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坐这样豪华的车子,他的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沐丰华见状,微微一笑道:“我的孩子,你要知道,再奢华的东西也是让人享受的,不必局促,总有一天,你会习惯于这样的生活。”
“真的吗?以后,我也可以有这样漂亮的车?”他的声音微颤,沐丰华的笑容更加愉悦。
“是的,只要你努力,所有的一切,你都唾手可得。你会喜欢这种感觉的。”
物质的享受确实很容易让人沉溺,沐丰华带着他见识所有豪华奢侈的东西,并在不经意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将要拥有的。
年幼的他确实激动了。
他不知道,他所有的表情,羡慕的,渴望的,贪婪的,都不曾逃过那个人的眼睛,那人带着笃定却怜悯的笑容,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他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却无法抵挡诱惑。
更容易让他大意的是,沐丰华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教给他享受,也教给他谦逊,优雅,忠诚,怜悯,似乎在对待一个真正的绅士。而他沉浸于这个新奇的世界,却不知早已落入狡猾的猎人设下的陷阱。
沐丰华的计划差一点就成功了。
狮子之所以可以成为百兽之王,不仅仅是因为强壮,更因为其警觉性,一种身为野兽的本能。
对那个人的不信任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埋下了,所以在最初的新奇过后,他开始不安,这种不安,在沐丰华第一次带他来到他的城堡时,终于到达顶峰。
沐丰华告诉他,他是他最优秀的孩子,只要他足够努力,并服从他的命令,他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他。
这句话让他豁然开朗,他终于明白,男人费劲心思,甩给他一个诱饵,要的就是他的服从。
同样是在这个城堡,男人当着他的面,命令仆人将一个厨师带出去,只因为厨师将牛排煎的太老了,几天之后他听说,那个厨师已经不再人世。
那种恐惧的感觉从脚底传到四肢百骸,他无法保持淡定,沐丰华不曾避讳,他微笑着告诉他,无用的人,他从来不留。
无用的人。
原来是杀鸡给猴看,他身体轻颤,沐丰华却始终带着慈悲的笑容。
他没有选择。
“我的孩子,你怎么了?”男人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仿佛神降世人。
“父亲,我将永远效忠于你。”
他低声说着,然后,单膝跪地,虔诚的亲吻他的戒指。
温顺的表情遮住了一双已开始暗藏机锋的黑眸
那一年他十二岁,然而,和这个男人的较量,这个时候才正式开始。
自此之后,沐丰华便极少来国内,更多的是通过视讯,而他也逐渐懂得这个男人的心思,适当的表现出对他又敬又怕,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好在这个时候,那人并没有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
他还太过弱小,完全没有跟那个人抗衡的力量,何况,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人所给的。除了隐忍,他别无选择。
学业不曾难倒他,然而在学校里,他始终低调,收敛着锋芒,尽管如此,还是有太多的目光常常落在他的身上,他也逐渐学会视而不见。认识裴君逸却是一个意外,原本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个人竟非常合拍,而沐丰华知道后,却没有阻止,反而鼓励他要多交朋友。
裴君逸迟早要继承家业,他很清楚沐丰华这么吩咐的目的,所以他微笑着应下,眼神诚恳。
和沐丰华视讯的时候,他和小时候一样,优雅温和,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然而事实上,他却越来越沉默寡言。时间一长,连他自己都会恍惚,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再后来,他按照沐丰华的吩咐进入F大,三年后,他听从沐丰华的建议,找了一个女孩,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
这个时候,他根本无心去经营一场感情,然而那个女孩毕竟无辜,所以他尽力对她好,表现的温柔而深情,他不敢保证女孩子会不会因他而遭受灾难,在这件事上,他猜不透那人的心思。
一切变故都在那一年。
某天他第一次来到湖心小岛上,灌木丛的另一边,他听到了两个女孩的谈话声。
“晓依,你别傻了,季辰鑫多么冷清的一个人,却对乔若妍那么好,感情肯定不一般,你还想怎样?当小三儿吗?”
“我没有!我虽然喜欢他,可是我从来没想到要拆散他和乔若妍!”另一个人急急的反驳,声音极清脆有质感。
原来又是一个爱慕他的女人,他觉得可笑,很多女人根本连话都不曾和他说过一句,却可以轻易说出爱或者喜欢,要么轻浮,要么肤浅。
所以,这段对话他很快就忘记了,然而,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能经常碰见那个名叫晓依的女孩,他记得她的声音,所以他很快就认出了她。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一个一直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女孩子,单纯的仿佛是一张白纸,然而单纯的另一层意思,或许是无知,他不知道,如果让她脱离了她的生活环境,被丢进社会的大染缸,这双眼睛是否还可以保持这样的纯净。
女孩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对他的爱慕,仿佛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只觉得厌烦,他没有时间陪一个富家千金玩一场名为浪漫的游戏,让他意外的是,就是这个女孩子,却有能量让他的养父母逼迫他娶她。
这么多年一直冷静沉稳的他第一次狂怒,常年与沐丰华虚以委蛇的愤怒和不甘也在这一次全面爆发,季氏夫妇低声下气的求他,说来说去,中心思想不过是那个女孩子真心爱他,家里有钱有势,娶她绝不吃亏。
伴随着愤怒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他可以对沐丰华冷酷无情,却无法对他的养父母不闻不问,沐丰华知道这件事,微笑着劝他说,如果心是自由的,婚姻绝不会成为枷锁。
他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目的,段家在F市的势力不容小觑,沐丰华不会放过这块肥肉。
而这个时候,乔若妍接到了英国某所高校的入学通知书,他本来想或许这对她是一个安慰,却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乔若妍去英国留学的事情是沐丰华一手安排的,而乔若妍也很快与沐丰华有所接触。
沐丰华以为乔若妍是一步好棋,准备在合适的时候拿出来用,却不知他从来不曾动过感情。
心里再一次被深深的无力感淹没,他想,他的人生真是可悲,唯一亲近的几个人纷纷背叛了他。婚礼,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本来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会那个名叫段晓依的女人,没想到的是,那个女人竟然如此固执,即使他对她非常冷漠,她也永远会对他摆出最真诚的笑脸。
这样的笑容让他厌烦,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可以单纯到这样的地步,仿佛没有任何烦恼,她的人生似乎只围着他一个人转。而那个时候,在沐丰华不经意间的指使下,他明白,他身为工具的命运这个时候才正式开始。他注册了季氏国际,开始在商场打拼,刚刚起步时的艰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而他因为自尊心,坚决不肯接受裴君逸的帮助,也不肯利用段氏的根基。
当他杀出一条血路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个时候,那个傻女人给了他多少慰藉。
她会变着法子做合他胃口的饭菜,将他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屋子里永远温馨,她会想尽办法和他说话,如果他不理她,她便自言自语,让他的耳边不得清净,却莫名的让他安心,最重要的是,她的双眸始终燃烧对他的爱恋,就是这双热切的眸子,永远追随着他,而他无处可躲。
这个女人在床上也极其温顺,他因为巨大的压力,和她亲热时便经常失控,变着法子折磨她,她却不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哪怕事过之后,她已经满面泪痕。
看到她的泪水,他往往更加暴躁。
无数次,他想质问她,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他这么对她,她依然甘之如饴?为什么她的爱不曾消磨一星半点?他究竟有什么好?只是因为一个爱字,便可以这样作践自己?是不是无论他怎么对她,她都不会放弃?
他不明白,却再也无法忽视这个女人带给自己的影响力。
后来他曾无数次想过,或许是因为从她身上,他看见了他自己所有不堪的一面,他没有她这样的勇气,也没有她这样可以不顾一切的执念,他的人生和她比起来,多么贫乏。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他曾阴暗的想要看到她彻底破碎的模样。他想知道,到那个时候,她是否还可以保持这样的心境。
可笑的人依然是他。
某一天温存过后,他沐浴后走进卧室,床人的人已经累极睡着,床头的灯光柔和的照在她的脸上,如婴儿般娇憨的模样,睫毛微微颤动,唇角翘起,仿佛在做什么甜美的梦。
那一瞬间,他的心狠狠一动。他恍然意识到,他差点错过了什么。
在他此前二十多年苍白的人生中,她是上天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可是却因为他的无知和迁怒,他一直毫无顾忌的伤害她。
他走过去,轻轻揽她入怀,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或许,他早已动心,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
对现在的他来说,爱上一个人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他还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能力保她无虞。乔若妍已经被沐丰华利用,假如让那人知道她对他的重要性,她极有可能会遭受更可怕的命运,沐丰华不会允许他的身边有任何变数的存在,所以他让他结扎,不允许他有子嗣。
反抗是迟早的事,只是现在他的准备还远远不够,除了等待,他别无他法,对她的感情,也只能深埋于心底,不敢也不能表露分毫。何况,假如他不能一击即中,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狩猎
狩猎
瞬间,他觉得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大脑那里,身体一片冰凉!
二十多年的伪装几乎毁于一旦,强烈的恨意和恐惧差点让他失去理智,然而所有的慌乱都只在那一瞬间,他迅速调整好表情,露出一丝惊讶来:“什么?那个女人生了个孩子?”
沐丰华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确定他的表情不是作伪,才宽厚一笑:“原来你也不知道,听说那个孩子都快四岁了。”
“原来是这样。”季辰鑫松了一口气,“父亲,您知道,我已经结扎,暂时不会有小孩的,如果这个孩子还不到四岁,那么我确定她不是我的孩子。”
“这么说,那个孩子和你没关系了?”沐丰华似乎有点失望,“假如她是你的女儿,我就多一个孙女了。没想到我当年建议你结扎,你就真的去做手术了。”
“我不希望别的女人为我生孩子。”季辰鑫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孩子,我理解你的心情,那么,马上你就要和若妍结婚,或许可以考虑一下了。”沐丰华微笑道。
“是的,父亲。”季辰鑫一手抚胸,激动道,“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沐丰华微微一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季辰鑫则低下头,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握紧成拳,青筋暴起。
刚才他的话,是试探,也是威胁,万一筱筱因此遇到了什么危险……
不,他不能再等了!
沐丰华放下杯子,忽然说:“这个天气,真的很适合打猎呢!我的孩子,有兴趣陪我去围场吗?”
“我很乐意,父亲。”季辰鑫微笑着应道。
还未真正入秋,其实现在不是打猎的最好时候。季辰鑫手提缰绳,由着马四处游荡,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
沐丰华忽然提议来狩猎,未必不是为了警告他,他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一脸闲适的男人,脸色不由的沉了沉。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露出真实的情绪,为了筱筱,也为了她,他必须尽快和这个男人有一个了断。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遗憾的是,他可能连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没有人能够救赎他,除了他自己。只是,他可以卑微的活着,却不想同样卑微的死去。
他不想有一天她知道真相以后,会厌弃他。他可以承受她对他的恨意,但不想让她知道,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人。
曾经他怀疑,如果对一个人的了解不够深入,怎么能轻易的说出爱字,而现在,他一点也不想让她知道他所有阴暗的一面,那样的自己,连他自己都看不起,何况是她?然而可悲的是,或许她的记忆里全部都是自己不好的一面。
如果已经一无所有,那么至少还可以保留最后的尊严。
想到这里,他猛地一拉缰绳,策马狂奔起来。
沐丰华警觉,这才发现原来他前进的方向正好有一只山羊,从直线距离来看,他离这只羊更近一点!
轻笑一声,沐丰华拉弓。
他一向用最原始的工具打猎,季辰鑫手里的自然也是弓箭。他多疑,除了他自己,别人不可能手持猎枪这样有威胁性的武器。
山羊奔跑的速度并不算快,沐丰华瞄准,按理说,要拿下这只山羊其实非常容易,然而不知怎么回事,他的手一滑,这支箭竟然直直的朝季辰鑫飞去!
电光火石之间,季辰鑫手里的箭已经脱手,他就势跳下马,沐丰华的剑擦着马背飞过,而不远处,那只山羊尖锐的鸣叫一声,四脚朝天倒地。
季辰鑫躺在草地上,眯起眼睛看着天上飘动的云。
男人踏过草地的脚步声自耳边响起,他利落的翻身站起,微笑着看向来人:“父亲,山羊是我猎到的。”
沐丰华轻笑一声:“我的孩子,你真棒,我果然是老了,竟然手滑,差点伤到你。”
季辰鑫露出一丝惊愕的表情来:“什么?”
顺着沐丰华的眼神,他仿佛才看到落在地上的那支箭。
“父亲,我之所以掉下马,是因为射箭的时候力道没控制好,身子不稳,干脆跳下马,没想到……”他缓缓舒了一口气。
“幸好你没事,我的孩子。”沐丰华抱歉一笑,“好了,有这只羊,今晚的晚餐就有着落了,我们回去吧!”
“好的,父亲。”季辰鑫笑了笑,走过去扛起山羊,两人一前一后的向城堡走去。
男人的后背向他大敞开,弓箭还在手,只要他速度够快,男人或许就没命了。
有那么一瞬间,季辰鑫几乎要扔下肩膀上的山羊,冲着他射一箭,然而他忍住了。
他只能继续忍耐。
沐丰华刚才的那一箭是赤裸裸的威胁,然而越是这样,他越要装作不放在心上。
夜幕降临,餐桌上,一只巨大的烤羊肚皮大大敞开,里面是熟的内脏和各种调料,似乎正在等待着几个人品尝,季辰鑫看了一眼,瞳孔微微一缩。
这又是警告。
连乔若妍都露出一丝不忍:“Max,为什么这只羊要做成这样?”
“这样,它的肉质最鲜美。”沐丰华笑得温和,眼神从季辰鑫身上掠过。
季辰鑫始终盯着桌上的大餐,语气兴奋,仿佛是得到表扬的少年:“父亲,我都迫不及待了!”
沐丰华哈哈大笑:“这是你的战利品!好好品尝吧孩子!”
一顿山羊大餐,乔若妍几乎没有动,但是季辰鑫和沐丰华解决了不少。
优雅的擦了擦嘴角,沐丰华看着剩下的羊骨,目露不忍:“饕餮也是一种罪恶,愿主保佑。”
“父亲,神爱世人,他会原谅我们的。”季辰鑫笑道。
沐丰华微笑着颔首:“其实这只山羊是误入围场的,找不准自己的位置的动物是可悲的,就这样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食。”
找不准自己的位置?季辰鑫心中一凛,脸上却露出笑容。
“父亲,您今天下午的提议,我仔细想了想,或许,我们还可以再谈谈。”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视线逐渐模糊,眼前只看到一片虚晃的灯光,她颤抖着开口,声音嘶哑:“放开我。”
他没有动,嘴唇忽然尝到了一股苦涩的味道,是她滚烫的泪水,灼痛了他的唇,也灼痛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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