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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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霓裳-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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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颇感欣慰,觉得此乃兽性渐去人性萌动的迹象,我虽然没有异议,私下又觉得,那未尝不是她骨子里残留的野性作祟,需知狼群皆有头狼带领,她如今这般行为,骨子里怕是多少也有将师父认做了头领的本能。

这样想,也就可以解释她对我的态度。

毕竟,相对师父那边的进步喜人来说,她对我始终是印了两个字——不服。

原以为是因狼窟初遇时的那一场较量,令她耿耿于怀,埋下了敌意,我也曾尝试对她百般亲近,可后来时间长了,却发现她虽不再对我凶相毕露虎视眈眈,随时处于那攻击状态,但依旧还是一副倔强倨傲的模样,和对师父的态度简直天壤之别。

我对此困惑不已,思来想去,觉得只有狼群法则才能解释的通——她凭本能感知了师父的强大,对其服气,遂认做了首领,但却绝不认可别人的地位也在她之上,这个别人,自然是我。

是以她才处处与我倨傲,生出这许多波折。

想通了缘由,只能让人更觉得啼笑皆非,我只觉得前路艰难,倒也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当然,话要分两头说,其实她也并不是事事都会与我做对,或做那桀骜不驯状的。

尤其是烹制食物之时。

洞中的饮食一般都是我在操持,最开始给这孩子吃熟食,她是一点不碰的,专懂得对着血淋淋的生肉垂涎三尺,偶尔也愿意吃些草根树果。师父哪受得了这样,放话对我说除了熟的什么也不要给她,哪怕饿死!之后她还真被饿了几顿,哀哀的有气无力十分可怜,我心中不忍,仔细观察她的行为举止,发觉她不是不吃,只是怕烫,普通的热度也受不了,偏偏当时天寒地冻,我顿顿做的都是热气腾腾的暖菜,她当然是入不了口的。

因了此事,我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之后就常常专门割些肉下来,少放调料,以小火细细烤熟,再切片散去热度给她吃,她果然喜欢的,以此为契机,渐渐也愿接受其他食物了。

不过喜欢归喜欢,作为一只骄傲的小狼,她似乎真有自己的自负,从不像猫狗那般被食物诱惑撒欢,尤其当对象还是我——烤肉时,她总是不动声色远远守着,任凭烤的如何香气四溢都看也不看,偶尔斜着眼瞥两下,也是爱搭不理的神态,有时碰到我想逗她,烤了半天就是不给,把她馋急了,非但不会示弱讨好,反而会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来威胁。

或者我该高兴的,毕竟她没有一口咬下来。

虽然与我不对盘,但这孩子确实照着师父的期望,渐渐回到了所谓“炫”的轨迹上来,当她歪歪斜斜尝试着用双脚站起来的那天,师父将绳索从她身上除了下去。

乍一看,似乎师父对这孩子很是严苛,但我非常清楚她对其倾了多少心血,自打这孩子来了之后,师父闭关钻研武学的时间明显少了,尤其是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因这孩子只畏她,她也就总守着这孩子,后来情况稍好,入了石室练功,也一两天必出来一次,和之前与我相处时动辄十天半月的闭关期不可同日而语。

师父唤我纤儿,唤她练儿。

我知道师父一日未给她起名,就意味着她一日还不算师父真正的弟子,但每当看见师父与她相处,唤她练儿时,心中总感觉有些怪怪。

对这种奇怪心情,自己也觉得莫名。

我自问不是个擅妒之人,何况是这种师徒情谊,不可否认,迄今为止,师父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后唯一产生了感情的人,我感激她,感激她带我走出困境,给了我一个豁然开朗的新天地,所以也想回报她,想努力达成她对我的种种期望。

可如今,有了更适合背负这期望的人。

我虽也怅然,但内心深处,未必没有如释重负。

既然如此,这种难以言喻的奇怪心情,又是因何而起?从何而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想不通。

直到那天。

那天,立夏。

此时山中虽还是惠风和畅的宜人天气,但季节交替,也算近在了眼前。

几岁孩童都是身子长的飞快,去年的薄衣今年翻出来一比,已是穿不下了,而那孩子自抱来后一直穿我的旧衣,大小也并不十分合体,如今又已经野性渐去,我与师父商量了一下,决定带她一起去山下集市添置几件新衣裳。

所谓集市,不过是最普通的山村赶场,四乡的庄稼人聚到一起买卖零碎东西,我和师父都早司空见惯,可对那孩子来说,却真正一切都是陌生的。

我原想她定会好奇的东张西望,凡事跃跃欲试才对,可谁知,置身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这孩子冷着一张小脸,满眼都写着戒备警惕,瞧谁距离太近都会皱起鼻子露出威胁的神色,亏了是在师父怀中,总算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来。

看她如此反应,我们也不愿在街上多耽搁,采购完必须的物品,径直就进了成衣铺。

虽说是成衣铺,但乡下小店,成衣和布匹都是混卖的,我素来要求不高,也算运气,很容易就寻到了合体的衣裳,可再年幼一些就很难挑到合适的了,师父索性市了些绸布,准备回去后亲自给她裁一件衣。

绸布在这乡下小店算是昂贵的好货,老掌柜喜笑颜开,亲自来丈量剪裁,嘴上不断说着恭维话,也不知他怎得将我们看做了母女关系,先是连连赞道有这样一对女儿好福气,又夸师父真乃好母亲云云。

我在一旁听的浑身不自在,师父看起来也甚是不悦,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等他裁完。

倒是那孩子,想是离开了人群,此刻放松许多,近来又正值初学人言,听老掌柜说话,也睁着眼跟了伊伊呀呀起来。

初时我和师父都对此习以为常,见怪不惊了。

直到她在一片口齿不清中,吐出了一声脆生生的:“妈……妈……”

我见师父浑身微微一震,面露难以置信的神色,深深的看了怀中的孩子一眼,一时间,眼角竟隐隐现出了泪花。

随师父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见她失态,我默然垂首,心中感慨万千。

好在师父虽然失态,调整却也飞快,只轻轻一个吐纳,神色已恢复如常,那老掌柜抬得头来什么也没瞧见,只听到那牙牙学语声,一时欢喜不已,竟与师父攀谈着打听起了孩子的名字。

听那老掌柜如此询问,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了某种预感。

我抬头望着师父,见她先是沉默不语,后慢慢将目光投向掌柜手中的薄绸,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嘴唇微启。

“霓裳。”

我听见她回答。

“这孩子的名字是,练霓裳。”

一句话,传到脑中,霎时冻结了四肢百骸。

恍惚中,只知道自己似乎重复了一遍那名字。

练……霓裳……

练霓裳……

如雷,贯耳。

☆、练儿

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时,曾以为自己在做梦。

再滥大街的恶俗桥段,若某一日真降临到了自己身上,任谁都会觉得荒诞的像一场梦。

梦中是简陋的草房,昏暗的油灯,五大三粗的男人和哭哭啼啼怨着怎么又生了个赔钱货的妇人。可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无数个日日夜夜过去了,这场噩梦还是不曾醒来,所以我终于接受了这事实,明白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梦境即现实。

我是个现实的人。

现实的人,既然活着,总会想自己活的更好些。

于是之后整日里忙忙碌碌,为生存,为将来,在艰难的环境中一面挣扎一面费尽心思的四处打探,种种谋划,只是为了达到这个简单的目的而已。

不过,也亏了这么做,渐渐让人有了活在当下的真实感。

我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接受了默默活在历史的一隅之中这个事实,历史是真实的,那么自己也是真实的,与那个灯红酒绿不夜天的世界,只不过是隔了时空而已。

我真的已经这么认为了。

可是……现在……

练霓裳。

练霓裳,是谁?

和大部分人一样,那时候,在各种快节奏的生活中,自己并算不上是个多么热忱的书迷,对于那些故事虽有各种接触,但几乎都是浅尝辄止,最多只隐隐约约的记住了一鳞半爪。

可即使如此,对这个名字也绝不会感到陌生。

岂止是不会感到陌生,简直就是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的,不真实的存在。

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山上。

都不记得是怎么走回来的,或者只是下意识的跟着师父而已。

骨子里毕竟不是孩子,是以这些年我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很少想找人倾诉什么,何况很多事情也无法倾诉,尤其跟了师父以后,彼此都不是喜欢多话的人,渐渐就形成了一种默契,什么事情我若不说,她也不会过问。

可此番,自店铺出来后归途的一路上,她已经打量了我好几次,此刻终于欲言又止的唤了我一声:“纤儿……”

闻声抬头,就看到她微微颦眉,神色虽然如常,但眼中分明闪了忧虑。

我想自己脸色一定很不好,但也知道她大约是因此误会了——师父是极骄傲的人,讲话一诺千金,做事说一不二,她虽从未对我亲口承诺过,但其实在华山定居之初就已表明了认我做她衣钵传人的态度,所以才会有那一番勉励之话;而如今再收一徒,又是根骨奇佳,虽是平生得慰,但心里难免对那失言有些耿耿。我之前也懂她的心思,所以一直做贴心状好令她释怀,可如今真正收下弟子的当口却偏偏脸色不佳起来,定是让她以为我其实心中还是介意的。

她哪里知道,我又如何能告诉她,让我纠结万分的,只是她有感而发随意起的一个名字而已。

这一个名字,再次将我打回了出生时的茫然状态。

无法说明,只能对她笑笑,好在师父并非追根究底之人,她会给我时间,让我自己慢慢去想。

而那正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当天夜里,破天荒的失了眠。

我翻身起来,悄悄披了外衣,想去洞外走一走,谁知这小小的动静也会惊动到一向戒备心颇重的那……那孩子,她在一旁长椅上警觉的抬起头,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直直的望向了我。

我也默默望着她,虽然在黑暗中我其实看不清她。

过了一会儿,我收回视线,转身出了洞口。

洞外的空气带着一阵凉意,无论什么季节,山里的深夜总是凉的,今晚也是皓月高悬的好夜色,天空中点点繁星,似乎与我当初在猎户人家每晚所见的别无二致。

我看不懂星星,只是每每抬头相望,总觉得心被抚慰一般,得到了片刻平静。

平静很重要,因为只有平静,才能冷静理智的思考。

夜风中,脑子一点点明晰起来,我开始想,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偶然的巧合?世界之大,仅仅一隅也会出许多重名之人,难道就不许人家恰恰好与数百年后的一个书中人物重叠了姓名?

可是,内心深处又有个声音反问,如何会这么巧?巧合了名字,还巧合了江湖,甚至,还巧合了年代——虽然几乎记不清什么故事,但现在回忆起来,那应该也正好是明末宦官当道的乱世,这一点认知还是残留在脑海中的。

那么如果……如果不是巧合,此刻的我,究竟身在何处?是真实的历史中?还是虚无缥缈的故事里?

抬起头,星河浩瀚,它们和数百年后我在楼宇和荒野间眺望过无数遍的那个星河,真的是同一片么?

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我曾经以为找到了答案,可如今却全都又变的模糊起来。

静坐良久,困扰依然,迷惑依然,一切还是没有答案,但至少,经过一番梳理后的思绪,不再像之前那么纷繁复杂到搅成内心一团乱麻。

知觉恢复,身上终于也感觉到了冷,自嘲的拉拉衣服,我起身离开。

从皓月当空的夜色下回到内洞,眼前越发的漆黑,凭着记忆摸索到了休息的石榻边,刚刚坐下正准备卸去鞋袜,却倏忽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我睁大眼,凝神用尽目力,终于看清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还是那孩子,她保持了我之前出去时的那个姿势,似乎动都没怎么动过,只是一双明眸在黑暗中映着微光,此刻见我察觉到了她,便有些无趣似的打了个哈欠,转头在长椅上趴下继续休息了。

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动,觉得她似乎是专程在等我回来。

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只闻得黑暗中她浅浅的呼吸声越发清晰,我终于再也忍不住,轻轻开口,尝试唤了一声:“练……”后面两个字在喉中踌躇的绕了一绕:“……霓裳?”

吐出这名字的瞬间,不觉得是梦中,只觉得是戏中。

可一声唤出,那头她动动耳朵,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

也是,今天白日里才刚起的姓名,一般小孩都不会这么快记住,何况是她。

我顿了顿,又试探着唤了一声:“……练儿?”

这次她侧过半个脸来,乜着眼瞧一下这边,仿佛是判断出我在逗弄她,不满的皱了皱小鼻子,恶狠狠从喉咙里发出代表抗议的一声,又转去头不再搭理。

我抿嘴,无声无息的笑了。

☆、人

师父曾说过,纤儿你为人虽然聪慧,但总爱想的多,心思重,大约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惯爱操心的毛病吧。

她说这话时调侃的意味居多,却也是无心插柳,歪打正着。

我总算是还有自知之明的,对此自然无比辩驳,只能暗暗告诫自己平时想多倒也无妨,但求不要优柔寡断,凡事死钻那牛角尖即可。

所以纠结来得快,去的也快。

一时无解的事,索性就暂时不要去解好了。

何况,那一晚,因了那孩子不知是不是等待的等待,不知算不算回应的回应,我也隐约醒悟到,巧合也罢不是巧合也罢,比起那个大名鼎鼎的故事里的传奇女子,她,练儿,确实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鲜活存在,是一个被父亲遗弃,被母狼养活,再被我和师父机缘巧合下从狼窟中带回来,培育至今的活生生的孩子。

我曾眼见她的喜怒哀乐,眼见她一点点的变化,如今怎能仅仅因一个名字,就置疑起了她的真实,进而连整个世界和自己的真实都一起置疑了起来?

这样想下去,心中就释然不少。

日子如常的过着,不咸不淡,该怎么样还依然是怎么样,师父见我渐渐恢复如常,许是认为我终于调整了过来,也没再追问什么,不过神色欣慰不少。

只是以后的日子里,不知不觉间,自己多出了一个习惯。

说是被提醒也好,说是放不下也罢,后来,偶尔闲暇清净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总禁不住会试图去想,去回忆,回忆那传奇女子的故事。

虽然这种尝试的结果,往往是枉费心机空费力。

曾经旅行在外,车途劳顿时也喜欢看看东西解闷,可惜看来看去,随大流阅完了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里的许多经典,也拜读过另一位风流盗帅多情剑客的不少段落——即使是这些,如今再来回忆,能想起的也尽是零零星星散碎不堪——至于最关键的那一部大作,左思右想,居然连看过没看过都记不得了。

所以再怎么苦苦追索,末了闪出最多的,竟是那一幕幕版本不一的各色镜头,这也就算了,偏偏脑海中伊人犹新,天籁犹存,就是各种情节模糊成了过往云烟,真正让人情何以堪。

每每这时候,总忍不住想掩面哀叹,若是上天再给我一个机会……

“你!又发呆!累我寻了半天,师父叫!”

身后蓦地响起了呼喝声,明明断句不清,偏还傲气十足。

……罢了,若是上天再给一个机会,我一定是不会再傻傻走上那条路了……这么想着,摇头失笑,我起身拂了拂衣衫上的尘土,转过身,眼前是一张煞有介事的小脸。

或许,这也是我释然的原因之一。

因为再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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