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谁敢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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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爱,谁敢言说-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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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微言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卧室的窗帘被拉上了,昏暗的光线,她有些难以判断时间,于是忍不住转过床边的闹钟看了一下。

已经是正午了,杜微言愣了愣,鼻尖的地方似乎还嗅到了一种熟悉的香味。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喜悦和安心从心尖的地方泛出来,她顾不上去把鞋子穿上,飞快的奔出了卧室。

杜如斐正忙着往客厅的桌子上布菜,都是她爱吃的。

茄子嵌肉,番茄蛋汤,红烧带鱼……

她的鼻尖发酸,低低的叫了一声:“爸爸。”

杜如斐目光落在她的赤足上,有些不悦的说:“鞋子呢?这么冷的天,你就这么赤脚跳下来啦?”

他什么都没提,只是关心她赤着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会不会冻着。杜微言红了眼眶,努力深呼吸了一次,转身说:“哦,我去穿鞋。”

再出来的时候,杜如斐已经摆好碗筷,又摸了摸女儿头,温和的说:“刷过牙了?那吃饭吧。”

杜微言“嗯”了一声,又看了看父亲有些疲惫却欣慰的脸,慢慢的咀嚼了第一口饭:“爸爸,你怎么来了?”

“嗯。昨晚正好有便车回这里,我就顺便过来了。”杜如斐不经意的说,夹了一筷子的菜给她。

她一口又一口吞下饭食,想起昨天咬牙切齿对易子容说自己会去单位把所有的事都了结,顿时觉得味觉、食欲,全都没有了,只剩下麻木的吞咽,仿佛此刻自己只是一个机器,在填满身体的一个空洞罢了。

“爸爸,我去完单位回来再和你谈好么?”杜微言默默的将碗筷收拾了,又出来对父亲说,“你好好休息。坐了一晚的车,应该会很累的。”

杜如斐仔细的审视着女儿的表情,心底隐隐有着不安。他是昨天听了女儿在电话里的哭诉后连夜赶回来的。那个时侯,杜微言虽然放声大哭,可他知道她在发泄不甘和委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目光中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

“你去单位干什么?”杜如斐站了起来,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一些,“我问过你们所长了,他说让你休息一阵。短时间内,鉴定结果也出不来。”

杜微言脚步顿了顿,答非所问的说:“出不出结果,其实没什么区别了。”

“微言,你坐下来。”杜如斐这次说话的语气十分严肃,“有什么事,就好好和爸爸说。”

杜微言站在那里,被易子容一激之后的冲动正在慢慢消退。杜如斐这么一阻拦,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刚才一往无前的勇气,于是无力的坐了下来,低低的说:“爸爸,你让我说什么?”

她的目光掠到沙发前茶几上的一样熟悉至极的东西上,前倾了身体抓在手里,有些茫然的问杜如斐:“这是我的面具?”

杜如斐“呵呵”笑了一声:“我去你房间看了看你,这东西挺有趣的,就拿出来看了看。”

杜微言“哦”了一声,并没有将它放回去,只是捏在手里,沿着面具光滑的边缘轻轻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爸爸,其实我真的没事,你不用专门跑回来看我一趟。”

“谁说我是专门跑回来看你的?”杜如斐佯装生气,瞪着女儿说,“我这趟回来,是要去省图查些资料。”

杜微言依然单调的“哦”了一声。

“微言,有些话,对着爸爸,你也不愿意坦白么?”杜如斐坐得和女儿近了一些,抚慰般拍拍她的肩膀,“我相信你没有造假。可你老实告诉我,你当时是怎么取得原始资料的?有没有用歪门邪道?”

杜微言的身体不经意间抖了抖,良久,才微涩着说:“是一个朋友给我看的。”

“阗族……真是一个古老神秘的民族。”杜如斐目光落在那个黄杨木的面具上,轻轻的感叹着,“去了那边,很多关于民族、文化的观点都有了变化。微言,那片土地上,出现这样的文字,我丝毫都不奇怪。”

杜微言知道爸爸对于语言方面只是外行而已,忽然有些好奇起来:“爸爸,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文字流传下来。这是让人觉得可疑。可这给我的感觉,却很微妙。让我想起了诺亚方舟。”杜如斐沉吟着说,“诺亚方舟是国外的神话。其实我们民族也有和它相对应的大禹治水。远古的那次浩劫,对于人类来说,是一场空前的灾难。那场洪水之后,那个时代人类积累下的物质、精神文明都毁于一旦。人类不得不重建家园。推想起来,这么一场劫难之后,很多东西流失了、断层了,是自然不过的事了。”

杜微言自然熟悉这个故事,可她完全抓不住父亲要说的重点。

连杜如斐自己也笑了笑,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女儿,说:“我举诺亚方舟,只是个例子。只不过阗族的这种状况,倒真是有几分这样的感觉。就像……盛极而衰似的。”

杜微言被父亲这么一说,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像是流星,拖着长长的光芒,在瞬间滑过了自己的脑海。她还有些抓不准这个灵感,像是指间的游丝,若隐若现。

“微言,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回去红玉看看。”杜如斐宽容的望着女儿,“就当是出去旅游。说不定,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呢?”

杜微言怔了怔,嘴角带了一丝苦笑,该发现的,该震惊的,三年前她全经历过了……还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发现?

“其实爸爸带回了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给你看看,我想你会感兴趣的。”杜如斐微笑着去将那个行李包打开,“不过我不是很懂这些东西,你看看吧。”

他递给她看的是阗族的刺绣,杜微言以前看过夏朵的刺绣作品,都是极为精美的艺术品。除此之外,独具特色的是花纹边的那些咒符,那些叫人觉得神秘的符号,像是一种烙印,带着某种上古的回音。

“是这个。”杜如斐指了其中的符咒给她看,“这个很有意思。”

“这我知道,是他们祈福的一种方式。”

“不,不,丫头,你仔细比较,这是我从不同的家庭中收集来的刺绣。每一份的符号都不相同。”杜如斐点给她看,“如果是符咒的话,它们会是一模一样的。就像是佛教的万字符,你见过有哪些教徒会画错么?”

他沾着茶水,在桌上划了一个卍。

杜微言愣了几秒,又仔细的去比较,却恍然发现,是真的不一样,三份刺绣,每一份都不一样。

“可是,这只是三份啊……不能说明什么。”

杜如斐递给她相机,翻照片给她看,沉稳的说:“还有。”

杜微言屏住呼吸,一张张的看过去,最后喃喃的说:“是啊,这些到底是什么呢?”

老人看着杜微言专注的目光。年轻的女孩子的脸色片刻前还枯槁如灰,此刻脸庞上却泛起了一种异样的光泽。他知道这是一种难捺的兴奋和好奇,于是长长的舒了口气,放心的微笑起来。

“小丫头,你是搞语言的啊。不是应该由你来告诉我么?”

……

长久的沉默之后,杜微言点头说:“好的,我和你一起去。”

二十一

这是个初春的雨天,杜微言打着伞下车,许是在车上憋闷了一整天,下车的时候浑身都觉得轻松起来。

事隔三年之后回到红玉的首府迭连市,杜微言并没有再往南边深入进去。虽然是初春,但是整个山城已经看得见初萌的绿意。黑瓦间有刚刚冒芽儿的青草,上边还沾满了晶莹璀璨的露珠,一种异常的清新明媚。而青石板的大路上,水纹勾勒出一张极为漂亮的山水之图,宛若烟雾纵横。

她在宾馆门口站了许久,发现自己许久都没有这样惬意的感觉了。

其实父亲启发她的,在刺绣上发现的那种特殊符号,倒也不是吸引她回来的原因。毕竟和当初发现阗族语的震撼感觉相比,别的语言都显得有那么点小儿科。

可她现在确实应该给自己找些事做。无论如何,她还是会试着去整理出这种只在刺绣上出现的文字。

杜微言眯起眼睛望着被雨水洗得清透无比的天空,悠悠的想:要是能出现两种从未被人发现过的语言……这真是一片奇妙的土地呵!

接下来的日子她在红玉的大街小巷漫步而过,看见小小的工艺品店就进去看看。里边卖的大多是各户人家自制的一些小东西,她借着木门外的光线把玩一柄小小的银刀,又在不经意间问主人:“有没有刺绣呢?”

主人是个爽快的中年人,他想了想,挠头说:“那得问问我媳妇,这东西我也不懂。”

杜微言把小刀放下,在小店的竹凳子上坐下,问他说:“大叔,你们这里游客多么?”

“这一两年开始多起来的吧,前两年不是出了一个阗族语嘛,那一阵来了很多老外。”店主在回忆,“现在电视里也说啦,政府真的要开发旅游了。”

以杜微言对当地人的了解,他们慢悠悠的过自己的日子,热爱清新洁净的山水,男人忙耕作,女人则凭着一双巧手摆弄出纺织和刺绣。就像现在,她托腮坐在这家小店的门口,身前的木板大门还散发着潮潮的湿味,老板也不曾想要赶她离开,任她一个人在这里坐着,自己反倒去后院忙活了,其实阗族是一个再悠闲、再放松不过的民族。

杜微言等了很久,也不见这家的女主人回来,她也不急,撑开了伞,往回路走去。

身边一辆接着一辆的工程车、卡车往同一个方向驶去。一不小心,有辆车的车轮溅起了几滴泥水,就落在自己的裤脚上。杜微言不经意的掸了掸,默默的想,这个地方,如果真的开发起来了,会怎么样呢?

就像是自己去过的那些景区?游人多得像是蝗虫一样,导游手中的那面小红旗就像是指向标,往哪里一挥,就有成千上万的人涌过去,为了争一个观景台拍照而你推我挤。而店家们忽然发现原来一份刺绣可以卖那么多钱,而一把小银刀或许能换来一个月辛苦劳作的生活费。自然也没有人会傻到辛辛苦苦一针一线的刺绣,机器制作,再冠个阗族的名字就皆大欢喜了……

心底有几分被自己想象出来的情景给吓到了,她想,三年后,或者五年后,这会是真的么?杜微言皱眉,心情又有些晦暗起来。

回到宾馆,就看到了杜如斐留给自己的纸条,说是去了南边,隔几天再回来。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打开了灯,静静的抄写收集来的刺绣上的符号。如果……它是一种文字的话,形体苗条,婉转纤细,倒真像是女孩子们描画出来的。

忽然有人来敲门,杜微言想起来是自己刚才让服务员送双拖鞋过来。一开门,今天值班的恰好是自己认识的一个年轻女孩。她顺手就拿了那张纸问:“小张,你认识这些么?”

小张凑上来看了几眼,又把纸放下了,有些局促的说:“你怎么看这个?”

杜微言和小张的关系不错。她刚到的第二天早上,拿了蓝莓酱抹面包吃,恰好是小张进来打扫,见了那瓶蓝色的酱料,十分好奇的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杜微言索性将包里还剩的一瓶还没开的蓝莓酱送给了她。结果下午的时候在大厅,小张遇到她,十分开心再次谢了杜微言,还说:“我妈妈很喜欢吃呢。”

都是年轻女孩子,又常常在酒店见面,自然也慢慢熟络起来。

此时杜微言盯着小张的脸,忽然心跳微微快了一拍,她也不催,只是慢慢的等着。

半晌,小张把纸片拿了起来,说:“我去问问妈妈吧?我自己不是很认识这些。”

“这不是你们的一些咒语么?”杜微言试探着问。

小张笑了笑:“不是的。我妈还识得这些,再往南的山里走,那边的人认得的更多一些。”

杜微言有点弄不清楚状况,想了想,才问:“这是你们的文字么?可是你不认识?”

“它是女人用的文字。男人家是不认得的。”小张认真的说,“小时候我妈妈要教我,可那时候我上小学,就没多花时间,现在都忘啦。”

杜微言张了张嘴,想到那个时侯夏朵回答自己:“不是的。这些是祈福攘恶用的。”

她……明明和自己的关系那么好,为什么没有说实话呢?

“可我问过别人,她告诉这是符咒,并不是文字……”

小张抿唇笑了笑:“那是因为,这是阗族女子的秘密啊,男人不能知道,外族人也不能知道。”

第二天一早,小张就兴冲冲的来找杜微言了。

“我妈妈认得的。这几个字是在保佑她的阿爸身体安健……喏,这几个……呵呵……”她顿了顿,脸颊微微泛红,“是想念男人……”

杜微言仔细的听着她的解释,末了,微笑说:“小张,我可以见见你的妈妈么?有些问题,我想当面问问。”

如果说从外表上看小张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个汉族的姑娘,那么她的妈妈,盘着头发,穿着长裙,杜微言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个典型的阗族女人。

张妈妈很热情,拉着杜微言坐下,又让女儿去端水,杜微言和她闲聊了几句之后,有些迫不及待的问:“张妈妈,我是来问您这个的。”

“哦,是这个啊……这是玲珑啊,我们做姑娘的时候,都会的。不过现在的小丫头都不学了,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嫁到了山外边的。”张妈妈笑眯眯的指着女儿说,“这丫头就没学会。”

“你们叫它玲珑?”杜微言微笑起来,“真好听。”

她拿出那几张刺绣:“张妈妈,你会读这些么?”

“会啊。你听着。”

杜微言听完就愣住了,她懂得阗族的口音,张妈妈读的就是一口流利的阗族方言。这么看来,这些文字是阗族女性之间私下流传的一种记音符号,倒是一种规规矩矩的文字。

“你看,这是我和姐姐联络的时候写的,呵呵,好几年了。”

清一色这样的文字,从右至左,从上往下的书写文字,字体一律向右倾斜,十分独特。

“张妈妈,我很早之前就看到过玲珑。那是我一个好朋友绣的,可她没有告诉我这是文字,她说是符咒。”

张妈妈想了想:“你去过南边山里吧?那边,和这里不一样。我是从山里出来的,我小时候,妈妈就告诉过我,这是女人之间的玩意儿,不能告诉别人。男人不能懂,他们也不知道。我小时候把写过的纸片儿乱丢,就被家里的长辈打了。如今我们出了山这里,规矩已经没那么严格了。说给你听没什么,不过说起来,也没多少人再记得了。”

杜微言“哦”了一声,听到张妈妈继续说:“这些玲珑,人死书焚。你想,贴心的姐妹之间会写多少悄悄话呀,所以死之前,一定要都烧掉,不能让人知道。”

她又说了许多关于玲珑的趣闻,拿了好些信给杜微言看,杜微言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到傍晚的时候才离开。

“玲珑,就目前简单的了解,可能会是全世界唯一的一种性别语言。它的字数很少,所以一字多义、一字多音的情况难以避免。这种文字和之前发现的阗族语不同,它用记音的方式记录阗族妇女日常的语言,显然是属于阗族语的一支分支。玲珑和阗族语的关系,应该是支流和源头的关系。或许玲珑在学术上的价值不如阗族语,但是从它‘传女不传男’和‘女用男不用’等特点来看,它都是一种举世罕见的文化现象。”

杜微言在电脑上打完这一段,目光又渐渐的离开了屏幕,慢慢的合上了电脑。

又是一个新的发现。

如果说数年前阗族语的发现是石破天惊,宛如威猛的雄鹰在展翅飞上高空的话,那么如今的玲珑,就好比是春日里一只小燕停在枝头鸣唱,让研究它的人觉得趣味盎然。

过了那么久,这中间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发现自己的心态也早就改变了。

她收集玲珑的资料,只是为了满足心底的好奇,电脑上写下的文字,也更像是日记,而非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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