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需要深度,只需要震撼。吴非张开双手从悬崖上一跃而下。飞行,自在且轻盈。这个宇宙只是此刻,只也是自己。风呼呼地响,在耳边掀起惊涛骇浪,灌入肺里,拽出一片疯狂的尖叫。速度抹去了各种色彩,空间剩下一条直线。吴非冲向地面,头晕目眩,天地倒转,心跳上嗓子眼,就要出来了。山崖向上飞,大地当头砸来,蓦然间已纹丝不动,叫喊被重量的加速度吞没,五脏六腑尽皆散去,血脉贲张,喉咙里似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突然,脚踝处一疼……吴非在快坠地的那一刻,又重新腾空而起。生命就是系在一根橡皮绳上,被不断拉起抛下。
这是蹦极。依山而建小城公园里今年最流行的运动。
极度的酣畅从脚趾甲涌向头发梢,身体似过了电,颤,吴非喘着粗气,额头溅汗,坐下,手足仍不由自主地颤抖,她想起昨夜那个强壮的男人,目光瞟向山崖处那一根根绳索以及系在绳索上下翻滚的一个个小黑点,脸上露出微笑。这是一种近乎于癫狂的运动,它把日常生活打翻了个,头下脚上,更点燃了深藏于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癫狂是纯净的,由此可触摸到极限,继而察觉生命确实存在。平乏被复印机copy下来的日子是需要这种运动来注入活力。眼前万物颜色鲜艳,纤毫毕现。吴非喘匀气,冲正半蹲为她解开脚环上绳索的工作人员嫣然一笑。
是个男人,应该是附近村庄里来的农人,年轻,头顶冒汗,有着呛鼻的男人味,手指粗大,解得很慢,似乎挺享受这份弯着腰的工作,当然也许他所享受的只是吴非身上好闻的女人香,毕竟像他这样黝黑的脸庞若从事别的工作是不可能这么近距离地与这样俏生生的女人接触。
男人的鼻尖垂下汗珠。
吴非满意地掏出几张钞票递到男人鼻下。她很高兴。高兴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男人接过钱,躬身,嘴里不停地说谢谢,眼睛却瞟向地面,地面上吴非那两只腿雪白晶莹,似两段浑圆结实洗净的莲藕。这么热天来一杯莲藕汁当能清凉解乏。吴非浅笑,舌底生津,脚尖往仍拦在身前男人的腿肚子上轻轻一踢,嗔道,“让开啊。”男人如梦惊醒,咽下口水,没抬头,撇开身,脸庞黑油油亮闪闪。吴非起身,理好衣裤,往前走,拉起一个瘫在躺椅上花容惨白目光呆滞的女子,“怎么了?曼儿。嘻嘻,比起床上运动要好玩多了吧。”
叫曼儿的女子犹惊魂未定,不断用手轻拍胸脯,身体曲线抑扬顿挫,站起,双膝软下,扶住吴非肩头,衣领里敞出大半个Ru房,眉扬,嘴角上挑,眼神斜斜一掷,冲站在铁栅栏边的帅哥抛去,嘴里轻呼,“吓死我了。可真过瘾。但没床上的那份安全与舒适感。再怎么说,那叫享受生命,而这差不多可以叫玩命。只可以偶尔来次把子。我可没你这娇嫩的身子骨行。哇,你身上好香,香得能掐出玫瑰精油来。”说着话,整个人就往吴非身上挂。
吴非皱鼻,撅嘴,冲那个贼兮兮瞧来的帅哥一瞪眼,这让她显得可爱极了,“死丫头,整天装腔作势换花样勾引男人,这里是公园,不是吊凯子的酒吧。拎清爽。”
曼儿站直,挎起吴非的手臂,向前走,胸脯挺得雄纠纠,媚眼如丝,“你瞧,帅哥腕上的表,雷达,我与你打赌,绝对多金富家郎。”曼儿的嘴凑至吴非耳边,“他是不是在看我?你看,他笑得多灿烂!”
“春光灿烂猪八戒。”吴非也笑。
“哎呀呀,他向我走来了。”曼儿立刻甩开吴非的手,眼睛里燃起盏一千瓦的灯泡,光亮闪闪,收腹,扭臀,脸上笑容逐渐丰富,皮肤都挂不住,往下滴,媚态眼看就要攀上最巅峰,那帅哥却一侧身,从两人身边挤过,抱起个粉扑扑的小女孩,叭唧一口,小女孩身边站着个女人,态如云行,姿同玉立。
吴非唉然一声长叹。
曼儿呸一下吐出口痰。
“这种男人没出娘胎怕就已被订购一空。下辈子再努力吧。”吴非笑道,风四面八风,泛绿,吹入骨骸,欢愉之意实是难言。曼儿狠狠说道,“下辈子我当他妈。”吴非咯吱笑出声,“对了,曼儿,你老公回来了吗?”
“他啊。怕在那边又弄上个把小妞。昨天打电话,说想我想得脚软。嘻嘻,回来整死他。”曼儿一反方才的颓唐,眉梢眼梢嘴梢全是笑。
“莫弄得油尽灯枯,那可就没得玩了。再去钓,费心费力不说,整日当自己是块鱼饵挂铁钩上,小心被风干成咸鱼哦。”吴非迎风转动身子,似笑非笑,脚迈下台阶,顺势弯腰捡起地上一个空的易拉罐,抛入旁边的木制垃圾筒内。曼儿咧嘴,手往吴非胳膊上轻扭了下,“哎呀呀,这么残忍的话也说得出口?呸,乌鸦嘴,乌鸦嘴。瞅瞅你小脸,多俊,滑不溜手,辗碎的珍珠粉末敷上去似的,咋这狠心?对了,昨晚PATY上你找的那个男人怎样?”
“凑合。一般般啦。啦啦啦。死丫头,你那个劲大吗?”吴非从坤包内摸出手帕纸,擦手,拭去鬃角细细的汗,脸玉般透明,生出香,神态妍极,眉目间春意盎然,微风如烟,衣裾扬起,恍然便是天上人。曼儿睨了眼,扑哧笑出声,手往胸口拍,“哎呀呀,请注意保持淑女形象。这又不是吃方便面,还要劲道十足。”吴非脸上泛起红晕,又羞又恼,“死丫头,玩这手。喂,我说你,不要老拍胸。别人的眼珠子要掉地上了。你再拍,拍得这般峰峦叠起,拍出人命咋办?我可要替天行道了。”
“你敢。”曼儿双手叉腰横眉竖眼。吴非毫不客气,手从她胁下钻出,往她胸脯上凸起的那两块半圆状的肉,狠狠一抓,尖笑着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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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有什么是不敢的?
水从头顶倾下,就若梦正伸出无数只清凉的触角,把自己紧紧拥抱。吴非站在水龙莲蓬下,任那细雨般的水丝抚摸全身每寸肌肤。闭上眼,感觉很好,哗哗水流声像情人最温柔的呢喃。欲望随水花漾开。能撩起情欲的总是因为抚摸。柔软的风抚摸着春天,所以人间便有绿色。微风颤动,草色青色,无数欢喜盈盈欲坠,坠在胸上,化开。吴非呻吟起来,胸上一抹红痕。她情不自禁想起昨夜的燃烧。
很久以来未曾有过这么多满足,充实的,塞满身体,又撕裂开。
吴非的身子在水流下发烫。
能让女人呻吟并萦绕于心的,总是那些能把焰火撒满天空勇猛的男人吧。吴非在公园之所以未像以前那样坦言回答曼儿的提问,是觉得像昨夜的他确也是个甜美之梦。说出来,也就没多大意思,而深藏着,让它独自在心底打滚,更应惬意无比。她有些想念这个在床上与踩狐步同样精彩的男人,却有点记不住他的脸庞。这不奇怪,所有的脸庞,无论妍丑,都仅是张面具。更何况,生命本就是来自混沌虚无,模糊不清。吴非恍惚地想,想起他的味道。
黑夜里只有味道。不管男女,每个人都有与他人截然不同的味道。这与指纹一般,都是烙印。
吴非被这个烙印烙得心神一荡,深深地叹口气,无意识中已取下莲蓬头,细细水流密密地喷向身体的某些部位,腿不自觉分开,充满力量的水流是这般美妙,仿佛春风吹落的琴声,慢弹,轻挑,斜拢……唇微张,舌头轻舔,髋部扭动,缓缓的,也是奇异的。琥珀尊开月映帘,调弦理曲指纤纤。韵律啾啾,似舞蹈,像歌声。大朵大朵的泡沫滑出浴缸,被洁白的身子一衬,碎开。吴非轻声呢喃,身子半仰,斜卧,手指滑下,进入,意识融化。她听见自己的叫喊,迅速崩溃的欢愉袭击着身体,涌泉喷出,热得烫手,略腥,颤,微颤,鼻子里忽溢出昨夜那男人的味道。他是谁?她只知道他是一个身体。
吴非爬起来,手撑墙壁,乌发垂下,站稳,仔细端详洗手台上那面布满晶莹水珠的菱形方镜,镜里有一张绯红的脸庞,不知为何,只有自己才能令自己得到最大的满足。这或是因为人所真爱的只是自己吧。何况很多的男人确实仅仅只是一些无聊让人生厌起腻的玩具。
吴非擦净身子,赤身裸体走出浴室。房间很大,只有她一人。蓝色的多瑙河正在屋子里流淌,静静的,情意缠绵。吴非倒好杯酒,抿了一小口,在铺有凉席的沙发上躺下,随手拿起本书,打开,看过几页,随手扔开。没多大意思,文字是不可信的东西。它总是让人变得柔软,易受伤害,无力站起。冰凉的酒滑入胃里,开始蠕动。吴非渐渐睡着了。
暮色映出玻璃,落满她身上。
浅浅的一弯月儿在她肚脐眼里探出头。
4
流星划破夜穹,发出尖锐的咝声,留下一条条惊心动魄的美。
浩瀚宇宙深遂幽远,云蒸雾蔚,此起彼伏,此刻蔚蓝,彼时黝黑。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人是个问号。星或许便是这个问号的答案,所以那些仰首观天的人总会忽如其来潸然泪下。
头顶的天空四四方方,为高楼大厦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几何图形的它们沉默着不语。车如流水马如龙。宁愿在天桥上痴立,月光如水,顺玻璃幕墙泻下,沾在身上,一抖,便化作永恒,也留下刹那时的心悸。灯光或远或近地亮,光线飞旋,随风拍打着脸颊,微热。风里还裹着烤羊肉串的香味以及一些粗鲁的叫卖声。昨晚铜钱般大的月儿今天已换了模样,让人怀疑,也许人的记忆只是地上这一滩滩碎片,多也是些曲折忽明忽暗的光芒,并不意味真实。
真实是一种幻觉,人是活在内心深处的,刀斧刑戳并不能伤害心灵的半点真实。所以猴子捞月,因好奇而捞,为月裂而惊,复而欣喜,因为它们有了“捞”这个动作,“惊”此种情绪。水上之月,轻轻一触,便就在心底。尽管水面很快恢复平静,手上只剩几点湿漉漉的痕迹。
盈盈清江水,为君一梳洗。
歌声传来,姿态曼妙,眼前一切恍恍惚惚,遥远,不可确信。三十岁前要学会怀疑,三十岁后要学会信仰。宁愿弯腰给路边一个乞丐递过去一枚硬币,李璐正挂在他胳膊上。信仰灵魂?还是信仰肉体?肉体是有重量的,可以嗅,可以抓,可以尝,可以盘旋着下坠。花白头发的乞丐并未宁愿的施舍而说一句感谢的话,腿伸着,让人怀疑他的存在。
手伸过去,他会消失么?
幻觉在下一刻即要缩入洞|穴,每个人心头的火把迟早会有熄灭的那天。能被感觉的只是瞬间,是心,并不是所谓的客观实在。我思我在,我不思,这世界便不在。就算他在,也与我无关。花儿并不是为了什么而开得这般娇艳,它们顺从天意自然。这世上只有人这种东西才会想这么多为什么,又为了什么而去做点什么。人是大自然的畸形儿,却因为狠毒僭越了万物之长的位置。宁愿走下台阶,脚下一滑,身子在李璐鼓鼓囊囊的胸上一撞,嘿嘿笑出声。
“阿宁,你又发傻啊?”李璐娇嗔道,“跟你说正事,别老走火入魔。李老板那有点麻烦。飞扬公司那边也去了人。李老板见她,眼里活像装了勾子,恨不得一头就钻人家大姑娘裙子底下。得想个好办法才行。如果硬杀价,不仅伤和气,大家也没钱赚。”宁愿浑身一激凌,心神从漫无边际的冥想中跌下,那些潮水般的东西隐去,身子一挺,绷紧,脑袋自动高速运转,“他是否对你的计划书提出了意见?”
“没有。哼哼吱吱贼眉鼠眼不肯表态。你也知道,这种庆典活动只是摆场面。给哪个公司做也差不多。”李璐抱怨着,噘嘴,嘴上开了朵喇叭花。
“小璐,别没信心。那计划我看过,做得很好。李老板,那人,我打听了,喜欢附庸风雅。我有套足本金瓶梅词话,你等会送他那儿去。事情赶早。别让飞扬的人啖了头口汤。单子做好,你提成5%。这是新客户。源头一开,自有水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宁愿搓了几把手。
“你不陪人家了?老这样,人家心里痒痒的。”
“我在家等你吧。你若不想去,就不去。只是那5%要长上翅膀了。真这样大方舍得让它飞走?”
“你坏死了。好了,等我回来。你什么时候也送本给我?让我也开开眼界。”
“你当我开书店?我就这么一套。下次有机会再给你弄。好吗?”宁愿放开李璐的手,回身,捧起她的脸,轻轻一吻,笑道,“你男朋友不是学校里的吗?他那没有?放心,我在家里早为你准备好一件礼物。”
“别说他,整天就知道康德体漠黑格尔。比你大几岁,却连套房子也没。这不,还得我努力赚钱朝这个目标奋斗。也不知当初怎么鬼迷心窍就跟了他。不说这个。书在哪?办完事我来拿你的礼物。保证完成任务。”
“在家。”
李璐的头搁在宁愿肩上,宁愿的手揽住李璐的腰。两人没再说话,宛若一对相爱极深的情侣。路灯不时地把他们的影子重叠撕开又重叠再撕开。街上人声鼎沸,明光晃的,眩目。过时代超市,拐入青年路口,上楼,开门,换鞋,拉灯,反手关上门,宁愿刚想去找那本书,李璐从后面抱住他,宁愿拧身,李璐仰脸,嘴唇相遇上,簌簌抖动,花瓣落下,两人粘成一团。宁愿的脑袋嗡一下,大了,伸手就欲去摸李璐胸口那两只雪白的兔子,李璐嘤咛声,推开他,手指往他鼻梁上一刮,腻声说道,“去拿书吧,我办完事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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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璐走了。
她是故意撩拨他抑或赚钱的欲望对她而言大于一切?
宁愿挠挠头,又陷入沉思。房门左侧隔断上挂有串风铃,不知是谁买来挂那儿,心形,系着红绳,让人忍不住去想,可偏又想不起买它的主人到底有什么样的一张脸庞,方的圆的扁的矩形的长条形的……形状真多,甚至多出几何概念的范畴,譬如狐狸脸,猪脸,马脸。这世上任何一种动物在人脸上也都能找到相对应的特征。所以说前生是牛来世为狗这话是有科学依据的。宁愿一乐,坐下,点燃烟。
金黄的光线在暗色地板上蠕动,水曲柳细密结实,宁愿在地板上躺下,摊开四肢。天花板是|乳白色的,似打扫干净的女人身体,纤尘不染。对面墙壁上嵌着的土著裸女那对Ru房大得吓人,若搁天平上称,怕有十斤重,怪不得高更同志会辞去经纪人的高薪收入,一头扎入塔杀提姑娘的怀抱。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尽管背景是稳定的蓝和韦罗内塞式的绿,但所有女人的裸体都以鲜艳的橙黄|色凸起。宁愿喜欢这幅画,尽管这只是一件复制品,而且画法野蛮,但他还是一眼就被它的主题所吸引。
我们往哪里来?我们从来处来。
我们往哪里去?我们往去处去。
我们是谁?我们谁也不是。谁,只是一个暂时的状态。一撇一捺是人,若一捺大于一撇,就不再是人,人,骨骼匀称,站着,站在大地上,与象形字有关,与嘴里的发音有关,与头顶的食物有关,与双腿中间那东西有关。宁愿闭上眼。思索,是否就是活着的意义?
这么久来,几乎每个夜晚,宁愿都会莫名其妙地掉入其中。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孤独深入骨髓。不管工作是否顺心,酒是否香醇,女人是否甜美,脑海里总是会冒起一些古怪的念头。在很多人眼里,他确也算得上个成功的男人,为何却品尝不到一丝半毫的幸福感?而只有在与女人交媾砰然爆炸的一刹那,才偶尔不再觉得孤单,过后,仍是