾身一定会给王爷生个儿子的,妾身每日祈祷,一定可以的。他会茁壮长大,不会让王爷这般寂寞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我赶着去吃饭
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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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23
23、儿女情长 。。。
金秋之时,献之携父亲亲手写就的求婚书来到郗家。
此时郗府满庭开遍木芙蓉,大朵大朵的白色、粉色香花缀满碧树之上。王献之跪坐于堂中,默默凝视帘外许久,侧头看到舅父郗昙依旧看着手中信笺,面上表情肃然,心中不由有些忐忑:舅父难道要拒绝?他会不会更喜欢操之哥呢?
他似乎很久没有紧张的感觉了,纵使袖中双拳紧握,面上依然淡淡。
“啧、啧……”捧着信笺足足端详了半个时辰的郗昙捻须叹息:“……看来逸少的书法真是已臻化境,果然是博采众长而冶于一炉……”
献之这才在心中长舒一口气,对着郗昙双手加额,屈身一拜:“求舅舅成全。”
郗昙看着眼前跪于自己面前的献之,稳重矜贵、洒脱出尘,丝袍的广袖如流水一般泄于身侧的席垫之上,真真鬓若刀裁、目若点漆,玉人一般。怪不得人称他风流为一时之冠。
郗昙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轻轻笑:“前些时候不常见到七郎,倒是六郎时常来走动。”
献之伏地不起,如往常一般沉默。
郗昙面上浅笑,似是喃喃自语:“自凝之婚事之后,六郎便不再来了……”
自那次喝粥之事被全家人知道后,阿茂逢人便被取笑,羞得都不愿意和献之见面,就连走时都没有和他照面。操之对献之也是不冷不热,想来心中还是有些不忿。
“七郎似乎比阿嗣还要小些吧。”
“是,小五个月。”
……
郗昙仔细观察献之,却只见他面上依然沉静安详,嘴角微扬,似是对自己所说之话不甚在意,一副温润君子模样,一双眼睛却却颇有些咄咄逼人,看来他对阿茂似乎势在必得。唉,献之这个孩子确实要人才有人才、要手段有手段,不可多得,却让郗昙觉得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七郎这样才貌,老夫实在求之不得,不过这件事情,还是希望七郎先去问问阿茂的意见,方才稳妥。”
献之心中大喜,对着郗昙再拜了拜,这才起身要入内庭,郗昙叫住他,顿了顿,肃然道:“吾女憨痴,还希望七郎护她一世周全。”
献之心内讶然,不知舅父此意为何,仍旧恭敬道:“那是自然。”
跟着侍女一路分花拂柳,来到一处小园,廊前植满一人高的木芙蓉,竟像是一堵花墙,绕过花墙,却见一个姑娘坐在廊下手捧一卷书,默默阅读,丰茂的秀发从中间分开披散下来直到背后绾成一个松松的髻,压在真红大袖锦袍之上,乌发、红衫,鲜艳强烈的颜色对比越发衬得那人齿白唇红。
献之慢慢走到阿茂面前,冲着她的耳朵吹气到:“阿姊,在看何书?”
被他强烈的男性气息所包围,阿茂正欲往边上闪,献之一支手却覆上了她藤黄团花腰采之上:“阿姊,哪里去?” 声音极小,却惊得阿茂手中一本《离骚》“砰”一声掉在地上。
阿茂面色酡红,急急去看身侧侍女,却发现周围早已没人,想是侍女看到他们这般模样,早已害羞走开。她手上被献之制住,一双鞋尖绣着云朵的缃色绣鞋直直往献之的丝履上踩,却被献之闪开,随即便抱了她个满怀,阿茂正欲挣扎,却听得献之吃吃笑:“我已把她支走了。阿姊这样,是要闹得大家都知道吗?”
阿茂随即软了下来,一颗心却是扑扑乱跳,咬着牙低声道:“你这人……空空有个倜傥外表,却分明是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不安好心,总是坏我……”
献之见阿茂不再挣扎,索性将她抱紧了些,一手捻起她的下颚,一脸狭促:“坏你什么?姐姐可是不喜欢我?”
阿茂仰头看他那眼中满溢的爱慕的醉人面孔,,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她怎么不喜欢他呢?若是不喜欢,怎会次次的着了他的道,还巴巴的盼着他来呢?
“你……”
献之见她目中含水,双面染满胭脂色,真是一幅又爱又恨的小女儿娇憨模样,不由心神一荡,俯身就想亲她,却突然心生一计,搂了她更紧了些:“阿姊可想我将你放开?”
“那是当然。”阿茂左右一望,压低声音道。
献之挑眉一笑,一支手指指自己面颊:“在这里亲一口,我就放开你。”
“你……你简直是个登徒子……”阿茂羞得几欲昏厥。
献之嘿一笑:“看来阿姊是舍不得我咯。”作势就要俯身亲吻阿茂,阿茂吓得对他乱踢乱蹬,却被他牢牢钳制住。
阿茂这才意识到原来看似文弱的献之力气竟是这般大,眼前恍惚出现一个扎着总角的清秀宝宝,不由感慨,人生一世,白云苍狗,世事变化,沧海桑田。
献之见她渐渐不动,复又指指自己脸侧,阿茂死死瞪了他半晌,叹口气,踮起脚尖在他微侧的面颊上碰了碰。
一时间献之似乎有丝怔忪,双手一松,阿茂挣扎,踉跄两步,退到了一颗桂树下,瑟瑟发着抖,心跳依然犹如擂鼓,像一只小兔子一样,红着双眼注视着献之。
献之似在回味,低头不语。浓长的睫毛像蝶翅一样停在目上,遮蔽了那灼人的光华。阿茂好奇,忍不住问道:“献之?”心里却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献之低头叹息:“阿姊,我今天是来向舅父提亲的,若是他同意了,我们家就会择吉日遣媒前来问名纳吉……只是,舅父刚刚却说……”
阿茂紧张,走拢来拉住献之的袍袖:“阿爹说什么?”
献之皱眉叹息:“他说……”
阿茂心都揪做一团,双手紧紧拽着献之袖端:“什么……”
突然献之唇角轻勾,一扬袖子,将阿茂拖拢至怀中,笑言:“你既亲了我,我自然要还与你,来而不往非礼也!”俯身就吻。
唇边的触觉凉凉的,献之素来喜欢咀嚼“鸡舌香”,嘴里泛着淡淡丁香味道,他先是拿舌头轻轻舔了舔阿茂红润的嘴唇,继而含住了她的唇轻轻吮吸,阿茂只觉得一时天旋地转、血气倒冲,整个人若不是攀着献之,怕是要跌坐在地上。许久,献之才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吃吃笑。
阿茂嘟着嘴捶了他一下:“你……如今越发放肆,我阿爹还没有同意把我嫁给你,你便这样,若以后我被许配给了别人,你让我如何自处?”说着说着,竟似真有那一天似地,心里绞痛,嘤嘤哭了起来。
献之搂着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脊:“傻姑娘,想都别想,你阿爹说了,只要你同意,他便准了。”随即抬起她娟秀的面庞,一下一下揩拭着她面上泪迹:“阿姊,你可愿嫁与我?”
阿茂怔怔看了他一眼,咬咬唇道:“上次吃粥的时候,我不是没有拒绝吗?”
“只是不拒绝吗?我又要亲你了哦!”献之眯眼。
阿茂撅嘴:“愿意,愿意,死了都愿意。成了吧。”
献之心中激动,将她再次搂在怀中,阿茂有些犹豫,却还是伸手攀上献之的背,二人一时只是默默,却能听到彼此心跳“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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哺食时分,阿茂跟着献之还没进得大厅,便嗅得一室奇香,看到几旁放着一笼蒸屉,忍不住掀开看,却是满满一屉金红肥大的螃蟹,只觉口内生津、食指大动。却仍皱眉道:“此等时节,螃蟹极贵,这得花多少银钱啊?”
一旁刘氏有心捉弄她:“大小姐,可不止这些,还有一笸箩鲜蟹,等二少爷回来吃呢。”
献之见阿茂心疼钱,笑道:“这些都是我带来的,上次见阿姊爱吃糖蟹,所以特地留心,只要阿姊喜欢,我隔日便命人送来一筐。”
阿茂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太破费了。”
献之素来奢靡豪华,见阿茂如此只是轻轻哂笑,心里却还是觉得她可爱。
阿茂见这么多螃蟹,赐了些刘氏和身边侍者自去吃,留下七八个螃蟹,取了一个要为父亲剥,郗昙一笑:“如今年岁大了,是吃不得这些东西,不然又要不自在了。”阿茂一笑,便要为献之剥蟹,却被献之按住:“阿姊自吃便好,这些事还是我来为妙。”说着,细细剥了一只蟹,将满满一壳蟹黄置于阿茂碗中。
阿茂素来知道他精贵清傲,哪里做过这些事情,虽然慢了些,却还是有板有眼,动作也悠然好看,好像那些螃蟹不烫手似的,还细心为她浇上酢汁。阿茂默默吃螃蟹,不时偷瞄献之专注的侧脸,想起不久前在小园中的那个吻,只觉得浑身发热,双脸烫人,他却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依旧那么谦谦君子、依旧那么温润如玉,只是修长白皙的指尖还沾着些些蟹黄沫子,柔和了他平日的那一点点冷傲的气质。此时献之又剥好一只蟹,放到阿茂碗中,却对上了她望向他的眼,不由挑眉一笑,阿茂只觉得漫天开出了桃花,脑袋晕晕乎乎。
她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满心的幸福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