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转过头去:“当然要请,先前在沐王府时,大人接待周到,我也不能失了礼数,只是我没有什么府邸,大人到寒舍一坐?”
他却看向木预,木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走吧!”
二十一
一路上,我只与沐琼拉扯些微不如道的闲话,将木预晾了一旁,他倒安静地随着。至家中,柳伯母早已回了,瞧见沐琼,不禁说道:“这不是!”
我忙笑了打断:“来了客人,今日让客人尝尝伯母的手艺了!”她会了意,一面笑着一面下去:“姑娘放心,我这便去准备!”
一面又引了他进屋里,正巧柳伯进来了,瞧见了沐琼。我忙笑了说道:“今日来了客人,柳伯酒量可好,替我招待客人?”柳伯忙摇了摇头,笑了道:“不行了,身子不好,那口子不让喝了。姑娘有客人,我先回园里头去!”
我点了点头,随他下去,沐琼却忽然说道:“姑娘后院种了花?”
“沐大人不知道吗?你家公子现在开得可是花铺?”我终于忍不住冷笑道。
他被这话呛得,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却是暗暗叹了气,又转了笑脸:“沐大人要不要去瞧瞧?”
他已有些警慎地瞧了我一眼,见我没有讥讽的神色才点了点头。
我将他引了去后园,依旧不理睬木预,他也不跟上。只有我二人至后园,花圃里已有好些花正怒放,倒是满园春色映入眼帘,沐琼瞧了都不禁点头赞叹:“没想到姑娘对侍弄花草也有研究!”
“懂得不多,只不过有几份闲情,有一些闲时!”我只淡淡地回答道,看向他又加上一句,“以后还有没有这份心情,就不知道了!”
他听了看向我,我却早已将目光移了旁处。
又指了一些花,给他细细介绍,一恍便至午时,柳伯母进了园里唤我们用午饭。
坐了桌上,我一杯一杯地替沐琼斟酒,依旧将木预晾了一边。沐琼只饮了几杯,便要挡了我又要倒酒的手:“沐某不胜酒力了,姑娘饶了我吧!”
我却笑了笑,一手推开他的手,却是朝自己杯中斟满,又举了杯朝他一拱手:“寺玉敬大人一杯!”说完,便一饮而尽,木预见了,忙用手挡住,却是慢了一步。酒入喉间,却是火辣辣地疼。我看向沐琼:“这酒喝得太快,竟忘了说些酒辞”我停了停,又继续说道:“我该说些什么呢,是不是应该说些祝福的话,沐大人,您有什么心愿吗?”
沐琼却是不语,只担忧地瞧了我。我转过头瞟见木预早已阴沉的脸,我只是冷笑了一声,却转过头朝沐琼道:“那就祝大人造反之事,一举成功,好不好?”
木预终于按捺不住,朝我低喝道:“够了!”我转过头看向他,他脸上虽面无表情,眼底那抹怒意却已是掩饰不住。我低了头,瞟见他握住酒杯的手已是青筋暴出。我不禁笑了笑:“怎么了?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谋权窜位,弑君造反……………
我的话却被“砰”的一声酒杯破裂的声音打断,却是木预将那杯子竟用握力震碎,碎片落了他的手心,划出血痕。我瞧得心里也是被划了一道伤口般疼。
“姑娘,你喝醉了!”沐琼大人忙劝解道,一面看了木预的手。
我腾地站了起来,却是将杯子往桌上一扔,朝他们吼道:“我是醉了,我恨不得醉晕了,醉死了,我恨不得不要睁开眼,省得以后瞧了你们一个个都……………!”这“死”字,终于未说出口,只咽了一口气,推了椅子便朝房中跑去。
那几句话却将木预震得一时愣住,只是片刻他又忙追了上来,一面喊道:“寺玉!”
我却说不出话,喉间一紧,却只瞅了他一眼,便转身要跑回房中,顺势将门朝内锁上,抵在门处。不一会便听到木预不停地敲门:“寺玉!寺玉!”
听得他的唤声,我身上失了力气,只慢慢顺了门栏处,缓缓跌坐了地上,靠了门处,酒入愁肠,便要化成热泪,此话确是不假,眼泪早已不停地淌下。
“寺玉,快开门,不要闹了,快开门!”他在门外焦急地声音,一面用力地敲了门。
我只捂了嘴,发不出一丝声音,心里却是难过地不能言语,原先猜测你未放手,原以为就算果真如此,自己也能面对,只是如今知道了,方知自己的心思至始至终未变,有些话我不能开口述说,即使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就权当作我的任性与固执,就算是我做了束缚你的藤草,我可以不得你的谅解,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步一步走至既定的结局啊!
“公子,你的手?”沐琼也跟了过来,担忧地指了他的手。
我在门内听得,又是一阵担忧,强忍了泣声,朝门外说道:“我有些不舒服,想静一静,沐大人,你照顾好你家公子吧!”一面说了,一面便要站起来,不料起身的一瞬间,却是天眩地转,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昏昏沉沉中,自己在黑暗中摸索着,不知道身在何处,一会像是帐营中,又幻化成四面是墙的宫中,又仿佛是在如是阁里,渐渐的房子不见了,却是在露天郊野中,一道光指引了我朝前,那一片野灌木丛中是什么?上前一看,却是一片白衣胜雪,殷殷血溅,染成大朵大朵地花,我瞧得愣愣的,便要去看那人的脸……
蓦地睁开了眼睛,却看见熟悉的床顶,不觉身上却是一阵冷汗,凉侧侧的。又做梦了,又梦见与他初相见时的情景了。头晕沉沉的,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
门被推开,我不知为何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还没有醒吗?”却是沐琼的声音。
“没有!”木预的回答声却离得我越发地近,直觉他已坐我的床沿处。
而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我几乎要忍不住睁开眼睛,却听得沐琼叹了口气道;“公子今后有什么打算?”
木预没有立即回答,半晌才说:“她如今脆弱地像玻璃一样”
他是在说我吗?这是什么意思?我暗暗迷惑,又隐隐约约嵌了一丝不安。
却听得沐琼叹了口气:“看着像是有不足之症,确没料到这么严重!”
我听得一颤,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便迎上木预的目光,却是忧心如焚,见了我已醒,竟有些欣喜若狂。
“你醒了!”一面急急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你们还未进来便醒了!”
“姑娘听见了?”沐琼早已上前,却站了他身后瞧了我。
我点了点头,一面说道:“我患了什么病,严重到什么地步?”
木预听得一愣,脸色神色却是几番流转,看了我却是欲言又止。我只好看向沐琼,尽量透着平静的语气:“沐大人,患者总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吧,难道你们要隐瞒到等我闭了眼,还不知道怎么翘辫子的?”
“什么?”他听得一时不解,很快明白过来,却是看向木预,像要寻得他的同意一般。
“看他作什么,这是我的事!”我不知是带了丝赌气,还是就事论事。
沐琼终于开口道:“我也不知道!”
我听得一愣,这是什么胡话,却又听得他继续说道:“大夫也寻不出病源,姑娘的身体好像很虚弱,心肺肝脾—”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衰弱地像一个老人般!”
这话倒真像五雷轰顶般,教我瞪直了眼睛,半晌晃不过神,只木讷地朝他继续问道:“还有多久?”
他听得脸上露一丝戚色,慢慢说道:“多则三年,少则………!”
“好了!”却是木预打断了他的话,他返头朝沐琼说道:“不要说了!”
木预转过头,却是握住我的手,瞧着我失神落魄的模样,他的心痛戚色已掩不住直落了脸上。 “寺玉!”他轻声唤我。我转了头看向他,竟还笑得出来:“时间真短,对不对?”
“姑娘!”沐琼有些忧心地唤了我一声。
我只继续喃喃道:“我其实很怕死的,以前冲入火中,替皇上挡下一箭,那是一种直觉,只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不会这么轻易死去,或是危急之中也忘了这些,死便死了,不过是是一瞬间的事情,如今知道自己剩下的时日,要一面受折磨地等待,瞧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好像很害怕!”
他依旧是沉默着,只是握着我的手却在颤抖。我察觉道,偏了头看向他,却算镇定地说道:“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先出去好吗?”
他眼里掠过一丝异样,却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不知道是要止住我的恐慌,还是他的颤栗。却听得沐琼在他身后说道:“公子,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我只将目光落了旁处,不去瞧他们。等听到门被带上的声音,我才目光移回自己身上。
我总觉得自己很幸运,天不绝人愿,让我越过时间的洪流,才来到此处与你相遇,你如何知道,能与你相遇是千万分之一的希望。我这一生的运气恐怕都付诸其中了。如今运气要用完了吗,我竟有些四面楚歌的悲戚,我是怕死的,怕漆黑的棺木;永无天日的黑暗;阴冷的孤寂;更怕遥遥无期的生离死别。千算万算,为何落下这一种结局? 我该如何是好?该怎么办啊?我不禁掩面而泣,任泪水渗过指缝滑落下来。
二十二
在那边的十八年,也未喝过这么多药。仿佛来此以后,我一直与各种的药相依为命似的。这些时日,一直躺了床上,小渊果然是随沐大人一起,如今已被我瞧见了,便径直遣了屋里来照料。
如大夫所说,我没有病,不过是身体内部未老先衰,所以乏力易倦,像个年岁大了的人一样虚弱。等到心情平静下来,我思忖了几日,方猜测出源由,也许因为我从异处而来,于这世界而言,是不能相融的,身体早已慢慢地起了变化,只是让人一时不得察觉。他们却是不死心地,又寻了其它的大夫又来探了几次,却是惋叹地摇了摇头,只作了爱莫能助的神情,我不想听见他们唉声叹气,不要望见木预一夜消瘦的脸颊,无论自己能不能承受这样的事实,我都要平静地面对,所以可以淡淡笑着朝大夫说道:“生死由命,多想也无益了!”
大夫却叹了口气,一面又问道:“姑娘早年受过伤吧?”
我点了点头:“但伤势早已痊愈了!”
“伤势虽然痊愈,但好像未及时静养,怕也落了隐患,如今都随了身子虚弱,怕会一并发作!”大夫却是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说道。
沐琼正执了盏茶,听得此话,却是手上一颤,将茶水泼了出来。我只佯装不觉,转了头朝大夫说道:“那会如何?”
大夫却是思量一番才开口说道:“姑娘既然将生死看得开,我也将话说挑明。姑娘心思太重了,常年累月忧思过虑,郁结积心也是根源之一,若能从此以后想得开些,好好调理,三五之年倒也能平平安安,如若再………………!”他止了话,看向我,我听得明白点了点头,他再接着说道:“那油尽灯枯之日,老夫也算不准了!”
我听得心下寒侧侧,却不露声色。
沐琼送了大夫出去,小渊陪着去取药方。屋里只剩下木预与我,他只站了床边,一直看着我。
我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不禁笑了笑:“你要杵到什么时候?”
他的神色倒还平静,只是紧闭着的唇泄漏了他正隐忍的心情。那几日我心情近乎崩溃,不准旁人进了屋里,他便在屋外一直站着,待到我将蜡烛熄灭,月光洒入屋里,还能看到颀长的人影落了纸窗上,我只能拽着裘褥无声落泪。
他才淡淡地笑了笑,一面坐了下来,一手拂上我的脸庞,极尽温柔的目光,像要化成丝般缠绵绯侧。半晌才开口说道:“什么都不要想了!”
不知这话是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我点了点头,一面将他的手握着,却见手掌内还包扎着纱布,不禁轻轻抚摸着,相互间却是半晌无话,只怕稍稍一不小心,便要将彼此的心情搅得更加慌乱。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此话果然是不假。
在小渊的悉心照顾下,好些时日才渐渐得恢复了精神,不用再终日躺了床上。只是依旧容易困乏,所以一直呆了家中,足不出户。天气倒越来越暖和,已是春暮夏初的时节,或是坐了后园中晒晒太阳,还能侍弄侍弄花草。园里的事都交了柳伯,我只是常常坐了一旁看着。
沐琼竟也滞留下来,并不提起何时回云南,虽然心中有所疑惑,却已不想再追究。生活仿佛回到刚来这个镇上的时候,只是身旁多了小渊照料,她不像当初在北平时那样嫩涩胆怯,相互间坦明了身份,便也回复成那个成熟稳重的丫头。
这日,我站了树下,正瞧了柳伯正专心至致地侍弄芍药,这时节的花的种类倒也不少,幸得了他一直在照料着。
“寺玉姑娘!”不用转过头去,便知道是沐琼。
他已站了我的身后,顺了我的目光瞧去:“那是芍药?”
我点了点头,并不愿说话。
“云南没有这种花!”他自言自语道,“云南的兰花很多,墨兰,滇兰,春兰,很多种兰花!兰花不好栽植,在云南却能很容易移入盆中,以前公子的窗前便搁着,春天是春兰,夏天建兰,秋季寒兰,冬日墨兰。那是因为夫人很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
他提到“夫人”二字的声调忽然温柔下来,我不禁转过头看向他,记起在沐王府时他望那副画时痴痴的模样,心下早有猜测。
“木预与夫人,感情好吗?”心中早有的疑惑,趁此道出来。
“夫人在世时,他们母子二人倒像敌人一般!”他忽然笑了起来,“你要是见了,真不敢相信这会是一对母子!”
“为什么?”
他只是摇了摇头,又说道:“夫人生前夙愿,就是公子能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所以对他从小严格教导,以教导一个皇子方式去培养他!”
怪不得奕肃曾在他的房中,指了书橱中的书,却说也是他从小读起的书籍。
“夫人一遍一遍地告诉公子,那时坐了皇位上的朱棣是弑君夺位,抢了他的皇位,夺了他的天下大逆不道之人!”这几句话却教他轻声轻语地述说出来。
我不禁看向他,他的脸上神色同往常一样平静,目光深邃依旧。
“公子从懂事以来,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夺回皇位!”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而我很小的时候,夫人便抚摸着我的头像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沐琼啊,快些长大吧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帮助姑姑,帮助公子去取回属于他的东西了!”
沐琼说到此处,思絮落在了回忆中,不得自拔,脸上的神情是温和的,目光仿佛要望断逝去的时光,我仿佛也能看到,倾城倾国的女子,站了远处,如兰忧黯,流光轻转,目光清冷深幽,一手抚摸着一个孩子的额头,一边缓缓呢喃。
我不忍打搅他,只怕他这样素日坚韧沉稳的男子,很少会这样沉浸在一个早已逝去的画忆中。
又听得他喃喃自语道:“如果夫人知道,公子不想要了那东西,不知会作何想?”
我听了,依旧不言不语。他忽然转过头,看向我:“你不信?”
我不置可否,依旧笑了笑,也不看向他。
他忽然又正了色,语气诚恳:“这几日身子还好吗?”
我才转过头去,瞟见他眼里一丝复杂的神色,忽然想起那日泼出杯盏的茶水,不禁笑了笑,一面点了点头:“很好,大人不用内疚,大夫也说了,那并非致命的缘由!”
他听得,才叹了口气,沉默半刻,却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姑娘没有瞧见,大夫话刚说完,公子看着我的眼神,让我在暗暗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