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听。
“那卓一航倒没那么讨厌,人傻呼呼的挺老实,又心细谦虚,我和他倒是讲得下去话。”练儿怎能知我心思百转,顺口就把心里话坦坦然然的答了出来,甚至在说的时候,嘴角还噙起了一丝笑意。
“不过就是有些脓包,做事不够爽脆,武功也不怎么样,我刚刚试他一试身手,他连躲也躲不过去,竟闹了个大红脸,真是好生有趣。”
她沉浸在先前的回忆中微笑,我闭起眼,舔了舔口中的那处唇伤,很快又再睁开了。
“练儿啊……”手还是牵在一起的,虽然只是单手相牵,勾了勾她的手指,她就“嗯?”了一声,低下头来看着我,等我说话。
练儿啊……你喜欢那个人吗?
“练儿啊,我还是觉得有点冷,该怎么办?”眨眨眼,无辜的看着她,眼见那张俏生生的笑脸就一点点垮了下来,“你问我怎么办?”练儿忘了先前的话题,气恼的摔了手跳起来,柳眉倒竖道:“烧热水给你你说不用,说你发热了你说没有,现在又来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要不索性也去山下捉一个大夫来好了!不要弄成了师父那样才糟糕!”
知道她会着急,但没料到她竟会径直联想起了师父,我赶紧从软絮中挣出半个身来,抱住就要往外去的她,轻声安抚道:“不要紧,没事的,不要怕。”
“谁怕了!”练儿杵在原地执拗的回答,后背却绷得紧紧的。
“是是,不怕,真的没什么好怕。”我应着,圈着她的腰用柔力往回拉,终于让她再度坐下,才得空能好好解释道:“我怎能和师父比,功夫不够就是想走火入魔也不成吧?怎么你比我还变的爱往坏处想?都说了只是冷而已,你去将洞口那两个兽皮挡墙立起来,遮去一点风,就会好上很多的。”
“这样就可以了?”却被她狐疑的瞪了一眼,好似不很相信。
“这就可以了。”认真点点头,忽而一笑,道:“你若是不放心,就再来陪我睡一会儿好了,你身上暖暖的,我倒很喜欢。”
她闻言双眼一翻,哼了一声,也不置可否,站起来就施施然往外走,倒是老老实实的去做那劳力去了,只是嘴上抱怨道:“身子弱真正是麻烦,我就一点不觉冷,迟早得想个法儿让你跟我学才行。”
含笑听着她抱怨,闭目轻轻的躺下,重新拉被子来盖好。
是啊练儿,你的这个师姐是一个麻烦哦,而且没准,将来还会给你找更多麻烦。
你喜欢他吗?这个问题,最终不曾问出口,是因为不想让你有机会去思考,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练儿啊,我曾经想过,要好好成全你的姻缘,但现在,你得先赢过一个人才行。
吹进来的风忽地弱了,渐渐几乎感觉不到了,那两个挡墙虽然破旧,但果然还是有效的,好好的挡住了外面的风,只是可惜,若能挡住外面的红尘就更好了。
脚步声又往回过来,渐渐朝这边接近,然后一阵窸窣后,春卷皮的一角被掀开,就进来了一个温暧的怀抱。
“给你一个时辰,快些暖起来,然后还要做晚饭呢!”耳边是故作凶狠的语调,偏偏却像是不想吵到人般,最后只能算压到低低的嘟囔声。
笑一笑,没去回应,只是拍了拍那放在腰间的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你若是赢过了她,她就认了,之后岁月,重新回归了安分,只会规规矩矩的护你,护你和你命定之人的一世情缘,哪怕拼尽自己全力,也会为你们挡去那些注定的苦楚和磨难,只留下美好和顺调,风调雨顺,百年好合。
可你若是赢不过她,那不好意思,就把你的姻缘,连同一颗心,都输给她吧。
原谅我擅自替你做主,定下了这一场赌局,实在是一方的赢面真的很大,既有人傻到自命不凡的准备去和宿命斗力,你又何妨来看一场热闹,她输了不过就是她台上一个人的独角戏,若她赢了,也无非求你一场共舞,你赏她便是,决伤不了你。
无论胜负,绝不伤你。
☆、踩场子
…
和宿命斗力,握紧命运的咽喉,嗯,说的真是轻松。
可是第一次尝试握就好像失败了呢。
“离开?不成,怎么如此匆忙,还是过了明晚再说吧。”练儿说话的时候正在摆弄一条河鱼,鱼是清蒸的,淡而鲜甜,是她的口味,所以她也少有的不嫌麻烦,一双竹箸在鱼身上拨弄如剑锋般轻巧,眼见着藏在肉中的细小鱼刺儿不知怎得就听话似的乖乖退了出来,簌簌积成了个小雪堆,待到剔干净了,再蘸饱汤汁,小部分拨给了我,大部分心满意足的送入了自己口中。
看她吃的开心,不禁有些走神,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提议被拒绝了。
没把握赢下正面交锋的仗,那避开就是了,不想让两个人相处生情,那不见就是了,带了这种最简单的敌进我退战略,乘着晚饭时分,提出明日离开黄龙洞回定军山大寨的建议,原以为练儿会欣然接受的,谁知道她却不愿意。
“为何?”皱着眉将最后一点蔬菜送到她碗中,若不这么做,恐怕一顿饭直到结束这只小狼也不会碰盘中的青色半下:“我们在这里耽搁了也有好几个月了,如今既然已按师父的遗命行事,那么也不必再留下,你不想回去山寨么?”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夹起那根菜,勉为其难嚼几嚼就囫囵咽了下去,好似那吃的不是菜而是稻草,又喝了口汤漱去嘴里味道,才开口答道:“想自然是想回去,那里还有大堆事情等着呢,不过,这儿的事也没有做完啊。”
“还有何事?”我放下碗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练儿这才察觉失言,倒也不扭捏,同样从容的放下竹箸,眼波流转间掠了掠发丝,道:“我约了人在玉女峰决斗的,时间正是明日午夜,所以后天再离开也不迟,不能再早了。”
“……为什么不早对我说?”盯了她的眼睛,多少有些气结。
“你也没有问啊。”她倒是落落大方,坦然回答,吃干净了碗里最后一口鱼肉。
好吧,确实是我自己没有管过她这方面的事情,虽然我们俩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可那山寨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我身处其中,更像是客,所以平时都很自觉的避了嫌,连她每次下山见那些报信的手下谈些什么,自己也从来没存心打听过。
但是……
“练儿,山寨的那些琐事,我不会多过问,不知道也就算了……”有些话还是必须说清楚的好,否则最后操心的还是自己:“可若是事关你安危的,那就另当别论,你担心我生病,我也担心你出事,师父不在,我俩就是相依为命,你可明白?”
说这话的时候,是站起了身的,两手撑在石桌边上,目光瞬也不瞬的笔直锁在她身上,希望能借此让她明白我这番话里的郑重其事。
她也毫不避讳的回看着我,却没有较劲的意思,一双翦水秋瞳泰然的忽闪了几下,忽而粲然一笑道:“我倒喜欢看你担心的样子,约是从小看惯了,看你担心,反而觉得万事都难不倒人的。”
我吐了一口气,道:“那你最好事事都把我带在身边,越是让人担心的越不要忘记。”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就三下五除二收去了桌上碗碟,也顾不得清洗,只堆在角落,擦了一擦手,看看洞外天色,已是玉兔东升,淡月疏星,倒是不错,就转身去带好了外套和火折子,拉了拉她,道:“走吧。”
练儿此时刚用清水擦过了脸,正是满意的饱足之际,见我如此,讶道:“做什么?决斗约的是明日午夜,可不是今夜。”
“踩场子。”意简言赅。
小心无大错的道理走哪儿都讲得通,虽然练儿满心觉得这华山都被我们踩的烂熟了,但终究还是同意了去看看,虽然她私心里,应该是陪人走一趟的念头比较重。
之前心思全不在这里,毫无准备,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出,即使直觉不会出事,但心中难免不安,半路之上我仔细盘问打听,才知道了个大约,她约斗的自然是一名江湖中人,唤做应修阳,练儿口口声声叫他老贼,说此人暗地害死了一位什么大侠,且居心叵测,很可能是投敌通国的满洲内应,无奈缺了铁证,索性就借口投帖决斗,好宰了省事,本来这事是想约在定军山附近办的,因为师父的事情拖延,迟迟难归,干脆就约到了华山。
不用说,这些消息又是那山寨中人通风报信给她的,我虽不怀疑消息真假,但总觉得练儿心直,又不喜繁琐小事,虽然美其名曰寨主,却实权旁落,更像个招牌挂名而已,即使处处受人尊敬拥戴,做的说起来也是为国为民之事,可实际却似有……受唆使利用之嫌。
其实这么想,也许确实是太过冷漠无情了,自己此世,对所谓为国为民没什么实感,明末大乱,烽烟四起,内外交困而后亡,不过是史书中几句记载,只觉得必然发生的,与己无关,亦没什么壮志雄心搅合其中,毕竟早过了年少轻狂,又经历过死劫一次,那滋味余悸犹存,历史车轮何等厚重,只怕一个不小心,被碾压的再一次死无葬身之地。
可活在当下的人,却自然不会这么觉得,就连少读诗书离经叛道的练儿,都在下得山后因所见所闻,耳濡目染,悯人不幸之余,激起了爱恨分明之心,她愿意出头挑这担子,也决不是什么错。
只是想起山寨中,曾与那大管事冬笋的一番对话,还是让人头疼不已。
情路崎岖,前路崎岖,双双来不得半点闪失,最怕是自己无力。
练儿却不知道我在纠结什么,说完以后得不到回应,大约是以为我不赞同此举,也就负气不语起来,只是一味赶路,我想着心里的事情,走了一阵才觉得气氛不对,抬头见她面色不善,不禁道:“你怎么了,又生气起来?”
“我倒要问你怎么了,沉着一张脸。”练儿哼了一声,脚下不停:“难道你为武当门人求情不算,还要为那应老贼求情不成?我喜欢打架,你却喜欢求情,真是烦人。”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联想去了那里,闻言哑然失笑,反问道:“莫非在练儿心中,我就是个到处求情的滥好人不成?”见她脚下缓了缓,却依然倔着不回头,当下加快脚步赶上去,拉住了她手,让她停了下来。
她被我截停,仍旧是面带嗔色,恼着不语,也不愿意对视,我暗叹一口气,心道又来了,四下茫然张望了一下,想着该怎样哄才好,却无意中见到夜幕下一棵崖边古树,其上满是星星点点的淡胭脂,一时计上心来,轻笑道:“等等。”而后小心的掠身探了过去。
无奈身边的人却不听话,虽然不语,但还是飘然跟在身后,保持了三步以内的距离。
知道这人是个口硬心软的主儿,如今大约是不放心我一人往悬崖边去,虽然莞尔,但可不能表现出来,否则戳穿她了就真要有得受了,所以只能暗暗好笑,可同时心中某处,却又愈发觉得柔软。
不过练儿也忒小觑了人,自己再是不济,这点小事也不会出错,顺利上到了枝头,拂手折下一朵淡红,原来是早春杏花,花瓣伸展,虽然纤小,却开得正好,粉白相间中,犹带了今日的点点雨露,更显雅致动人。
练儿见我安然落地,也就止了脚步,立在三步开外,双唇虽还是坚持抿紧,但面容已缓,不知不觉的退去了赌气不悦之色,反倒露出了几分不明就里的好奇。
我回以微笑,返到她身边,将指间那一朵小小的淡色胭脂轻轻一抖,去了多余露水,反手就别在了她的发带之上。
自下定某种决定后,这是自己第一次这么存心做,由小到大都没有过,面上虽然装作没什么,但心里仍是一时间乱如打鼓,别好之后,只得退后一步,假作打量,点点头笑道:“不错。”掩去了心中的不自然。
相对这样故作无所谓的自己,练儿才是真的无所谓,晃了晃头,发觉掉不下来,也不去碰那小物,只拿眼看着我,倒是终于愿意开口了,问道:“这是做什么?”
“这样很好看。”我坦然回答道。
“我自然知道是好看的。”她倒比我更坦然,毫不掩饰自己的自豪骄傲:“就是没有花,我也是好看的,这花虽然好看,不过几天就要凋零,不能与我比。”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却又抬起手来,小心触了一触,动作轻柔,好似十分爱惜喜欢。
我看的会心一笑,儿时她对好看与否倒没什么认识,如今长大下山,人接触多了,该也知道自己生就的是倾国倾城的容颜,按她性子,自然是对此十分得意的,不过这种得意却是单纯居多,不明白对别人有多大影响。
“练儿。”拉过她来,轻轻叹道:“你可知道,你去决斗,我最讨厌什么?不是你狠手伤人,甚至不是你可能受伤,因为你武功高强剑法高明,这一点没人比我更清楚,但我真不喜那些草莽看你的眼神,我喜欢你好看,却不喜欢你被那些浑人看去。”
“哦,放心,这有什么,谁若敢乱瞧我,我挖了他的双眼就是!”面对我意有所指的一番话,少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回答,可惜,这回答却不是我想要的,怅然一笑,她果然是听不懂,罢了,也没指望她能听懂。
现在哄好了就是,时间还长,一点点来吧。
只要不出差错的话。
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听身边人咦了一声,还来不及问怎么了,就猝不及防的被练儿拉了衣袖拽低身,蹲在了树下,偏头疑惑看她,见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指了指崖下。
这山崖并不高,论地形更似一个山坡,随她手指方向看下去,只见山坡下,有两个人影遥遥过了来,忽然一声怪啸,人影倏然停步,拍拍手掌,荒郊野墓旁,又钻出了几个人来。
此时风势正好,就隐隐听到了人语道:“应大哥也不能来吗?没有他怎成!”其中一人答道:“他要算准时刻,明晚突如其来,吓吓那个女魔头。”之后风势却变了,只能见他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听不清楚什么,直到最后,才听到一人豪迈道:“卓兄,明晚我们在华山绝顶,斗一斗那女魔头,就要乘今晚先练熟一下那绝命阵式。”
一声卓兄,已让人心头一跳,却见练儿也蹙起眉,盯着那方轻语了一句:“怎么是他……”
实在忍不住苦笑了笑,这,算是差错吗?
☆、撞破
…
“卓兄,明晚我们在华山绝顶,斗一斗那女魔头,就要乘今晚先练熟一下那绝命阵式。”
不得不承认,刚刚听见这一句话的时候,心底真是懊恼不已,最想避开的一个人,偏偏自己主动领着练儿来遇到,虽然只是阴错阳差的巧合,或者正是因为这种宿命般的巧合,才越发令人觉的沮丧。
不过这种沮丧的感觉没维持多久,就被自己打消散了。
毕竟,如果要在练儿的安全和让他们遇见之间选择其一,那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山坡之下,月色薄凉,淡白的冷光投在地上,将几个人形影影绰绰的映出来,倒还算勉强能看得清楚,只是风乱,倏忽东倏忽西,扰了声音走向,不过饶是如此,凝神细辨,依旧是能听出许多断断续续的对话。
不听不知,细听之下不难发现,原来这帮人口中的应大哥,该就是练儿所谓的那个应老贼,也就是她明日约斗之人,所以他们口口声声的那女魔头,自然也就不是别人了。
如此说来,他们竟是要打算联手对付练儿,我听得皱眉,一边侧耳倾听,一边压低了声问身边人:“你不是只约了一个人么?这是怎么回事?”却听练儿轻哼了一声,道:“他要请帮手,我怕什么?”然后目光又直直盯了山坡下不放。
瞥了身边一眼,此刻她脸上除了不屑,也瞧不出其他什么,自己亦没工夫多想,也就将注意力重新投回了那一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