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着过程延续,那根临时拼凑的细索也越发的紧,布匹收绞声传入耳中,令人几乎神经质般的感觉恐惧。
就在这时候,还嫌不够乱似的,风中仿佛带来了点什么声音。
最先察觉到的是练儿,我见她先动作一顿,隐约好似愣了那么一下,然后目光远远的投向了我身后,这时候自己才算注意到了风中的声音,那是隐隐的呼唤,正在逐渐接近中,好似还不止一个人。
心中迅速做出判断,应该是铁老爷子一行。
他们若是早些来,定会令人欢欣鼓舞,但现在……直触肌肤的寒意和疼痛提醒着此刻身子的状态,我咬紧唇,决定忽略一切外在因素,专心继续手上的动作,左右被看到也不会脱层皮,那一头连系的是练儿的生命,任何事情在这面前都不值一提。
然而这决意却无法传达给另一头知道,我不紧张,练儿却似乎急了起来,发力挣身的动作越发大,布匹扎扎作响越发厉害,我担忧不已,也顾不得引来人,连声叫她慢些,哪知道越是叫,她就越是挣身的快。
而身后的呼唤声也越发的近,若不是风沙遮挡,恐怕早已经进了他们视线。
终于,当呼唤声变的清晰可闻时,练儿似再耐不住,蓦地一个腾跃,从沙坑中拔身而起,而同时,细索在她大力拉扯下终于再受不住,发出刺啦一声响!
这一刻心跳几乎停下,却见那人借了断裂前的最后一点力飞身而起,仿若长虹经天破空而来,势绝神速,转眼已在眼前稳稳落下。
最后的这几个转变发生太快,我有些缓不过来,待见她落定才松了一口气,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蓦然落入了一个怀抱。
练儿身上自然都是沙粒,却奇怪的并不硌人,或是在风中暴露久了,感觉这怀中异样温暖,她抱住我,另一只手拔起沙中剑,厉声道:“别过来!”
记得那时,她的声音是冰寒彻骨的,带给人的可畏和阴影,恐怕令得漫天风沙都相形见绌。
“谁敢过来,我立即挖他眼!割他舌!断他指!我练霓裳说话,从不食言!”
☆、僵局
…
当夜幕降临大漠的时候,这场风终于完全过去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苍穹中月轮如洗,周围镶满了一颗颗的亮石,哪里还见得到一丝阴霾流动。
也因如此,今晚的月色显得非常明亮,自天幕投下,把人影拉得长长的,一举一动都清晰映在沙地上,以至于蜷在趴窝的骆驼之后更衣时,会令人略觉得有些窘迫。
不过,在意这种感觉的恐怕只得我自己一个,身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练儿也同样正在更衣中,单听那毫不迟疑的动作声,就知道她怕是全然没把什么影不影子的问题放到心里去。
她换衣是因为去沙坑里滚了一圈,而我换衣自然是因为……呃,悉数都裁做它用了……
我们俩是在风沙减弱的差不多时回来的,练儿恨恨的轰走了好心来寻我们的一行人等,然后自己独自护着我一路回来,当时她全身是沙,我身上更是只有一件她的外衣,彼此狼狈不堪,她倒是不客气,回来就把一行男子赶到了骆驼外面,自己拉我躲进了避风港。
虽说当时风沙已经弱了很多,还是担心她做得有些过了,偏偏别人就是买账,那两个向导且不说,连暴脾气的铁老爷子也没多说什么,笑呵呵依言而行,就是在看向我的一瞬,显出了一些尴尬。
也许……多少真是被看到了一点吧……我当时也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脸,虽不好意思,内心深处倒并未觉得太过难堪,横竖自己是背对他们的,顶多被瞧个背影去,就权当是在海水浴场的沙滩上做了个日光浴好了……
一边这么想着安慰着自己,一边半跪在沙地上瑟瑟的更衣,要弄干净身上沙粒是很麻烦的事,本以为抖落到差不多了,结果柔软的绢衣一沾身,立即觉得后背一阵咯得慌,不得不又除下来,反手去摸背脊。
就在这时,那一处肌肤倏地感到了温热的接触,突如其来的触感惊得人反射性一挺腰,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别乱动。”于是便不动了。
这似是来自手心的触感,柔软滑腻而干燥,暖风似的在背上细致拂了几个来回,然后消失,耳边有人轻声道:“好了。”随着话音落下,一个人影从身边擦肩而去,绕过骆驼,头也不回的走到外头去了。
自打从流沙脱险后练儿的心情就一直不好,我赶紧换完衣服跟出去,见到她并未走远,正靠着趴卧的骆驼另一侧席地而坐,一只手倚在旁边行李架上,托了腮帮望着天空,精致的五官没什么表情,只是神色似乎有些……惘然。
“……怎么了?”过去与她并肩而坐,小心翼翼的开口,招来的却只是含义不明的一眼,瞥完这一眼,练儿抿了抿唇,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又默然不语的懒懒望向了夜空。
白找了个无趣,自己勉强一笑,低头随手抓了把沙,看着沙粒从指间流过,她真的长大了,心思越来越不易懂,猜测难度也越来越大,虽然这之前曾经也有过类似的念头飘过,但这一回,却是实实在在地打心底里有所感触。
若不是当时不方便,她几乎就要真的动手,我在她怀里蜷着,能清楚感觉到那份凛冽的杀意流动,会不会攻击铁老爷子尚不清楚,但那两个向导怕就是在劫难逃。
好在老爷子反应快,见势不对,拉了人赶紧就回头走,我也以需要帮忙挡着身子做借口,拽住她不让动,这才算把事情搪塞了过去。
之后练儿的心情就不好到现在。
而我不太确定,导致她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什么。
若是按常理推断,那其中最大的可能性,似乎应该还是他们寻来时看见了我的……呃……当时的背影……毕竟要说这一点练儿比我更清楚,她当时是面朝那一方向的,视力又是最好……
但仔细琢磨,这可能性却似乎又不成立,练霓裳不是普通女子,因儿时的奇遇和我与师父的教育偏差,她自己对这方面都素来看得不是很重,何况别人 ?'…87book'退一步来说即使介意了,能动手报复最好,不方便动手的,亦不该如此耿耿于怀到现在。
那……难道是因为我之前追水的逞能行为?可也不像啊……
或者是没能找回水?这更不该是她会纠结的事……
心里把这半日里发生的事情翻来覆去,依旧想不出是什么让这名爱憎分明爽气干脆的少女郁结这么久,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
陪在她身边,猜了又猜,总觉得不对,最后连自己也尝到了郁闷的滋味。
就在我们两个并肩而坐,默默两无言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阵喧哗声,那里有一堆篝火,老爷子和两名向导本来一直坐在火前说着话,想来大约是在商讨目前情况的应变,但不知怎得,此时商讨声却越来越响亮,最后似乎演变成了一场争执。
被这喧哗声吸引了注意力,才想到眼下不该只顾着心事,还是应该关心一下此刻所处的切身状况才对,歪头看了练儿一眼,却见她也正在偏头看我,我俩几乎同时站起身,一前一后的走了过去。
见少女昂然自得的过来,原本吵得最厉害的两名向导同时一缩脖子,声音都弱下去不少,想来那一番杀气凛然的狠话给他们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而练儿乜了他们一眼,显然某些情绪也还没过去。
怕气氛太僵,我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插到中间,笑容可掬的望向铁飞龙道:“老爷子,怎么了?声音大得我们在那边都听到了,是不是有什么说不拢的?”
老爷子必也看出了我这是在打圆场,咧嘴笑了笑,立即接过话头转入了正题,捋须道:“那是,意见不合,还不是为了水的事儿,三个臭皮匠也凑不出个诸葛亮啊,这不,说着说着反而吵起来了。”
之前就知道他们定是在为水的事情发愁,毕竟眼下这是头等大事,原先不参与进来,半是因为练儿,半是因为惭愧,毕竟是自己没能把行李追回来,反而差一点得不偿失,此刻我们几人就只得各自腰间皮囊里的一点剩余淡水,在这漫漫沙漠,其实已算是万分危急之势了。
这两名向导对此当然也是焦急不已,聚在一起商量后,各自提出了各自的解决方案,老的那个主张仗着大家剩余的一点水,原路退回大泽湖,这么做,返程的三天虽注定艰苦异常,干渴难耐,甚至可能会发生脱水中暑,但成功保命的几率相对较高,算是以稳妥为重。
而年轻的那个人却自有主意,他声称此去东北向大约一天路程,就能找到一处淡水小湖,湖水清冽甘甜,周围水草成片,在茫茫大漠中很容易发现,只不过偏离一路必经之途,所以鲜为人知,只要去到那里汲满水,危机自然化解,还可免了返程之苦。
“我保证!尊贵的朋友。”在铁老爷子解释时,这名有些混血特征的小伙在一旁还特意强调道:“我和几个同伴一年多前还到过那里,当时湖水的最深处可以淹没头顶,就算沙漠气候如魔鬼般变幻莫测,它现在必定还在,试问我们为什么还要冒着苦难折回去,白白受了这几天的辛苦?”
他这么说时,那名老向导就显得非常气愤,大约气急了,一把拽住他就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当地土语,那小伙也不甘示弱的嚷了回去,虽听不懂,但基本也知道他们在吵什么,铁老爷子无奈的搓了搓手,最后大巴掌一摊,冲我莫可奈何道:“你看,一个说要回,一个说要继续走,偏偏两个人都说得有那么点道理,左右为难,左右为难啊。”
听明白了整个缘由后,我也觉得有些为难起来,若是依照老向导的话,活命倒是多半能活,但必定万分艰难,危险也还是不小,而且这几天跋涉确实就都白费了……可若是听那年轻小伙的话,再往偏离方向处走上一天,成功了当然皆大欢喜,最怕是一旦有个什么万一,譬如寻不到湖或是湖水早已干涸一类,那……
思前想后,我和铁老爷子都沉默起来,那两名向导各自争执不下,也陷入了僵局。
此刻,身后蓦地响起了一个凛然的声音。
“这有何难?”
惊觉回头,说话的正是被自己挡在身后的那名少女,练儿此刻负手走几步上前,见大家都齐刷刷看向她,就神采奕奕的一笑,倒像忘了之前不快,展眉道:“这么简单的事,你们怎么倒都傻住了?不就是不敢确定那一处淡水还在不在吗?这容易,若骑骆驼要花一整天,那只要我独自前往,全力而为的话,来回大约也只得一夜的功夫,到时探清楚了情况再做决定,不就是轻而易举吗?”
听她这么一说,两个向导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们是不懂,老爷子却懂,先是面色微喜,而后想了一想,却又大大的皱起眉道:“不妥不妥,这茫茫大漠,到处瞧着都一样,你不识得走法,到时候迷失了方向,我到哪里再去找个干女儿?不妥不妥!”
“义父此言差矣。”练儿闻言倒是不恼,只是笑道:“我可是自幼在西岳绝顶上长大,深山密林不知踏过多少,几时迷失其中过?远的不说,今日找她时,谁比我快?义父你可不能太小觑了人。”
老头也不给面子,大手一摆道:“嗨,谁会小觑你玉罗刹,只是山林是山林,大漠是大漠,两者不可同日而语,找到人又怎样,一里路和十里路能一样?”
这回倒好,向导不吵,换成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半真半假的斗起嘴来,彼此互不相让,好在这一路见得习惯了,我也不去理睬,只是乘机走远两步,去到那两个向导身边,仔仔细细打听了一阵,尤其是对那小伙,将细节都盘问清楚了记在心里,反复确定无误,才折转回来,分开了斗得不亦乐乎的老少二人。
“好了好了,老爷子。”插到两人当中,我先对老人道:“其实练儿说的有些道理,与其坐困愁城游移不定,不如充分利用起这一夜,将问题迎刃而解才好。”
身边少女见我站在她这边,顿时显得神清气爽,似忘了先前种种,笑眯眯的握住了我的手,而铁老爷子自然不服气,瞪圆了眼道:“竹娃儿你放心让她去?不是吧!平素明明见你护她最紧,跟护自个儿的心肝似的,怎得现在不怕了?这是大沙海,你丢了她可找不回来!”
老爷子一句无心之语,我却当时心虚的只觉耳根都热了起来,好有夜色掩护,应该是无人瞧见。
稍稍定神后,热度下去了,自己这才反握了练儿牵过来的那只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不会丢了她,她去,我与她同去,要丢也是一起丢。”
☆、大漠夜
…
漫天星空下,一道棱角分明的沙脊线,远远延伸而去,没入无垠夜色。
徒步穿行大漠,可以不走直线,但一定要走沙脊线,而且最好是附近最高大沙丘的沙脊线,因为唯有踩在制高点上,才能最大程度的俯瞰全局,确定方位。
出发前将这个小窍门告诉练儿,那时她点了点头,道:“嗯,我也是这么觉得。”
练儿不会随意附和别人,她若这么说了,那必然是真如此认为,旁人的知识多来源于积累,而她的能力更像是天赋直觉,或者便是所谓天之骄女吧,好在早习以为常,我笑了笑,没再多讲什么。
铁老爷子本想跟着一起来,毕竟他内力雄厚绵长,轻功虽然不如练儿,却未见得会逊色于我,后来之所以没再坚持,大约是因为出发前,我对他低语了一句:“请您老留心看住驼队。”
老爷子或可以豁出命等我们,那些向导却真不一定,何况他们之前还被练儿惊怕了,一旦有个什么生机变故,谁知道会不会赶着骆驼扬长而去?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这一点上,自己向来是近乎下意识的贯彻执行着。
之后,便是夜迢迢的一路急行。
常常要爬上陡峭的沙丘顶端,这于普通人而言本身就是极费劲的一件事,好在对我俩倒不是难题,年少时曾下苦功过的轻身功夫在这一夜充分派上了用场,全力以赴之下,总算令自己没拖太多的后腿。
我与练儿一前一后踏沙疾驰而行,为保万全,在行进时彼此始终隔了丈许距离,只有在驻足分辨方向时,才会聚在一起说话,大漠之中很容易迷失方向,所以这样的驻足隔不了多久就会进行一次。
没有便利工具,方位辨别上自己就全靠那一点知识,幸而曾经的经历还印在脑中,沙漠夜空中繁星璀璨,并不难寻到可靠的定位点,兼之先前对向导有过详细的盘问和打听,所以要做出合理的判断倒也不算难。
至于练儿那边,她并不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两相印证时,给出的答案却往往能与我这边高度一致,偶尔稍有偏差时,也不过就是毫厘之间。
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时,她总要求我听她的,而只要看不出明显问题我也没有异议。
不过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即使练儿再自信,这一路上行来,其实谁也不敢肯定说是绝对毫无差错的。
“练儿,稍微,咳,等一下。”
当降到又一道蜿蜒如刃的沙脊尾端时,我偏头咳了一声,率先打个招呼停了下来,除了短暂的辨识方向外,几乎一刻不歇的在沙海中奔波了两个多时辰,此时月轮高悬头顶,夜色已是极深,所以:“算算脚程的话,也差不多……该到位置了吧?接下来,可不能只顾着闷头赶路了……咳咳……”
说完一句话,就闷声咳嗽了好几下,沙漠夜凉,虽说托全力赶路的福,此刻浑身上下都散着热气,使人感觉不到半点寒意,可吸入的冷风还是让嗓子不太舒服。
“嗯,说的也是。”比起气息不稳的自己,几步外的少女全然是另一番状态,她自若的答了一声后,腾身跃了两跃,重新跃上沙脊最高处张望了几下,就落回来道:“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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