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点了点头,只是瞧着他依旧拧着的眉头,有些心疼,一面喃喃自语道;“他的身子这么弱吗?”
怀彻听了,却是抢先答道:“也不是,爷身子一向很好的,不过以前受过伤,好像是伤未得及时治疗,落了一些尾病,就像这惧寒怕冷,容易着凉一类的!”
他所说的伤便是那胸前的箭伤吧,怪不得,箭头能有多大,但那疤痕却不小,怕是一时未得治疗,伤势向外漫扩的结果吧。不知为何,箭伤二字总教我心里战战兢兢。
又是一阵沉默,我瞧了他二人还伫在原地,只得转头朝遣了他们先去歇息:“你们也折腾了一日了,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我看着便好!”
他们点了点头,一面退了下去,只是走到门口处怀戚转头说道:“我们候在门外,有什么事夫人直管吩咐!”说着,便推门出去了。
我径直坐了榻前,这一夜都小心照料,又换了几次冷巾,不时以手抚过他的脸颊,渐渐不那么烫了,又听到他呼吸声已复平缓悠匀,这才放了心。一面靠了榻尾处,一面又睁着眼睛照应着他。
六十一
等到第二日睁开眼时,脑子里还是浆糊搅成一处,半晌才恍过神,自己已是躺了榻上,立刻翻身起来,却见屋内只有自己一人,只是昨日换下的被雨淋脏的长衫还搁了一旁。一面下了床,推开门便见怀彻正候了门外,见了我,忙笑了唤道:“夫人!”
“王爷烧退了吗?” 他虽强打起精神,眼下却是一抹黑韵,昨夜真守了一夜吧。
他点了点头,依旧笑嘻嘻地说道:“好了,早就醒了!”
我听得也彻底放了心,又指了他说道:“你也累了一夜,赶紧去歇息会吧!”
他却摇了摇头:“这一会可没空,正等了夫人醒来回府呢!”
“现在回去么?”他昨日也未提起何时回府,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等他回答,却是奕肃的声音传了过来:“醒了?”
我侧身一看,却是他从转角处走了过来,怀彻俯身唤道:“王爷!”
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先退了下去。
再看向我,目光清明,脸色已回复,只是声音还有一丝干涩,精神倒也还好,我不禁笑了点头:“嗯,听怀彻说,我们现在要回去?”
“嗯!”他点头应道,却又伸手引了我至走道的一旁,正要开口说话,这时却传来一计钟声,悠远绵长,在这空寂的寺中回荡,余音缭绕在耳旁,久久不得散去,他也转身凭阑眺望,便见远处的钟楼,几缕薄雾和了柔柔的晨曦,化作霓缎轻舞飞扬,有几丝缥缈,也让人觉得虚幻。寺中的宁静是不需多言的,即便是一日之初的晨时,也依旧三三两两的僧人,清扫着庙中前庭后院,没有一丝喧哗,只是偶尔淅淅簌簌的落叶被袭卷,扫起的声音。
静静地伫了半晌,他又侧过头来:“走吧,与我去向一位故人辞行!”
“故人?也是寺中的僧人?”昨日来时也未见他提起,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他点了点头,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径直笑了解释:“昨日他恰巧在祠堂打座,今日才出来!”
我恍然地阖首,一面随了他往祠堂前去。
奕肃所谓的故人是这寺中的一名僧人,看他身着朴实无华的灰衫,应只是一普通的僧人。年纪却是七旬有余,言笑之间除了出家人的淡定,隐约有一些仕气,也许出家之前是什么官宦仕大夫一类。他手伸至胸前竖起作揖,一面朝我们打了招呼。我不禁也笑着回礼,他二人也只是浅聊了几句,不过是些寻常问候,入耳却是真挚温暖。不习惯打搅别人的谈话,所以放慢了脚步,渐渐落了他们身后两三步的距离。这寺中的清晨,空气极好,忍不住深深呼吸,站了石板道旁,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尽洒了青石板上,也落了我仰起的脸上,只觉这温暖的阳光是可以看得见触得着的尘埃,流溢着,旖旎着,在眼睫处,在指尖,在发尖,这日的阳光有一种沉稳安宁的韵味。
“寺玉!”
这一声轻唤,方让我睁开了眼前,转过头去,见他们已停了脚步,那僧人正朝我点头微笑,而那个唤我的人却噤了声,脸上依旧是平静淡漠。
原来他二人旧已叙毕,正要话别。
“时候不早了,王爷再不启程,恐怕天黑了才能回到府上!”
奕肃点了点头:“好了,你也不用再送了!”
那僧人又与我们作了一揖,便是告辞,不知是否是错觉,只觉他抬头望向奕肃时,目光里有一丝浅浅的担忧,还有一份凝重,甚至有些像是永别一般。不过是一晃而过,也来不及深究,不禁侧头看了奕肃,他的脸色却是寻常,于是暗暗猜测,定是自己看走了眼。
待那人走进庙堂,身影消失有些昏暗的殿中,我们这才返身出了寺庙。
走了几步,奕肃忽然开口说道:“刚才那人,是溥洽法师!”
“溥洽?”我听一愣,不禁反问道。
“寺玉知道?”奕肃停了脚步,侧头看向我,脸上神色稍稍凝重了几分。
“不是建文帝的主录僧吗?”我不自觉已点了头,一面继续说道:“相传建文帝在位时,与他私交极好,甚至有人说是他将建文帝从火海中救出,也不知道建文帝是否真得被救了出来?不过就因为这些传说,明成祖还将他囚禁了十几年直到道衍师付临终求情才被释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脸上已露了莫名复杂的神色,静默了半晌,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看得不解不禁问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说话间,已至寺外,我只顾着与他说话,不觉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几乎要向前摔个跟头,幸而他伸手扶得快才站得稳了。抬头便见怀彻怀戚二人正站了马车旁,瞧了我出糗,怀彻促狭的笑早已挂了嘴角。
奕肃索性拉了我的手,径直走到马车旁,一面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三步路,不知你得摔多少个跟头!”
我不觉有一丝窘意,只好讪讪地笑了笑,却也将先前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回去一直坐在马车里,因为昨夜未休息,不消一会,便抱着琐袱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极熟,等到再醒来时,竟然已经在王府的的卧榻上。
睁开眼睛又望着帐帷顶半晌,这才坐了起来。
这时门被推开,却是弦儿正走了进来:“夫人就醒了?”
“什么叫就醒了?”我不禁笑了,怕是这一觉都睡了十几个小时才是。
“夫人从马车到这榻上也不过一刻钟!”弦儿忙答道,那张俏脸上竟露了一丝暧昧揶揄的笑意,“夫人睡得好熟,是王爷将夫人从车上抱回来房里的!”
“才刚回府的?”掐算时辰,下午便该到了才是,不过也是随口一问,竟惹得这丫头又笑嘻嘻地说道:“怀彻说了,回来时绕了路,特意避开陡坡,怕将夫人颠醒了!”
我听得心里不觉一丝暖意,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瞟见她手上捧了好些衣物,不待我开口,她瞧出我的疑惑早笑了解释:“明天就要启程,这会正替夫人收拾行礼!”
“启程?”我听得一愣,又要去何处呢?不是刚从慈恩寺回来么?
“去京城啊!”这丫头瞧了我茫然的神色,忙开口解释道。
去京城?为什么要去京城呢,我听得更是不解,奕肃并未向我提起啊。抬头迎上弦儿也是迷迷糊糊的模样,我反倒笑了笑:“那你收拾吧!王爷现在在哪呢?”
“在书房里!”她一听这话,又不迷糊了,笑颜又缀了脸颊上。
我点了头,一面便要出去,忽然她又唤住我:“夫人!”
“怎么了?”我转头,迎上她眨得越发厉害的眼睛。
“这个要不要拆了?”她却指了那横在两榻间的屏风,又作了正经的神色问道。
我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一面佯作凶狠地模样说道:“你拆了它,我就把你也给拆了!”
说着转身便出了门,却听得身后一阵轻笑,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
穿过大大小小的走廊,方走到阁楼下,抬头望去,便见那屋内灯影绰约,他正立在书橱前,身影被烛光拉得更加修长,直落了纸窗上。我正要敲门,忽然起了玩逗的心思,便轻手轻脚地推了门,见他正背对着我伫在书橱旁,更是放轻了步子,悄悄踱了他的身后,便要伸了手搭上他的肩处,手未触到他的衣襟,却听到:“寺玉?”
我愣给吓得退了两步,想要唬人不成,反倒被他吓住了。他转头却佯装无知一般,只是笑了笑:“进来怎么不支一声?”
我瞧他笑得云淡风清,想要嗔怒地瞪他一眼,却终于忍不住笑了:“怎么知道是我?”
他不回答,却转了话说:“明日要启程回京师!”
我这才想起来寻他的初衷,忙点头:“我知道,但是为什么?”
“太后寿辰,回京去祝寿!”
“我也要去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他点了点头,竟然笑了笑说道:“当然,你也得去,谁叫你占着王妃的名号!”
我听得一愣,瞧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一时竟不知道是该笑呢还是佯作嗔怪的神色,他已回复了常色:“论辈份,太后只是皇嫂,倒并不非要地方藩王亲自去京城祝寿,而这一次………!”
他忽然止了话,转了头看了看我,不觉有些幽幽地叹了口气:“算了,权且当是出门散心吧!”
我直觉他有话咽了下去,但见他脸上少有的黯然,便点了头,又打起精神,作了高兴的模样:“也好,我都未去过京城呢!趁此去游玩一番!”
六十二
第二日便启程上路,奕肃交代了诸事,府上由赵伯打理倒也放心。明里只遣了怀戚怀彻二人跟随,弦儿也一直候在一旁,与我一同坐了马车上。
这一路没有耽搁一分,甚至有些匆忙。听说太后下的懿旨早就到了府上,不过是他提晚了上路的日子。这一路多是呆了马车上,沿途行得也是郊境,愈到深冬,景致越是萧条。有时候呆了车上不分白天黑夜地睡着,有时候和奕肃一起骑马先行。这一路下来,马倒骑得渐渐好了,便是怀彻也调侃说,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
偶尔路过一些城镇,奕肃会介绍当地的风俗人情,历史文化,倒也少了几分无聊,只是离京城近了,他却越发地沉默寡言。不经意一侧头,便发现他正望向我,目光却似幽潭里轻雾迷漫,却是看不透彻,想要开口询问,他早已望向了旁处。
终于离北平不过半柱香的路程,便是驾车的怀彻也要舒了口气,弦儿掀开窗帷的次数也越发地频繁,还未至城门,便能听到远处的喧嚣。一直在暗处跟随的军队人马也已跟了上来。
待到城门处,守城的侍卫例行公事,便要查巡。奕肃将玉牌递出,那人见了东西,忙侧身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
进了城内,又命怀戚率了侍卫军队先行。而我们拐至御道,离了拥挤的集市,往城北处行去。弦儿禁不住车外喧嚣声此起彼伏,一面掀了窗帷,朝窗外眺去,见了那繁华街市,形形色色的商铺吊楼,熙熙攘攘的人群,免不了几声低呼,兴致勃勃指了这里那里地瞧。毕竟是当朝京都,比起长安别有一番生动,不禁也多望了几眼。待到车拐过街角,已是看不见了,这才放下窗帷,转头看向奕肃,又迎上他的目光,仿佛是瞅了我许久,不觉有些莫名地不适,只好笑了笑扯了旁话:“这是去哪?”
他恍过神,却只是笑了笑:“先去宿处!”
我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要去哪,不过这亦不需要我担心。
不过一柱香的工夫,马车便停了下来,我看向奕肃,他点了点头,一面掀了车帷,一面先下了马车,然后才伸手扶我下来。
抬头一看,已是在一府邸的朱色大门前,只见怀彻也下了马,心情却是极好的模样,原本就是个喜怒哀乐挂了脸上的人,此刻已是笑嘻嘻的,一面朝奕肃说道;“王爷,我们多久没有回来了?”
奕肃只是笑了笑,却朝我说道:“这些时日我们就在此住下吧!”
只是瞧了眼前的房子,厚重的青墨围墙,藤萝络顶,隔绝了喧嚣,安详沉寂。不禁抬头朝他笑着说道:“和长安的府邸真的好像啊!”
怀彻也笑了插话道:“当然像了,长安的便是照着这个建的!”
听了这话,转过头看向奕肃,他点了点头说道:“我在这里住了十年!最初的十年!”
原来是度过童年的地方,我恍然地点了点头,奕肃真是个念旧的人,这样想着,不觉又侧头向他望去,却见他正愣愣地瞧着那飞檐翅角,青色琉璃。
正要开口唤他,却是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地传入耳中,不觉侧头看了,却见几人骑着马儿正朝这边驰来,待到越来越近,我不禁伸手拉了奕肃侧身,想要给它们让道。不料奕肃却是立在路中不动,而那些马竟也在离我们半米距离处嘶地一声齐齐被喝住。
为首的那人翻身下马,一面上前朝我们走来,离得近了,他朝奕肃笑了笑,一面拱手作揖:“四王爷!”
奕肃点了点头,一面回应:“杨大人!”
这位杨大人看上去比奕肃略略年长些,或者说在朝为官,慎言虑行总显得老成一些。身著朝服,像是刚从朝堂下来,眉目倒清朗,笑起来四平八稳。这番打量之下,不觉也正被他端详着,待到反应过来,他已开口轻唤了一声:“寺玉姑娘,好'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久不见!”
我听得一愣,他也是我熟识的人吗?虽有些不解,还是点了点头,顺了话喃喃道:“好'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久不见!”
他并不在意,却是看回奕肃:“王爷刚到?”
“刚到!”奕肃却指了他身上的朝服,“杨大人不也刚下朝吗?”
他听得依旧笑了笑:“听说王爷来了,便赶来探望!”说着又看了我一眼,却是返过头,朝奕肃又靠近了一步,几乎是窃窃私语一般,竟当了我的面说起了私话。
我索性退了几步,离得更远一些,转头看向旁处。弦儿见我一人独独立在一旁,忙上前来,一面朝我小声问道:“王爷在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不禁瞟了一眼,正撞上奕肃的目光,却是如平常一般清冷淡漠。
不过一会,他二人话已说完,一齐朝我走了过来。
不料又是一阵车马轱辘声传来,这原是一城北偏居,整条大道是冷冷清清,鲜少车马行人,所以这轱辘声尤其清晰,不觉都侧首看去,便见一马车正朝我们驶来,车后还有一队人马,待到近了,便见那些人竟统一的著装,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瞧着这装束,“锦衣卫”三个字蓦地冲入脑海中。
奕肃与杨大人恰被那马车隔在另一端,马车停稳后,车帷被掀开,一人俯身从车中探出,一抬头恰好与我对视,他似乎愣了一下,只是很快就回了神,却是笑了说道:“寺玉姑娘!”
这阴柔尖细的声音教我立刻恍悟他的身份,又瞧了他的朱色袍衫,便知是宫里司礼监一类的人物。
奕肃与杨大人都已经走至跟前,那人见了奕肃忙笑了作揖:“四王爷!”又见了身旁的杨大人,有一刹那的惊讶,只是转瞬即逝,依旧笑着:“杨大人也在!”
杨大人只是笑了笑点头:“李公公!”
被称为李公公的人再转向奕肃,厚厚粉饰的脸上笑作一朵菊花:“王爷何时到的?”
“刚到!”即便是一而再地被询问,他的脸上依然不起一丝波澜,只是顺势答道。
而我才忽然想起,这公公也认得我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