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沈清弦又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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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哥走进来的时候,魏爷正半躺在一个红木摇椅里,茶杯放在桌边手能够得着的地方。旁边还放着一个落地的唱片机,唱片机上“滋滋”的转着,整间屋子都被一个婉转的青衣唱腔围绕着,魏爷闭着眼睛靠在摇椅上,似是陶醉在这段唱腔里,脑袋轻轻的左右摇摆,手也在跟随着鼓点打着拍子。
诚哥的脸上带着笑意,轻轻的走到魏爷的身边,弯下腰,在他的耳边轻声的唤了一声。
“嗯。”魏爷脑袋停止了摇摆,手也停止了拍子,却依然闭着眼睛,只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那小子还不错?”魏爷像是还没有从之段优美凄婉的唱腔里回过神来,漫不经心的随口问了一句。
“托了魏爷的福,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诚哥答道。
“到底是年轻人,身子骨儿就是结实。”魏爷的手重新打起了拍子,脑袋也随之晃动了起来。
“您老打算怎样安排他呢?”诚哥依然弯着腰,轻声问魏爷,像是怕打断了魏爷的好兴致。
魏爷,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他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摇椅便向前倾去,诚哥急忙走过去扶住了魏爷,
这时,便有下人走过来,将唱片机停了下来。
魏爷端着茶杯,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他的脸上带着笑,漫不经心的掀开茶盖,闻了闻茶香,道:“人活在这世上,都逃不过一个‘图’字。有的人图财,有的人图名,有的人图利,有的人图权,还有的人图女色。就连那些自称为明人志士和清官烈士们,也无非是图个千古流芳的美名,图的是成全一身的正气。”
诚哥点头称是。
“这个‘图’啊,是人的动力,也是人的缺点。”魏老爷子抬眼看了看诚哥,依然笑道:“人人都有所图,所以人人都有缺点。抓住了一个人的缺点,就等于抓住了一个人。”
诚哥谦和的看着魏爷没有说话。
“阿诚啊,”魏爷语重心长的对诚哥说,“你的缺点就是太重义气、太重情谊了。”
诚哥笑了笑,点头道:“魏爷说的是。”
“这是你的缺点,也是你的优点,更是我信任你的原因。”魏爷低头饮了一口茶,道,“一个人有缺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没有缺点。”
说完又抬起头,嘴上含着笑,看着诚哥,“那小子跟阿全不一样。阿全是你带出来的,身世家境都明白。我不怕他贪,贪得恰到好处是学问,贪得无厌却是杀身之祸了。但阿来这小子虽然讨我喜欢,却像是个猜不透的迷,得让我这匹老狼好好的琢磨琢磨。”
诚哥又点头,“还是魏爷想得周到。”
“嗯。”魏爷又哼了一声,把玩着手里的杯盖,含笑道,“还得再给他点考验,能成龙还是能龙虫,就要看他自己了。”
第三十四章 任务?
胳膊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完全好了,阿来转了转胳膊,虽然还略有点酸,其他倒没有什么大碍。
阿德似乎成了他的专属小弟,每天都跑前跑后,跟前跟后的,倒让阿来的日子过得不算太无聊。
他猛的向后一靠,呈“大”字型靠在这个老式的沙发上,打量着眼前干净、朴素的小屋子。
――这是诚哥以前的小房子,老式的沙发老式的床,桌子、椅子都是木头的,却结实得很,坐上去躺上去都很舒服,墙面雪白,家具简洁。诚哥把钥匙给了阿来,告诉他可以暂时把这里当成他自己的家。
家吗?
阿来用脚在地上打着拍子,曾几何时他都不再去想他暗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家了?流浪了这么多年,他阿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有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一丝自嘲的微笑浮上他的嘴角,阿来把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仰视着天花板,就算这是个他暂时可以落脚的地点也不算太坏,毕竟这个屋子让他心里还蛮舒服。
敲门声响了三下,阿来猛的坐起身,喊了声进来。
诚哥温厚的笑脸就从门外闪了进来。
“诚哥。”阿来笑着站起来,对眼前这个脸上带着伤疤,却又温和宽厚的大哥,阿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这段时间,诚哥也经常的来看望他,两个人,似乎倒是蛮和得来。
诚哥笑着拍拍阿来的肩膀,道:“魏爷要见你。”
见了魏爷,无非是几句客套,问问伤有没有好之类的。全哥的下场没人知道,诚哥没有提,魏爷也没有提。但看魏爷的脸色依然是端着、含蓄着,丝毫没有因为阿来做了一件为炎虎帮有利的事情而有所褒奖,或者是欣赏。
这样的态度,倒使阿来觉得自在,他习惯更平淡一点的相处方式,而不是勾肩搭背和吹捧亲热。
“阿来啊,”魏爷看着阿来,眼睛里的笑意有一种意味深长,那是一种藏到深处的捉摸与玩味,让人摸不着边际。“我要让你办件事。”
办件事?阿来品味着这三个字,魏爷的语气是淡淡的,猜不透它的含义。会是什么事呢?杀人?放火?还是别的什么?
“魏爷您尽管吩咐!”阿来的脸上带着笑,看着魏爷。
“替我去照顾一个人。”魏爷的脸上也有了笑脸,他的眼睛眯着,却射出了光芒。
诚哥开车带着阿来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别院。
阿来很好奇,在上海滩这个繁华的大都会里,会有这样安静的地方,周围是相对安静的居民区,清一色的小门小院,墙上爬着绿藤,衬着蓝天白云,真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不会是女人吧?”车刚一驶进这条小巷子的时候,阿来便有了一股子不祥的预感,他转过头去问诚哥。
诚哥只是呵呵的笑着没回答。
“唉,有女人是福气,女人多了是麻烦啊!”阿来挑着眉,表情夸张的叹了一声,心里却犯起了糊涂。
这个魏爷,要他来照顾女人?
――而且还是……他魏爷的女人?
诚哥被阿来逗得笑容更加的扩大了。
停了车,诚哥带阿来走进这间小院。
院子里,种着一株株的玉兰,树干婀娜有致,叶子青葱恰人,树上缀着朵朵法白如玉的玉兰花儿,花大似碗,倒如同碧水池边盛开的莲花,一朵一朵沾着露珠儿,让人恍若来到了仙境。
阿来一边仰头看着这些玉兰花儿,一边暗自猜测着这将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阿来见过的女人不少,在他的印象中,大佬级人物的女人,应该是那种珠光宝气,涂得红红绿绿又媚眼好丝的女人,那种露着肩,露着粉嫩大腿的、就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动不动就得往男人身上靠的女人,但是,那糟老头子派自己来做什么呢?他阿来又不是老妈子,能给女人做饭洗碗,也不是丫头,能洗衣叠被的,这叫***怎么一回事啊?
诚哥敲了敲门,屋子里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女声,两人推门而入。
阿来彻彻底底的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如同古代女子闺房般清新典雅的房间,弥漫着一股子清香之气。阿来还没有看清周围的摆设,就被一位端坐在窗前的白衣女子吸引了视线。
那女子穿着银白色绣花儿高领褀袍,漆黑的秀发烫成卷挽在脑后,一张素净容颜,两道柳眉微微上挑,那张脸上的五官还未被人看个仔细,全部的视线却早已被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强行吸了过去。那是一双,黑得如同深潭一般的眼睛,眼白微蓝,瞳孔间有两个亮得灼人的亮点,但那双眼睛给人的感觉却不是炽热,而是一股子彻骨的寒冷――从心里,冷到外面。
那女子见到诚哥,双眼一亮,一丝笑容拂上她的面颊,然而当她看到诚哥后面跟着的阿来的时候,这双美丽的眼睛,却又顿时黯淡下去、冷漠下去。
“云婉姑娘,这是阿来。”诚哥将阿来介绍给那女子,“是魏爷派来保护您的。”
阿来笑着跟云婉打了个招呼。
云婉却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阿来,转过头去,漠然的望着窗外。窗外是一片浓郁的绿色,映着她那张素净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味儿的面容,有一种极具震憾的美感,但是,这种美虽然近在眼前,却恍若隔之千里,容不得任何人去走近。就像是天上的嫦娥,别人上不了月亮,她自己也不愿意下来。
“这段时间,上海有一批新兴的帮派,做事手段毒辣,又没有规矩。”诚哥似乎并不对云婉这样的态度感到意外,他依然温和的笑着,转回头对阿来说,“这些年轻人,整天就想着冒尖儿,不断的威胁魏爷。几阵子,趁魏爷和云婉姑娘出门的时候偷袭了魏爷,连云婉姑娘的贴身丫头都没能逃过一劫,所以这段时间,要辛苦阿来你了。”
阿来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诚哥。”
云婉这才瞟了一眼诚哥。
一丝微笑却在阿来的心底绽放。诚哥的这些话,为什么没有在车上说,也没有在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说?偏偏要当着这云婉姑娘的面儿说,这话,像是说给阿来听的,似乎,又像是说给云婉听的。
第三十五章 抓狂的阿来和绝代的青衣
诚哥走了,只吩咐了阿来一点事情,旁的一句话也没有交待。弄得阿来就像是一个被扔进了荒地里的傻小子,四处望也望不到个头。
眼前倒是有一个天仙似的美女不错,但若是你在荒地里碰到这么个身穿白衣的美人儿,你也只能把她当成从坟堆儿里爬出来的女鬼,感觉好不到哪里去。
况且这美人儿一身的清高,一脸的熟视无睹,仿佛阿来完全不曾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自顾自的发着呆,看着书,把玩着桌上瓶子里的玉兰花儿。
这女人的来头和有关于这女人的一切,阿来知道,是断然不可能从诚哥嘴里透出来半分的了。诚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茶壶,心里有得是物什儿,但怎奈终归是个小口的容器,半分也倒不出来。不过,这或许就是魏爷如此信任诚哥的原因吧?
但是阿来有种感觉,这个云婉姑娘真真儿的就把自己当成了月亮里的嫦娥,水袖一挥,飞上了清辉四溢的月亮,她的眼睛里就再没有人间的凡夫俗子,只剩下自己了。
一楼是客厅兼书房,只有一个沙发,一个茶几,一个临窗的桌子和椅子,其他的,就只剩下倚着墙的一柜子的书和其他一点小摆设,清一色的红檀木质地,古色古香。窗子对面的那一面墙上,铺展着一件淡粉色的水纹绣蝴蝶儿的戏服,戏服旁边是一枝梅花,似是被画到墙上去的,甚是雅致。
阿来咂着嘴,欣赏着这一切,他完全想像不到,魏爷的女人会是这个样子。难道那老爷子不怕这冰美人儿硌手、冰人吗?
这样想着,他未免有些乐不可支了。
咧开的嘴还没合上,云婉姑娘已经看过来了,她淡淡的扫了一眼阿来,眼睛里的,是明显的不悦成分。阿来忙收敛了笑意,规规矩矩的在沙发上坐好。
云婉慢慢的站起来,白云一样飘向楼上。
外面已经有落日的余晖洒进窗子了,阿来看了一眼外面,从窗子看出去,恰好看到那金黄的余晖从玉兰繁茂的枝叶透过来,像是跳跃着的珠子一般,从洁白的花朵和翠绿的叶子上滚落到屋子里,还真是美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这个时间,意味着阿来身为保镖的第一天,已经熬过去了。
楼上传来了阵阵菜香,引得阿来口水直流,他有点坐立不安了。
门轻轻的被敲响了三下,阿来一下子蹦起来――他的救星到了。
阿来重重的打了一个饱嗝儿,倒在林阴架的长椅上。看着从昏黄灯光里透出来的那个纤细优美的人影,打从心眼里的不解。
普通的女人不是都喜欢锦衣玉食的吗?怎么偏偏这个云婉姑娘却不施粉黛,静的吓人的?
“来哥,你可别小看这个云婉姑娘!”阿德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边嚼边说,“想当初,她可是红遍了整个上海滩的一个绝代青衣哪!”
“青衣?”阿来直起半个身子,“那不就是戏子喽?”
阿德乐了,“来哥,你可别小看戏子哪!当初这云婉姑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走到哪儿,都跟着一屁股的戏迷,可是个风头浪尖儿上的人物!可惜这云婉姑娘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得罪了不少的风流阔少和黑帮老大,被人暗中下了药,登台的时候嗓子倒了,硬生生的被哄下了台。免不了大病一场,从此再没有上过台。唉。”
阿来听得来了兴致,不由得坐起身来。
“偏偏人世道就是这样,甭管你当初是怎么个绝代风华,嗓子一倒可就不值钱了,戏班子的班主就要给她卖到大户人家做小妾,她死活不从,还偷偷的要上吊。班主急了,打得她皮开肉绽,要卖到妓院里去,到底还是魏爷花了几百个大洋买了回来,养在这儿的。”
阿来“哦”了一声,难怪这个云婉姑娘会有着这样冷冰冰的眼神了,原来这其中还是有一番隐情的。
阿德陪阿来吃了晚饭,便告辞了,阿来来到一楼的客厅,百无聊赖的坐在那,索性一下子倒下来,和衣而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一如既往。
阿来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鬼一样了。眼前的云婉姑娘整天都是不温不火,却又冷冷冰冰的,也不跟自己说话,也从来不看自己。就仿佛是开在枝头的玉兰花,兀自芬芳,兀自清高,兀自美丽着。
有趣的是,魏爷,似乎也并不到这里来。他们的关系真是那种那种关系吗?倒很让人费解的。不过,像魏爷这样的人,怕是有太多的女人忙活不过来了吧?阿来想着,忍不住又要笑来。
胡思乱想,大概是阿来每天的必修课了。如果不是阿德每天还给自己送点饭,陪自己说点话的话,那他可真就要疯了。
他每天做的事,就是对着窗户发呆,其实阿来是很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或者是大喊一声,大骂一声的,可是他不敢。
他怕惊了这个月宫里的嫦娥,她的眼睛是折磨人的最好的东西,这一点阿来不得不承认,那双眼睛只要一看你,那灼人的亮点就会瞬间把你冻成冰。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一天,云婉像是来了兴致,她婷婷袅袅的走下楼来,手里端着一个黑色的盒子。阿来正盯着窗外落在枝头的一只鸟,那只鸟正吱吱的叫着,梳理着身上的羽毛。听到身后有响动,他不由得回过了头,却见云婉姑娘正站在楼梯的最后一个台阶儿上,目光烁烁的看着自己。
今天的云婉姑娘似乎与平日里不同,她的脸上带着笑意,焕发着一种神彩,似乎有一种高兴的神情和一种无法言语的期待神色。倒让阿来看得傻了眼。
“我唱戏与你听好么?”云婉伸出了一只手,挽成兰花儿,指向阿来,她的柳眉上扬,双眼透着一股子水样的波光,衬着那亮点有如飞落入水中的星子。那只伸出来的手,如玉琢一般晶莹通透,细致动人。云婉拖着京剧的韵白念着,似是在对阿来说话。
阿来,彻底的蒙了。
第三十六章 生日
阿来瞠目结舌的看着云婉姑娘,她脸上的神情与平日里清高孤傲的她不一样,这是一种兴奋的,期待的、陶醉的神情,与她给自己的印象完全不相吻合。
云婉,却无视阿来的诧异,径直走到桌子前,小心翼翼的将那箱子放在桌上,轻轻的打开。
一股油彩之气顿时冲淡了屋子里的清香。
云婉将一面镜子放在对面,用两根手指轻轻的按住眼眉上方,将眼睛往上推,然后用一块黑布左一圈右一圈的缠住,看得阿来真咧嘴,这种勒法,还不得把脑袋勒下来?
可是,缠完了布的云婉,眼睛却立刻灵动起来,妩媚起来了,云婉左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轻叹了一声。然后取出一个小盒子,用中指去醮那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在脸上晕开来,再用笔轻轻描画,她认认真真的上着妆,一丝不苟的贴上一大堆亮晶晶的贴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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