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码头,阿来立刻便被这满眼的繁华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这里到处可见穿着洋装的华人和金发碧眼的洋人,打着洋伞,惺惺作态的招摇过市。拉黄包车的车夫左右躲闪着穿棱而过的汽车和两轮车,腿脚飞快的跑着。
阿来目不暇接的看着,一些穿着旗袍的女人脸上洋溢着各色的颜色,珠光宝气的被艳丽的旗袍衬着,媚眼如丝的瞄着过往的男人,开得高高的分叉里面,是粉白的、让人浮想联翩的的大腿。阿来打了一个响哨,好家伙,如果清弦和野猪他们看到这些,会是个什么表情呢?
真是难以想像!
想到这,阿来简直有些乐不可支。
朋友,阿来轻叹一声,他阿来是有朋友的,虽然他们暂时没有在他的身边。可是他相信,他一定会在这个地方混出个人样来!然后把他们统统都接到这儿来,让清弦也穿上那种旗袍看看,一定比这里所有的女人都要漂亮。
阿来大笑一声,拍着胸脯大喝道:“上海!你爷爷我来了!”
沈清弦到了管事房,已经有近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她见到楚星朔的次数少之又少。
据说这位二小姐经常到楚老爷在各地的产业巡视、游玩,也不太经常回来的。
而沈清弦的工作,便也不是很忙碌,甚至可以说是清闲得很。其实每个管事房的人工作都清闲得很,她们习惯于在小洋楼踱来踱去,然后发号施令。
小翠,则带着沈清弦四处闲逛,熟悉小洋楼的每一处摆设,每一个房间。
大太太住在最楼上,经常把自己关在一个香雾缭绕的房间里,每日除了念佛就是念佛。在大太太所住的那一层,最里间是大少爷楚伯雅的房间,听小翠说,大少爷是楚老爷的养子,是楚老爷最好的朋友的遗孤。现在正帮楚老爷打理楚家的生意,平常也不太回来的。
沈清弦常常就觉得很好奇,为什么一个养子都可以在楚家有一个被大家认可的身份,被称为“大少爷”,而那个楚嫣然则是连下人不都不认可的呢?是因为楚星朔,还是因为楚老爷对于二太太那深深的感情在作崇?而且,如果按照长幼顺序的排列,楚星朔应该排在第三位,称为“三小姐”,或者若是按女子单独排序的话,也应该叫“大小姐”才对,为什么又偏偏叫“二小姐”?
这楚府的事情好生的奇怪啊!
楚府本是每个主子都应有一个近侍丫头的,但是前段时间,大太太不知发了什么善心,打发了几个年龄稍大些的回家嫁人去了,所以现在除了三太太、芸太太和楚嫣然,其他的主子都没有特别固定的丫头来服侍,所以管事房的人就要多关注些这几位主子。沈清弦真是很佩服小翠,她能清楚的记得每一个主子的房间里的摆设,衣服叠放的顺序、茶杯摆放的角度,真是令沈清弦瞠目结舌。
“这还不简单?你要是天天都面对着这些冷屋子,你也会记住了!”小翠总是掩嘴而笑。
二少爷楚龙韬的房间紧挨着大少爷,二小姐楚星朔的房间正对着两位少爷的房间。第二层是三太太、芸太太和其他两位小姐的房间。一层是客厅、餐厅和厨房。
沈清弦跟着小翠,每天的上上下下,倒也蛮快乐充实。
但是平静的日子很快过去,楚星朔回来了,她带回了一个足以令楚府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的消息:
楚老爷和大少爷要回来了。
已经两天了,楚星朔就坐在客厅里,看着下人们忙来忙去。其实楚府每天都有下人打扫,已经够整洁鲜亮的了,但是张管家还是让下人们像新年大扫除一样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挨个擦的细致,把所有的角落都又扫又擦的。
因为有张管家在旁边呼吆喝三的,又有楚星朔坐在客厅里,下人们个个不敢怠慢,个个神色紧张的忙前忙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楚星朔坐在一张高背白漆的镂金软椅上,悠哉悠哉的品着茶,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溜来溜去,穿着锃亮皮靴的脚有节奏的上下打着拍子。
后院花坊的小学徒捧着刚摘下的几枝茶花走进来,怒放的茶花如同笑意盈盈的美人,缀在枝头上,一个个竞相散放着浓郁的香气,客厅里一下子便香郁起来了。
“二小姐。”不学徒恭敬的问候了一声。就要把花插进立在茶几旁的紫檀木花架上的瓶子里。
“等一下,”楚星朔突然唤道,招呼着小学徒把花拿到她那里去,小学徒应了一声,战战兢兢的捧着花过去。
“这花开得倒不错,又浓又艳,”楚星朔抽出一枝,看了看,问:“这是你师傅刘花匠叫你送过来的?”
小学徒点头称是。
楚星朔却笑了:“都说这些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怎么也不想想,老爷要几天才能回来,送这么怒放的花儿,才能在水里开几天?等老爷回来了,花也败了,兀的给人添伤感。”
小学徒吓得脸都白了,连连鞠躬道:“二小姐,这花是我选的,我师傅千交待万交待,一定要送开得最好的、颜色最可喜的过来,我以为花开得艳就是好的,结果……”
“哦?”楚星朔抬眼看了看小学徒,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逼人的灵气,竟使得小学徒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刘花匠知道这是要摆在客厅里,给老爷看的?”
小学徒连连点头。
“既然知道老爷要回来了,怎么不亲自选?还要委托你这个小学徒去做?楚家养他是做什么的?白白的使唤人的吗?”
小学徒吓得六神无主,忙将求助的眼神看向张管家。
张管家的小眼睛转了转,陪着笑脸走过来,喝斥了那小徒一句:“没眼色的东西,怎么不多请教请教你师傅!”
又向楚星朔道:“二小姐您别生气,我这就去后院。您喜欢什么样的花?素净的还是明丽的,我去选去。”
楚星朔看了看张管家,又看了看小学徒手里的花儿,转过头大声道:“清弦!”]
沈清弦刚巧正在翻看一叠洗衣房送来的桌布,听到楚星朔的唤声,她未免有些惊愕,忙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
“把这些花送到我的房里,”楚星朔道,又指指小学徒,“然后去后院替我选些颜色清淡的茶花,要初绽或者含苞的那一种。”
沈清弦看了看张管家。
张管家收了笑脸,双手倒背,挑了挑眉毛,眼睛向下道:“去吧,精心着点儿。”
第十五章 正是茶花烂漫时
沈清弦寻了个白地儿带水青色花纹的瓷瓶将几枝开得正艳的山茶花插在里面,摆在桌上,才下了楼,与那个花匠的小学徒一起到了后院。
楚府的后院简直是一个浓缩了的花园。其中不仅有高耸入云的各种绿树,更有灌木高地错落,后院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水池,里面养着几条金鲤,将如茵的绿草隔开的,是几条石子小路。楚府花匠坊的管事是个资历颇深的老花匠刘师傅,带着一帮弟子将楚府的花草照料得无堪精美,几乎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盛开的花。
在左边种的是茶花,九月的菊花落了,十月的茶花正在怒放。娥黄的、淡粉的、水粉的、艳粉的、水白的、艳紫的,一朵一朵的缀在翠绿的叶间,在微风之中微微颌首,阵阵花香袭来令人沉醉。巧的是,在花丛中有一座白色凉亭隐在其中,更有一番情趣。
小学徒对沈清弦说:“这位姐姐,我先去告诉我师傅一声,您先选着,待会儿我带着花剪子来,把您可心的枝子剪下来,好吗?”
沈清弦点点头,见小学徒一脸委屈和忐忑的离开了。
在大富人家做事就是要这样的,见了主子脸色倒是小事,最怕的是要受自己管事的责骂。沈清弦无奈的叹了口气,向那片茶花丛走去。
一边走,沈清弦一边赞叹这刘花匠心思的精巧,只见这些茶花有高有低,高的像小树,低的如灌木,错落有致的掩映着那个小小的凉亭。微风吹得花枝轻摇,几片花瓣轻盈而落,如同下着花雨,格外的怡人。
沈清弦一边看着,一边不知不觉的走向了凉亭。刚刚上了凉亭,她便愣住了。
只见在这凉亭里,坐着一个男子,正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睡着了。飘落的花瓣落在他的头发上和肩膀上,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的颤动,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掉落。
沈清弦呆呆的看着这个男子,一时之间,竟没了知觉。
这无疑是一个美男子,他的肤色白净,眉毛很浓,闭合的眼睛被一圈浓密的睫毛围着,有一种宁静的感染力。这个人的鼻梁很高,嘴巴圆润,看上去便知道是个和蔼温和的人。他的肩膀很宽,头微微的侧着轻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均匀的呼吸着这充满了芬芳的空气。
沈清弦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猛烈的、咚咚的跳着,是连自己都可以听得到的声音。可是她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无法走开,只能一点一点的走近他,她看到他的头发很短,显得他格外的利落,浅蓝色的长衫让他多了一份学者般的儒雅。
这个人,是谁呢?
又一阵清风拂过,几个调皮的花瓣又打着旋儿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而他睡得是那样的香甜,竟一点都没有发觉。
沈清弦鬼使神差的,竟伸出手去,想要替他抚落掉在他头上的花瓣。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人,突然睁开了双眼。
沈清弦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睛,像是浸透了月光的全部光华,如同山鹿一样温柔而睿智的眼睛,那双眼睛正看着自己,映着自己的容颜,如此的清澈,如此的令人心悸。
“你是……”那个人,突然开了口,他的声音很低,有一种沉静的感觉,给人一种温和而儒雅的印象。
但是这句话,却像是一个晴天霹雳,让沈清弦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硬在那里。她伸出去的手还没有收回,就这样保持着极奇怪的姿势杵在那儿,杵在那双如同山间灵巧的鹿一般温柔的眼眸的主人面前。
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它们看着她,她的脸徒然涨得通红,是啊,她是谁呢?楚府一个不起眼儿的下人么?
“我……”沈清弦支支吾吾,结结巴巴的说着,心里想着要不要转身跑掉。可是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调侃的声音。
“哟,这是演的哪一出啊?”这声音比起刚才那一句更加的让沈清弦濒临崩溃,这意味着,刚才沈清弦的失态,已经被第三个人看到了。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生了锈的铁人,表情僵硬的,一点一点的转过头看着身后。
她最不想看到的人,此时正出现在她的身后。
――楚龙韬。
那个端坐在沙发上一边悠闲的喝着水,一边欣赏着沈清弦挨欺负的那个大男孩,手里把玩着一朵山茶花,斜靠在沈清弦身后的凉亭的柱子上,唇边含着戏谑的笑意,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你不是来选花儿的吗?该不会是想把我大哥也一起采回去放在水里养着吧?”楚龙韬那双黑亮的眼睛直盯着沈清弦,让她顿时感觉到一股热气“呼”的一下从脚底真涌上头顶。
沈清弦不知从哪里来了知觉,或许是那股热气把她僵硬的四肢全部解了“冻”,她越过楚龙韬,转身就跑。远远的,还能听见楚龙韬在她身后的哈哈大笑。
快到水池边的时候,沈清弦险些撞上迎面赶过来的花匠小学徒。小学徒捧着几枝淡雅的素色茶花,个个都是含苞待放的,有的,也只是微微张开了一点花瓣,露出里面葱心儿似的花蕊,煞是惹人怜爱。
“这位姐姐,烦劳您把这花送过去吧,”小学徒恭恭敬敬的说道,“我师傅说了,这是刚从云南新运过来的新品种,还没来得及种在院子里,不晓得二小姐会不会喜欢。”
沈清弦微微的定了定神,忙接过来,道了谢,又向小洋楼走去。她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像是刚刚出锅的馒头一样,全身上下都“呼呼”的冒着热气,像是随时可以把自己蒸发掉一样。她一边走,一边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希望可以让自己快点清醒过来。
可是,那位二少爷楚龙韬是怎么知道她去摘花的?沈清弦想不通。
楚星朔果然对这几枝茶花爱不释手,忙叫沈清弦插在瓶里。正当摆放在桌上的当儿,有下人来报,说大少爷回来了。
第十六章 团圆饭
楚星朔惊喜的“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跃起,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沈清弦忙趁机溜回管事房。
“呀!你这是怎么了?”小翠慌忙迎了过来,双手捧住沈清弦的脸,左右的瞧着,“这脸怎么这么红,这么烫,莫不是着了凉吧?”
沈清弦的脸被小翠捧着,更觉得涨得血管都在咚咚的跳跃,她眨了眨眼睛,支吾着,挣开了小翠的手。
“我去叫厨房煮点姜汤给你喝,老爷要回来了,你可别在这节骨眼儿上染上风寒!”小翠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走。却被沈清弦一把拉住。
“我没事,”沈清弦急急的嚷道,又问,“小翠,楚家有个大少爷的?”
“对啊!”小翠回过头,莫名其妙的打量着沈清弦,“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大少爷是楚老爷挚友的遗孤,自小便被楚老爷收养的。老爷待他很好,现在楚家的很多事业都是由他来打理的。”
沈清弦哦了一声,没了声息。
小翠捅了沈清弦,贼兮兮的笑:“该不会是,看中了大少爷了吧?”
“乱说!”沈清弦“腾”的再次涨红了脸,笑着去打小翠。
晚餐照例在餐厅食用。
只不过,因为大少爷回来了,家里人又难得聚得齐,厨房也就格外的花了心思在饭菜上。由于楚星朔当初对张管家点了名要沈清弦给她“端个茶什么的”,沈清弦便与管事房几个大丫头以及小姐们的近侍丫头一起,立在桌边伺候着。
菜一道接一道的端上来,上首的位置还空着。一般楚老爷在家的时候,这位置都是楚老爷在坐,除了楚老爷,便是大太太有资格坐在这位置上了。既然上首的位置空着,也就没有人去动筷子。过了一会儿,张管家从楼上下来了,他躬身道:“大太太说,今儿是初一,忌荤腥,她就不下来了。几位太太和少爷小姐们先用吧。”
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三太太率先举起了筷子,接着大家便也接二连三的举起了筷子。
沈清弦瞄了一眼。从上首向左依次坐的是:大少爷楚伯雅、二少爷楚龙韬、二小姐楚星朔,三太太和她的女儿楚锦然、芸太太和楚嫣然。这样的座位,正巧使得楚嫣然与楚星朔坐了正对面。两个人的视线都相互的回避着,谁也不看谁。
“伯雅这回去苏州可是够久的了。”三太太夹了一块肉放在自己的女儿楚锦然的碗里,对楚伯雅道。
“是,”楚伯雅恭敬的回答道,“现在南方受水灾,水运所需的时间就长些了。”
沈清弦又偷偷的瞄了一眼楚伯雅,他声音是那么的温和而动听,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让人的心情禁不住为之舒展。两朵红晕悄悄的爬上了沈清弦的两颊。
当沈清弦打算收回自己的视线的时候,目光去不期然的与楚龙韬的相撞了。她看到楚龙韬挑着眉,一边往嘴里送着菜,一边含着笑看着自己,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闪着调皮和捉弄的笑意,居然有一种抓了现形的幸灾乐祸。
沈清弦慌忙移开自己的视线,垂下眼帘。
“要我说,龙韬你也学学人家伯雅,”三太太转面楚龙韬,秋香色的高领旗袍衬被着她涂抹得于过雪白的脸,涂着鲜红指甲的胖手掐着筷子指了指他,说道,“别整天家在家里胡闹,都十八岁了,也该到外面闯闯了。别的不说,帮着老爷管管家里的产业也是好的。”
楚龙韬嘴里的菜还没有嚼完,又在看着沈清弦,被三太太突然间这么一说,呛了一口。三太太的丫头绿珠忙端上来一杯水递给他喝,沈清弦强忍住笑意,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我看还是算了吧,”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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