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外人传说,我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爹对我是个什么样子,难道我还不知道么。”楚龙韬说着,充满了自嘲的笑了笑,他的神色平静,虽然头还在剧烈的疼着,但是这种感觉也已经微不足道了,“王妈,我像个傻子似的活了这么多年。别人都以为我是金贵的楚家二少爷,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自己爹娘的眼睛里,连草芥都还不如……”
楚龙韬苦涩的笑着,声音微弱。
王妈的嘴角动了动,转过头,痛苦而又心疼的看着楚龙韬。
楚龙韬,才不过二十几岁,年轻得很,在王妈的眼睛里,也不过是个孩子。此刻,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无助,眼神黯淡,像是一个被丢弃了的娃娃。
王妈的心,一阵剧痛。
“好吧……”王妈轻声的叹息着,微微的闭上了眼睛,“我就告诉你吧……”王妈悠悠的说道。
一股子带着回忆的微风突然间吹了进来,呼啦啦的把这个年近五十的女人拉回了几十年前的回忆里。
那段岁月,青葱般的往事突然间铺展开来,如此鲜活的展现在眼前,带着清晨的露珠儿,鲜嫩如同刚刚抽芽儿的嫩树叶儿,还带着清新的味道。
王妈睁开眼睛,仿佛真的置身于那段属于少女般带着花香的青春岁月里。
第一百零九章 关于真相(中)
是一段,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
或许,每个人都会在记忆的最深处,有着一段对于人生的某个阶段的特殊记忆,那段记忆好像被一层又一层的包裹起来,包得严严实实,包得密不透风,然后再把它沉到一个非常秘密的角落,不会让别人触及,甚至连自己也不敢轻易想起。
于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人们慢慢的老去了,等到突然有这么一天,想起它来,将它从那个角落里挖掘出来,精心的将上面积压的灰尘清扫下去,再将它一层层的剥开来,发现它居然还是新鲜如初。
那个时候,或许连自己也都会吓一跳吧?
但是,人通常都会被这新鲜如初的记忆,一下子吸回到从前,仿佛人生的初见般,每一幕都是活生生的,好像刚刚才发生一样。
王妈就这么着,跌进了多年前的回忆里,她的眼睛变得朦胧起来,却又那么的清澈,仿佛少女时代的,她的眼睛。
“我跟你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王妈淡淡的笑着,轻声的说道。
楚龙韬倒是一愣。
从前他只道是娘跟王妈应该是熟络的,却没有想到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倒让楚龙韬有些难以理解。如果两个人一起长大,为什么王妈要甘心的窝在楚府,只做一个管事?为什么她不嫁到同样富有的大富人家去呢?
“那时候,你外祖父与我父亲的农场挨的很近,我跟你娘常常在一起玩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王妈说着,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地方。她脸上的微笑让人觉得十分的温馨,仿佛她们地童年也一样的温馨而又难忘。
“你娘的性格与我完全不同,但是我们还是一样很谈得来。你娘从小就是个任性而又毫无主见的女子,她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变得没了主意,像是一个容易迷路的小孩子,动不动就吸着鼻子拉着我哭个没完。而我从小就像个男孩子似的,天不怕地不怕,我经常对你娘说,莘琪,我会保护你的。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的。你娘就傻里傻气的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看着我笑。”
“那一段日子怕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了,我们形影不离,在农场里跑来跑去,疯丫头一样地没有心事。可是,人都是要长大的。”
“你娘十六岁的时候,就有媒婆来说亲了。对方是一个身家不错的小伙子。家在汉口的城镇里,人又在部队当兵。你娘只看了他的照片,浓眉大眼,很是威风气派,十分符合你娘心目中优秀男人的形象。你地外祖父也因为对方的家世清白,也颇有些底子。便同意了。”
“于是,我和你娘。便在这时候,不得不分开了。”
王妈说到这里,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对于少女时代的美好回忆,便也由此告一段落了。
她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味那短暂的青春岁月,又像是在思量着应该怎样开始她另外的一个陈叙。
“你娘嫁到了城里,自然要与我分开。她出嫁的前几天,我们一直在一起。整日哭个没完,谁都不想离开谁。可是,我和你娘都知道,这一别,就再难相见了。我曾许下过诺言要保护你娘一辈子地,那时候,却也不得不交出了自己的保护权,心里暗自地祈祷那个接手保护你娘的男人,能够真心真意的爱她,疼她。对她好。也不妄我一生里这样珍贵的朋友离我而去。可是,我想得太完美了……”
王妈苦笑了一下。眼睛里慢慢的溢满了悲伤。
“那个男人,就是楚云汉,楚家的老爷子。他是军旅出身,人也威风凛凛,外人看起来,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可是,楚老爷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官迷’,他有着很大的野心,一心想要闯出一番事业来。于是他投靠了当时一个有名地军阀,跟着那军阀四处争战。新婚才三天,你爹就离开了家,回到了部队。”
“其实
你娘,你爹他……并没有投入太深的感情。当时能够是你祖父的意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祖父也只不过是希望寻一个身家清白的好人家女子来栓住你爹那颗过于狂放的野心。可是,你爹在掀开你娘的红盖头的那一刻起,便对你娘这个朴素的乡下姑娘失去了兴趣。”
“你娘当年是个清秀而又朴实的女子,并不喜欢涂脂抹粉,也不甚修饰自己,而你爹又是个天生眼光很高的男人,他看着你娘,便对你娘彻底地失了望。”
“那时候,我只能与你娘保持着书信来往。这些事情,也都是后来你娘才告诉我的。她一个人,守着一个大院子,每天都早早起床,尽一个少奶奶应尽地本份,好好的伺候公婆。可是你爹,却一次都不肯回家看望你娘。”
“后来,公公去世了,婆婆也去世了,你娘就守着楚家的院子,过着她枯燥的青春岁月……我甚至都难以想像,你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么漫长,那么寂寞的日子呵……”王妈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又显得十分的遥远,使得楚龙韬似乎看到了在一个又庞大,又寂廖的院子里,一个瘦弱的、朴素的女子,穿着一件绣花儿旗袍,孤伶伶的站在院中间,手扶着一棵树,用一种寂寞而又悲苦的眼神,空洞的凝望着远方,似是在守候一个根本就不会回家的男人,和一份遥不可及的幸福。
楚龙韬的心,似乎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微微的作痛。
“在你娘出嫁后的第三年,我也嫁了人。”王妈又淡淡的微笑起来,似乎在回忆着一份很甜蜜的往事,整个人都跟着幸福起来。
“我的丈夫也是个浓眉大眼的男人,他的外貌十分的英俊,这是我始料未及的。”王妈停了停,抿起嘴来,她眯起眼睛看着前方,似乎是在凝视着自己爱人的脸庞,目光是那样的温柔,美丽。
楚龙韬这才发现,原来人在想念自己最爱的人的时候,是可以变得这样美丽动人的。
“结婚的那几年,我真的很幸福。我的丈夫,家在湖南,我便随他一起远嫁到湖南,与你娘的联络,自然也是没有断过的。但是……”王妈拉着长音,又兀的叹息了一声,停了下来,她脸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变得苦涩,变得令人心酸了。
“我深深的爱着自己的丈夫,并且在他的身上投入了太深太深的感情。但是,慢慢的,我竟发现,生活并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么美好。”王妈又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我的丈夫相貌过于英俊,过于讨女人的欢心了。很多时候,他不用去做什么,就自会有女人上门,争先恐后的对他示好。他,也好像天生就对女人没有抵抗力一般的,频频出轨。”
楚龙韬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王妈,心里有一种隐约的的恐惧感。
“我自然知道他做的这些事情,如果连自己最亲密的人的不同都察觉不到的话,那也就不是女人了。我伤心,我落泪,可是,都无济于事。我跟他吵,跟他闹,到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当然,这期间也有不少女人找上门来,向我示威,问我丈夫到底会选择哪一个。但是,唯一令我欣慰的是,我的丈夫每一次会将那些女人赶出去,他说,他的妻子只有我一个。”
王妈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颇为古怪的微笑。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楚龙韬,继续道:“想在想想,也真是可笑,当初,我竟然为了这个理由感动的热泪盈眶,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过着日子,再不去过问他在外面到底有多少个女人。”
“不知道,风流是不是所有男人的痛病,你娘在一次给我写回的信中说,你爹也带回去一个女人。一个,十分凌厉而又厉害的女人。那便是星朔的娘。”
第一百一十章 关于真相(下)
其实,说心里话,每一个女人的天性都是自私的。她根本容不下另一个女人。可是,你娘在信上说,星朔的娘,救了你爹,把他从战乱的枪林弹雨里背回来,让你爹拣回了一条命。所以,她既是你爹的恩人,也是整个楚家的恩人。你娘说,好歹,现在你爹是回了家了。”
王妈的脸上充满了怜惜,叹道:“你那可怜的娘、苦命的娘啊,觉得你爹只要回了家,就是对她来说最大的恩赐了。唉……女人这一生,活的有多苦!”
“你娘便接纳了星朔的娘。而星朔的娘也不是个小器之人,对你娘倒也敬重有加。可惜你爹到底也还是个风流之人,没过几年,便又在外面养起了女人。其实那段时间,你爹对你娘也还算不错,即便很少有正常夫妻之间的生活,但是对于你娘而言,能够天天的看到你爹,哪怕是他挽着别的女人的手臂,也是一种安慰了……”
一股悲伤与同情悄然无声的袭上了楚龙韬的心头,他突然间觉得娘是那么的可怜,那么的痴情,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在这样的等待与守候中,娘才会变得那样的苍老的吧?痴痴的守望,本来是属于自己的幸福,却可惜,良人并不体恤这份痴情,却总将眼光放在外面那些千娇百媚的女人身上,难道他看不到自己的爱人那双饱含了温柔与痴情的眼睛么?
楚龙韬的心,微微的有些痛。
“可是后来,你爹到底还是在外面养起了各种各样的女人,又开始不回家了。你娘还是在默默的守望着,痴痴的等。但是星朔地娘却做了一件令你娘惊讶到极点的事情。她居然带着人跑到那几个别馆去,将那些女人全部赶跑了,听说。还亲自持枪毙了三个。”王妈说到这里,不自觉的笑了笑,仿佛对星朔娘的举动颇有些赞成和钦佩的。她停了下来,伸出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的烟盒,打开来,纤细的手指抽出一支烟,径自点燃了,轻轻的吸了一口。王妈的脸上浮上了一层淡淡的微笑,看样子。对于星朔娘,王妈也是颇为认可地。“那时候,你娘在给我的信里对星朔娘的这种做法感到格外的震惊,她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女人可以这样做的。但是,那件事情过后,老爷确实是回来了,而且对星朔娘所做的一切都毫无埋怨之意。‘淑雅。或许女人就应该强悍起来,去争取自己的幸福罢?’我记得你娘那时候就是这么问地。看来,对于她一直坚持着的对于幸福的定义,和她一直崇倡的三从四德,在这一刻,已经产生了一丝的置疑与动摇了。”
“自那以后。你娘也略略的变了一些。这些改变虽然我没有在你娘身边,不能亲见她地改变到底有哪些。但是从她来信的字里行间,我感觉到了她微妙地变化,她似乎不再如从前般温婉宁静了,她的心,也不像从前般如若止水的平静了。但是,这倒也无损于我们的友情,我们依然保持着通信,相互安慰着,相互诉说着对于彼此的想念。”
“那一年。我丈夫做生意亏了本,几乎把全部家底都赔光了。眼看着家里入不敷出,我急得几乎病倒。但我丈夫却从此一蹶不振,整日把自己泡在酒精里,很快,家里就快要给他买酒的钱都没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便在给你娘的信上说了这件事。你娘很快就回了信,并且叫人送来了五十块大洋。她叫我们搬去汉口,一方面我可以陪她做个伴,另一方面。可以由你爹推荐我丈夫到一家大公司做事,薪水也相对较为丰厚。那一刻,我捧着信痛哭不已,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你娘并没有舍弃我。于是我决定搬来汉口。”
“可惜,就是我的这个决定,却铸成了一个大错。”
王妈说到这里,却没有再继续下去,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眯着眼,面色凝重。
显然,这个错误是她这一生都不愿再想起的提及的。
楚龙韬望着王妈,他心里,已经猜出个一二了,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等着王妈开口。
“我打发我的丈夫先到汉口来,我自己一个人把家里的事情打点好,再动身。可是,等我到了汉口,那已经是近四个月以后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短短的三个多月,竟让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妈似是终于平稳了自己的情绪,才慢慢的继续下去,她将那只掐着烟地手放在了桌上,两伸纤细的手指夹着那烟,淼淼地白烟相互纠缠着升起,飘向天棚。
“到达汉口的同时,我收到了我丈夫的死讯。”王妈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我当时既惊骇又震惊,我怎么也想像不到,只离别了三个多月,再次相逢时,他却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王妈说着,苦涩的牵动了一下嘴角,“但是,另一个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是……”
“他竟然,
……”王妈似乎是有些说不下去了,这个故事卡在这曲戛然而目的歌曲。
楚龙韬心里早就明了了这个结局,他的嘴角微微的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实在张不开口。
他只是想知道真相,却不知道真相的里面,原来是包着那么多人的痛苦,每一个人,都有着关于它的痛苦回忆,而自己,却愚蠢的想要把它从地底挖出来。
真相重见天日的时候,便是开启了所有人痛苦源泉的一刻。
“那时候,你娘已经怀上了你了。她跪在我的面前,痛哭流泣。苦苦的哀求我原谅她。”王妈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她似乎是想尽她最大的努力将这个故事讲完,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让它顺利的进行下去吧。
“我当时已经心如死灰,他们两个,到底谁先勾引了谁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关键的一点是,他们两个人,都背叛了我,只不同的是,一个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另一个,则跪在我地面前,受着良心的遣责和煎熬。”王妈的嘴角神经质的抽动了一下,她微微的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太了解我的丈夫了,对于女人。他向来是来者不拒的,就像是一种来自于他自身的本能一般,他吸引着各种各样的女人,而且自己根本对于诱惑没有抵抗力。与女人发生一夜情或者是婚外情,对于他而言,不仅不会造成他良心上的不安,反而会令他感觉到乐在其中。想到这一点。又想到你娘原本就渴望着爱与温暖,我竟然在内心深处慢慢地原谅了你娘。”
“我的丈夫,是你爹早已经怀上了你了,你娘深知没有人丁的楚家若是添上了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她本想想出一个周全之计来将错就错的。但楚府的一个下人,却暗中知晓了这个秘密。楚家的风气你是知道地。立刻就有流言传到了楚云汉的耳朵里。楚云汉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与你娘行过夫妻之礼了,而你娘居然公然给他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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