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她有时爬这些高高的台阶只是为了在下面楼梯听布朗小姐的收音机时能够看见辛格先生。她好奇他的脑子会听见什么音乐,因为耳朵听不见。没有人知道。如果他能说话,他会说什么呢?也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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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孤独的猎手 第一章3(8)
米克等着,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又走到门厅。她希望他能向下看,朝她微笑。当他走到门口时,的确向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米克放大了笑容,颤抖。他走进房间,将门关上。也许他是想邀请她进去。米克突然想去他的房间。过一会儿等他屋子没外人时,她会进去看看辛格先生的。她确实会这么做。
炎热的下午过得很慢,米克独自坐在台阶上。莫扎特那家伙的曲子又在脑子里了。这很奇怪。但辛格先生让她想起了这曲子。她盼望能有一个地方,她可以把它大声地哼出来。有些曲子,太私人了,没法在挤满了人的房子里唱。这也很奇怪,在拥挤的房子里,一个人会如此的孤独。米克试图想出一个她可以去的隐蔽的好地方,一个人待着,研究这曲子。她想了很久,其实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好地方不存在。
心是孤独的猎手 第一章4(1)
黄昏时分,杰克·布朗特醒了,感觉睡足了。房间小而整洁,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一张床和几把椅子。衣柜上的电风扇缓慢地摇着头,从一面墙吹到另一面墙,微风扫过杰克的脸,他想到冷水。一个男人坐在窗口的桌子前,盯着面前摆开的象棋局。在阳光下,这房间对杰克来说是陌生的,但他立刻认出了男人的脸,仿佛已经认识他很久很久了。
很多记忆在杰克的脑子里纠缠。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大睁,掌心向上。白色被单的反衬下,巨大的手是深褐色的。他把手举到面前,发现手破了,青肿一片——血管肿得很明显,好像他曾长久地抓紧一样东西。他的脸显得疲惫和肮脏。褐色的头发跌落在额头,胡子歪了;甚至翅形的眉毛也是乱蓬蓬的。他躺在那儿,嘴唇动了一两下,胡子紧张地抖动着。
过了一会儿,他坐了起来,用他的大拳头猛敲了一下头的一侧,想让自己清醒点。那个下棋的男人迅速地朝他看了一眼,对他微微一笑。
“上帝,我渴死了,”杰克说,“我感觉穿长袜的整个俄国部队正在我的喉咙里行军。”
男人看着他,只是笑,然后突然弯腰,从桌子的另一边取出一只结了霜的冰水罐和一只玻璃杯。杰克气喘吁吁、大口地喝水——半裸的身体立在屋子中央,头向后仰,一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他喝光了四杯水,深吸一口气才放松下来。
某些回忆马上涌现。他不记得和这个男人回家,以后发生的事却渐渐清晰了。他清醒后喝了一桶冷水,然后他们喝咖啡、聊天。他倾吐了很多心里话,而这个男人倾听。他说到嗓子沙哑,但他对这个男人的表情远远比自己说过的话记得更清楚。早晨他们上床睡觉,拉下窗帘挡住光线。起初,他不断地被噩梦惊醒,不得不开灯让脑子清醒些。灯光会惊醒那家伙,但他一点都没有抱怨。
“为什么你昨天晚上没把我踢出门?”
这个男人又笑了。杰克奇怪他为什么这样安静。他四处寻找自己的衣服,看见他的手提箱在床边的地板上。他想不起是如何把它从欠酒账的餐馆那里拿回来的。他的书、白西装和几件衬衫都还原样地装在箱子里。很快地,他开始穿衣服。
他穿好衣服时,桌上的电咖啡壶已经叫得很欢了。这个男人把手伸向搭在椅背上的坎肩口袋。他掏出一张卡片,杰克疑惑地接过它。这个男人的名字——约翰·辛格——刻在卡片的中央,下面是用墨水写的一段简短的介绍——和签名一样精细。
我是聋哑人,但我会唇读,能看懂话。请不要大声说话。
震惊之余,杰克感到一阵轻飘飘的空虚。他和约翰·辛格只是互相看着对方。
“真奇怪我这么久才知道。”他说。
杰克说话时,辛格仔细地读着他嘴唇——他以前就注意到了。唉,他可真够笨的!
他们坐在桌子边,用蓝色的杯子喝着热咖啡。屋子是凉爽的,半垂的窗帘将窗外刺眼的光线洗得柔和。辛格从储藏室里拿出一个锡盒,里面有面包、橘子和奶酪。辛格吃得不多,他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杰克狼吞虎咽。他要马上离开这地方,好好考虑一下。他流落街头,应该马上去找一个工作。这个安静的房间太安宁,太舒服,没法让人想事情——他要出去,一个人走一会儿。
“这里还有别的聋哑人吗?”他问,“你有很多朋友?”
辛格还在笑。一开始他没听懂,杰克不得不重复了一遍。辛格扬起黑色鲜明的眉毛,摇摇头。
“感到孤单吗?”
这个男人摇着头,可以理解成是或者不。他们静静地坐了一小会儿,杰克起身要走。他感谢了辛格几次,感谢他收留他过夜;他小心地移动嘴唇,好让他能看懂。哑巴又笑了,耸耸肩膀。杰克问他是否可以将手提箱在他的床下放几天,哑巴点点头。
辛格将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用一支银铅笔在纸上细心地写着什么。他把纸片塞到杰克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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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孤独的猎手 第一章4(2)
我可以在地板上放一个睡垫,你可以留在这,直到你找到住处。白天大部分时间我在外面。不会麻烦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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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的嘴唇因为突如其来的感激而颤抖。但他不能接受。“谢谢,”他说,“我有地方住。”
他离开时,哑巴递给他一条蓝色工装裤,紧紧地卷成一个小包袱,还有七角五分钱。工装裤脏兮兮的,杰克认出了它,它让他想起了上星期以来发生的事。他陷入到回忆的漩涡里。七角五分钱,辛格向他解释,是他口袋里的。
“再见,”杰克说,“我很快会回来的。”
他走了。哑巴站在门口,双手仍然插在口袋里,脸上似笑非笑。杰克走了几个台阶转过身,向哑巴招手。哑巴也向他招手,然后关上门。
屋外的阳光突然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站在房前的人行道上,被阳光照得头晕目眩,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一个小家伙坐在栏杆上。他以前在哪儿见过她。他记起了她身上的男式短裤和她眯眼睛的方式。
他举起那卷脏裤子。“我想把它扔了。哪儿有垃圾桶?”
小家伙从栏杆上跳下来。“在后院,我带你去。”
他跟着她穿过房子一侧狭窄潮湿的小路。到了后院,杰克看见两个黑人坐在后面的台阶上。他们都穿着白西装和白鞋。其中一个黑人非常高,领带和袜子都是鲜绿的。另一个是混血儿,中等个头。他在膝头摩擦着一把锡制口琴。他的袜子和领带是大红色,和高个子同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孩子指了指后面篱笆旁的垃圾桶,走向厨房的窗子。“鲍蒂娅!”她喊道,“赫保埃和威利在这等你呢。”
从厨房里传来柔和的回答:“别这么大声。我知道他们在这。我正戴帽子呢。”
扔掉裤子前,杰克把包袱打开了。它硬邦邦的,沾着泥巴。一条裤腿破了,前面还有几滴血。他把它扔进桶里。一个黑女孩从房子里出来,向台阶上的白衣男孩走去。杰克看见穿短裤的小家伙死死地盯着他。她的重心从一只脚挪到另一只脚,看起来有点兴奋。
“你是辛格先生的亲戚吗?”她问。
“毫无关系。”
“好朋友?”
“好到能和他一起过夜。”
“我只是好奇——”
“主街怎么走?”
她向右指了指。“沿着这条路,走两条街。”
杰克用手指梳理着胡子,出发了。七角五分的硬币在他手里丁当作响,他咬紧下嘴唇,咬出了斑驳和猩红的印子。三个黑人慢慢地走在他前面,说说笑笑。他在这陌生的小镇感到如此孤独,所以他紧紧地跟着他们,听他们说话。女孩挽着两个男孩的胳膊。她穿着一件绿裙子,配着红帽子和红鞋。男孩们和她靠得很近。
“今天晚上我们做什么?”她问。
“我们全听你的,甜心,”高个男孩说,“威利和我都没什么安排。”
她看了看两个人:“你们决定吧。”
“好吧——”穿红袜子的矮个男孩说,“赫保埃和我觉得,不——不如我们仨去教堂吧。”
女孩用三种不同的声调唱出了回答:“好——吧——去完教堂后我应该去父亲那坐坐——就一小会儿。”他们在第一个拐角处转弯了,杰克站着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接着走。
主街安静而炎热,几乎没有人。他才意识到今天是星期天,这让他很沮丧。打烊的店铺支起了遮阳篷,在明亮的阳光下,房屋露出光秃秃的表情。他经过了“纽约咖啡馆”。门开着,但里面空荡荡的,光线也不足。早晨他没找到一双袜子,透过薄薄的鞋底,他感觉到了灼热的地面。太阳像一块热铁烙在头上。小镇比他知道的任何地方都显得孤独。寂静的街道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喝醉的时候,这个地方是狂野和喧嚣的。而现在呢,一切都戛然而止,陷入停顿。
他走进一家果品店买报纸。招聘一栏很短。只有几个招聘广告:招收二十五至四十岁有汽车的年轻推销员,拿佣金。他匆匆跳过。一个卡车司机的招聘广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但底下的一则最让他感兴趣。上面写着:
心是孤独的猎手 第一章4(3)
急需:有经验的技工。“阳光南部”游乐场。地点:韦弗斯巷和第十五街街角。
他不知不觉地走回到泡了两个星期之久的餐馆门口。它是这条街除了果品店外惟一没有打烊的店。杰克突然决定进去看看比夫·布瑞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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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亮的室外走进去,咖啡馆里显得很阴暗。每样东西都比他记忆中的寒伧和不起眼。布瑞农还站在收银台的后面,双手交叉在胸口。他漂亮丰满的妻子坐在柜台的另一头锉指甲。杰克注意到他进门时他们俩对看了一眼。
“下午好。”布瑞农说。
杰克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也许这家伙在笑呢,他想起了他喝醉时干的事。杰克木头一样地站着,充满了怨恨。“一包目标烟。”布瑞农伸到柜台下面拿烟时,杰克确定他并没有笑。这家伙的脸白天没有晚上那么坚硬了。他看上去很苍白,像是熬了一夜,他的眼神像一只疲惫的秃鹫。
“说吧,”杰克说,“我欠你多少钱?”
布瑞农打开抽屉,将一个公立学校的便笺簿放在柜台上。他慢慢地翻着,杰克看着他。便笺簿更像是一个日记本,而不太像平时记账的本子。上面写着长长的一排排数字,经过了加减乘除的处理,还有一些小图示。他在一页停下来,杰克看见自己的名字写在角上。这页没有数字——只有“勾”和“叉”。纸页上另有一些随意涂抹的图画:坐着的小肥猫,长长的曲线代表尾巴。杰克凝视着。小猫长着女人的脸。小猫的脸是布瑞农太太。
“打勾的是啤酒,”布瑞农说,“叉是正餐,直线是威士忌。让我看看——”布瑞农搓了搓鼻子,眼皮下垂。他合上便笺簿。“大约二十块。”
“过很久才能给你,”杰克说,“也许你能拿到钱。”
“不急。”
杰克靠在柜台上。“告诉我,这个镇是什么样的地方?”
“很普通,”布瑞农说,“和同样大小的地方差不多。”
“人口呢?”
“大概三万左右吧。”
杰克打开那包烟丝,给自己卷了一支。他的手在发抖。“主要是工厂?”
“没错。四个大棉纺厂——主要就是它们了。一个针织厂。一些轧棉厂和锯木厂。”
“工资如何?”
“平均每周十到十一块钱吧——当然还会经常被解雇。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想去工厂工作?”
杰克困意十足地用拳头揉眼睛。“不知道。也许吧。”他把报纸放在柜台上,指着他刚才读过的广告。“我想去那里看看。”
布瑞农看了看,思考着。“嗯,”他最后说道,“我去过游乐场。不怎么样——只是些新发明的玩意儿像旋转木马和秋千。它招来了一帮黑人、工人和小孩。他们去镇上的空地四处演出。”
“告诉我怎么走。”
布瑞农和他一起走到门口,指了指方向。“今天早晨你和辛格回家了?”
杰克点头。
“你觉得他怎么样?”
杰克咬嘴唇。哑巴的脸在他脑子里非常清晰,就像他认识多年的朋友。自从离开他的房间后,他一直在想这个男人。“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个哑巴。”他最终说道。
他又开始沿着炎热空寂的街道走去。不像是一个陌生小镇的陌生人。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很快他进入了河边的工厂区。街道变窄了,是没铺路面的泥路,出现了路人。一群肮脏饥饿的孩子互相嚷叫着,在玩游戏。两间房的棚屋全都长得一模一样,是没有油漆过的腐败的房子。食物和污水的臭味混合着空气中的尘埃。上游的瀑布发出轻微的冲击声。人们沉默地站在门道里或者懒洋洋地靠在台阶上。暗黄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杰克。他褐色的大眼睛回望他们。他一跳一跳地走着,时不时地用毛茸茸的手背擦嘴。
在韦弗斯巷的尽头有一处空地。它曾经是旧车的废弃场。生锈的零件、损坏的内胎在地上随处可见。一辆住人的拖车停在车场的一角,旁边是旋转木马,被油布半盖着。
心是孤独的猎手 第一章4(4)
杰克慢慢地走近。两个穿工装裤的小家伙站在旋转木马前。他们附近,一个黑人坐在箱子上,在黄昏的日光下打盹儿,他的膝盖互相抵着。一只手拿着一袋融化了的巧克力。杰克看他把手指插进烂糊糊的巧克力里,然后慢慢地舔。
“谁是这儿的老板?”
黑人把两只甜兮兮的手指含在嘴里,用舌头舔来舔去。“他,红头发的人,”吃完后他说道,“我就知道这个,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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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哪?”
“在最大的货车后面。”
穿过草地时,杰克松开领带塞进口袋。太阳正从西边落山。屋顶黑色的边缘上,天空是一片温暖的绯红色。游乐场的老板一个人站着,吸烟。红发在头上蓬勃地生长,像一块海绵。他的眼睛是灰色而松弛的,他盯着杰克。
“你是老板?”
“嗯,我叫派特森。”
“我看到早晨的报纸,来这里找工作。”
“哦。我可不要新手。我需要的是熟练的技工。”
“我有很多经验。”杰克说。
“你都干过什么?”
“我做过织工、织机修理工。在车库里工作过,还在汽车装配厂工作过。各种各样的工作。”
派特森带他走到半盖着的旋转木马旁。在黄昏的阳光下,静止的木马很诡异的样子。它们跳跃的姿势静止在空中,被暗淡的镀金铁杆刺穿。离杰克最近的木马的脏屁股上有一处裂口,眼珠子演戏般的、盲目而狂乱地转动,眼窝处几块油漆剥落了。一动不动的旋转木马在杰克眼里很像醉梦里的场景。
“我需要一个有经验的技工操作和维护它。”派特森说。
“没问题,我能行。”
“这可是手眼并用的工作,”派特森解释说,“你要全面负责。除了管机械,你还得保证秩序。你要确认每一个坐木马的人都有票。你要确认票是有效的,而不是作废的舞厅票。每个人都想骑木马,那些一文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