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开始,诚哥也有了白头发的?
是最近才刚刚长出来的吗?为什么前几天回上海的时候他都没有发现?
阿来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像是看着自己兄长一样的看着诚哥,一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一个经历了生死离别,早已经看了太多生与死、见识了太多是非与黑白的堂会大哥,当他觉得自己老了,该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可是,谁又不会老呢?
自己这个年轻的身体,也会迟早都要老
朽的吧?
两个人,正这么默默的对坐着,门突然间被敲响了。
“诚哥?”门外是一个小弟的叫声。
“进来。”诚哥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应了一声。
门开了,进来的是诚哥身边比较亲信的小弟,名叫刘三儿的。刘三儿看了看诚哥,又看看阿来,向他们打了招呼,道:“诚哥,抓住那个抢了我们好几次货的家伙了。”
“哦?”诚哥这才睁开眼睛,微微的坐直了身,看向刘三儿。眼神里还透露着迷离与疲惫,“现在人在哪儿呢?”
“在一号仓库里,兄弟们费了好大劲才抓住他,这小子,比猴儿还精,差点让他给跑了!”刘三儿咬牙切齿道,似乎对那个人恨之入骨。
诚哥点点头,转向阿来道:“我们去看看。”
一号仓库,是在码头一片废弃的仓库里的一个。外表看起来是一片低矮的小仓库,其实这是按片划分的堂会里贮藏重要物品的地方,都有着堂会的“重兵把守”。四目可及的这一带,都是魏爷的地盘儿,现在都划给了诚哥。
诚哥和阿来来到了门口,几个穿着“炎虎帮”统一服装的小子见了两人都躬身行礼,向他们打着招呼。
诚哥向他们点点头,便有一人走上去,打开了仓库的门。
一行人走了进去。
在若大个仓库里,除了四周囤积的木头箱子,便是中间放着的一个椅子。椅子上,绑着一个人。
那个人身上的黑色衣服已经是血迹斑斑了,他的头也受了伤,血染红了半个脸,嘴角也破了,脸上还有几块淤青,他张着嘴,剧烈的喘息着,看样子,被捉住以后也没少挨打。
“就是这个人?”诚哥有些惊讶的问。
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看上去太年轻了,他的身材算不上魁梧,脸上也不是横肉顿起,尽管他穿着黑色的衣服,但看起来,就像是上海街头随处可见的年轻学生。
“就是他!”刘三儿恨道:“这小子鬼精鬼精的,每次都是他自己冲出来打头阵,根本见不着别人的影儿,这小子神出鬼没的,有好几次都叫他给跑了!***,比泥鳅还滑!枪法也准,真***厉害,连我都差点叫他给毙了。刚才问了半天了,什么也没问出来,嘴还真***紧!”说着,走上去狠狠的给了那小子一下。
那小子挨了一下,也不叫,刘三儿这一下出手可不轻,可是那小子只是身体随着刘三儿的力道歪向一边儿,他嘴角的血又流下来了,但他却只是呵呵一笑,根本没有把这点伤放在心上。
慢慢的,回过头来,看着诚哥和阿来。
他的眼睛里含着笑,却没有畏惧,也没有害怕,就这么着坦然的、毫不在乎的看着两个人。
“妈的,还敢挑衅!”刘三儿怒从中来,又要冲过去揍那小子。
“刘三儿,”诚哥淡淡的唤了一声,刘三儿立刻收回了拳头,看向诚哥。
“你先带弟兄们出去守着吧。”诚哥吩咐道。
“是。”刘三儿应了一声,不甘的、恨恨的瞪了那被绑着的小子一眼,转身退了出去。
阿来看着眼前被绑在椅子上的年轻后生,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上个一、两岁。这个仓库,是用来存放军火的,刚才刘三儿嘴里所说的“货”,应该就是这几次所贩卖的军火了,可是眼前的这个小子,这么年轻,这么单薄,说他一个人劫了几次军火,谁会相信?莫不是哪个堂会上又一个后起之秀么?
第九十七章 名为理想(四)
哥转过身,在那小子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看
“这几次劫我们的货,都是你一个人干的?”沉默了一会儿,诚哥问。诚哥的语气是平淡的,没有一丝的怒气,不愠也不火。
“没错。”那小子扬起头看着诚哥,挑起了眉,他的脸上挂着伤,嘴角流着血,身体被反绑在椅子上,可是他的脸上居然没有一丝骇意,反倒是有股子坦然。现在像这样有种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甚至连阿来都在心里颇为欣赏起他来。
诚哥与阿来都明白,对于那些军火而言,一个难得的人材来得比什么都珍贵。
诚哥与阿来对视了一下,一丝笑容淡淡的浮现在诚哥的脸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烟,漫不经心的点燃,吸了起来。
一时之间,空气突然间变得安静。
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是考验一个人最好的武器,诚哥无声的,用眼角来观察那个被绑住的小子。
是焦燥不安,还是急于脱身?或者是贪生怕死,急于想知道自己的处境和活路?
这些都可以在等待中表露出来。时间是可以窥探一个人的内心与真实的最好法宝。
况且,要是想做一个赢家,就需要有像狼一样的耐性。
那小子见诚哥和阿来都不说话,不由得冷哼一声,脸上挂着不屑的表情,将脸转向一边儿了。
一抹微笑,又浮上诚哥的嘴角。
“你叫什么?”诚哥突然间发问。他没有像刘三儿那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去问,诚哥的声音很平和。就像是在聊家常一样地问着。
那小子很显然地被这个问题微微弄得愣了一愣。接着转过头,瞄了一眼诚哥,没说话。
“哪个堂会上的?”诚哥掐了烟,正视着那小子,继续问道。
那小子突然间笑了出来,他笑得很无奈,似乎是在笑诚哥的无知和浮浅。他没有回答诚哥,依然把头转向一边儿,似乎是打算以沉默着硬扛到底了。
“你这样消磨时间是没有用的,”诚哥也笑着对那小子说。看上去诚哥耐心十足,已经决定了用时间来跟他耗,“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你是一个人劫了军火,因为这几批军火绝不可能是你一个人可以运的走的,你怎么着也会有接应的人。看来你是不想把他们供出来。”
那小子的眼睛动了动,似是想看诚哥。却又忍住了没有转过头来看。
“在上海,‘炎虎帮’的势力你应该会有所耳闻。那批军火不可能凭空蒸发了,只要调动一点点关系网,就可以查出它们的下落。到时候,你想要包庇地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诚哥含着笑。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小子的身子微微的动了动。脸上的表情也颇有些动容,看得出,诚哥的话。他听进去了。
“你还打算自己扛吗?”诚哥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
那小子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转过头去看诚哥,他地脸上,居然还有着一丝笑意。
“你查不到那些军火的下落了,”那小子笑呵呵的说道,他脸上的表情让阿来有些骇然,似乎是从容的有些过了头,换做任何人,就算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地人,也会叫嚣着“要杀要刮便你们便”之类地话吧?
诚哥也微微的皱了皱眉,看着那小子。
“你查不到那些军火的下落了,”那小子有些得意地笑着,看着诚哥,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些军火,早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分成小批送到全国各地去了。”
全国各地?
诚哥和阿来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错,”那小子看了一眼诚哥,又看了看阿来,朗声道:“现在正值国难当头,帝国主义列强已经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来了,有多少老百姓正在受苦受难?有多少户人家已经妻离子散?你们知道么?”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克制着汹涌而来的激动,但是,他的眉毛已经直立起来,眼睛里透露出坚定的神采,这一切突然间让阿来有一种似曾相识般的感觉。
“可是你们倒好,只会在这里享受和玩乐。你们可知道,你们打杀的是我们自己国家的同胞,压榨的是老可怜的穷苦的百姓,那些沉浸在灯红酒绿里的人,都快成了亡国奴了,脸上还能笑的出来吗?而且你们还贩卖什么军火!”他越说越激动,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挣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站起来,却因着有椅子在绑着他,把他弄得一个趔趄,又结结实实的跌坐在了椅子上,“你们可知道那些军火都被卖到哪里了吗?卖到那些汉奸、那些土匪,那些个帮着帝国主义和日
负我们自己国家同胞的狗腿子手里去了!”
“我劫你们的军火,也是劫的天经地义!”那小子说着,用力的跺了跺脚,“呸”的吐了一口掺着血水的口水在地上。
这小子的一席话,让诚哥与阿来都沉默下来。
阿来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子,他太年轻了,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可是他的这一番话,却使得他浑身上下的这股子活力更加的耀眼,让人不敢忽视。他的眼睛里,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如此的坚定,如此的毫无畏惧。与阿来所见过的那些堂会里的兄弟们完全的不一样。即便是遇到了几个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的有骨气的人,也不过是为了道义或者是为了兄弟之情的,而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他为的是什么呢?救国?救老百姓?
他一时之间,还有些颇为难以理解。
“你不怕死么?”诚哥的面色深沉下来,问他。
“死?”那小子哈哈大笑,不屑的看着诚哥,“死有什么好怕的?人到头来,都是一死。”
“不过,”他顿了顿,继尔用一种愤恨的、悲愤的神情看着诚哥,道:“我不甘心!我宁愿死在战场上,死在与帝国主义列强的撕杀里,也不想死在这么个鬼地方,死在我自己同胞的手里!”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几乎可以暴出血丝来。他瞪着诚哥,就像是一头被拘禁了的野兽,不甘心,不服气的瞪着将它获的人类。
阿来突然之间有点底气不足了,做为一个堂会人士,阿来杀的人太多了,有老也有少,他从来不曾觉得有过什么不对,那些人也都同样是中国人,跟自己一样,黑头发,黄皮肤。可是今天听这小子的一席话,他怎么就觉得自己的那些个做法,有些不太对呢?
可是,真的不对么?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是他入堂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存在置疑。
诚哥静静的与那小子对视着,对视了好一阵子,才站起身,走向那小子。
一举手,亮出了一把袖珍的匕首,在仓库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凛凛的寒光。
那小子抬起头,牢牢的盯着诚哥,眼神里的依然是那种浓烈的不甘。
诚哥手起刀落。
“唰”的一声,绑在那小子身身上的绳子,应声而落。
被绑着的小子却愣住了。
“你走吧。”诚哥淡然道,转过身,慢慢的走到先前自己所坐的椅子边儿上。
那小子揉着自己被绳子绑得破了皮的手腕,盯着诚哥看了一会子,他的神色有些复杂,似乎是有些难以理解,也有着一丝的劫后余生的放松。
“阿来,你带他出去。”诚哥没有回头,只对阿来吩咐道,末了又补充一句:“从后门走。”
阿来点点头,向那小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率先走到后门,示意守在后门的小弟不要出声,让那小子走了。
那小子临走前,回头看了看他们两人,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转身急匆匆的跑了。
阿来走回来,默默的看着诚哥。
一般的人,可能会派人去盯着那小子,看他去到哪里,再一窝端平其同伙。但是阿来知道,诚哥这样有大将风范的人,是不屑于去做那种小家子气的事情的,他是真的要放那个小子走的。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放他走吗?”诚哥微微的侧过头,含着笑用余光看着阿来。
阿来没有说话,其实他想说,如果是自己,也很有可能会放了那小子的,可是为什么自己也会这么,他却不得而知。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老了,”诚哥叹了口气,抬起头,眼神迷离的望着仓库的棚顶,“堂会里的打打杀杀常常让我觉得很疲惫,去争抢那些毫无意义的东西,让我觉得既无聊又无趣。每天似乎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杀、被杀,抢、被抢。阿来,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当初一定要走上这条路。”
诚哥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从刚才那小子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我从来不曾具备的东西。那就是活着的意义。阿来,我觉得那小伙子与我不一样,他有一种我们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那种东西可以让他为之生为之死,那可能,是他的‘理想’吧。”
诚哥的话,让阿来也莫名其妙的跟着沉重起来。
理想?
什么是理想?
理想就是活着的意义吗?那么,他有没有活着的意义呢?
第九十八章魏爷
爷回来了。
阿来是晚上才知道消息的,诚哥下午的时候就称有事要办,要阿来自己照顾自己。
阿来点着头,看着诚哥。他越来越觉得诚哥最近的疲惫与沧桑过于沉重了,竟使得诚哥脸上的平和渐渐的失去了踪迹,阿来真想建议诚哥出去走一走,放松一下心情,会不会好一些?
可是他看着诚哥,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诚哥的表情或多或少的有些严肃,这使得阿来明白,今天肯定是有桩大生意了。
没有来由的,他突然为诚哥担心起来,阿来有一种想要替诚哥做这一单生意的冲动,可是,道上的规矩,不是自己场子里的事情,如果没有魏爷事先交待的话,任何人不得过问其他弟兄的生意。所以阿来忧心重重的看了诚哥半晌,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阿来,无聊就出去逛逛。”诚哥对着镜子系好了领带,方转过身,笑着看着阿来,“别闷坏了。”
诚哥脸上浮现的笑意是阿来熟悉的,阿来的心这才略略的放了回去,心里又不由得怪自己,在上海的这段日子,居然变得跟娘们儿似的多愁善感起来。
“放心吧诚哥,我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阿来嬉皮笑脸的说。
诚哥乐呵呵的给了阿来一拳,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阿来突然感觉这股子静寂让他有点透不过来气,心里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一样的感觉。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慢慢的走到窗前,窗外树影摇曳,阳光斑驳。是一个很好的天气。这样地天气。是应该出去走走地。阿来转过身,想要去拿外套,但想了想,即便是出去了,也是一个人傻乎乎的在街上闲逛,自己那个漂亮同伴的哥哥不是今天回上海么,自己总不好在人家家人在的时候上门打扰吧。
这样想着,有点沮丧的坐到了沙发上,将四肢全部伸展开来,有点孩子式的负气。盯着窗户看。直到肚子频频提出了抗议,才懒洋洋的走出去吃了点东西。
临近晚上的时候,诚哥的家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一个身材微胖地小子,见了阿来,极其客气的打了招呼。道:“来哥,魏爷请您去呢。”
“哦?”阿来一跃而起。这老爷子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他阿来在上海就要给活活闷死了。
“我这就去。”阿来急匆匆的拿来外套,跟着那小子走出门去。
这八成是个新人,自己在汉口这段时间。“炎虎帮”的人手似乎换了好几茬。不说别的。单单是诚哥那么念旧的人,也换了手下。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不在诚哥身边了,诚哥也总得找个亲信才是,不然不成光杆司令了?
这样想着,不由得笑了起来。
魏爷还是没变。
他闲神定气地坐在那儿,举着茶杯,一手托着杯底,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的用茶杯盖轻轻地、来回赶着浮起的茶叶。
魏爷的眼皮子搭拉着,看着手中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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