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航空管制,钟源乘坐的飞机足足延误了四个小时,原本就是夜航,这一拖就拖到了午夜时分,迟颜找了个正对着出关口的位子,哈欠连天眼泪汪汪的用平板电脑切水果打发时间,以至于钟源走近的时候甚至都后知后觉的没有发现。
钟源站在迟颜面前,微笑着俯瞰她,手已经抬起来,想要揉揉她的头发,眼看还有几厘米就要触上,手却突然僵住了没再继续动作下去。他收回手,在迟颜耳边打了个响指。迟颜吓了一跳,手一哆嗦,便切掉了一个红色的炸弹,屏幕晃了晃,game over。
迟颜仰起脸,一个高儿蹦起来,气鼓鼓的说:“你看看你,我差点就破纪录了!”言罢便自顾自的去拎钟源的箱子,还用另一只手去抢他肩上的背包。
钟源很坚持的拉住背包肩带和皮箱拉杆,坚定而用力的摇着头,怎么也不肯松手。迟颜拗不过她,只得扁扁嘴松开手,选择作罢。
两人拦了一辆出租车,迟颜报了自己家附近的一家如家酒店的地址。午夜时分,从机场进市区的高速公路上车辆稀少,可以踩着油门把速度提到很高。钟源伸过手来,摇下迟颜身侧的车窗玻璃,只露出一条不大的缝隙,既不会感冒,又足以让清冽的晚风迎面撩起发丝,带着自由和肆意的快感。迟颜与钟源默契的对视了一秒钟,然后笑吟吟的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种熟悉的仿佛血液在血管中加速流转的快乐。
这是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也是两人极度相似的地方。都是看上去偏沉静淡漠的样子,却偏偏会在飙车时眼睛里仿佛是淬了火一样闪闪发亮。他们的青春都太过晦暗而沉重,只有靠在山间飞驰,用速度才能冲淡和彻底释放心中郁结已久的压力和苦闷。
两人开始用手语交谈。迟颜问:“你跟时潇潇现在怎么样?”
在夜色的笼罩下,钟源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冷而空。他的笑显得有些诡异,用手语回道:“她爱上我了。”
迟颜的心头蓦地一紧。她自然是知道钟源的魅力的,但却着实没有想到,时潇潇会沦陷的这么快。
“你能不能放过她?”
“你跟她哥哥是认真的?你不是最恨这些耀武扬威仗势欺人的有钱人吗?”钟源的目光突然变得锋利而冷峻。
迟颜的心头堵得厉害,呼吸浅滞,犹如闷着一块大石,“我依然恨这样的人,可是他们是好人,而且,我们不能再用小时候的方法去伤害别人了。”
“你是不是忘记那些有钱人对你爸爸做过什么事!”钟源的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下颌绷紧,“他撞伤了你爸爸,为了逃避责任又再倒车轧过去,事后利用家里的权势把你们父女俩几乎逼上绝路,而且他就是你妈妈的……”
迟颜猛地攥住钟源的手,将他的手语生生打断,冰冷而潮湿的掌心直接贴在钟源的手背上,“不要再说了……”她声音轻颤,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样几个飘忽无力的字出来。
司机从后视镜偷偷的朝后座瞟了一眼,却只看到迟颜和钟源两个人沉默的僵持着。最后,钟源浑身的紧绷渐渐放松,眼神找回了几许柔和。他抬起手,用手语说道:“好,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提了,但是我和时潇潇的事,你也别管。”
迟颜赌气般的把头侧向车窗外,任由一行清泪被风撩起,斜斜的飞进幽黑神秘的夜色之中。
迟颜与钟源的第一次相见,是在一个叫做“迷醉”的酒吧外的后巷里面。彼时,迟颜只有13岁,瘦得像根细细长长的豆芽菜,仿佛被人掐一下,就能生生折成两段似的,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倔强坚韧的光像钻石般耀目。那年,迟颜的生活正遭受着接二连三的打击,母亲出轨,与父亲离婚,父亲的精神大受打击,在工作中出现失误,被辞退,开始用酒精麻醉自己逃避现实,却又横遭车祸身受重伤,偏偏肇事者的家庭背景无比显赫,不仅买通了公检法,使其免于刑事问责,更逼的整个G市没有一家媒体肯报道此事为迟兆海伸冤。
家里的存款花到只剩四位数,父亲也被医院赶了出来,无法继续复健治疗,迟颜小小年纪,便为了这些本不该她这样一个孩子去面对的问题而几乎愁白了头发。
那天深夜,待父亲沉沉睡去后,她偷了他的一包烟,紧紧捏在手中,跑到离家足足四站地的“迷醉”,躲进那幽深的巷子里,学着电视剧中的人那样吞云吐雾。
不是说烟草拥有纾解压力的神奇魔法吗?可是除了微微的呛人以外,13岁的小迟颜内心深处却依旧茫然的抽痛着。
原来,现实的残酷必须直面并且寻找方法去解决,而任何逃避的方式都只是徒劳无功。
不一会儿,她的脚下便有了四五根烟头,各自凌乱的散落着。她站起身,已经准备回家睡觉,却突然听到十几米外的巷口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迟颜循声望去,只见四个人高马大的身影正把一个瘦弱的少年步步紧逼至墙角,他们蜂拥而上,对着那已经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少年继续拳打脚踢,并且得意而邪肆的狞笑着。
迟颜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见到这种情景,第一时间心中顿生的肯定还是恐惧,于是本能的在黑暗中蜷缩成一团,把手指弓起来填塞进齿间,用力咬住,没有吭声。
被打的那个少年连一声呼救声或者呻吟声都没有发出,只是倒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默默承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雨点般密集的拳脚。但那四个人显然没有想要因此而轻易的放过他,领头的那一个挥了下手,让其余三人将那少年架起来,固定在墙上,然后猥琐的笑着,开始解自己的裤带。
那笑容像是吐着芯子的冰冷可怖的眼镜蛇,迟颜的呼吸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全部抽空了,身子犹如秋风中的落叶剧烈的抖动起来。
那少年已经满头是血,腥红的液体沿着脸颊的弧度狼狈的流淌下来,他侧过头,放弃了挣扎,倔强的不愿与施暴者对视。他的目光沿着幽深的巷子一路向里,就这样跟瑟瑟发抖的迟颜四目相对。
这便是钟源与迟颜的初见——见证了彼此最狼狈不堪的时刻。
那样绝望的眼神,蒙着薄薄的湿意,突然像一只无形的手,在迟颜的身后推了她一把。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孤勇,竟然抄起手边的木棒,一边大喊着“放开他”一边横冲直撞的冲了过去。
领头的那个人正□□,裤子脱到脚边,却被从黑暗中突然窜出来的迟颜吓了一跳,来不及反抗,脑袋上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闷棍,眼前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迟颜对着巷口和马路大喊着救命,眼看着便有行人和车辆闻声而来,剩下那三个人吓得扭头就跑。
警察把钟源、迟颜以及那个被迟颜打昏的男人送去了医院,那天晚上,急诊室繁忙拥挤得连个空床都没有,钟源和迟颜只得肩并肩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等待。钟源拿出纸笔,开始跟迟颜聊天。
从“感谢”开始,几小时过去,两个孤独而戒备的灵魂在歪歪斜斜的文字传递中轻易的对对方敞开了心扉。
时隔多年后,迟颜回想起这段往事,也在思考为什么当年的她会那么轻易就信任和接纳了钟源,而钟源又为什么那么轻易的信任和接纳了自己。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是相遇在彼此人生中最不堪的一段岁月里,于是很自然的便会产生一种惺惺相惜和同命相连的感觉。
迟颜记得,钟源当时被医生包扎成了半个木乃伊,整个脸几乎就只露出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他捏着笔的手活动起来很不方便,却仍然缓慢而坚定的告诉她说:“那些有钱人把我当做玩物,我张着嘴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的样子,反而令他们更觉得刺激和充满快感。所以我恨他们,我恨那些仗势欺人的有钱人。”
13岁的迟颜,15岁的钟源,已经懂得了什么叫“恨”。
迟颜恨肇事者的家人用强权威逼自己和父亲直至绝境,而钟源,则恨那些无耻的觊觎着他的身体,把他当做自己的玩物的纨绔子弟。这种恨意在迟颜和钟源的心中埋藏了很多年,迟颜是直到那场车祸,经历过生死浩劫之后,才将一切都彻底看淡。而钟源,竟然仍旧没有放下。
从被人玩弄,到玩弄别人,几乎是一夜之间,钟源完成了这样从“可怜”到“可怕”的彻底转变。迟颜从见到钟源和时潇潇并肩而立的第一秒起,就知道时潇潇是钟源的新一个“猎物”。猎身,猎心,玩弄过后再狠狠抛弃,这是钟源报复计划的固定套路。迟颜想要制止,却欠缺底气,想要揭穿,又狠不下心。她和钟源之间有太多的羁绊,而她,又欠他太多。
过往与现实交错纠葛,帮亲还是帮理的选择题就这样无情的摆在了她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一步一步的给迟颜和时经纬之间埋炸弹。。。。
啊啊啊大家不要霸王我了啊……求评求花让我知道你们在啊~~~
☆、第二十四章:
钟源入住在迟颜家附近的如家酒店里,安顿好一切时,已经是凌晨两点,正是夜最深最重的时刻,天上散落着几颗暗淡的疏星,月亮也只余下一团模糊的黄白色光影。迟颜趴在窗棂上,仰着头,轻声说:“看来明天是个大风天。”
钟源走到迟颜身边,把她的身子板过来面对自己,用手语问:“你明天有事吗?”
“明天休息,可是已经有别的安排了。”难得她和时经纬都有空闲,她自然要去他家陪他。
钟源眼睛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强笑了一下,继续问道:“你说有事要问我,是什么?”
迟颜选择直接用语言表达,让钟源读唇语,“自从车祸之后,我便总是在梦见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他的目光很温柔,笑容很熟悉。我在酒吧表演的时候,他就在吧台旁边站着看,而我飙车的时候,他好像也在场。但我却想不起他是谁,甚至没办法去区别他到底只是我的幻想还是真的存在过。你记得这个人吗?”
钟源的目光冷冰冰的,“不记得。”
迟颜勾出一抹大大的极其欠扁的笑容:“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你,你只要一说谎话一骗人,左边眉毛就微微挑一下?”
钟源别扭的转过身子,抗拒的躲出个老远。
迟颜趁热打铁的扑过去,挽着钟源的胳膊又晃又荡的,“钟源……”
钟源是个极其矛盾而复杂的个体,善良与邪恶,单纯与算计,坦诚与欺瞒,种种天差地远的性格和行为却会在他的身上神奇的达到共存与平衡。他可以面对自己的“猎物”比任何人都要心狠,狠到甚至对方为了他而自杀也不会有半分怜惜与愧疚,但却会因为迟颜的几声软绵绵的哀求就轻易的心软和妥协。
钟源的心渐渐开始松动。他的手原本已经抬了起来,那个被迟颜遗忘在时光深处的名字也马上要呼之欲出了,却在这时被门口传来的急促而凌乱的门铃声生生打断。
“我去开门,这么晚了,谁啊……”迟颜扁扁嘴,走过去,把眼睛往猫眼上一贴。
拥挤在圆圆的小孔中的脸,带着熏染的醉意,摇摇晃晃的,眼睛里的怒火却像是喷射出来的火舌一样清晰而耀眼。
“是时潇潇。”迟颜猛倒吸一口冷气。
饶是钟源这样镇定内敛的人,也被这个答案吓了一跳。
迟颜硬着头皮把门打开,时潇潇整个人便泰山压顶似的撞进了她的怀里。
她醉得脚步漂浮完全无法站稳,脸颊上的酡红像是蹭了块并不均匀的胭脂水粉,眼角流淌下来的一行湿意若隐若现。
时潇潇卯着劲儿抬起手来,冲迟颜的胸口落下一片凌乱的小粉拳,她的舌头打着卷儿,声音含混不清,嗓门儿倒是大得足够穿墙:“嫂子!你为什么要勾引我男朋友!你为什么要对不起我哥!”
迟颜差点被时潇潇拖倒到地上,于是叫钟源别光愣着也过来帮忙,两个人一人扶着一边儿,把时潇潇架到了床上。
时潇潇年轻贪玩儿,爱泡夜店,喝酒跳舞都是一把好手,下了舞池便是整场的焦点所在,这天晚上,她洋酒红酒啤酒掺在一起喝,很快眼前就模糊了起来,可再模糊她也能认得出从出租车上下来并肩走进酒店的,是自己的男朋友和准嫂子。
她在被子里卷来卷去,捂着快要胀裂的脑门儿不住的喃喃低语,醉汉的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时潇潇哭得很厉害,她习惯了娇生惯养,从来没遭过“背叛”,就连周彦当初拒绝了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主动告白,她也笃定他是珍惜她并且把她放在心尖儿上疼爱呵护的。唯独钟源,永远不冷不热,让她摸不透,却又放不开。他和她的准嫂子迟颜之间,却好像有很多过去,那是一个繁花似锦旁人却插不进脚去的秘密花园,只有他们彼此,而她和哥哥都只是可怜又可笑的旁观者而已。
迟颜扶了扶额,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钟源握住迟颜的手腕,制止住她的动作,问道:“你要干吗?”
“联系时经纬,这是个误会,我必须当着他们两个的面儿解释清楚。”
钟源点点头,用房间里赠送的茶包泡了两杯茶,递给迟颜一杯。这时迟颜已经打完了电话,于是两个人一起对着氤氲上升的茶香气,安静的等着时经纬过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时经纬的脚步声和叩门声便响了起来,仿佛是贴着固有的霸道标签儿,带着要把门给生生拆下来的决心和力道。
迟颜的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隐隐的浅笑,心头像是阳光初绽,顿时将阴霾尽数驱散。
她打开门,只觉得一股腾腾的杀气扑面而来。
迟颜知道时经纬在吃醋,毕竟,女朋友深夜跟别的男人在酒店开房间,谁都不可能继续保持淡定。
她张开双臂,从身后环住时经纬的腰,“老牛推车”似的把时经纬推进屋里,并且把脸紧贴在他坚硬有力的脊背上。
迟颜的解释很轻描淡写,却把事情的原委讲得清楚明白:“我有事要请钟源帮忙,他便来G市看我,我刚把他从机场接过来安定好,潇潇就找上了门来了。”
“都这么晚了,你如果要接人,干吗不给我打电话。”
迟颜笑了笑,说:“你前天晚上陪了林静一整晚,都没怎么睡觉。”
时经纬心头一暖,半惩罚的在迟颜的额头上敲了一下,“你现在折腾的,我还不是一样没觉睡?”
迟颜这回认了栽,挨了时经纬这一下子也忍着没反抗,反倒还亲亲热热的挽起他的胳膊来当补偿。最后转过脸来,对钟源说:“今天很晚了,你先休息吧,我明天再来找你。”
钟源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平静的有些过分。
时经纬和迟颜两个人合着劲儿把醉得一塌糊涂的时潇潇从床上架了起来。离开时,时经纬的目光冷冷的掠过钟源的脸,他说不上为什么,每次看到他盯着迟颜一个劲儿的干瞅却移不开视线,两个人默契十足的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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