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自然是还有另一个人的,而这二人之后,是之前曾贴身照顾我的,关系还不错的那一高一矮两名女喽兵。
渐渐的,除了有防御任务在身的,其他人大多也陆续举步跟上来的。
往后寨而行,穿过竹林,是熟悉的一片树海,那是练儿所选择的居住之地,也是山寨绝大部分人却步的地方,而若是穿过这一茂密树林,就来到了一片绝壁之下。
这绝壁高且陡峭,巍然峙立,险峰危岩不知多少丈高,横亘在山寨树海之后,常人绝难逾越,正因为背倚着这一道天然屏障,定军山才能有恃无恐,不惧后顾之忧,此时见我带她们来到这绝壁之下,有耐不住性子的已高声问道:“竹纤妹子,你引我们来这种地方,究竟意欲何为啊?难不成要我们从这悬崖爬上去?这法子可不行,赤手空拳没人能办到的。”
收回仰望峭壁的目光,我转过头,敛容道:“你们不能办到,却有一人或者可以。”
因为此人和轻功绝顶的练霓裳自幼一起长大,师从同源。
不说并不代表不想,半月来,这是自己唯一能想到的,危急时刻可行的两全之法。
☆、岩
…
如果说有什么是自己还算擅长的,那便是攀岩。
如果说有什么是自己最不愿意再接触的,那也是攀岩。
可无论擅长与否愿不愿意,在眼下这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干系着数百人性命,若不全力试上一试,那今后只怕我再无颜面对那名少女,毕竟这些都她一手培养出来的亲兵。
看一看高耸的岩壁,此刻的心情绝不像表面看来的那么从容平静。
然而这心情是不能被他人察觉的,否则很容易导致不信任的产生,毕竟生死攸关,即使此时自己面色如常,也会有质疑声响起,“竹纤妹子,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介意啊。”人群中果然有声音响起,有些客气,却也并不客气:“即使你本领大能上去,又如何助寨中这么多姐妹脱困呢?”
我笑了笑,并未正面作答,实际上眼前时间也不容人慢悠悠答疑解惑,天色正在一点点亮起,一旦天光大亮,下一轮攻击就随时可能开始,“绿儿姑娘……”自己口中叫的是那矮个儿的女兵,因记得她正好是司后勤相关的职务:“请问现在寨中还有多少能用的绳索?当然,要得是结实耐磨的那种。”
那矮个儿的女喽兵愣了愣,与身边人碰头窃窃私语了一下,随即抬头答道:“库房中大约还有七八捆,若再四下收集一下,共能找出十捆左右吧。”她顿了顿,补了一句:“都结在一起的话,差不多近二十余丈长。”
我抬头再看了看这峭壁,心中大致估算一下,觉得有些不容乐观,不由蹙眉道:“全去搬来,为防万一,再尽可能多的收集些床单被褥,寨中这类用品应该不缺吧?记住,也要选结实耐用的布匹才是。”
那唤作绿儿的矮个儿的女兵毫不迟疑应了一声,招呼了几个人转身就跑,这时就见铁珊瑚笑眯眯凑了上来,道:“我说竹纤姐姐,你卖得是什么关子?至少也该让我知道啊。”她虽带笑,眼中却很是正经:“你不会是想背着那么累赘的东西上去吧?那么多绳子堆在地上也有一人高,别说你,即使我那干姐姐玉罗刹来,怕也是不行的。”
这话无疑引起了周遭不少视寨主为神祗的女兵不满,但如今事关重大,却也没哪个在这时候还有心与人抬杠,周围仍是静悄悄的,想必不少人心中都有类似的疑惑。
“霓裳做不做得到谁也说不清楚,我确实是做不到的,不过,我也没说打算背这么些东西上去啊,事实上,只带这个就够了。”
轻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捆小东西,对铁珊瑚晃了晃,因光线和距离的关系,旁人似乎看得并不清楚,所以自己索性展开了它,让众人瞧个明白。
“这其实就是那种缝衣纳鞋的粗线,虽普通,却耐用,如今被编做了两股就更结实,且收在身上也不累赘。”这么做时,自己便顺势讲心中计划全盘托出了。
“一会儿绳索取来,大家协力将之首尾相接,务必每隔一段打个大结,利于攀爬时抓握!我会先行攀上这山壁,一旦上得崖顶,就将这长线一头降下,待到绳索与之系好再慢慢收回,这般以线引绳,只要顺利,不消半个时辰就能从绝壁之上做好一条垂索,届时根本不必正面突围,只需攀绳而上,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于大山之中!”
此法其实尚有风险,但思来想去很久,却是可行性最高的一个法子,这寨中女兵个个身手矫健,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弱女子,何况常年在定军山行走惯了,对攀上爬下并不陌生,这道绝壁虽险,但只要有一条结实称手的垂索相助,多数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至少,所冒风险要比杀出一条血路来得小得多。
其余人想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我话音落地,周遭并没有响起什么反对声,过了少顷,才有人发声道:“这般的攀绳而上,我们倒是可以,但那些负了伤的姐妹怎么办?”
“若是伤得轻的,不妨一试,可以在山壁凶险处安排人接应,没记错的话,该有几个采药出身的女兵善于此道。”这些问题自己自然也考虑过,所以立即答道:“再伤得更重些的,只要能动,实在不行我可以负她们上去,这样的人原也没有几个,并不妨事,只是……有伤得动也不能移动的……”
“有伤得动也不能动的,不能带走,但可以躲藏起来。”这时候,人群中有谁接了话头过去,平静道:“这后寨如此之大,要躲几个人却也不难。”
有些感激地抬起头,这话纵然也是自己心里想说的,但碍于身份立场,真要说出口时,却无疑有些为难,正想看一看是谁代我解了这个围,迎面走过来的,却赫然是从之前开始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冬笋。
确实没想过开口的是她,所以这一意外令人有些迟疑,没容我考虑好该说什么,人群中却再度响起了质疑,这一次语气甚至带着激烈:“大管事你说什么!官兵破寨,必然要四处搜查的,抛下伤重姐妹就是留她们等死,这种事怎么可以!”
这一句说得合情合理,引得周围纷纷响应,却见那冬笋蓦地回头,对骚动处厉声呵斥道:“荒唐!难道正面突围就可以携带重伤姐妹同行?此事本就无法两全,反是留下她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此人平时似乎很少疾言厉色,如今骤然变脸,倒真有几分威慑力,骚动顿时平息下去,四周又恢复了安静,那冬笋满意环顾了人群一眼,才又转身,笔直走到我面前,面无表情道:“如你所见,大家是同意了,只是这计划你既提出,便需保证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误了突围时机,届时寨主肯饶过你,我也决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虽然对方语气算不得好,但鉴于之前的解围之举,我还是抱以微笑,答道:“若失败,最有可能就是我从这绝壁上掉了下来,那便也不用谁饶,自是不会有好下场吧?”
如此回答,是有心想缓解一下当前气氛,哪知却似乎适得其反了,“说得轻松,这计划如今可是关系全寨安危。”那冬笋面色愈沉,说完一句,突然凑前半步,紧紧地盯住这边,一字一顿道:“说真的,我信得不是你,而是你那与寨主一门同宗的武艺!无论你下场如何,都不要拖这山寨垫背!”
即使沉声低语,但冬笋的话近处依旧是能听见的。
“大管事,你怎能这样讲!”首先抱不平的是那名高个儿的女喽兵,她跳出来道:“莫忘了,竹纤姑娘不是我们寨中人,反而寨主临走前再三交代要以礼相待,如今竹纤姑娘甘为我等姐妹冒险,已是令人惭愧,你再这么说,实在太过了!”
她说的义正词严,可对方却恍然未觉,那冬笋只是瞥她一眼,再看了看我,就回退几步,又重回归了面无表情,冷道:“这里此刻不需要这么多人守着,你们忙你们的,我领人去安置受伤的姐妹,还有许多事要忙,行动越快越好。”说罢当场点了些人扬长而去。
这人今日的言行举止似乎与平日的修养大相径庭,这令自己隐隐有些疑惑,此时铁珊瑚过来与我并肩看了看那离去的背影,嘀咕道:“平时似乎挺不错的一个人,如今是怎么了?要我说她是不是连日来绷得太紧了,仿佛都快不正常起来。”
“阿瑚,莫胡乱说话。”一旁的穆九娘轻声阻止,换来的是铁珊瑚撅嘴不理。
看着这两人相处,不知为什么,心中蓦地有一丝异样稍纵即逝,我摇摇头,笑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如此多心。
再与人敲定了少许细节,绳索物质便已经陆陆续续的送了过来,天色也青白到可以清楚辨明周遭环境,时机已到,我除下身上多余累赘,只着单薄衣裤,赤足来到岩壁之下,最后吐纳调息时旁边有两名女兵拱手道了声:“小心保重”,而铁珊瑚伸伸舌做了个鬼脸,自己回以微笑,而后一个纵身提气,便往高处跃去!
这绝壁下方三分之二处都还算有些倾度,虽然陡峭,却并非完全垂直,仗着在华山险峰行走多年的经验,这个程度自己并不放在眼里,辅以轻功提纵,驾轻就熟的在岩隙间跳跃起落,这样的凭空而上最是考人,练儿一次能窜出叁丈多高,我虽只及她一半左右,但反复多做几个起落,却也并不会耽搁多久。
只是上完这三分之二,才是真正麻烦的开始。
越往高处去,这崖壁越是垂直,也越发的平滑,到离地数十丈之处后,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一整片绝壁,上到这里,四周山风横吹,岩隙间枯草不生,人身临其中,就仿佛小虫于壁上摇摇欲坠,移差半步就会粉身碎骨。
到这一步,真正的高手或照旧能随心纵跃如履平地,但我并不预备如此,既是不能,也是不敢,因风险实在太大,承担不起,所以唯有改用攀登之技,面壁贴腹,屏气挪步,在绝壁间一点点寻出合适的路线往上而去。
没错,之所以自告奋勇,除了此地寻不出轻功高于自己的人,也是因此地再寻不出真正懂攀岩的人。
纵然那曾是我最难以言喻的一场噩梦。
不要多想,不要多想,集中注意力,反复告诫着自己,心中只全力默念着那些生疏了不少的要领,此世从未回忆过的那些技巧,只是在最近决意这么做后,才临阵磨枪的被从记忆深处翻出来擦去了灰尘。
一度,虽自认为纵然技巧生疏了许多,但配合此世习武后的身体能力,成功几率也绝对不小才是,可此刻,却确实在感觉到心中的不安一点点蔓延。
或者当真是高估了自己。
山风如刃,危岩冷硬,手足置于其上寒意丝丝渗骨,后背却有汗水却慢慢浸出湿了衣衫,绝壁间雾霭飘渺,上不着天下不接地,忽然仓皇之情难以抑制,一幕幕画面掠过眼前,混乱了时间空间,几乎就要不知身在何处。
眩晕时手头下意识用力,十指生生嵌入石缝里,刺疼感及时的唤醒了神智,如梦方醒间我大口呼吸了两下,转手肘拭去额上冷汗,收敛心神,命令自己冷静。
冷静,这是那个人的记忆,那人已经死了,如今你姓竹名纤,这姓名是师父所赐,要的就是你坚韧不拔。
冷静,想想心头的那个牵挂,她才是你此世唯一的所爱,是你甘愿犯险的理由。
而她永远不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松开你的手。
所以冷静,一切都过去了。
☆、快
…
身处似曾相识的环境中,不由自主的恍惚,被迫想起最不愿想的片段,这种感觉任谁都不会觉得好受,假如这环境还是能要人命的环境,那就更是糟糕。
一动不动的过了好一会儿,心跳才渐渐缓和下来,贴在岩壁间的时间久了一些,连手脚都有些僵起来,此刻的姿势绝说不上什么惬意,所以唯有小心维持身体平衡,轮流交换着活动四肢,好令麻木感消去。
仓皇的情绪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感受强烈的也只是情绪,而曾经视为禁忌不敢碰触的那些回忆,再想起时却发现,原来连那张面容竟也已经变得模糊,都记不清了。
脑中能清晰浮现的五官,只有一人。
这一次明知棘手也要自告奋勇,原因说来有很多,但归根结底也是想替练儿分忧,自听到她与红花鬼母的决斗讯息开始,这些日子就一直有种类似懊悔的心情,仿佛雾气般在胸中氤氲弥漫着,时间愈久,这心情就愈强烈。
懊悔,是因为一个后知后觉的豁然醒悟——确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一心只关注起个人的感受感情,眼中再没有其他——我曾发誓要保护练儿,但此次与她分开后,每日心心念念所记挂的内容里,却从没有她的安危这一项……
直至后来,从别人口中听闻红花鬼母之名,唤醒当年心境,自己方才惊觉到此番京师之行,除了那卓一航,应该担心的明明还有很多才对,她的安危,她的辛苦,行动是否顺利,有否受伤,为何会搅入朝廷官吏的营救,又怎么得罪了武当……以上种种,难道不是比自己那点悲春伤秋的情感来得更应该操心么?
曾经发誓要照顾好练儿,免她命运多舛,这誓言明明尤在爱意滋生之前。
可那个一心以她为重的竹纤却已经不知不觉间淡去了。
内心非常反感定军山寨中许多人将练儿奉若神明这一点,因她们仿佛总觉得练霓裳就该是无往不利战无不胜的,于是很多重负一厢情愿盼她解决却从不为她担心——分明是那么反感的,但似乎不经意间,自己就已成了她们同类。
若不是偶然间得悉红花鬼母的出现与决斗,唤醒了这份担忧,我还会忘掉初衷多久?这么想着,自然就懊悔不已。
所以才更需要用行动弥补,她若来不及赶回,那自己就该拼尽全力去保住山寨中人,解她忧患,免她伤心,这才是决心要与练霓裳并肩前行的竹纤最应该做的事,与之相比,感情的纠结,噩梦的可怖,都应该退在一旁。
所以,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片刻的调整,手脚都恢复了灵活,心也变得更坚定,长吁一声吐尽胸中浊气,伸展四肢悠起身体,便继续按观察好的路线往上一步步攀登。
或放松了心情的缘故,接下来的攀爬似乎也变得容易了些,虽然岩面的状况还是很麻烦。
越到高处,大块的山壁越是仿佛刀劈般平滑,辗转直壁之上,很难找得到适合置身的狭窄缝隙或岩石凹凸,纵然寻见,也往往前后距离极大,很多时候需要孤注一掷的脱手过去,这行家来说都算难度极高,而自己也算不得太过高杆的行家,只是如今仗着有轻身提纵之能,倒也还能对付一二。
半悬间,崖壁风声绕耳,除了眼前贴面岩石,四下是无遮无拦的空旷,此时身在多高四周何等景象已无心去看,只知道天际已越来越亮,旭日应该早已经升起,只是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瞧不见位置,天色沉沉阴霾,拿捏不准时间的感觉只会催得人越发心切。
而实际上,沉沉阴霾的天色带给人的妨碍,还远不止这一点。
当好不容易胜利在望时,还嫌不够热闹似的,天空中翩然飘下了点点雨丝。
这个时候自己已经攀到了近乎顶端的位置,离那方崖顶直线距离不足十米,几乎都能看清那上面的丛丛荒草,即使如此,当冰冷的水点打在脸上时,心中也不禁暗暗生惊,虽然这雨势很小,至云端零零星星飘落下来还不够润土,但在这半空之间,关键时刻,却无疑是老天恶劣的捉弄。
对徒手攀岩而言,一点点湿滑的增加,便是平添数倍的难度,更何况这最后的十米,自己面临是正是类似“小屋檐”的倒斜壁。
从垂索攀爬来说,这样适度的倒斜壁是极佳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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